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意318之四
走夜路请放声歌唱
Sing along when travel trough the night
写写路上的夜晚吧，这九个夜晚，都在四川境内。
从成都到康定、理塘、甘孜、色达，德格，从318线走到了317线上。
在路上每天晚上都出去走走，看不同的山和夜空、听不同的河、吹不同的风、看不同的人事物。喜欢走夜路，白天褪了色入夜，天地人的状态都是放松的，庸常中藏着美与深情，特别迷人。
文章标题是新疆作家李娟写过的一本书名，用在这里做标题了。她在书中说过这样一段话：“当我感到黑暗，便走上前直接推开窗子，投入阳光或星光。走夜路请放声歌唱，若不唱歌，不惊醒这黑夜，就永远也走不出这重重的森林，这崎岖纤细的山路，这孤独疲惫的心。”
晚安，好梦。
1
·成都的夜·
CHENGDU
睡在房车营地
新津斑竹林有318房车营地，营地的房车是暂时收了心不野了的车子，生根在这了。车本是跑在路上的，当了房，像是回头的浪子，从良的妓女，终是有退路了。房车是那种在路上，又在家的感觉，浪漫和安全感，都齐了。
还有一点，嗯，睡车里：人在微缩环境里的极致居住游戏，捆绑、包裹感，限制级，人在这时总想冲破，总想把这限制走到底，就自由了，就刺激了。（你们懂的好多成人游戏，无非如此。）营地的房车就在竹影婆娑里，夜里有点风，窗子有微光，和世界隔了一层，是诗了。
营地的餐厅别致，躲在远远的草地边上，像美国西部电影，《边境风云》的感觉，云和太阳都往那儿落，夜从这儿起黑，真担心门口就坐着杀手，默默喝着啤酒。
附近的居民会来营地消夏，露天场地大屏幕放着世界杯比赛，这排大爷大妈目光无处投，只有看着大屏幕。太可爱了，那种它在你对面，再热闹，你仍有无动于衷的本事。我看你，不问冷暖。你看我，好似神仙看人烟。
新津是山水小城，小城的夜都是好的，路人摘了竹叶，把叶子横放在唇下，用手指扯住叶子的两端，就能吹出声响，鸟叫一般。
2
·康定的夜·
KANGTING
听折多河水
甘孜的山和河几乎是相间而行，雅砻江、金沙江、大渡河都是顺山而流，山是水的源头。山是骨骼，水是血液，这就是甘孜的区域性格。
雨里的康定，水气奔走，云如烟般流动。郭达山一半在天上，一半在人间。折多河一端连着冰川，一端连着地火。
夜里的康定是可以听的城市，来这里，什么都不用做，仔细听折多河就够了。直接的、不试探的、猛烈的、有生命力的。想来河一定是遇上了对的情人了，就是那种：去见你的路上，一路都是绿灯。
他们俩拿了一大袋纸钱下到河边，女的烧纸，男的点香，把香柱竖插到墙缝中。然后向火堆里洒了一小瓶酒，拿了三支烟，扔进火里两根，自己抽了一根。想来是父兄辈，生前好烟好酒。
纸烧成黑灰，俩人就离开了，风一来，灰就跟着折多河走了。这河里有许多灵魂呢。
3
·理塘的夜·
LITANG
有仙气的高原音乐会
黄昏时到理塘，天阴，云被下了蛊，乌黑色条带，往草原方向跌。
在高原上听了场音乐会，主要是听男人的声音。康巴汉子把这儿当成了草原，口哨声，长调声，呐喊声，可以一直持续的那种，高亢宏亮，宽厚且有穿透力，是高原的音域，饮雪水、骑马、翻山养出来的声音，再强悍的汉人都没有的感觉。
大型聚会，太闲了，就趁着暗看人脸，一张一张看，黑黑的皮肤，像土地，鼻子挺得像山，光打过去，能抵回去，眼窝深得像湖，接得住水。嗯，好看的脸上，有山水。
绕过白塔公园，月亮和星就在塔尖上，天阴着，月蒙着纱，星也蒙着。
4
·理塘的夜·
LITANG
雨里的模样
仓央庄园里，康巴汉子轮番献唱后，仨音乐小伙跑进雨里拿自己的乐器。吉它、鼓、二胡，乐器摆上，人往那儿一坐，白天嘻嘻哈哈的劲儿就收住，往音乐里走了。
合奏了首曲子，写给仓央嘉措的，到“舍弃”那章节，二胡的音起，酒局都停住了。二胡的音，院子里的雨声，餐桌上土火锅汤的翻滚声，就那么一瞬的静，抵抗住一晚上的热闹了。像《一代宗师》里，宫二一身素衣，泰然坐在金楼的香艳女群中。
雨里，车马村的巷子深处，巷子极黑，冷黑冷黑的。有灯光的地方，昏柔昏柔的，像醉眼里的世界一样，可人明明是清醒的呀。
见过阴晴雪里的理塘，总也是见着雨里它的模样了。大雨中的理塘，好像只有雨，没有理塘一样。
5
·甘孜的夜·
GANZI
亚青寺的佛光
