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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12-08 14: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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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Mark Twain

出版社:湖南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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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万英镑(博集典藏馆)

百万英镑(博集典藏馆)试读:

百万英镑

(博集典藏馆)作者:Mark Twain排版:KingStar出版社: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时间:2013-12-01ISBN:9787540464974本书由中南博集天卷文化传媒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

一个人要在年轻的时候,感到世界上一切都生气勃勃、趣味无穷,那才需要钱财啊。老天爷为什么不把通常的过程颠倒一下,让多数为首先获得财富,慢慢把它花掉,然后让他们在不需要再有钱的时候,变成一个穷光蛋死去呢?——马克·吐温百万英镑

二十七岁那年,我在旧金山的一个矿产经纪人手下担任办事员,对证券交易的各种门道都很清楚。我在这世上孤身一人,除了聪明才智和清白名誉,什么也没有,这反而让我脚踏实地奔着前程,我对自己的人生前景也很满意。

每到星期六下午,交易所收盘后,就是我自己的时间了。我喜欢驾着一只小船到海湾里去消磨时光。有一天,我驾着小船越走越远,结果漂到了一望无际的大海上。

眼看夜幕就要降临,我几乎就要绝望了,就在这时,一艘开往伦敦的双桅帆船救了我。旅途漫漫,又逢狂风暴雨,他们让我在船上当水手,用来抵我的船费。

到伦敦上岸后,我的衣服已经破破烂烂,兜里只剩下一元钱。这点儿钱让我支撑了二十四个小时,随后的二十四个小时里,我就只好忍饥挨饿、无处容身了。

第二天早晨大约十点,我衣衫褴褛、饥肠辘辘地走在波特兰广场上。这时,一个保姆带着孩子从我旁边路过,那个孩子把一只又大又甜的梨扔进了阴沟——他只咬了一口。不用说,我迈不开步子了,两眼放光地盯着那泥泞中的宝物。我流着口水,肠胃充满渴望,一心想要得到它。可是每次我往前一步想要去捡梨,总会有一双眼睛看穿我的意图。我只能站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仿佛这只梨完全与我无关。这个尴尬的场景反复地上演,我一直得不到那只梨。我被逼得无可奈何,正要下定决心不顾脸面也要去拿那只梨的时候,我身后的一扇窗子打开了,一位先生喊道:“请到这里来!”

我被一个衣着华丽的仆人领了进去,引到一个豪华的房间里,两位年长的绅士正坐在里面。他们让仆人离开,让我坐下。他们刚吃完早餐。看着眼前残留的食物,我几乎难以保持理智,无论如何都集中不了精力,可是人家没请我吃,我只能竭力忍着。

这个房间里之前发生过的事,很多天以后我才知道。现在我可以先说给你们听。这一对兄弟为一件事已经激烈地争论了两天,双方同意用打赌来一分高下——英国人解决任何事情都可以采用这种方式。

你也许记得,英格兰银行曾经发行过两张一百万英镑面额的钞票,专门用于和某国办理公共经贸往来事项。不知为什么,这两张钞票中有一张用过后注销了,另一张则一直存放在英格兰银行的金库里。这两兄弟谈到这件事时,突发奇想:假如一个聪明而又品德高尚的外地人来到伦敦,没有认识的人,只有这一张百万英镑面额的钞票,他还无法证明这张钞票属于他——这个人会有怎样的命运呢?哥哥说这个人会饿死,弟弟说他不会这样。哥哥说,这个人不能把钞票拿到银行,也花不掉这张钞票,他如果这么做,会被当场逮捕。兄弟俩就这样争论不已。后来,弟弟说,他愿出两万英镑打个赌,这个人靠这张百万英镑钞票能支撑三十天,绝不会进监狱。哥哥同意打这个赌。弟弟就到英格兰银行买回了那张百万英镑面额的钞票。你看,英国人就是这样,非常有魄力,说到做到。然后,他口述了一封信,让文书用漂亮的字体誊清。接着,整整一天,两兄弟坐在窗前,等待那个合适的人出现。

他们眼看着许多老实的面孔经过窗前,可是他们都不够聪明。有的够聪明,却不够老实。还有不少既聪明又老实的,可是他们不够穷。有很穷的人,但又不是外地人。他们总是看不到合适的人选——就在这个时候,我出现了。他们认定我符合所有条件,于是一致选定了我。我只能坐在那儿等着,想知道他们让我做什么。

他们问了一些我的情况,很快就弄清了我的来历。最后他们告诉我,我正是他们要找的最合适的人。我说,我很高兴,可是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于是,其中的一位交给我一个信封,说看一下里面的内容就都清楚了。我正要打开,他却阻止了我,要我带回住处仔细看一遍,不能匆忙草率。我的心里充满疑虑,还想说些什么,可是他们坚持到此为止。我只好怀着一种被侮辱与被伤害的心情离开了,他们显然是在恶作剧,拿我当笑料,而我只能顺从。以我当时的处境,在有钱有势的人面前,除了顺从,还能怎么样呢?

我本来还想把那只梨捡起来,即使被别人看见,我也要把它吃下去,可是那只梨已经不见了踪影。就因为这件倒霉的事,我的梨都丢了。想到这里,我对那两个人的做法简直气愤至极。走到看不见那所房子的地方,我就打开了信封,原来里边装的是钱。我立刻对那两个人刮目相看。我没有浪费一点儿时间,就将信和钱往背心口袋里一塞,冲向附近的廉价饭馆。好一顿大吃特吃!当我实在吃不下更多东西的时候,我掏出了那张钞票,只看了一眼,我就差点儿昏倒。五百万美元!我的头都晕了。

我盯着那张钞票发愣,大概足足一分钟才回过神来。我首先注意到的是饭馆老板。他的目光似乎已经不能从那张钞票上移开,整个人都呆住了。他正全身心地祈祷着,手脚似乎都不能动弹了。我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在这种情况下也只能这么做。我把钞票递到他面前,说:“请找一下钱吧。”

这句话让他清醒过来,他连连道歉说找不开面额这么大的钞票。无论我怎么说,他都不接那张钞票。他很想看看这张钞票,紧紧地盯着它,好像无论怎样都满足不了看一看的欲望,但他一再往后缩,绝不敢碰它一下——好像这张钞票极为神圣,平常人根本就不该触碰。我说:“抱歉,麻烦你了,可是我也没有办法。你还是给我兑换一下吧,我只有这张钞票。”

他却连声说“没关系”,这笔小钱可以先赊账,以后再结。我说,我最近一段时间不会再到这儿来了。他说,那也不要紧,他有耐心,而且我什么时候来都可以,想什么时候结清账目都可以。他说,他绝对相信我这种有钱人,我只不过是因为性格好,所以才穿成这样来饭店,跟周围人开玩笑。这时候,又进来一位客人。饭店老板示意我赶快收起那个“怪物”,然后恭恭敬敬地送我出了门。

