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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3-29 07:5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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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金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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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山下

贺兰山下试读:

第一章

(一)

民国十八年(公元1929年)一月一日,宁夏省政府成立,省会驻宁夏城(今宁夏银川市),然而迎接她的却是战争的枪炮声……

奔腾的黄河出青海,经四川,过甘肃,到了宁夏平原,这里河面很宽,水流平缓,行驶着不少南来北往的帆船,偶尔还有羊皮筏子在穿梭。宁夏自然条件很优越,稻香鱼鲜,素有塞上江南之美称,宁夏城就坐落在黄河的西岸。这座古城以钟鼓楼为中心,分别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延伸,有一百二十七条主要街巷,是一座别具特色的长方形古城,而且城墙高耸宽厚,六大城门上建有廊檐彩绘的雄伟城楼,四角还建有红墙碧瓦的壮丽角楼,城外四周的护城河水四时不竭。宁夏城东有黄河之利,西有贺兰山之固。贺兰山雄姿宏伟逶迤五百里,那一座座黛色的山峰很像一匹匹南奔的骏马。

这是民国十八四月十二日。

太阳从黄河之东的山峦上升起来了,宁夏城在阳光下更显巍峨。城中的大街小巷很安静,夏伯钧的家就在一条小巷里,这是一座青砖平顶的四合院,正面有五间上房,两侧各有四间厢房,与上房相对的还有四间临街下房,四间下房中间为两扇开的大院门,关起门来四合院则自成天地,四个方向的房屋都向院子开门,宽敞的院子里有一架嫩翠的葡萄,像一个绿色的凉棚。

夏伯钧已年过六十,是天人合货栈的老东家,这时他身穿玉白色软缎衣裤正在打着太极拳,一招一式都透着威严。他屏气而立把双手往上提,整个人的精气神就像是随着朝阳在升起,他满面红光目光如炬,嘴角微微扬起,颇显自信从容,他的动作时而缓慢时而迅急,显得轻灵飘逸,还悠然的用一只脚在地面划出了一道看不见的弧线,貌似轻盈优雅,实有千钧之力,若是有对手在他面前,必然要被踢倒在地爬不起来。“泼水了、泼水了!”宁夏城里的街道都是土路,邻街商铺和住户都在自家门前放了一个木制的大水桶,用于洒水压尘。警察老颜头戴围着白色布条、上有青天白日徽的米黄色大檐帽,身穿四个兜白领章的米黄色警服,腰间扎着牛皮带,脖子上挂着个黄铜哨子,他站在街道中间一边吹着哨子,一边大声吆喝:“泼水了、泼水了!”

邻街的人们听到哨子声和吆喝声纷纷走出门来,人群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或拿盆,或持瓢伸进盛满清水的大木桶里,不断舀水泼向街道,潮湿的街道抑制住了灰尘。老颜背着双手微笑着和出来泼水人们热情地打着招呼,问长问短就像老邻居一样。刚洒完水的街道上很快就有三匹马拉的木轮车经过,车流中也有装饰考究的马拉小轿车和有手推的独轮小车,还有驮着货物的驼队悠悠前行。小贩们面带微笑肩挑背扛运来了货物,没过多大一会儿街面上便热闹起来,在街道两边有的人摆摊卖瓜果,有的人提篮卖鸡蛋,有的人推着小车卖蔬菜,门前挂着各种色彩幌子的商铺也开门迎客。

忽然,夏家的两扇街门被打推开了,大掌柜王长赋匆匆忙忙的跑进来了,他一只手提着长衫的衣襟,一只手指着西面对夏伯钧说:“老东家,不好了,河州的尕司令带领几千兵马从贺兰山那边打过来了,已经在宁朔县和国民军交上火了,很快就要兵临宁夏城。”王长赋的年龄比夏伯钧小两岁,是个刚过六十岁的和蔼老人,饱经风霜的脸上,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晴,说话的声音像洪钟一样雄浑有力,他为人忠厚老实,做事干练勤快,在货栈里职位仅次于老东家。

夏伯钧收住拳式不慌不忙地说:“这真是糟透了,尕司令是匪是军谁也说不清。长赋啊!先不要慌,好在咱们早有准备,货栈里也没有多少存货,就是遭遇抢劫也不会受到大的损失。”夏伯钧稍作停顿又说:“前些日子阿拉善的皮货商对我说,尕司令的队伍到了阿拉善,受到了旗王的款待。因为省主席门致中曾派人到阿拉善策划倒旗暴动,旗王为报积怨,就怂恿尕司令攻占宁夏城,还提供了大批粮草和一些枪支弹药。这个尕司令说来攻打,可就真来了,而且还来得这么快。”

