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犹如此
文/黄伟超
作为闽南人，有时候会想着去追寻古老泉州的味道。一次山行，在郁郁葱葱之间穿行，与参天古木撞个满怀，才惊诧地发觉，原来这些古树才是泉州记忆活的灵魂。
单单清源山弥陀岩旁长着的一株古树就足以让人浮想联翩。这株由榕树和重阳木合抱而成的共生树，被列入国家二级保护树种。它长在巨石峭立之间，树根相盘，树身相抱，枝桠缠绕，形成“连理枝”，美其名曰“天侣树”。300多年来，瀑布飞泉从它旁边倾泻而过，潺潺的流水让它听出了多少流淌在泉州骨子里的声音？
榕树属桑科，重阳木属大戟科，按照生态学观点，不同的树种会互争阳光、雨露和生长空间而难以共存。但在清源山上，它们却相互攀附、和谐并处。这样的奇观，或许便隐喻着清源山上儒道释并存的多元人文景观。百家思想在这里像涓涓细流，以不同纹路注入泉州文化的血脉。可以想象，儒家唤起了海洋意识，催着泉州人走出去，爱拼敢赢；道家教会我们把目光往内看，顺境逆境都能够宠辱不惊、输赢笑笑；而佛家则让我们在世俗与理想中有了对话的可能，求得内心的平和安宁。
这株造型独特的附生树，乍看之下宛如情深意笃的恋人。凄美的民间传说挂满枝头，传诵百年。相传清源山下有
一户李员外，膝下一女，名唤阿蓉，才貌双全。阿蓉随母上山朝圣，遇见山上习武的少年吴重九。两人一见倾心，互生情愫，私定终生。没想到山上的千年蛇妖垂涎阿蓉美貌，幻化成富家子弟上门成亲，博取了李员外的肯许。阿蓉无奈只得与重九私奔，却在山上弥陀岩遭遇蛇妖拦截，双双殉情。隔年春天，弥陀岩旁长出重阳树和榕树，枝繁叶茂，盘根交错。人们认为那是重九和阿蓉的化身，也因为崇尚他们忠贞的爱情，冠以此树 “天侣呈瑞”的美誉。
重九与阿蓉的故事，代表的是人们朴素的愿望。“天侣树”也以一种自信从容的形态屹立百年，与清源山上的老君岩、弘一法师舍利塔、灵山圣墓遥相呼应。在这里，不仅有云遮雾绕，也有人间烟火，不仅有抽象幻化的神明，也有悲欢离合的世俗。在这里，能够与儒道释并立的是人。朱熹说泉州，“此地古称佛国，满街都是圣人”。泉州有着浓郁的尊神事鬼的习俗，佛教在这里从丛林走向人间，它关注的不是哲学层面的澄明彻悟，而是精神的依赖和生活的慰藉，是人的欢乐和忧伤。小时候，我就常常见到祖母跪在神龛前，用竹片做成的“圣杯”与神明对话，往往一聊就是半天。
痴情儿女的传说为“天侣树”披上神秘的面纱，而榕树在闽南与“情树”谐音，更是让走过这里的人都被染上莫名的相思。想起舒婷脍炙人口的诗篇《致橡树》，如果木棉与橡树宣示的是一种平等互敬的爱情，那么“天侣树”带给我们的是
一种相濡以沫的情感体验。它们根茎紧握在地下，共同汲取大地的养分；它们枝叶相触在云端，共同接受阳光的洒照。“天侣树”让人联想起无数个平凡的家庭和平常人的婚姻，他们的爱情细水长流，相互搀扶、相互依靠，一起分担生活中的苦与痛，一起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和灾难，一起坐着藤椅慢慢老。这让我想起海边的惠安女子，她们的婚姻往往遵循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相夫教子便成了生命的全部。每当渔舟唱晚的时候，沙滩上站满了她们等候归航的身影。“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爱情给予她们的更多是付出、坚守和忠贞不渝。
“天侣树”旁边有一株洋蒲桃果树, 相传是施琅将军的部将从台湾移植过来的。该树至今仍生机勃勃，年年开花，果实累累。我愿意相信，这棵果树是榕树和重阳木的爱情结晶，因为所有美好的事物都值得去想象。
黄伟超，80后，泉州惠安人，福建省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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