一出门,我就直奔那两兄弟的房子,想要在警察把我抓起来之前和他们一起纠正这个错误。尽管错不在我,可我还是很惶恐。我了解人们的脾气,显然,要是他们把百万英镑面额的钞票错当成一英镑给了流浪汉,他们才不会怪自己眼拙,一定会责骂那个流浪汉。快走到那栋房子的时候,周围都静悄悄的,我断定没有人发现给错钞票的事,自然也不那么紧张了。我按了一下门铃。先前那个仆人又出来了。我求见那两位绅士。“他们走了。”他用这类人常见的冷淡语气说。“走了?去哪儿了?”“出去远行了。”“去哪儿啦?”“去欧洲大陆了吧。”“欧洲大陆?”“是的,先生。”“走哪一条路——路线是怎样的?”“我说不上来,先生。”“什么时候回来呢?”“一个月吧,他们是这么说的。”“一个月?哦,这可糟了!帮我想想办法,我怎样才能给他们传个口信。这件事很重要。”“我也没有办法。我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先生。”“那我一定要见见他们的家人。”“家人也不在,出国好几个月了——我想,在埃及或者印度吧。”“先生,他们犯了个大错。不到天黑他们就会回来。您能不能帮我告诉他们,我来过这里?如果这事办不好,我还会再来,您告诉他们不要担心。”“他们一回来,我就会告诉他们。不过,我认为他们不会回来。他们说过,不到一个小时您就会过来找人,一定要我告诉您一切正常。到时候,他们自会在这儿等您。”

我只好放弃找人的意图,从那栋房子离开。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我都快失去理智了。到时候自会在这儿等我,这是什么意思?哦,那封信没准儿会说明真相呢,我刚才把它忘得一干二净。信上写着:

我们看面相就能知道你是个既聪明又诚实的人。我们断定你很穷,还是一个外地人。信里附上一笔钱。这是借给你的,借你用三十天,不计利息。期满时来此宅做个交代。我们拿你打了一个赌。如果我赢了,你可以在我能够授予的范围内挑选任一职位——意思就是说,你能证明自己熟悉和胜任的职位。

没有签名,没有地址,也没有日期。

好家伙,这可惹上大麻烦了!你当然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可是当时我并不知道。这个谜对我来说真的是高深莫测。这件事我完全理不出头绪,也不知道前路是福是祸。我走到一个公园里坐下,决定先仔细思考一番,再决定接下来怎么做。

经过一个小时的思考,我做出如下判断:

那两个人也许对我心怀好意,也许心怀恶意,这个无法判断——随它去吧。他们是参与一场游戏,搞一次恶作剧,还是在做什么试验,或者其他什么事情,这也无法判断——随它去吧。他们拿我打了一个赌,究竟赌什么,无法推断——那也随它去吧。分析完这些无法判断的事情,余下的事情就结构清晰、可以推测甚至确定无疑了。如果我去英格兰银行把钞票存入主人名下,银行会受理的——银行当然知道主人是谁,虽然我不知道,不过银行也会盘问钞票的来源。如果说真话,我自然会被送到流民收容所;如果说假话,我会被送进监狱。假如我拿着这张钞票四处兑换,或者用它抵押借贷,结局也是如此。无论我愿意与否,我都只能带着这个重负东奔西走,直到那两个人回来。虽然这张钞票就像灰尘一样对我毫无用处,可是我仍然要好好地保管它,自己却过着乞讨的日子。就算我白送给别人,无论善良正直的人还是无恶不作的强盗都不会要,连碰都不会碰。他们兄弟俩倒是可以放心,即使我把钞票弄丢了、烧了,他们依然不会有什么损失,只要他们声明停止兑换,银行照样会足额补偿给他们。我自己倒是要受一个月的苦,没有薪水,没有好处——除非我能帮那个人赢了这场赌局,他给我一个职位。我当然愿意,这种人委派的任何职位都不会差。

我对那份差使不禁浮想联翩,期望也越来越高。显然,薪水肯定不低。一个月后我就可以工作,从此万事大吉。这么一想,我就觉得浑身舒服极了。我又开始在大街上闲逛。突然,我看见一家服装店,一股热流涌入我心里:扔掉这身破烂衣服,换一身体面的。可是我支付得起吗?不能。除了那一百万英镑,我一无所有。于是,我强忍着诱惑,从那家服装店门前走过。然而,不久我又转了回来。那种诱惑折磨着我。我在服装店门前来回走了六次,以男人的气概英勇抵抗着诱惑,最后我投降了,我别无选择。

我问店员有没有因为不合身而被顾客拒收的衣服。我问的那名店员没搭腔,只是朝另一名店员点点头。我向他示意的那名店员走过去,那一个也不说话,用下巴指向了另一个。我走了过去,他说道:“一会儿就来接待你。”

我开始等,直到他把手头的事办完,才领我走到后面的一个房间,在一堆退货中挑拣起来。他给我挑了一套已经显旧的衣服。我换上了这套衣服,不合身,不起眼,可总算是新的,我正急着要穿,也就没什么可挑的。我犹豫地说:“不知能否等两天再结账,只当为我行个方便,我身边没有零钱。”

那名店员摆出一副刻薄的样子,说:“哦,您没带零钱?当然,肯定是这么回事。我知道像您这样的上等人身上通常只有大额钞票。”

我有点儿恼火,说:“朋友,你们不能以貌取人。我买得起这套衣服,只是不想给你们添麻烦——怕你们找不开一张大额钞票。”

他的态度收敛了一点儿,但还是趾高气扬:“我并不想出口伤人,既然您想要找麻烦,我就告诉您,您凭空认定我们找不开您带在身边的一张大钞,那可是瞎操心。恰恰相反,我们找得开。”

我把那张钞票递给他,说:“哦,好极了,抱歉。”

他笑着把钞票接过去——满面笑容,有皱纹,还有螺旋纹,就像你往塘池扔了一块石头后所见到的一样。接着,他瞥了一眼手里的钞票,他的笑容立刻凝固了,脸色大变,就像你在维苏威火山上看到的那些波纹状、蠕虫状的凝固熔岩一样。我从来没见过这种灿烂的笑容一下子凝固的景象,好像历经千年万年也不会变化。这家伙拿着钞票,就以这副目瞪口呆的模样站在那儿。

老板跑过来看到底出了什么事,他看起来心情不错,问:“哎,发生什么事啦?出什么问题了?还缺什么吗?”

我说:“没什么问题。我正等着他找钱呢。”“来吧,来吧,赶紧把钱找给他,托德,快一点儿。”

托德反驳道:“给他找钱?先生,您说得轻巧,您看看这张钞票吧。”

那个老板瞥了一眼,吹了一声意味深长的口哨,一头扎进那堆退货的衣服里,翻来翻去,嘴里一刻也没停,好像在自言自语:“把这样一套不像样子的衣服卖给一位非同寻常的百万富翁!托德是个傻瓜——一个天生的傻瓜。他老是这样。把来到我们店里的百万富翁都气走了,谁让他分不清百万富翁和流浪汉呢,他从来就没分清过。啊,我找的就是这套衣服。先生,请把那些东西脱了,扔到火里去。您赏个脸穿上这件衬衣,还有这身套装——太合适了。简洁、阔气、庄重,即使王公穿上也够气派了。这是一位外国亲王定做的——您也认识他吧,先生?就是那位尊敬的哈利法克斯公国的亲王殿下。他把这套衣服放在我们这儿,后来又做了一套丧服,因为他母亲快过世了——可是后来没有死。不过没关系,我们总不能让事情一直按着我们——这个,我是说一直按着它们——嘿!这裤子没有一点儿问题!正合您的身,先生!再穿上背心,哈,也很合适!再穿上外衣——上帝!快看,绝对完美——真是绝了!我干这一行干了一辈子,从没见过这么出彩的衣服!”