王长赋皱着眉头说:“咱这宁夏城山川形胜,胜似江南。可是在这个战乱的世道,却成为各路军阀纷争的战场,真让人揪心。”王长赋又问:“老东家,依你看这回国民军能守住宁夏城吗?”“肯定守不住!甘肃省长刘郁芬把驻防宁夏的国民军主力调去增援河州战场了,甘肃战乱未平,国民军的主力一直没回来,现在城里只有三百多守军,肯定抵挡不住尕司令的几千兵马。门主席为一己私利,拆掉宁朔县三面城墙的砖瓦建官邸,宁朔县已无险可守,门某人利且不舍,岂能舍命守城乎?他是不可能与宁夏城共存亡的。”夏伯钧很忧虑地又说:“宁朔县离省城也就是有十几里地路,一旦失守,尕司令的队伍马上就会来攻打宁夏城。唉,老百姓又要遭殃了!”“这年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王长赋又问:“老东家,眼下我们天人合该怎么办?”“告诉伙计们,把货栈库房里的皮毛、药材和山货运到黄沙古渡的码头装船,由水路北上包头,然后由平绥铁路托运往北平。”夏伯钧又嘱附道:“麻烦你再发个电报,让夏致和在北平办完货就呆在北平,等宁夏城的兵灾过后再回来。”夏致和是夏伯钧的小儿子,他在北京大学边读书边经商,给货栈的买卖帮了不少忙,现已毕业正要返回宁夏城。“好,我这就去办,老东家还有什么吩咐?”王长赋恭敬的问。

夏伯钧又嘱咐道:“长赋啊!你带着伙计们到码头装好船以后,就让年轻的伙计全都到乡下去躲一躲,免的被抓壮丁。你再去告诉夏致中和王祈年,让他俩准备两辆马车,带着我家里的女眷和你家里的女眷,到河东的清水镇去避战乱。把咱那二十几匹骡马也带到清水镇,免得让乱兵抢了去当坐骑。”夏致中是夏伯钧的大儿子,王祈年是王长赋的大儿子,两个人都在天人合当掌柜。“老东家,你和大嫂、大少爷一起走吧!货栈和家里由我和几个老伙计看着就行了。”“我这把老骨头,哪都不去了,就留在城里看家!再者说了,什么军队占领省城都要征粮吃饭,敛财要钱,他们总不能把商人都杀光了?”夏伯钧又说:“让你也留下来,真难为你了。”“老东家,您可别这么说,我在直隶省的时候,也就是个走村串户的小货郎,刚娶媳妇就遭大难,要不您仗义执言出手搭救,我早就人头落地了。我千里迢迢来投奔您,跟着您做生意而且越做越大。三十多年来,老东家待我如亲兄弟,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我怎么能离开您自己去逃命呢?”“既然亲如兄弟,以后别说这些客气话了。”夏伯钧又说:“这样吧!我在这里看家,你去守货栈。宁夏是米粮川,国民革命军也舍不得丢了宁夏城,他们的主力很快就会打回来,也许用不了一个月就能把尕司令打跑。”

王长赋点头说:“要是国民军尽快能把尕司令的人马打跑就好了。唉,老百姓谁不盼着过安宁的日子啊?”“打跑了尕司令再来一个大司令,什么军队都要征兵征粮,苦的是咱老百姓。你把货栈里的货都运走之后,再到米粮市买点儿粮食放在货栈里,要是货栈里空空如也,没有东西让尕司令的兵抢也不行,那些大兵一生气就会放火烧咱的货栈。”“也只有这样了,这个财不舍也不行!”王长赋说完又匆匆地走出了院门。

夏伯钧和王长赋是同乡,都是直隶人,他们的家乡在一个山清水秀的古镇。夏伯钧自幼聪颖好学,博览群书,他的父亲豁达开明,既耕读传家也经商,家境算得上是小康。他父亲很希望夏伯钧通过科举考取举人步入仕途,在清朝光绪年间,夏伯钧十五岁就参加乡试中了秀才,继续在镇上攻读诗书,习武练功,成就了一身本领和过硬的胆气。第二年只身一人到省城书院读书,三年后又到京师大学堂攻读国学。

王长赋家境贫寒是个货郎,他结婚半年新妇有了身孕。省城恶少来镇上游玩,遇见新妇上前调戏,新妇惊恐万状转身离去。恶少紧追不舍尾随到了新妇的家里,正巧王长赋肩挑货担走乡串户去摇鼓叫卖。恶少扑上去就撕掉了新妇的衣裳,王长赋的老娘拼死保护儿媳,新妇更是拼命反抗,恶少拔出尖刀,刺死了王长赋的老娘和新妇便扬长而去。邻里乡亲震惊万分连忙报官,县令不仅没有拘捕恶少,反而宴请恶少为他压惊。王长赋挑货担回家,刚进镇子就被人告知了噩耗,他悲痛万分,在乡亲们的帮助下装敛了被杀的亲人。次日天亮,他就只身到县衙去状告,却反被县令诬陷为状告好人,打了三十大板。王长赋申冤无望而悲痛万分,见恶少逍遥法外招摇过市,更是怒不可遏便冲上前去杀了他,又到县衙自首,即被县令判了死刑打入死牢,待刑部复核秋决。

