在图书馆看到余世存《时间之书——余世存说二十四节气》一书,我因为在学校时翻过他的另一本书,对他有些印象,遂拿起翻看。在“清明”一节气中,他引《诗经·溱洧》
“溱与洧,浏其清矣。士与女,殷其盈兮。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
后附翻译的现代白话是:
“溱水、洧水向东方,三月春水多清凉,小伙姑娘来春游,熙熙攘攘满河旁。姑娘说道看看去,小伙回说已经逛,再去看看又何妨?”
这里强作押韵的生硬文句,我们暂且不谈,现只关注这意思本身。现在诗经的白话译本,虽然用词具体不同,但意思大都相去不远。惟有李敖因为对这“且”字另有新解,译出另一番天地来。他在《且且且且且》一文中,考出“且”字实乃男性生殖器。
在一期李敖语妙天下的节目中提及《诗经·溱洧》,他是这样翻的:
“小姑娘说,我们去“玩玩”吧,小伙子说,我已经“玩”过了,再“玩”一次又何妨?”
在他的另一篇文章中,还有一处因这“且”字的新解释,我觉读来更有神韵,《诗经·褰裳》中一句“狂童之狂也且”!一般译作“你这小子别太狂气”,“且”字作语气助词,没有实际含义。但若用“且”字新解,断句遂变为“狂童之狂也,且!”白话译“你神气什么,你这小子,鸡巴啦!”气势全然不同。同样在《诗经·山有扶苏》中,“不见子都,乃见狂且”,中信出版,香港的饶宗颐先生作名誉主编的版本,还有高亨先生选编、注译的版本,都解释“且”通“狙”,是一种猕猴,语出《说文》。一般译作“不见俊俏的子都,却是丑陋的狂夫。”若是用男性生殖器的新译,则白话更有意思。
“没看见俊俏的小表哥,却看见一个傻屌。”
孔子以他自己的标准,说,郑风淫。儒家思想一统天下后,我们这些受了后世儒家关于“性”观念教育的人,一般极少想到秦汉之前对于“性”的态度,即使想到,也想当然以为还是性羞耻那一套。所以解释诗经,只到男女打情骂俏的程度就够了,自然不会涉及“性事”,以为你推我攘,你歌唱来我应和,就算是孔子所谓的“淫”了。但从先秦典籍来看,似乎并不如此,如举《战国策·韩策》一例,宣太后对韩国来求救的使臣尚靳这样说:
妾事先王也,先王以其髀加妾之身,妾困不支也;尽置其身妾之上,而妾弗重也。
我翻译成流俗的话,大概如下:
我原来跟老公make love的时候,老公把他的大腿压在我身上,我觉得有些吃不消;但他把全身都压在我身上时,(哎!你说神奇不神奇)我反倒不觉得重了。
我们今天难以想象,一国的领导人,竟对别国外交人员述其房事,做爱的姿势都说出来了,而我们连小学生性教育课本里一句再正常不过的“爸爸把阴茎放在妈妈的阴道里”都羞耻作怪,不能容忍。可见比之古人,至少是秦汉之前的古人,我们今天真要自叹弗如了!
我大学里看扬之水《诗经别裁》,真不知郑风如何淫了。当然说这话是占了时代的优势,而且《诗经别裁》里也并未选“褰裳”“溱洧”“山有扶苏”几首。但及至看到宣太后这一番“生动”的言语,读到李敖以“且”字对诗经郑风中几首诗重做的趣解,再回想“郑风淫”一句,不禁想,须知以人家性观念之开放,说说“且”,谈谈“也”,“一日”平常如“三餐”,哪值得大惊小怪呢?孔老夫子,不要这么呆板嘛。
2017、12/2
图片来源:百度
引用:
《中国民族“性”》
《且且且且且》
《狂童之狂也,鸡巴》
《时间之书,余世存说二十四节气》
《诗经》中信出版,名誉主编:饶宗颐
《诗经今注》清华大学出版,高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