我表示很满意。“是这样的,先生,是这样的,我相信这套衣服可以先顶一段时间。不过,您应该等一下,看看我们按照您的尺码定做的衣服。托德,把笔记本和笔拿过来,先生的裤长是三十二……”诸如此类。还没等我说话,他已经量好了尺寸,要做礼服、便装、衬衣以及各式服装。

我终于能插空说一句:“先生,我不能定做这些衣服,除非您不限定结账的日期,或您能找开这张钞票。”“不限定日期!这样不好,先生,这样不好。永远——这样才好呢,先生。托德,赶紧把这些定制的衣服做出来,一刻也不能耽误,然后送到先生的府上去。让那些小主顾先等一等。记下这位绅士的住址,再——”“我最近要搬家,我下次来时再告诉您新的住址。”“很好,先生,非常好。稍等,我送您出去。好,您慢走,先生,您慢走。”

以后的事你们都知道了吧?我顺其自然,随心所欲,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接着就让对方找钱。不出一个星期,我所需要的日常用品和各种奢侈品一应俱全,我也在汉诺威广场的一家高档酒店住了下来。我在酒店里吃午餐和晚餐,可早晨还是去哈里斯的那家小饭馆里吃——就是在那儿,我用百万英镑钞票吃了第一顿饭。这样一来,我成全了哈里斯。消息传开,人人都知道有个性情古怪的外国人,他的背心口袋里装着百万英镑钞票,充当了这家小饭馆的保护神。这就足够了。这家原本寒酸可怜、朝不保夕、勉强维持的小饭馆一下子出了名,门庭若市。哈里斯对我极为感激,非要借钱给我,让我不能拒绝。于是,我虽然是个穷人,却有钱花,像个富翁和大人物。我也想,这样的日子大概不会持久,然而,既然落水了,只能拼命地往前游。你看,这本来是一场闹剧,可是这种大祸临头的危机感使整件事具有了严肃、伤感和悲哀的一面。每当夜晚来临,在黑暗中,悲哀的一面总是占据上风,总是警告我、恐吓我。我便痛苦呻吟、辗转反侧,总是无法入睡。然而,一到明亮轻快的白天,悲哀的成分就烟消云散了。我又变得志得意满,开心得像喝醉酒一样。

我成了这个世界大都会的显赫人物,说来也正常,我不禁有点儿自满,简直是得意扬扬。你翻开报纸,不管是英格兰报、苏格兰报还是爱尔兰报,你都会看到关于“背心口袋里有百万英镑的那个人”的报道。起初,关于我的消息放在《人物杂谈》那一栏的底部。后来,报道我的位置就超过了爵士、从男爵,最终在男爵之上了。就这样,我的位置稳步攀升,知名度也越来越高,直到停留在升无可升的位置。这时候,我所在的位置已经高过了王室之外的所有公爵,在全英大主教之下,比其他宗教人士位置都高。注意,直到这时,我还谈不上有声望,只能说有一点儿名气。

幸运突然来临了,像骑士受封一样,我那一点儿虚名一下子化作长久的金子般的声望——《笨拙》画刊刊载了关于我的漫画!是的,如今我已功成名就,成为头面人物了。也许还有人和我开玩笑,可都是为了讨好我;也许还有人冲我微笑,但已没有人敢朝我哈哈大笑了。这一切已经过去了。《笨拙》把我描绘成穿得破破烂烂的一个人,正为了买下伦敦塔跟卫兵讨价还价。你可以想象一下,一个以前无人理睬的小伙子突然说的每句话都会被到处传扬;他走到哪里,人们都奔走相告:“那个走路的人,就是他!”我无论去哪儿吃早饭,都会被人围观;我在剧院包厢一露面,成百上千只望远镜都立刻聚焦在我的身上。我一天到晚沐浴在金色的荣耀中——我可是挺满足的。

你看,我还留着从前那套破烂衣服,不止一次地穿着出去,就是为了体会一下从前的乐趣:我先买点儿小东西,被人看不起,最后拿出那张百万英镑钞票让他们不知所措。可是,我这把戏玩不下去了。报纸上的配图让我的这身装扮尽人皆知,只要我穿着它上街,就会被认出来;我身边还会跟上一大帮人,我一想买什么东西,老板就会主动把整家店都赊给我,根本不用我拿出百万大钞。

大约我出名后的第十天,我去拜访美国公使,也为祖国履行一下义务。他按照我的身价排场,热情地接待了我。他批评我来得太晚了,说当天晚上他正好要组织一个宴会,有个嘉宾临时缺席,我要想补偿自己的错误,代替嘉宾出席宴会是再好不过的了。我答应了这件事,开始和公使聊天。原来他和我父亲从小就是同学,后来又一起在耶鲁大学读书,两个人的友谊一直延续到我父亲去世。因此,他让我只要有空就过来拜访他。我当然回答:非常愿意。

事实上,岂止愿意,我简直是乐意至极。假如将来我发生了什么事,说不定他能帮助我,让我免受灭顶之灾。我不知道他会怎么办,反正他应该有办法。事情已经走到了今天这一步,我不敢冒险说出我的底细。要是我刚刚开始伦敦奇遇的时候就碰上他,我倒是可能说真话。可是现在不行,我已经陷得太深了,深到不敢对新交的朋友说真话。不过,这件事到底会发展到什么地步,我自己也没把握。你知道,我不会让我的债务超过我的能力范围——也就是说,不会让它超过我将来的那份薪水。我不确定将来的那份薪水到底有多少,不过有很多依据可以使我做出一个大致判断:假如我帮那位富人赢得了赌局,我就能在他的权力范围内谋得一个职位,只要我能证明自己的能力——我当然有这个能力,我毫不怀疑这一点。至于他们的赌局,我根本不关心。我想,那份工作的年薪总会有六百到一千英镑,即使第一年六百英镑,以后每年都会加薪,如果我证明了自己的能力,薪水终会达到一千英镑。

人人都想把钱借给我,我以种种理由拒绝了大多数人,这样一来,我欠的债只有三百英镑,其他拖欠的生活费和赊购的东西也有三百英镑。我相信,只要我节俭一点儿,我第二年的薪水就能补上先前的亏空,还会有结余,何况我的确打算厉行节约。这个月一结束,我的老板就会回来,我就什么也不必担心了。到时,我就可以立刻用薪水还清债务,然后立即开始干活儿。

那是一个美妙的宴会,一共有十四人出席。肖尔迪奇公爵及夫人,他们的女儿安妮-格蕾丝-埃莉诺-塞莉斯特,还有什么什么——德-波亨小姐、纽格特伯爵及夫人、齐普赛子爵、布莱特斯凯特爵士及夫人、几对没有头衔的夫妇、公使及其夫人和女儿,还有公使女儿的朋友——二十二岁的英国女孩波西娅·兰厄姆。见到她不到两分钟,我就爱上了她,她也爱上了我——我不戴眼镜也看得出来这一点。还有一位客人是美国人——我讲得有点儿早。这些人正一边在客厅里准备入席就餐,一边冷眼观察着其他宾客。正在这时,仆人通报:“劳埃德·黑斯廷斯先生到。”

