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词21讲之十四：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李清照《一剪梅》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注意，我们从开始到现在学宋词，看了这么多柔情蜜意、千回百转，但都是男人们写给女人，或者假设自己身为女人所作的词。只有这次我们看到的是身为女人写给自己的词。
提到李清照，给我们的感觉是什么呢？一个才女，一个美女。想到她的“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我们觉得这是一个幸运的女人；想到她的“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又觉得她是一个不幸的女人。想到她的“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觉得这是一个刚烈的女人；想到她的“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又觉得这是一个柔软的女人。
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呢？就让我们一起走近李清照。所谓“诗言志词言情”，宋代士大夫写的温柔深情的词可能和他的生活并不相关，可能就是一种寄托，或者心情。而李清照的词几乎都是她的生活写照，每一首词都印着她的生活轨迹，都留着她的欢歌笑语，泪水叹息。就让我们借助几首小词，穿越千年的烽烟，看看这个不平凡女子的一生。
我们常说，一个女人的一生和最重要的两个男人有关，一个是父亲，一个就是恋人。在李清照的前半生中，她幸运地同时拥有了两个优秀的男人。她的父亲，李格非是北宋文学家，是苏轼的学生，被称为苏门的“后四学士”。李格非熟读经史、早有盛名，诗文俱佳、著作颇丰。曾经做官做到了提点刑狱和礼部员外郎。他有很多的藏书，还工于词章，为人廉洁刚正。李清照的的母亲是状元王拱宸的孙女，很有文学修养。
李清照就是出生在这样的一个书香门第。出色的父母、家学的熏陶，再加上李清照自身的兰心蕙质，冰雪聪明。所以很早就显露出过人的才华。王灼的《碧鸡漫志》这部书评价她“自少年便有诗名，才力华赡，逼近前辈。”李清照曾经受到当时著名的文学大家——苏轼的大弟子——苏门四学士之一的晁补之的大力称赞。《风月堂诗话》中说李清照“善属文，于诗尤工，晁无咎多对士大夫称之。”这个“无咎”就是晁补之的字。
李清照生活得无忧无虑，她少年时候所写的一首非常轻快、活泼、明丽的小词《如梦令》就是这种少女生涯的写照：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
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
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这样轻快明丽的词句背后，我们仿佛看到了一群十五六岁的女子，在莲藕塘中，在溪水间行船嬉笑打闹，快乐的声音激起阵阵的浪花，而又在不经意间惊起来水中栖息的水鸟。
李清照的另外一首《如梦令》更是名动京师：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
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深处。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昨夜雨里雨滴稀疏，可是劲风不断，我酣睡一夜，但清晨醒来还是觉得有一点残留的酒意没有消尽。于是就问正在卷帘的侍女外面情形如何，可是她却说海棠依旧。你这个粗心的丫头啊！知道吗？知道吗？应该是绿叶繁密，红花稀疏啊。
这首小词一出，立刻轰动了词坛，广为传颂。当时的文士莫不击节称赏，未有能道之者。
少女时代的李清照可以说是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而就在此时，在她十八岁的时候遇上了二十一岁的太学生赵明诚。两人的相遇，还有一段非常美丽的传说和佳话。有一年元宵节之夜，赵明诚和李清照的堂兄一起在相国寺赏花灯。忽然偶遇了这位年方二八的佳人，两人的相遇就像辛弃疾写的那首著名的《青玉案·元夕》一样：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那夜烟花璀璨，就像是风吹散千树繁花，又像流星如雨。精致的马车，满路的芳香。悠扬的凤萧婉转回荡，玉壶般的明月渐渐西斜，热闹的元宵夜鱼龙为舞，笑语喧哗。有位佳人头戴着美丽的发饰，笑语盈盈随着人群走过，我还没有看清楚她的模样，却被一阵沁人心扉的暗香击中，心驰神往。于是我在人群中寻找千回百次这美丽的身影，蓦然回首，却发现她在灯火阑珊的地方。
