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出了一趟门，没想到五一的京城到处人头攒动、人山人海，我回来的时候连公交车都没挤上去。今天打扫完不敢再出去了，躲在所里看书，先谢谢曾少的推荐！
《秋灯琐忆》是清代文人蒋坦在妻子秋芙过世后，回忆一起生活的点滴琐事写就的散文。两人本来就是表兄妹，用现在的话讲，属于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型，根据蒋的回忆，因为各种规矩和习俗，从下聘到成婚的15年间，见面机会屈指可数：
余自聘及迎，相去凡十五年，五经邂逅，及却扇筵前，剪灯相见，始知颊上双涡，非复旧时丰满矣。今去结缡又复十载，余与秋芙皆鬓有霜色，未知数年而后，更作何状？忽忽前尘，如梦如醉，质之秋芙，亦忆一二否？
忆古惜今，颇有些日日思君不见君的味道，难怪小俩口洞房花烛夜竟然跃跃欲试斗起诗词歌赋来：
漏三下，臧获皆寝。秋芙绾堕马髻，衣红绡之衣，灯花影中，欢笑弥畅，历言小年嬉戏之事。渐及诗词，余苦木舌挢不能下，因忆昔年有传闻其《初冬诗》云“雪压层檐重，风欺半臂单”，余初疑为阿翘假托，至是始信。于时桂帐虫飞，倦不成寐。盆中素馨，香气滃然，流袭枕簟。秋芙请联句，以观余才，余亦欲试秋芙之诗，遂欣然诺之。
那么，秋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作者说她“喜绘牡丹，而下笔颇自矜重”、“好棋，而不甚精”、“辨才十倍于我”，虽然“素不工词”，但善于学习，像武侠小说里的高手一样，内力深厚，学什么都得心应手，屡屡让人“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忆初作《菩萨蛮》云：“莫道铁为肠，铁肠今也伤。”造意尖新，无板滞之病。其后余游山阴，秋芙制《洞仙歌》见寄，气息深稳，绝无疵颣，余始讶其进境之速。归后索览近作，居然可观，乃知三日之别，固非昔日阿蒙矣。
究其缘由，除了仙史说是昙阳转世，蒋坦认为主要还是因为天资聪颖、自幼诵读《楞严》、《法华》等经书，道家也说“静能生定，定能生慧”，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加以长斋二十年，《楞严》《法华》熟诵数千卷，定而生慧，一指半偈，犹能言下了悟，况区区文字间乎！昔人谓“书到今生读已迟”，余于秋芙信之矣。
然而，就是这么一位柔柔弱弱的小女子，却经常跟蒋坦聊时光命运、人生苦短，所谓“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想必他们都是聪敏惜福的人，要不然，秋芙也不会随口就说：
人生百年，梦寐居半，愁病居半，襁褓垂老之日又居半，所仅存者，十之一二耳；况我辈蒲柳之质，犹未必百年者乎！庾兰成云：一月欢娱，得四五六日。想亦自解语耳。
聊到兴头上，甚至还可以聊聊古今八卦、帅锅美铝的长相身材。与他们俩比起来，我们现在这种云吸猫、或者站在路边行行注目礼之类的，都是小巫见大巫啊：
枕上不寐，与秋芙论古今人材，至韩擒虎。余曰：“擒虎生为上柱国，死不失为阎罗王，亦侥幸甚矣。”秋芙笑曰：“特张嫦娥诸人之冤，无可控告，奈何？”
至于后来，她时不时对蒋秀才的言行举止点评一二，那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余读《述异记》云“龙眠于渊，颔下之珠，为虞人所得，龙觉而死”，不胜叹息。秋芙从旁语曰：“此龙之罪也。颔下有珠，则宜知宝。既不能宝而为人得，则嚱嘘云雨，与虞人相持江湖之间，珠可还也。而以身殉之，龙则逝矣，而使珠落人手，永无还日，龙岂爱珠者哉？”
双方你来我往，两人连打情骂俏也是这样有板有眼的（这才叫神仙打架）：
踏月夜归，秋芙方灯下呼卢。座中有人一掷得六么色，余戏为《卜算子》词云：“妆阁夜呼卢，钗影阑干背。六个骰儿六个窝，到底都成对。借问阿谁赢，莫是青溪妹？赚得回头一顾无，试报说金钗坠。”秋芙见而笑曰：“如此绮语，不虑方平鞭背耶？”
秋芙除了有些洁癖，见不得院子里有枯枝落叶，经常自己拿着扫帚到处清理外，也会时不时侍花弄草，看到地上有吹落的桃花，还会有拼花砌字的闲情雅致，总之，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每每睹物思情，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桃花为风雨所摧，零落池上，秋芙拾花瓣砌字，作《谒金门》词云：“春过半，花命也如春短。一夜落红吹渐满，风狂春不管。”“春”字未成，而东风骤来，飘散满地，秋芙怅然。余曰：“此真个‘风狂春不管’矣！”相与一笑而罢。
甚至看到蒋坦一时惆怅，在芭蕉叶上题“是谁多事种芭蕉，早也潇潇，晚也潇潇”，也可以信手拈来“是君心绪太无聊，种了芭蕉，又怨芭蕉”悄悄跟贴宽慰几句，这种神操作要放到现在，齁甜齁甜的，早就上热搜或者微博头条了：
秋芙所种芭蕉，已叶大成阴，荫蔽帘幕。秋来雨风滴沥，枕上闻之，心与俱碎。一日，余戏题断句叶上云：“是谁多事种芭蕉，早也潇潇，晚也潇潇。”明日见叶上续书数行云：“是君心绪太无聊，种了芭蕉，又怨芭蕉。”
林语堂把秋芙和沈复之妻芸娘称作是中国古代最可爱的两个女性，其才情可见一斑。可惜红颜薄命，秋芙患肺病多年，常常半夜咳嗽，得垫高枕头才睡得着，而且，“六年之间，三堕病劫，秋芙每侍余疾，衣不解带。柔脆之质，岂禁劳瘁，故余三病，而秋芙亦三病也。”那几年蒋坦也病倒过几次，秋芙也多少有受累。虽然夫妻二人举案齐眉、恩爱有加，悉心调养，最终还是在咸丰年间病故了。
纵观全篇，其实小两口的生活条件一般，“己酉初夏，积潦成灾，余所居草堂，已为泽国。”家里甚至还被水淹过，小日子过得顶多也就是个“清欢雅乐”，但俩人一同出游、访寺会友、雅俗共赏，其乐融融，却得生之至味，这样相互信任、健康长久的关系，早已超越世俗的朋友或者夫妻，才真真是羡煞旁人的。
以上，希望今天的狗粮符合你的口味^_^
顺祝假期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