交际场中礼节的寒暄过后,黑斯廷斯发现了我,热情地伸出手,朝我走过来。还没握到我的手,他就忽然呆住了,尴尬地说:“抱歉,先生,我以为我们认识呢。”“对啊,你当然认识我啦,老朋友。”“不,难道你就是——就是——”“‘穿着背心的怪物’吗?没错,就是我。无须顾忌,直接喊我的绰号吧,我听惯了。”“好,好,好,这可真没想到。有一两次我看到你的名字和那个绰号连在一起,我从来没想到他们提到的那个亨利·亚当斯就是你。发生了什么事?半年前,你还在旧金山给布莱克·霍普金斯当办事员,挣一份薪水,有时为了额外补贴还要熬夜,帮我整理核查古尔德和柯里矿业公司的统计数据。真没想到你会来到伦敦,还成为百万富翁、头面人物!哎哟,这简直是《天方夜谭》里的奇迹。老兄,要我一下子明白,还真不行!给我点儿时间,我要理理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实际上,我并不比你强,我也弄不明白。”“哦,真令人意想不到,是吧?三个月前,咱们还去过矿工饭店吃饭——”“不是,是迎宾餐厅。”“没错,就是那儿,凌晨两点去的,咱们花了六个小时处理关于增加资金的文件,然后去那儿吃了块牛排、喝了杯咖啡。当时,我劝你和我一起来伦敦,还要替你请长假,全部路费都由我支付,如果那笔生意做成了,你也能分得好处。可是你拒绝了,说我的生意成不了,你的工作也不能断,断了就很难接上了。而现在你身在伦敦。这一切是多么奇怪!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你又有着怎样不可思议的好运呢?”“啊,完全是偶然。说来话长——简直就是一篇传奇小说。我会告诉你全部经历的,不过现在不行。”“那什么时候可以呢?”“这个月底。”“那不是还得半个月?对我这种好奇心强的人来说,这可太难受了。一个星期可以吗?”“不行。以后你就会知道为什么。你的那笔生意怎么样?”

他一下子变得很失落,叹了一口气,说:“你当初的预测是对的,亨利,真准。我的确不应该来这里。我不想再提这件事了。”“你非说不可。今天离开这里的时候,你跟我一起走,去我那儿住,要把那件事原原本本地讲给我听。”“啊,你真想听吗?你这话当真?”“不错,我要听整个故事,一字不落。”“太谢谢你啦!我居然还能在别人的言语和目光里发现他们对我的关心——在我经历了人世的种种之后。上帝!就为这个,我恨不得跪下来表达我的感激之情!”

他用力地握了握我的手,振作起来,之后情绪就正常了,兴奋地准备入席用餐。可是,又出问题了——按照荒唐、该死的英国式的规矩,这种问题不可避免——席位问题解决不了,宴会就无法开始。所以,英国人赴宴前总是先吃点儿东西,他们知道他们赴宴将有什么风险。可是没有人告诉新来的客人,新手就只能自食苦果了。这一次来的这些人应该都有准备,除了黑斯廷斯。公使邀请他时就对他说,为了尊重英国人的习惯,他没有准备正餐。每一位来宾都挽着一位女伴,依次进入餐厅,这是通常的程序。然而,争议就是从这里开始的。肖尔迪奇公爵想要坐首席,带领大家入席。他认为自己的地位高过公使,因为公使只是代表一个公国,而他代表一个君主国。可是我坚持维护自己的权利,不肯退让。在《人物杂谈》栏目里,我的位置已经高过了王室之外的所有公爵,所以我要求坐首位。我们争执了一番,问题始终无法解决。最后他声称自己是征服者威廉的后代,他把这当作王牌。我就搬出了亚当,说我是亚当的直系后裔,看我的姓氏就知道了;而他不过是旁系后裔,从他的名字和晚期诺曼血统就能看出来。于是我们又依次走回客厅,在那儿已经备好了便餐——沙丁鱼和草莓,自行组合,站着吃。这样座次问题就没有那么严重了。两位最尊贵的客人用掷先令打赌,赢的先吃草莓,输的得到那个先令。接下来再来两位也是如此,以此类推。用完便餐以后,大家搬过桌子来打牌,我们打的是克里比奇纸牌,六便士一局。英国人打牌从来不是为了好玩儿,一定要赢点儿什么或输点儿什么——至于自己的输赢,他们倒并不在乎——否则他们绝不玩。

我们玩得开心极了,当然,我说的是我们俩——兰厄姆小姐和我。我被她迷得神魂颠倒,手里的同花顺超过两张,我就数不清楚了,记分记到了顶也不知道,又从最外面的一排开始记分。照这种情况看来,我应该是次次必输,好在那个女孩也是一样——她和我一样魂不守舍。你看,我们玩了半天也没分出输赢,谁也没问这是怎么回事。我们觉得开心极了,其余的都无所谓,只要没人过来打扰我们就行。我直接告诉她——是的,我真的那样做了——告诉她我爱她。她呢——天哪,她羞得脸都红了,连头发都映红了,但她很喜欢,她说她很喜欢。哦,我从未度过如此美妙的夜晚!每次我打完一局算分的时候,都要说两句。她算分的时候,也会附和我表达谢意。啊,就算我说“再加两分”,也要加上一句:“哦,您真美!”她说:“十五点得两分,十五点得四分,再一个十五点得六分,还有一对得八分,再加八分共十六分。”然后还会问,“您真的这么认为?”——她的眼睛在睫毛后面看着我,那么温柔,那么俏皮。哦,多么美妙!

我对她毫无隐瞒,坦诚以对。我告诉她,我一无所有,只有一张她听过的被传得起劲儿的百万英镑钞票,而那张钞票并不属于我。这让她产生了兴趣。我就把整件事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她听了,简直快要笑死了。我有点儿不明所以,反正她就是哈哈大笑,不能自已。不一会儿,她似乎回味起了什么新的情节,又大笑一次。于是我只好停下,等她平静下来。她笑得前仰后合——就是这样,我还从来没见过谁笑成这个样子。我觉得很奇怪,一出悲剧——一个诉说烦恼、焦虑和恐惧的故事,竟然能让听众产生这样的反应。在没有什么事值得高兴的情况下,她还能这么开心,我觉得自己越来越爱她了。你看,按情况的发展,也许我很快就会有一位这样乐观的妻子。我告诉她,我们还得等两年,我才能用薪水还清旧债。不过,她似乎并不担心这些,只是提醒我注意开支,不要让第三年的薪水也用来偿还债务。同时,她也有点儿担心,提醒我不要把第一年的薪水估计得过高,以至超出实际。这话很有道理,我的信心也有点儿减退了。接着,我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就直接对她说了:“亲爱的波西娅,到了那一天,你愿意跟我一起去见那两位老先生吗?”