恶少的父亲为本省掌管监察事务的按察使,恶少的叔父是朝廷刑部掌管刑名案件的主事。乡亲们纷纷为王长赋申冤,而恶少的家人上下疏通贿赂,以致官官相护,依旧判王长赋的死罪,并呈文刑部,这一草菅人命的冤案引起直隶省舆论哗然。正在京城读书的夏伯钧惊闻此案,四处奔走为王长赋伸张正义,此案又在京城引起轩然大波。皇上连发旨意,元凶恶少死有余辜,县令被发配宁古塔,恶少的父亲、叔父被被革职查办,涉案的三十多个官员亦被革除顶戴花翎,永不续用。此案虽然结束了,但是夏伯钧却被官场上的歹人盯上了,他们指夏伯钧为乱党并欲除之而后快,夏伯钧被迫弃笔从商避祸他乡。夏伯钧到了张家口仍被追杀,再到包头依然站不住脚,他只好乘船溯黄河而上来到宁夏城,总算摆脱了歹人的迫害。夏伯钧在城里开了一家杂货铺谋生,经过辛勤经营杂货铺逐步壮大。

王长赋出狱后在家乡也难以生存,只好挑着货担费尽周折找到了夏伯钧,即为活命也为报恩。在接下来的艰苦岁月里,主仆二人奋力拼搏事业有成,俩人在生活稳定之后先后娶妻生子。成家之后的夏伯钧又创建了天人合商号,天人合以批发为主,兼顾零售。平日运货主要靠河运,雇船将收购的土特产品顺水运到包头,转运北平销售,再将北平、包头购集的货物逆水运回宁夏城。冬天黄河冰封后,则雇驼队来往于宁夏、包头之间,有时候也去兰州、西安采办货物,夏伯钧经商得法大获成功。武昌首义胜利,宁夏起义爆发,夏伯钧虽然作为商人也希望中国出现一个新兴的、民主的、强大的政权,于是慷慨解囊支持宁夏同盟会。辛亥革命胜利了,可是北洋政府、民国政府的官吏依然贪腐盛行,鱼肉百姓,很多仁人志士遭受迫害,老百姓见面还是要问,“现在又是谁当皇帝了?”这让夏伯钧感到很失望。“老爷,街面上刚才还有小商小贩的叫卖声,这会儿怎么又乱糟糟的了,是不是又出什么事儿了?”夏太太从佛堂走到院子里轻声问,夏太太目光清澈,面容清秀而温婉,虽然已经五十多岁了,但风韵犹存。在夏太太身后紧跟着的是佣人小双,这个姑娘长得十分俊秀,眼晴里闪动着温柔的目光。“尕司令的队伍在宁朔县城和国民军交上火了。”

夏太太吃了一惊便口诵佛号:“阿弥陀佛!”又问:“国民军能守得住宁夏城吗?”“守不住!你快去准备换洗的衣裳,到清水镇去躲躲吧!等城里平静了再回来。”“老爷就不出去躲躲了?”“我哪也不去了,这个家总得有人守护。”“唉!这个世道,过日子总是让人提心吊胆,我就听你的出去躲躲。”夏太太双手合十念道:“南无阿弥陀佛!”又昂起头很无奈的叫上小双,进屋去收拾随身携带的行李了,夏伯钧也跟着进了上房去帮忙。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嘈杂了,有人哭有人叫。夏家的街门又被推开了,进来的是夏致中,他明眸皓齿神采飞扬,头戴礼帽身穿长袍马褂,显得谦恭而优雅。夏致中脸上挂着汗珠径直走进厅堂,他见到夏伯均就说:“爸,王叔已经把货运到码头了,一辆马车去了王叔家,我带来了一辆马车就在门口,让我妈和小双上车吧!爸,您一个人留在家里可要千万小心啊!”夏致中说着眼里就透出了不安的神色,心疼爸爸独自留在家中。夏致中在西安读完大学回到宁夏,就一直与父亲共同经营天人合货栈,他结婚后,夏伯均为儿子盖了新房,仅一墙之隔。夏致中的妻子谷三秦是夏致中在西安上学时的同学,俩人毕业后,谷三秦跟着夏致中来到宁夏城结了婚,他们的女儿已经三岁了,儿子刚两岁。谷三秦自从生了孩子之后就在家里相夫教子,谷三秦娘家的家境也殷实,她的父亲在西安经营着一家不大不小的商号。“时候不早了,你们快点儿走吧!到了清水镇千万要注意尊重回民的礼仪习俗。”夏伯均嘱咐说。“爸,您放心吧!只是您一个人留在家里让我们挂念哪!”“我这辈子经过了不少战乱,哪一回不都是好好的活过来了。只要你们都走了,我也就放心了。”夏伯均的脸上露出了泰然处之的神色。

这时接王长赋家里女眷的马车,已经停在了门口,王祈年下车进院问候夏钧:“夏老伯,您可要多保重啊?”王祈年身穿长袍马褂,双目炯炯有神,略显清瘦,中等身材偏高,他从兰州念完书回来就成了家,也有儿女。

夏致中依依不舍地对夏伯钧说:“爸,您多保重啊!”“快走吧!”夏伯钧挥挥手催促道。

两个车把式同时甩响了鞭子,两辆马车驶向了东门。夏伯均站在家门口目送亲人渐渐远去,直到看不见他们的身影了才走回院里,进到屋里,他的脸色不由得凝重起来,叹息道:“战乱带来的只有灾难哪!”