下山去亚青寺的路上，看到了霞光，那片光在天边造了自己的寺庙，金光闪闪，没有一丝杂云进去，完整纯粹到只能用佛光、用神迹来形容它。光落下的地方就是亚青寺的塔顶。
看到了被夜覆盖的整个亚青寺，一间间红色小屋顺山而建，连成了一大片红色佛国。看见很多觉姆，汉人，沿海口音，千山万水来到这四面环山的川西谷地，进了寺庙，剃了度，在人间换了种活法儿。
这一路没有回头路，车子挂在山边走，左面是悬谷，轻笔带过吧。木心先生的话：“我不诉这个苦。”总也是安全到达了。
多想像大侠乔峰那样，无论在外面经历多少风浪，回到丐帮，只一句话：“事已办妥”。亲爱的朋友，多感谢你与我共走一程，我们恰好拥有同一段独特的生命记忆。
6
·色达的夜·
SERTAR
空中厕所
住集装箱的营地，他是门卫，也有间自己的小箱子。极其简易，走近听到他躺在被子里，公放《封神榜》，视频里在喊“大王，大王……”他跟着笑。
这是翁达镇格萨尔村，四周都是山，雨夜，街上空无一人，溜达着就看到了居民家的空中厕所。在有些地方，藏族人喜欢把厕所单放在外面，在楼顶伸出几根粗木棍，然后在高处悬空搭一个厕所。这让如厕成为一件有时间痕迹的事儿，排泄物从楼上到楼下要花几秒，和自然强烈互动，且有飞翔感和自由感。
想起元代大画家倪瓒有洁癖，茅厕下铺着一层鹅毛，这样屎落下去鹅毛飞扬，会很轻盈。要是藏家人把空中厕所下都种满花，那就美妙了。
晚饭时，有男生在饭桌上呜呜大哭，多年没遇到的场景了。只要一个男的还能在人前这样，不管多大，就依然是个男孩，这何尝不是件幸福的事情。
听了很多男孩子们真诚的聊天和内心真实想法的展现，感慨男女真是两种完全不同物种的同时，也觉：要宽容和体谅男孩子呀。这个世界给男生很多压力，让他们长成男人范本，扛很多事情，不准他们示弱，更不准哭，可他们首先是人，和女性一样有着脆弱肉身的人，才是男人啊。
宽容不是道德，是认识，唯有深刻的认识事物才能对人和世界的复杂性有了解和体谅，才有不轻易责难和赞美的思维习惯。
7
·色达的夜·
SERTAR
白帐篷的微光
从色达县城回翁达镇，夜路、山、雨。
草原上的白帐蓬，夜里亮着柔黄色的灯。和房子里的光不同，这种光隔着布，像装在袋子里的萤火虫，忽闪忽闪，温柔的光，微弱且坚定。
下了雨，草原上积了水洼，柔黄的光透进水里，摇摇晃晃的。隔一段路就能看到一两顶亮灯的帐蓬，星星降落在人间了。
这微光，活在黑暗中，是上天送给赶路人的守护萤火虫。
8
·甘孜的夜·
GANZI
夜里磕长头的人
甘孜州的甘孜县，是国道317经过的城市。
白塔公园修得特别魔幻现实主义，大白塔四周有铜镜，夜里每个镜子都照得出人背后的样子，镜中看到了转经筒的光、寺庙的光。广场中央的大转盘上有各路神仙，还有世界各地。一个藏地小城，把想要世界化的心思，塞进了宗教的世界里。
遇上了转塔磕长头的人，夜里磕长头，不给别人看，磕给自己。没人看着，一行四人也没轻慢，一步是一步，规矩恭敬。寺里十点关门，他们正好要到门口了。不是非要到岗仁波齐、拉萨朝拜才叫虔诚，就在自家县城门口转塔转寺，每日的功课，每日自律，也了不起。
人这一辈子，给自己找活法儿，找成全自己的方式，他们挺幸福，身体力行，用肉身找到了成全自己的方式。
9
·德格的夜·
DEGE
最有趣的转角
扎西说，“我们也想跳广场舞，但我们没有广场。”德格是非常狭长的山中小城，只有两条长街，街道紧窄且陡，冲突感极强，像篇短促的凶杀小说，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杀了，故事结束。
陡坡多，街道转角处总给人想象空间。人家城市都是浪漫的转角咖啡厅，男女在此相遇，德格的这个转角处是公厕，特别可爱：局促，不太协调、傻萌傻萌地站在那里，成了最有趣的转角。
绕过条街，初中女生死死拽着男生的自行车后座，要骑他的自行车，男生不应，女生急了：“你还是我的男闺蜜呢，自行车都不借一下。”走过一段路再回头，女生已经成功骑上了自行车。
好像青春电影里的场景啊，镜头一转，就“多年以后”。
文/狼毒
视觉 / 王艳飞
图/张宁（爱驾传媒官方摄影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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