她有点儿犹豫,不过还是说:“很好——如果我去能让您安心一点儿。可是——您觉得这样合适吗?”“我也不知道——我也担心这一点。可是,您知道,您去不去可重要着呢,所以——”“那就别考虑了,我去就是了。”她用一种可爱的、天生乐观的语气说,“一想到能帮上一点儿忙,我就开心极了!”“亲爱的,怎么算是帮忙呢?这事全靠您了。您那么可爱迷人,只要您在身边,我一定能把薪水要得很高,那位老先生即使破产了,也会心甘情愿地答应的。”

哦!你真应该看看她当时的样子:满脸通红,眼睛幸福得光彩四射!“您这个会说动听话的奉承者!您说的话没有一句是真的,不过,我还是会跟您一起去的,让您明白,别指望别人也能按照您的眼光去看人。”

我心中的疑虑消失了吗?我的信心回来了吗?你可以据此判断:我当即把第一年的薪水提高到了一千二百英镑。不过,我没告诉她,我要给她一个惊喜。

回家的路上,我如堕五里雾中,黑斯廷斯的话我一句也没听进去。直到我们回到寓所的客厅里,他对豪华舒适的陈设赞叹不已的时候,我才回过神来。“让我在这儿多待一会儿吧,好好见识一下。哎呀!这里简直是一座王宫——就是王宫!应有尽有,暖洋洋的煤炉,准备好的晚餐。亨利,我现在不仅知道你有多富有,还深刻地意识到了我有多凄惨、多失败,走投无路,一败涂地!”

可恨!这番话让我打了个寒战。我如梦方醒,意识到自己站在半英寸厚的地壳上,站在火山口上。我这时才明白,原来一切都是一场梦——也就是说,以前我一直让自己闭着眼睛,直到刚才才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处境——债台高筑、一文不名、一个可爱的姑娘的幸福和命运,我自己还前途未卜,只有一份虚幻的薪水——也许根本兑现不了。唉!我完了。我才是走投无路,不可救药!“亨利,你每天的收入只要随意地漏下一点儿,就能——”“哦,我每天的收入!来,喝了这杯酒,振作一点儿。干一杯,不行——你饿了。坐下,来——”“我不觉得饿,我饿过头了。这些天,我吃不下东西。但是,我一定陪你喝个痛快,喝到倒下为止。干杯!”“无论你喝多少,我都奉陪!喝了?好!劳埃德,趁我调酒这会儿,把你的故事原原本本地讲一遍。”“我的故事?什么意思,再讲一遍?”“再讲一遍?这是什么意思?”“我是说,你还要从头到尾再听一遍?”“我再听一遍?我不懂了。等等,你别再喝这种酒了,你不能再喝了。”“听着,亨利,你吓到我了。来这儿的路上我不是对你讲了一遍吗?”“你?”“对啊,我。”“我一个字也没听到,该死的!”“亨利,这事可严重了。你刚才在公使那儿做了什么?”

我突然明白过来,便坦白地对他讲了。“我把世界上最可爱的姑娘俘虏了!”

于是他立即冲过来和我握手,握得我的手都疼了。我们一起走了三英里路,他讲了一路,而我一句也没听进去,这也不能怪我。这个脾气本来就很好的人坐下来,又把他的经历从头到尾讲了一遍。概括一下,他的经历大致如此:他怀着很高的期望来到英国,以为在这里很容易就能发财。他为勘探商做代理,取得了古尔德和柯里矿业扩展计划的期权,售价超出一百万美元的部分归他所得。他竭尽全力,每一条线索都没放过,每一个正当方法都曾试过。花光所有积蓄后,他还是没有找到一个买家投资,而这个月他的期权就要到期了,他就要完蛋了。

然后,他跳起来大声喊道:“亨利,你能救我!只有你能救我,你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吗?难道你不愿意吗?”“告诉我怎么做。直接说,朋友。”“给我一百万,还有回家的路费,我把期权卖给你!你可不要拒绝。”

我心里很痛苦,几乎想直接对他说:“劳埃德,我是个穷光蛋——一文不名,还欠着债。”可是,我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我咬紧牙关,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以一种资本家做生意时固有的沉着口吻说:“劳埃德,我会帮助你的——”“那我就有救了!上帝保佑!如果有一天我——”“劳埃德,听我说。我会帮你的,但不是以你想的那种方式。你吃了这么多苦,冒了这么大的风险,如果我那么做,那就太不公平了。我不需要买你的矿山。在伦敦这样的大都会,我可以让资本流动起来,我一直是这样做的。我有一个办法。我清楚那座矿山的价值,有人投资,可以让我做担保。你尽可以用我的名义,两星期内就能卖到三百万现款,赚得的钱我们一人一半。”

你知道,要不是我绊倒他,再把他绑起来,他一定会在狂喜中把我的家具都摔成碎片,把各种东西通通砸烂。

后来,他躺在那里,兴奋地说:“我可以用你的名义!你的名义——想想吧!嘿,伦敦的大资本家会争先恐后地拥来!我发财了,我成功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你!”

不到二十四小时,伦敦就沸腾了!我每天不用忙别的,就坐在那里解答众人的疑惑。“没错,我对他说了,让有意向的人过来找我。我认识这个人,也知道那座矿山的价值。他的人品很好,那座矿山的价值比他的要价高多了。”

与此同时,我每天晚上都去公使那里陪波西娅。我没有对她说矿山的事,我希望能给她一个惊喜。我们平时谈的是薪水,有时谈到爱情,有时谈到薪水,有时既谈爱情也谈薪水。除此之外,不谈别的事。公使夫人及女儿对我们都很好,总是设法不让其他人打扰我们,只有公使被蒙在鼓里,毫不疑心。你看,她们母女多么可爱!

终于到了月底,我在伦敦银行的账户上已经有了一百万美元,黑斯廷斯也差不多。我穿着最体面的衣服,坐车经过波特兰广场的那所住宅。我猜,那两位老先生回来了。于是,我去公使那里接上我最重要的人,返回的路上,起劲儿地说着薪水的事。她显得既兴奋又心事重重。我说:“亲爱的,凭你这个模样,我要的年薪不可能少于三千英镑。”“亨利,亨利,你不要毁了我们啊!”“别担心,你保持这模样,一切看我的,肯定结局圆满。”

结果这一路上,我要一直给她加油鼓劲儿。她却劝我道:“哦,请记住,要是我们要价太高,我们就一点儿薪水都拿不到了,到时候我们该怎么办呢?走投无路,没法儿生存?”

仍然是上次的那个仆人把我们引进去。那两位老先生都在客厅里。当然,他们看到我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都感到很惊奇。我说:“这没什么,先生,她是我日后的支柱和伴侣。”

于是我把他们介绍给她,提及了他们的名字。他们对此并不惊讶,也知道我一定查过他们的姓名和地址。他们让我们坐下,对我很客气,并且热情地消除了波西娅的拘束感。我说:“先生,我准备报告了。”“我们很高兴听你报告。”那位老先生说,“我哥哥亚贝尔和我的赌局就要有结果了。如果你能让我赢,就可以在我的权力范围内得到任何一个职位。你把那张百万英镑的钞票带来了吗?”“我带来了,先生。”我把钞票递给他。“我赢了!”他拍着他哥哥亚贝尔的背喊起来,“这一下你怎么说,哥哥?”“我只能说,他真的坚持下来了,让我输了两万英镑,真的令人难以置信。”“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向你们报告,”我说,“可说来话长,请允许我过几天再来一次,详细说明我这一个月的经历,我保证值得一听。还有,你们看看这个。”“什么,朋友!二十万英镑的存款单!难道这是你的吗?”“这是我的。我在这一个月内用您借给我的钱赚了这笔钱。我靠它买过东西,也让他们找过零钱。”“哦,了不起!简直是不可思议,小伙子!”“没问题,我可以证明,不要以为它们是没有根据的事。”