到了中午,宁夏城守城的国民军官兵全都登上了城墙,架好了枪炮,以待来犯之敌,守城的国民军虽然摆好严整的阵势,但是人数实在是太少了,政府又动员一些机关的职员、学生和民众上城防守,以壮声势。街面上越来越乱了,惊慌失措的老百姓纷纷出城去躲避战乱。

这混乱的局面让门致中很揪心。门致中字清源,吉林省人,保定陆军军官学校第一期步科毕业,陆军中将。时任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委员,甘肃省政府委员,宁夏省政府主席。

到了下午,尕司令的兵马攻占了宁朔县城,并活捉了县长。尕司令名字叫马仲英,甘肃省河州人,十七岁,胆大气盛,英气逼人。在民国十七年的春天,冯玉祥的国民军与甘肃河州的回民发生矛盾,马仲英的父亲马宝是青海省马麒宁海军的营长,因被国民军怀疑通匪而遭逮捕枪毙。正在青海陆军学校学习的马仲英遂联合六名军官私逃河州,途中砸烂了一个公安局,袭击了一支国民军的运输队,获得大批武器。他到达河州后召集了两万多民众建立了武装“黑虎吸冯军”,自称司令,因只有十六岁,被称为尕司令。他手下的军官全是雄赳赳的年轻人,如鹰似隼,顾盼自雄,把打仗视为儿戏。马仲英身穿军装,而他的队伍有穿长袍马褂的,有穿大棉袄的,有穿蒙古族服装的,他们的衣着虽然花花绿绿,但是剽悍英勇,战斗力极强。

次日凌晨,马仲英的队伍仅用了不到两小时就攻破宁夏城的西门,进入西街的省政府,国民军手枪营长英勇战死,省政府秘书长自焚身亡。门致中在城破之际,带着二十几个卫兵骑马逃到了南门,在难民的拥挤中,卫兵及马匹很快都不见了,门致中只身夹在逃难的人群挤出了南门,仓皇地朝着中卫县广武城方向逃去,跑了不到七八里,实在是跑不动了,就在路边拉了一匹瘦马,找了一件破棉军衣披在马背上作垫子。这匹马既瘦且矮,门致中身高腿长,两只脚快要拖到地上。

马仲英在马队的前呼后拥下进了城,将司令部设在宁夏护军使署,门前挂上了“西北联军总司令部”大牌子。还将旅扩编为师,打算长期割据宁夏。马部士兵进城后看见穿军装的兵、穿中山装的官、操直、鲁、豫等省口音的人就杀,这些人只要遇到他们均无一幸免。马部士兵大肆抢劫商号,糟蹋了不少妇女。大街上散落的尸体有衣有帽,但是大都没有鞋。这是因为马部转战千里,抢到了衣服、粮草,抢不到鞋子,所以人被杀后鞋都被脱下,穿在了他们的脚上,由于马仲英得城容易,仇恨不大,所以很快又下令少杀人,并贴出安民告示,“门逆致中罪状为拆庙毁神、杀狗扫街……本总司令义军所至,除暴安良,……本军纪律严明,秋毫无犯,……凡我民众,开市营业,我军人等公吃公卖……”

甘肃省主席刘郁芬惊闻马仲英攻陷了宁夏城,急令国民西北军第十一师师长吉鸿昌将军率领铁军夺回宁夏城。吉鸿昌字世五,河南省扶沟人,出生于贫苦农民家庭。吉鸿昌不满十八岁就弃学从戎投军冯玉祥部。他骁勇善战屡立战功,从士兵提升为手枪连连长、营长、骑兵团团长兼警务处处长、第三十六旅旅长,冯玉祥在五原誓师北伐。吉鸿昌率部参加了西安之战,升任第十九师师长,吉鸿昌又率部攻克奉军占领的洛阳等城市,所部被誉为铁军。

五月十日,吉鸿昌率领铁军与门致中的残部在广武会合,两部随即展开反攻,吉鸿昌身先士卒赤膊提刀上阵,战士们奋勇争先,两次与马部交战均获胜,马部节节败退。二十二日吉鸿昌亲率快速部队穷追猛打九十里,仅用五小时,即直逼宁夏城南门,架炮连续轰击马部,声威大壮。

隆隆的炮声令马部的士兵恐慌不安,马仲英亦知大势已去,只好准备撤出宁夏城,临退走之前,马仲英在大公馆派人叫来了商会会长,对他说:“马上给我准备二十桶煤油,一担棉花!”

会长壮着胆子问:“司令,你要这些东西干啥哩?”

马仲英气呼呼地说:“我要在宁夏城放一把火!”