儒雅英俊的太学生赵明诚就是在这样一个元宵月夜，看到了灯火阑珊处的李清照。这一眼情愫暗生，爱慕不已。赵明诚回到家里就委婉地向父亲说明了此事。他的父亲赵挺之恍然大悟，马上派人到李家求亲。赵明诚当时正在太学读书，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儒雅潇洒。而他的父亲赵挺之则是当时的尚书右仆射，地位相当于右宰相。在最美好的年龄遇见最美好的人，这是千古以来多少人的渴望和梦想。而李清照和赵明诚这对才子佳人，一个是宰相之子，一个是礼部员外郎之女。人中龙凤、珠联璧合、一见钟情。
二人在汴京大婚，结为夫妻。婚后伉俪情深，琴瑟和谐。赵明诚是著名的金石学家，特别醉心于收集古文字画，二人志趣相投，常常一起切磋学问，相濡以沫。两人虽然都出身名门，但是家世清廉，也没有太多的资财。当时太学读书的赵明诚每个月初一、十五放假回家和妻子团聚时，常常会先到当铺里当几件衣服换一点钱，然后就步入热闹的相国寺市场，买回一些金石碑帖，再买回一些蔬果香茶，夫妻二人相对展玩咀嚼，在神秘古老的碑文当中，流连忘返。
过了两年，赵明诚做官了，但是两人的生活仍然很简朴。他们把很多的金钱都用来买书和金石古玩。两个人对这些古董字画简直到了痴迷的程度，想法设法尽量搜找回来。据说有一次，有人拿了一幅南唐画家徐熙的《牡丹图》，索钱要二十万文，夫妻两人把这幅名画留在家中反复地欣赏两天两夜，爱不释手。但是苦于实在没有那么多钱，只好恋恋不舍又还给人家，为此还惆怅了好多天。
这样清贫，但是却优雅，平静，充实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很久。赵明诚的仕途并不顺利，赵李两家都受到了当时党争的牵连。在李清照出嫁的第二年，她的父亲被列入元祐党籍，不允许在京城任职，这场风波甚至还牵连李清照，她也被迁居到京城之外，和赵明诚分开了很长时间。后来赵明诚的父亲赵挺之又因为和奸相蔡京不和也被罢官。赵挺之去世之后，蔡京还横加诬陷，导致赵挺之的家人和亲属也难以在京中居住。此时刚刚遇到大赦，回到京城的李清照，再次面临着要陪着丈夫到外地去的命运。赵家此时由显贵变成了普通的百姓，李清照陪着赵明诚回到了家乡青州的私宅。这时李清照二十五岁，也就是在这里，她把自己的屋子命名为归来堂，而自己自号“易安居士”。
有一次赵明诚外出未归，李清照就写了一首词《醉花阴》表达自己的心情：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
佳节又重阳，玉枕纱橱，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
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薄雾弥漫，云层浓密，愁绪整日没有消散。龙涎香在金兽香炉中缭绕缥缈。又是重阳佳节了，我在玉枕纱帐中，夜半凉气将人浸透。在东篱边饮酒，直到黄昏之后，淡淡的菊花香气盈满衣袖。不要说清秋和离别不让人暗自神伤，西风卷起珠帘，帘内的人比那黄花还要消瘦。
赵明诚见到这首词赞叹不已，却又想胜之，便闭门谢客，废寝忘食三天写了五十首词，最后把李清照的词夹在当中送给朋友品鉴，朋友看来看去说只有三句绝佳，是最好的。赵明诚赶忙问是哪三句，朋友说是“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听此赵明诚一时哑然，更加钦佩妻子的才华。
在这样的郎情妾意、幸福恩爱之中，曾经有过一些波折和别离，而别离则让真挚的情感更加缠绕和牵挂。李清照的名作《一剪梅》就是写在这样的背景之下。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相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荷花已残，清香已消，肌肤如水，枕席清凉。秋天来了，我轻轻地解下罗裙外裳，一个人独自踏上兰舟，仰头凝望这天，那白云苍狗之中是谁捎来了远方的书信呢？大雁南归，一字成行，李煜写到“无言独立西楼，月如钩。”此时正是月色撩人，洒满这相思的闺楼，无可奈何花落去，一江春水向东流，你也在思念着我吧！同样的相思，却是两处闲愁。这种思念无法排遣，刚从微蹙的眉间消失，又慢慢缠绕上了心头。
这就是李清照。王士禛曾经评价她“人工天巧，可称绝唱”。她曼妙的才思和绝伦的才力，仿佛能点石成金。最平常和最简洁的语言一经她的提炼就别开生面，意味深长，风流天然。那么，这样一位才女的后半生，又是怎样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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