现在轮到波西娅惊讶了。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亨利,这真的是你的钱吗?之前你一直在骗我?”“我确实瞒了你,亲爱的。但是,我相信你会原谅我的。”

她噘着嘴,说:“你别太肯定哦。你这个讨厌鬼,竟然这样骗我!”“啊,你不会放在心上的,甜心,一切都会过去的。你知道,只是一个玩笑。好了,咱们也该走了。”“慢着!还有那个职位呢。你知道,我要提供给你一个职位。”那位老先生说。“好吧,”我说,“我很感激。不过,我真的觉得我不再需要了。”“在我的权力范围内,你可以任意选一个职位。”“谢谢,我很感激。不过,再好的工作,我也不要。”“亨利,我都替你羞愧了。别辜负这位好先生,我来替你表达一下谢意吧。”“好啊,亲爱的,就看你的口才了。”

她走到那位老先生面前,坐到他的腿上,伸出双臂搂住他的脖子,亲了一下他的嘴唇。两位老先生哈哈大笑。这下轮到我愣住了,简直是目瞪口呆。

波西娅说:“爸爸,他说没有他想要的职位,我很伤心,就好像——”“亲爱的,他是你爸爸?”“是的,他是我的继父,世界上最好的父亲。现在你明白了吧——在公使家那天,你还不知道我的家世。当你告诉我,我爸爸和亚贝尔伯伯的赌局让你多么苦恼时,我为什么那么笑。”

既然这样,我自然直来直去,说出了我的要求:“哦,亲爱的先生,我想收回刚才的话。您确实有一个权力范围内的职位,正是我想要的。”“说吧。”“女婿。”“好,好,好!可是你知道,你之前没干过这份差事,你也就无法证明你具备这个职位所需要的能力,根据我们的规则,所以——”“那就试用我吧——试用一下,我求您了!试用三四十年也行,如果——”“哦,好吧。你的要求小事一桩,带她走吧。”

我们幸福吗?翻遍词典,也找不出足以形容我们的心情的词语。一两天后,当伦敦人知道我和百万英镑钞票一个月内的奇遇之后,他们会不会大聊特聊呢?正是这样。

波西娅的爸爸把那张帮了大忙的钞票送回英格兰银行,兑换了现钞。银行便注销了那张钞票,并把它当作礼物送给了他。他在婚礼上又送给了我们。从那以后,那张钞票配上镜框,一直挂在我们家最神圣的位置。想想看,是它把波西娅带给了我。如果没有它,我怎么能留在伦敦,怎么能出席公使家的宴会,又怎么能遇见波西娅?所以,我总是这么说:“是的,如你所见,这是一张百万英镑钞票。它问世以来就没买过什么东西,除了一次——我出了大约十分之一的价钱,就把它弄到手了。”

卡拉韦拉斯县臭名昭著的跳蛙

我的一个朋友从东部写来一封信,我应他的要求去拜访了好脾气、爱啰唆的老西蒙·威勒,向他打听我那位朋友的朋友利奥尼达斯·斯迈利的下落。这事结果如何,我在此做个交代。事后我琢磨,这位利奥尼达斯·斯迈利是虚构出来的,我那位朋友根本就不认识这么一号人物。他只是推测,只要我向老威勒打听这个人,他一定能想起那个声名狼藉的吉姆·斯迈利,然后滔滔不绝地把那些令人恼火、和我毫不相干的往事抖搂出来,把我烦死。如果这正是我那位朋友的目的,那么他成功了。

在衰败的安吉尔矿区一家破旧的小客栈里,我找到了西蒙·威勒,当时他正舒服地在吧台边的炉子旁打盹儿。我注意到他是个胖子,秃脑门,面色安详平和。他站起来,向我问好。我告诉他,朋友托我来打听一位小时候的好朋友——利奥尼达斯·斯迈利牧师。据说,这位年轻的福音传教士曾来过安吉尔矿区。接着,我说,如果威勒先生能告诉我关于这位利奥尼达斯·斯迈利牧师的任何消息,我都将感激不尽。