会长大吃一惊,连连磕头哀求道:“司令啊!你跟国民军打仗互为敌人,可是宁夏城的百姓有什么罪呢?谁当官就是谁的百姓,请司令放过善良的老百姓。如果这一把火放下去,司令可就背上千古骂名了。”

马仲英拍了一下桌子说:“好,我不放火了,但是大公馆的火我要放哩!因为大公馆后面有枪枝弹药,我肯定要烧,不能让门致中拿上再来打我!”马仲英一声令下大公馆顿起大火,爆炸声响成了一片,马仲英率部匆忙退出了宁夏城。

二十三日,吉鸿昌率部进驻宁夏城,门致中也随后赶到。吉鸿昌在进城前约法三章:“第一,不准破坏农民的庄稼,不准乱拿百姓的东西;第二,尊重回族的风俗习惯,士兵不准进驻清真寺,不能在回族居住的地方吃猪肉;第三,回汉团结是久安之本。本军所到之处,只分良莠,不问回汉。老百姓有意见可直接找省主席。”大部队刚进城那天,一个刁蛮的警察无辜枪杀了一个回族百姓,吉鸿昌立即下令将这个警察正法,并发出告示,安抚回族百姓。

马仲英撤退了一五十百里驻扎在唐徕渠北段的黄渠桥,又收编了地方军队八个旅,步、骑合计六七千人。不久,马部得到了蒋介石政府的承认,马仲英高兴地喊:“呼达!这一下好了。我们有了后靠,再去攻打宁夏城!”他手下的军官一听立刻兴奋起来,齐声叫好。

六月二十八日凌晨,马仲英卷土重来攻打宁夏城,马部架起云梯攻城,多次攀爬城墙,都被国民军打了下来。马仲英率其精锐冲锋陷阵,吉鸿昌亲自登城指挥作战,双方激战多次,战事十分惨烈。国民军将士英勇顽强,不断从西门冲出城去,与马部展开肉搏,马部逐渐招架不住,只好再次溃退。马仲英率军撤往绥西,不久离开军队经包头到北平,又自北平到南京寻找出路。马仲英离开部属后,其部遂四分五裂,大部分被国民军收编,小部分流窜为匪。

吉鸿昌率领勇士战胜了马仲英军,守住了宁夏城,门致中向西北军总司令冯玉祥电辞省主席一职,冯玉祥准予所请,宣布门致中“另有任用”,门致中黯然离开了宁夏。冯玉祥任命吉鸿昌为国民军第十军军长、兼宁夏省政府主席,七月二十五日,吉鸿昌宣誓就职。(二)

随着宁夏城战事的平息,人们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生活,黄河上来往的船只又逐渐多了起来,下游不远处的渡口镇也热闹许多。渡口镇得黄河航运之利,是个水陆码头,镇上有一条南北大街长约五里,还有几条东西方向的小巷。大街小巷有饭馆、酒馆,茶馆、酒坊、客栈、货栈、铁匠铺、戏园子、还有大车店。

大车店的东家老丁,人称丁掌柜。天刚黑,他就点起了煤油灯上炕与婆姨相对盘腿而坐,小炕桌上的黑瓷大碗里放着几个色泽鲜亮的羊蹄子,丁掌柜一边啃羊蹄子,一边哧溜哧溜的喝着酒,他的婆姨则是捧着一个大黑碗呼噜呼噜喝着调和饭。他们的三儿子丁少山在今年春天去宁夏城当了警察,刚去了一个月就碰上了马仲英攻打宁夏城,丁掌柜夫妇非常担心儿子的安危。好在丁少山经常托人带信报平安,这让丁掌柜夫妇很高兴,老夫妇很疼爱三儿子,而丁少山却不是个省油的灯

丁少山在镇上读完了小学,又到县城仅读了一年中学就无心念书跑了回来,他回到家里无所事事,成天游手好闲在大街小巷乱窜。十八岁的丁少山中等身材长得让人难以夸奖,他其貌不扬却看上了镇上九酝春酒坊黄掌柜的二姑娘黄春芳,这个黄春芳刚十七岁,中学毕业待字闺中,长得非常靓丽,有惊鸿之美,众媒婆赞叹,“全县也找不到个能和她般配的小伙子!”黄春芳的父亲人称黄掌柜,其实是东家,他不仅会酒酿,还酷爱唱秦腔。黄掌柜有两姑娘,大姑娘黄春怡嫁镇上粮商的儿子为妻,黄春芳中学毕业待字闺中,亦喜爱唱秦腔,且唱作俱佳,有的时候还在他爹的酒友面前唱两句。丁少山很胆大,自从他看上黄春芳以后,只要遇上黄春芳从不分什么场合,他都主动上前去搭话,可是黄春芳却不从理他,这可让丁少山着急了,有一天黄掌柜不在家,丁少山跑到黄春芳闺房的后窗户下,扯着嗓子大喊:“黄春芳,我要娶你做婆姨!黄春芳,我朝三暮四的想娶你!”

黄春芳听到听丁少山的喊声,不由得嘲笑道:“这个丁小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模样?脸长眼小塌鼻梁长着一张大嘴巴,简直就是个癞蛤蟆,还朝三暮四呢?连句朝思暮想都不会说,就想装文雅!”黄春芳虽然娇生惯养却大大方方,还有几分豪爽。她听见丁少山在窗外乱喊没有罢休的意思,于是大声就应道:“丁小三,你这个癞蛤蟆既然朝三暮四的想娶我,行啊!我要倒要看看你们家能娶得起我吗?”她话声刚落就走出闺房,来到院子里打开了街门,看见丁少山已经跑到了她家门前的槐树下,正站在那里冲着她嬉皮笑脸。“丁小三,你罢(别)笑,你奸笑的样子很难看。”黄春芳站在台阶上,又问:“丁小三,你扯着嗓子胡乱喊啥吗?”“我要让全镇的人都知道,我朝三暮四的想娶你。”丁少山把脸一沉,“黄春芳,我告诉你,我叫丁少山,不叫丁小三。”“哎哟哟,还丁少山呢!你巴不得别人管你叫声丁少爷,你配吗?瞧你们家的穷酸样,你大哥种着你们家的几十亩田,噢!还有几亩枸杞子,成天背着日头在土里面刨食吃。你二哥守着你们家的大车店,点头哈腰迎来送往,也就挣那么几个小钱。你游手好闲一个大子也争不来,你说说,你们家拿什么娶我?”“你想要啥嘛?”丁少山三步两步窜到了黄春芳面前。“你离我远点儿。”黄春芳指着丁少山后退了两步,“要想娶我,你们家先给我盖一个青砖瓦房的四合院,再雇上两个使唤丫头服侍我。”

丁少山没敢再往前窜,扬着脖子说:“丫头子,看把你想的美的,这镇子上有几个家子住青砖瓦房的四合院,又有几家子雇得起使唤丫头,你罢开玩笑,你要说就说真的。”“我不是开玩笑,我说的就是真的,难道你想把我娶了去,就住在你们的大车店里和南来北往的客商睡在一起?”“丫头子,你罢小看人,俺爹还有别的买卖呢!阿们家的光景虽说比不上你家,几间房子还能盖得起。”“喧呢么(吹牛)!你爹不就是在闲的时候四处奔走当掮客,撮合别人买卖牛羊赚几个磨嘴皮子的钱。”黄春芳一撇嘴,“既然你们家能盖的起房,那就先盖个青砖瓦房的四合院给我看看……”

黄掌柜回来了,而且脸上还带着笑容,当他看见丁少山正与黄春芳说话,便沉下脸说:“啊,丁小三!我说你这个疼怂(傻瓜),也不去干个正经的营生,成天游手好闲满街乱转。去去去,一边耍去,别在这里胡搅蛮缠。”“我可不是胡搅蛮缠,我要娶你的丫头子做婆姨。”“滚滚滚,你这个疼怂张着大嘴说胡话,就不怕让大风刮走了舌头?你要再胡说,我就让你爹打你!”“俺爸外出做生意,五天后就回来,到时候我就让俺爸找媒婆到你家来提亲。”丁少山说完就一溜烟儿跑了,他心里美滋滋的,跑了几步还回头再扮鬼脸看了黄春芳几眼。“这个疼怂……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看把他美的?”黄掌柜边说边走进了院子里,拍去了身上的尘土,走进厅堂坐到了八仙桌旁,黄春芳不慌不忙地提暖水瓶给黄掌柜的盖碗里斟了八水,一缕茶香瞬间就飘溢出来。“你坐下!我正有话跟你说。”黄掌柜端起盖碗喝了一口茶,“驻守县城骑兵师的李团长,有个大老婆在外地的老家,他想在这里娶个二房看上了你。刚才镇长让我去他家,说的就是这个事,过一会儿这个李团长就要来咱们家提亲。李团长是苏师长的亲信,相貌堂堂年轻有为,虽然说比你大六岁,我思谋着做你的男人还行,就是二姨太的名声不太好听,你说这可咋办呢?”“爹说咋办就咋办。”黄春芳话一出口就红了脸。李团长风流倜傥,经常到渡口镇来寻欢,有时候也到黄掌柜的家里喝小酒,听黄春芳唱秦腔。李团长惊讶黄春芳长得美,情不自禁的与她眉来眼去,黄春芳情窦初开动了芳心,李团长趁着没人注意就抱住黄春芳说,“爱个死我咧!”黄春芳顺势投入了李团长的怀抱,还把这个当成了浪漫,不过她没把这个浪漫告诉黄掌柜。

黄掌柜不知道女儿和李团长已经有了恋情,又说:“我是看好这桩婚事的,不过,现在是民国了,你也上过新学堂,这婚姻大事也不能全由我包办,你也要为自己的婚事拿个主意嘛!”“爹说咋办就咋办。”“你要是害羞不意思说愿意,点点头也算数。”