西蒙·威勒把我逼到墙角,用椅子挡住了我的去路,然后一口气讲完了下面这些单调乏味的事。他一直没有笑,没有皱眉,从一开始平稳的声调就没变过。他绝不是天生就爱唠叨,他那没完没了的唠叨里流露出一种令人感动的认真又真诚的语气。这分明告诉我,不管这故事本身是不是荒唐可笑,他都把它当作一件重要的事,而且很敬佩这个故事里的两位主人公,觉得他们很有手段。我让他按照自己的想法讲下去,一直没有打断。“利奥尼达斯牧师,哦,利牧师——嗯,这里从前倒是有过一个叫吉姆·斯迈利的家伙,1849年冬天——要不就是1850年春天——我也记不太清楚了,总之不是1849年就是1850年,因为我记得他刚来的时候,大渡槽还没完工。别的不说,他大概是天底下你见过的最奇怪的人。只要别人愿意和他赌,他就会赌。别人想怎么赌,他都陪着——只要能赌得起来,他就满足了。即使这样,他的运气仍然很好——异乎寻常地好,十有八九他都能赢。他老琢磨打赌的事。无论赌注大小,只要有人提出,不管你往哪一边下注,他都照赌不误,就像我刚才说的。如果是赛马,结束时他不是赢得盆满钵满,就是输得两手空空;斗狗,他赌;斗猫,他赌;斗鸡,他还赌;嘿,哪怕篱笆上落了两只鸟,他也要赌一下哪一只先飞;野外的布道会他必到,到了就打赌说,沃克尔牧师布道在这一带是最好的——当然,本来他就是个好人嘛。如果他看见一只屎克郎,他就会跟你赌它得需要几天才能走到——不论哪里,只要你搭话,哪怕是去墨西哥,他也会跟着,看看那只屎克郎到底去不去那儿。这里很多小伙子都见过斯迈利,也都能告诉你这个人的事。嘿,讲起他来可绝对不会重样——那家伙什么都赌——那家伙很有意思。有一回,沃克尔牧师的太太病重,病了好长一段时间,眼看着就不行了。一天早晨,牧师来了。斯迈利站起来问他太太怎么样了。他说,她好多了,感谢主的慈悲,看这架势,有主保佑,她还能被救回来。还没等他讲完,斯迈利就脱口而出:‘这样吧,我押两块五,赌她好不起来。’”“斯迈利有匹母马——小伙子们叫它‘一刻钟老太太’,这只是玩笑话,它当然能跑得快些——斯迈利还靠它赢钱呢。这匹马慢吞吞的,不是有气喘、瘟热,就是有痨病或者类似的病。他们总是让它先跑上两三百码,然后立刻追上它。可快到终点时,这匹马就会抖擞精神,拼命地跑,四蹄翻飞,有时踏空,有时踢到篱笆,弄得尘土飞扬,再加上咳嗽、喷着响鼻,相当热闹——经过裁判席时,它总是比别的马领先一头,让人看得清清楚楚。”“他有一只小斗狗,看它外表你肯定觉得它一文不值,只会在那儿闲坐,老想偷点儿什么。可是,一旦在它身上下注,它就立即变成了另一只狗。它的下巴往前伸着,就像轮船的前甲板,牙也露了出来,像炉火一样放光。别的狗抓它、耍它、咬它,接二连三地把它扔出去,可安德鲁·杰克逊——那只狗的名字——安德鲁·杰克逊非要等到有机会才开口,好像本来也满不在乎——直到押另一方的赌注翻倍再翻倍,直到不再明显增加时,它才一口咬住另一只狗的后腿,狠命地咬——你懂吗?只是紧紧地咬住,哪怕等上一年,直到那只狗服软。斯迈利经常靠这只狗赢钱,直到后来碰上了一只缺后腿的狗,因为那只狗的后腿被锯掉了。那一次,两只狗斗了很久,两边的赌注都押完了。安德鲁·杰克逊照着咬惯了的地方下嘴时,看出自己被耍了——那只狗让它扑了个空。这么说吧,它当时好像大吃一惊,接着就有点儿失魂落魄,不再尝试赢得这一场了。它被骗得很惨。它看了斯迈利一眼,好像心都伤透了,好像在说这都是斯迈利的错,别人弄了一只没有后腿的狗,而它正是靠咬后腿这一招赢得战斗。最后,它一瘸一拐地溜到边上,倒下死了。安德鲁·杰克逊是只好狗,如果活着,它一定会出名。它聪明,有天分——我担保安德鲁·杰克逊很厉害,它见过大世面,所以想起它最后那次战斗和结局,我很难过。”“哎,斯迈利还养过能抓耗子的小狗、小公鸡、小公猫诸如此类的东西,无论你和他赌什么,他都能赢。有一天,他抓到一只青蛙,说是要好好训练它。足足三个月时间,他不干别的事情,就在后院教那只青蛙跳高。果然,他成功了。只要他戳一下青蛙,那只青蛙就像面包圈一样——在空中翻一个筋斗,如果状态好,它还能翻两个,然后像猫一样稳稳当当地落地。他还训练青蛙捉苍蝇,以至于那青蛙看见苍蝇时,不论苍蝇飞出多远,它每次都能捉到。斯迈利说,青蛙只要经过好好训练,就可以做任何事情——这话我倒是相信。我见过他训练丹尼尔·韦伯斯特——那只青蛙就叫丹尼尔·韦伯斯特——他大喊一声:‘苍蝇,丹尼尔,苍蝇!’你还没来得及眨眼,青蛙就猛地跳起来,吃掉柜台上的一只苍蝇,然后像一团泥巴一样落在地上,还拿后腿挠头,好像别的青蛙也能做到一样。别看它这么厉害,没有比它更谦虚、更正直的青蛙了。从平地往上跳,它比其他青蛙跳得都高。这是它最擅长的,你明白吧。如果赌这个,斯迈利会押上所有的赌注。斯迈利把他的青蛙当作宝贝。的确,那些见多识广的人都承认,从没见过这么厉害的青蛙。”“斯迈利用小笼子装着青蛙,带着它逛街、设赌局。有一天,来了一个小伙子——第一次来到矿区,看见斯迈利提着笼子,就问:‘你的笼子里装的是什么呀?’”“斯迈利冷冷地说:‘也许是只鹦鹉,也许是只金丝雀,但都不是——它是一只青蛙。’”“小伙子拿过笼子,转来转去,看得很认真,说:‘嗯,原来是只青蛙,它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哦,’斯迈利满不在乎地说,‘它有一门绝技,按照我的说法,它比卡拉韦拉斯县里别的青蛙跳得都高。’”“小伙子拿过笼子,又认真地看了很久,然后还给斯迈利,慢吞吞地说:‘是吗?我看不出来这只青蛙有多厉害。’”“‘你看不出来?’斯迈利说,‘在认识青蛙这方面,你可能是内行,可能是外行;可能经验丰富,也可能什么都不懂,或者说只会看热闹。不管怎样,我相信自己的判断。我赌四十元,赌这只青蛙是卡拉韦拉斯县跳得最高的青蛙。’”“小伙子琢磨了一会儿,有点儿为难:‘哦,在这儿我是个陌生人,也没有青蛙;如果有,我一定跟你赌。’”“斯迈利说:‘好办,你先拿着笼子,我去抓一只青蛙给你。’于是,那个小伙子拿着笼子,把他下的四十元赌注和斯迈利的四十元放在一起,坐着等着。”“小伙子想来想去,把青蛙从笼子里拿出来,扒开它的嘴,用小勺给青蛙灌了一肚子装火枪用的铁砂,直灌到填满青蛙的下巴。然后,他把青蛙放到地上。斯迈利去泥塘的烂泥里稀里哗啦找了一阵,最终抓住了一只青蛙。他把青蛙带回来,交给那个小伙子。”“‘好吧,如果你准备好了,就把它和丹尼尔摆在一起,让它们前爪并齐,我喊口号。’然后,斯迈利喊:‘一——二——三——跳!’他和小伙子从后边戳那两只青蛙,新到的青蛙猛地一跳,丹尼尔却使了使劲儿,光耸肩膀——就像这样——像法国人一样。这没有用,它动不了,连挪一下位置都做不到,就像抛锚的船一样。斯迈利很纳闷,说什么也想不通怎么会这样。”“那个小伙子拿到钱就走了。出门前,他拿大拇指在肩膀上指指丹尼尔——就像这样——慢吞吞地说:‘我看,这青蛙比别的青蛙也没好到哪儿去嘛。’”“斯迈利站在那儿挠挠头,仔细观察了一会儿丹尼尔,最后说:‘我实在不懂这只青蛙为什么不行了——是不是它有什么毛病——看起来肚子鼓鼓的。’他揪着丹尼尔的脖子,把它抓起来,说:‘它都有五磅重了!’于是,青蛙头朝下,吐出两大把铁砂来。这下,斯迈利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简直气得发疯,放下青蛙就去追那个小伙子,可是再也追不上了。”

这时,西蒙·威勒听见前院有人喊他的名字,就站起来去看发生了什么事。他一边往外走,一边扭头对我说:“就在这儿坐着,陌生人,我一会儿就回来。”

可是,对不起,我认为,再往下听吉姆·斯迈利的故事,也打听不到利奥尼达斯·斯迈利牧师的消息。于是我走了。

在门口,我碰上了那个好客的威勒,他拦住我,又开始喋喋不休:“哎,这个斯迈利有一头独眼黄牛,没有尾巴,像一根香蕉,后来——”

可是,我既没时间也没兴趣听他讲那头可怜的牛,就跟他告别了。

三万元遗产

1

湖滨镇是一个有五六千居民的迷人小镇,在西部边远地区的镇子里,它算是比较漂亮的。那儿有能容得下三万五千人的教堂。在西部边远地区和南部就是这样:人人笃信宗教,各个新教教派都有信徒,也有各自的领地。湖滨镇里没有等级观念——反正没有人接受这种观念,大家都认识镇子里的每一个人、每一只狗,到处都是友好的气氛。

萨拉丁·福斯特是镇上最大一家商店的记账人,而且拿着湖滨镇里干这一行的人里唯一的高薪。现在他三十五岁,为这家商店干了十四年。他在新婚的那个星期从年薪四百元干起,以后稳定增长,每年增加一百,四年后达到年薪八百元,一直保持——一个可观的数字,大家都认为他应该拿这么多钱。