黄春芳心里想着李团长早就热红了脸,她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然后又跑回了闺房。

黄昏时分,李团长骑着高头大马在十个待从的护卫下,由镇长陪同带着干桂元、干荔枝、干红枣,花生、糖果等十二包,还有六百块银元来到了黄家。黄掌柜好唱亦好财,看见红纸包着的六百块银元,脸上顿时就乐开了花。李团长说是来提亲,其实就是定亲,而且婚期就定在五天后,镇长说那天是个好日子。五天时间说到就到,李团长带着八个人抬的娶亲大花轿,在八十个骑兵的护卫下吹吹打打地把黄春芳娶到了县城,住进青砖瓦房的四合院,黄春芳不仅有两个使唤丫头伺候,院子里还有待从听候召唤。黄春芳觉得嫁人也挺好玩,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丁小山不仅娶不到黄春芳,就连口喜酒也没喝上,自己跑到小酒馆里喝了两壶酒,心里苦闷也就喝多了,然后又摇摇晃晃地走到了他家的大车店,随便进了一间空屋子,倒在炕上就呼呼的睡着了。月亮爬上了尚未吐绿的树柳梢,在大车店院子里,有几个商旅悠闲地围坐在火堆旁喝着热茶,听唱小曲的艺人讲故事,丁少山一觉醒来无事可做,也就拿了个小板凳坐在旁边。艺人道:“兄弟再给各位说一段西夏轶事。”

几个商旅兴致很高,齐声道:“好!”

艺人绘声绘色的接着说:“话说宋仁宗景祐年间,陕西华阴人张元,才华出众不肯屈居人下,可是他进京赶考却累试不第,回到家乡就和朋友吴昊赶往边关,雇了几个人拖着一块大石板在前面走,石板上写着他俩人怀才不遇的诗句,他们两个人跟在后面,吟诗大哭,想以此引起边关统帅的注意。边关统帅还真接见了他俩,并引入军帐聊起了天下大事,但是话不投机,边关统帅又把这两人送出了军帐。张元又回到了家乡,不知何故被县令打了一顿板子,这样侮辱让张元下决心背叛宋朝投靠西夏。他认为自己的才干远高于朝堂之上那些庸碌之辈,有那些人在朝当政,他将永无出头之日,他要去西夏寻找机会出人头地。张元和吴昊辗转来到兴庆府(今宁夏银川市),为了引起西夏王李元昊的重视,他俩在酒馆喝酒,故意将张元、吴昊四个字提笔写在墙上,其中“元昊”二字特别醒目。西夏兵见这俩人敢用大王的名号,立即将他俩绑了交李元昊当面审问,经过一番问话,李元昊不仅没有怪罪张元,反而任用他为军师,张元仰天大笑,庆幸上天眷顾了自己,终于有了出头之日!”

几个商旅听的兴趣盎然,艺人说的有板有眼:“张元马上献计攻打宋朝,在好水川之战中,辅佐李元昊大败宋朝重臣韩琦率领的大军,宋军死伤甚众。在好水川之战后,李元昊又封张元为国相,张元以灭宋为终身志向,多次力劝说李元昊攻取宋朝的关中,兵向中原,推翻大宋的江山。当李元昊与宋朝和谈时,张元则是坚决反对,使得宋朝和西夏谈判没有成功。在这之后,李元昊与辽国为争夺土地,虽然取得贺兰山之战的胜利,但是张元却认为西夏已经永远没有推翻宋朝的机会了,于是乎就彻底绝望,终日愤恨叹息而客死他乡。”