他的妻子伊莱克特拉是个精明能干的女人,只是她和丈夫一样,生活在幻想中,喜欢看一些传奇故事。结婚以后她做的第一件事——那时她十九岁,还像个孩子——就是付了二十五元现金——她的全部积蓄,在镇子边缘买了一英亩地。那时,萨拉丁的积蓄更少,比她还少十五元。伊莱克特拉在这块地上经营起菜园,让邻居去种,第一年她就收回了成本。她从萨拉丁第一年的薪水里取出三十元存到储蓄银行,第二年存六十元,第三年存一百元,第四年存一百五十元。当时,萨拉丁的年薪已经加到了八百元,同时他们也有了两个孩子,开销也大了起来。然而,她还是每年存二百元。结婚七年以后,她在那个菜园中间盖了一幢漂亮舒适的房子,造价两千元。她先付了一半现金,就搬了进去。七年后,她还清了欠债,还有几百元结余,可以当本钱继续赚钱。

她建造房子的钱是靠地价上涨赚到的。很早以前,她曾买过另外一两英亩地,后来大多卖给了想建房的人。那些人脾气很好,和她成了好邻居,和她不断扩大的家庭产生了友谊。从稳妥的投资中,她每年有大约一百元的额外收入。她的孩子一年年长大,越来越可爱,她也成了一个快活的女人。她为丈夫和孩子感到快乐,丈夫和孩子也为她感到快乐。故事就从这里开始。

小女儿克莱苔蒙斯特拉——简称克莱蒂——十一岁,她的姐姐格温多伦——简称格温——十三岁,都是好姑娘,而且长得很标致。她们俩的名字透露出父母天性中隐含的浪漫气质,而父母的名字又说明这种气质来自遗传。这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家里的四口人全都有爱称。萨拉丁的爱称古怪,而且听不出是男是女——萨利;伊莱克特拉的也是这样——伊莱柯。白天,萨利是个好记账人、好商人,工作勤奋;白天,伊莱柯是个好母亲、好主妇,忠于职守,同时也是一个考虑周到、有生意头脑的女人。但是一到晚上,在舒适的起居室里,他们就抛开单调乏味的现实世界,进入另一个完美的世界。他们轮流朗读那些传奇故事,沉醉在幻想中,在宏伟的华丽宫殿里、在阴森的古堡里,与国王、王子和贵族为伍。2

现在有一个好消息——惊人的消息,确实是令人开心的消息。它从附近的州传来,这一家人唯一在世的亲戚就住在那里。那是萨利的亲戚——远房的族叔,或是远房堂兄。这位亲戚名叫蒂尔伯里·福斯特,七十岁,单身汉,据说挺有钱,性格多少有点儿古怪。以前萨利给他写过信,以后再也没犯这种错误。蒂尔伯里现在写信给萨利,说他快死了,要留给萨利三万元遗产。这倒不是出于爱,而是因为他人生的大部分烦恼和愤怒都是由钱带来的,他希望这些钱能放到一个理想的地方,好让它们继续起到恶毒的作用。这笔遗产的归属将在他的遗嘱里写明。要拿到这笔钱,萨利必须向遗嘱执行人证明:他没在口头或书信中表示过关心这笔遗产,他没有打听过将死之人走向地狱的进程,他没有参加葬礼。

伊莱柯看到这封信,万分激动。刚平静下来,她就写信到这位亲戚的居住地去,订阅了当地的报纸。

夫妻俩郑重约定:在那位亲戚离世之前,绝不向任何人透露这件大事,以免哪个傻瓜把这件事传到将死之人那里,弄得他们好像触犯了禁令,故意张扬。

在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里,萨利记账记得错漏百出,伊莱柯也心不在焉,一会儿端起花盆,一会儿拿起书,一会儿捡起木头,不知道要做什么。两个人不禁都浮想联翩。“三万元!”

整整一天,这令人心神向往的字眼如乐曲一般萦绕在他们的脑海里。

从结婚那天起,伊莱柯就把钱攥得紧紧的,除了必要的开销,萨利从没花过一个小钱。“三万元!”乐曲继续回荡着。一笔不可思议的巨款!

整整一天,伊莱柯绞尽脑汁,琢磨着怎么用这笔钱来赚钱。萨利想的却是怎么花掉这笔钱。

这天晚上,朗读项目停了。爸爸妈妈一言不发,心情烦躁,根本没有玩乐的心思。孩子们也早早地离开了。孩子们道晚安时的亲吻像是给了空气,没有激起任何反应,因为爸爸妈妈根本没有意识到。一个小时后,他们才发觉孩子们离开起居室了。在这一个小时里,两支铅笔是最忙的,因为夫妇俩一直用它们谋算着。

最后,萨利打破沉默,狂喜地说:“太好了,伊莱柯!我们夏天先拿出一千元,买一匹马、一辆马车;冬天再拿出一千元,买一架雪橇、一副皮护膝。”

伊莱柯的回答既坚定又冷静:“动用这笔钱?不可能。哪怕有一百万,也不能动!”

萨利失望极了,脸也涨得通红。“伊莱柯!”他气愤地说,“我们这么多年都很辛苦,一直省吃俭用,如果我们有钱了,总要——”

萨利看到她的眼神变得柔和,就没有继续说下去。萨利的诚恳打动了伊莱柯。她温柔地劝萨利:“亲爱的,咱们不能动这笔本金,这样不好。这笔钱的利息——”“那也行,伊莱柯!你真好,利息也很多啊,咱们可以——”“不能全花掉,亲爱的,不能全花掉,但是你可以花一部分——适当地花一部分。可是全部本金——每一个子儿都要拿去营利生息。你说有没有道理?”“啊,是的,是这个道理。不过,咱们还得等很长时间,第一笔利息六个月才能拿到。”“对,也许要更久。”“还要更久,伊莱柯?为什么?利息不是半年结算的吗?”“那种投资方法是这样的,可是我不愿用那种方法投资。”“那你想怎么办?”“赚大钱。”“赚大钱?那好啊。接着说,伊莱柯,那是什么办法呢?”“煤炭,新矿,挖烛煤。先投资一万元,享受投资人的权利。等咱们做起来了,一股就变成了三股。”“天哪,听起来很好,伊莱柯!到时候那些股份值多少钱?要等到什么时候呢?”“大约一年吧。半年利息百分之十,一年后就值三万元。这一切我都清楚,广告就登在辛辛那提的报纸上。”“天哪,一万元一年变成三万元!咱们那笔钱都投进去,就能拿回九万来!我马上写信去认购,明天就怕来不及了。”

他跑到写字台前,可是被伊莱柯拦住了,拉回到椅子上。她说:“别高兴得过头了。那笔钱不到手,咱们就买不了,这一点你还不知道吗?”

萨利的热情消减了几分,可还没有完全平静下来。“可是,伊莱柯,那笔钱是咱们的了,你知道——而且马上就要到手了。说不定,他已经准备好下地狱了。我想——”

伊莱柯打了个冷战,说:“你怎么能这样说呢,萨利?可别说这种令人羞愧的话。”“好吧,只要你高兴,说他顶着光环上天堂也行,反正我压根儿就对他的归宿不感兴趣。连句话都不许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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