丁少山一边想着黄春芳一边听着故事,他心猿意马只记住了艺人讲的张元来到兴庆府,李元昊任用他为军师,又封张元为国相。丁少山大受启发,决心效仿张元到兴庆府去闯一闯,就算当不上国相,也弄个局长当!丁少山心潮澎湃,热血沸腾,噌地一下站起身来离开大车店回到了家,他一进院门就扯着嗓子大喊:“妈,俺爸爸回来了吗?”“老子早就回来了,我看见你躺在大车店的炕上呼呼大睡,就知道你又灌多了猫尿。是不是肚子饿了?让你妈去给你弄点吃的。”丁掌柜隔着窗户大声说。“我没心思吃饭,有话要给你说。”丁少山穿过堂屋走进了丁掌柜住的屋里。“连吃饭的心思都没有了,有啥话说嘛?”丁掌柜正盘腿儿坐在炕上抽着烟袋,旁边的小桌上点着煤油灯,还放着一碗盖碗茶。“我要走呢!”丁小山一屁股坐在丁掌柜的旁边。“你这话说的没头没脑的,你要走哪里呢?”“我要走省城,去谋个好营生。”“这渡口镇还装不下你了,省城里的能人多的是,你到那里能有啥好果子吃?”“这个你罢管,只管给钱,我到官府里去混个一官半职。”“你还想到省城混个一官半职?我花钱送你到县城念书,你都没给我好好念,到了省城你能混毬个啥嘛!”“我就不相信,别人能办到的事我就办不到。你也不看看,不管是省里的官还是县里的官,只要到咱这个镇子上转一转,哪个不是吃的嘴上冒油,肚儿圆,走的时候还要手里拿车里装。可是咱家呢?只要来个官府的人,就得陪着笑脸送银子。再说镇上凡是俊俏的丫头子,不是让军官娶去就是让官员娶了去,要不就是让他们的儿子娶了去。俊俏的丫头子根本就看不起咱,我要到省城混个名堂出人头地,娶个美貌的丫头子做婆姨。”“我也是开着买卖走南闯北的人,见过些世面,你说的这些话也都不假,只是你到了省城能干啥吗?当兵嘛,你怕被打死我也舍不得你去!当官嘛,就怕你有当官的心,没有当官的命!”丁掌柜端起碗盖碗哧溜哧溜的喝了两口又放下,“不管怎么说,只要你有这个心,我也挺高兴,我就拿出钱来让你去省城闯一闯,你要是混出个人模狗样,咱家也能过上好日子。上个月,你姨爹于二从省城到咱们家来串门,他让我花两个钱送你到省城当警察,混上几年也许能混个小官官。我也思谋了,你走省城去找于二,看看能不能花钱在官府里谋个能挣大钱差事,最好不要当警察。”“当警察又不跟军队打仗,死不了人,只有警察打人,哪有人打警察,当警察也好着呢!你放心,我到省城先当小官后当大官,不混出名堂不回来见你。”丁小山又把屁股往丁掌柜跟前挪了挪,坐的更近了。“出门在外难得很,混不出个名堂也不要紧,万一不行就回来。”丁掌柜又嘱咐说:“在家靠父母,在外靠朋友,到了省城要记着交朋友。”“这个我懂!”丁少山乐滋滋地跑回了自己的屋子,跳上大炕怀着梦想睡着了。天刚蒙蒙亮,丁少山就醒了,看见爹娘已经给他收拾好了行李,给他拿出了一身新衣裳,丁小山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先穿戴整齐,又吃了一大碗羊肉臊子面,这才眼泪汪汪的告别了爹娘,揣着五十块银元,怀着当大官的梦想,坐上了顺路去宁夏城的马车。还没有出镇子,丁少山又遇上了黄掌柜,于是他从马车站起来大声喊:“老怂,罢看不起人,我走省城当官去了!”“这个疼怂昨天喝醉了酒,到今天还没醒,还在说胡话呢!”黄掌柜懒得理丁少山,他背着手摇着头自言自语走自己的路。

初秋的夜晚,月光格外明亮,院子里很凉快。丁掌柜喝完酒吃完饭,婆姨去刷碗,他拿着烟袋站在院子里看着月亮自语道:“这不打仗了,阿们家的小三在省城混得怎么样了?”

第二章

(一)

秋天是宁夏好的季节,广阔的平原上到处是金色的稻田,如黄河逐浪般的壮观,田园里瓜果飘香令人向往。宁夏城的东门叫清和门,巍峨的城楼耸立在城门之上,城楼红柱白墙,灰筒绿瓦,檐角飞翘,雄伟壮观。磨砖对缝的城门厚实端正,两扇对开厚重的大门透着威严,城门两边的高大城墙由砖石包砌,非常坚固。

丁小山来到省城后,于二帮他花钱买了个在公安局保安队当警察的差事,这就意味着丁少山每个月可以挣十块银元,丁少山领到了薪资,衣裳兜里有了银元的碰撞声,使他的气概为之一壮,便琢磨着要把买差事的钱捞回来。

这天上午,丁少山戴着大檐帽,身穿色警服腰扎皮带背着手枪,领着两个年龄和他差不多的警察跑到了城楼上,瘦高长脸的叫李有才,胖矮圆脸的叫田富贵。丁少山让他俩叫来了浪迹于街头巷尾的泼皮汪五。不大一会儿汪五就乐颠颠儿的跑来了,还以为丁少山找他有好事,可是当他刚走到丁少山的面前时,丁少山二话没说就给他了一巴掌,气势汹汹的说:“你这个贱怂真是不把老子放在眼里啊!老子在这一片都巡视了几个月了,你只给老子奉上几个小铜钱,拿老子太不当回事儿了。你是不是想到局子里尝尝坐老虎凳、灌辣椒水、敲踝骨的滋味儿啊?”丁少山说的敲踝骨这种刑罚很残忍,他们把人绑起来在踝骨下垫一层砖,用棍子乱敲打,三四下就将踝骨砸的粉碎,被刑之人就成了瘸子。

汪五捂着脸呲牙咧嘴的说:“大哥,我尝敲踝骨干啥,我要成了瘸子今后还怎么孝敬你?我不是不想孝敬大哥,只是这省城刚打完仗,肥活难找,我兜里瘪瘪的没有大钱孝敬你老人家耶!”“你这个贱怂可别骗老子。”“我就是骗爹骗娘,骗天王老子也不敢骗大哥呀!”“那你说,啥时候能让老子有大钱花?”“哎,现在就有了!”汪五眼珠子一亮,指着城外问:“大哥看见了没有?”

丁少山顺的手指的方向一看,大道上来了两辆三匹马拉的木轮大车,两辆车一前一后相距不远,每辆车上除了车把式与外,还都坐着两个人,头一辆上坐着一个是穿浅蓝色长衫的年轻人,一看就是富家子弟,身旁边还有两个皮箱,另一个年轻人穿长裤短衣,身上还背着一个包袱,看上去像伙计。丁少山说:“穿浅蓝色长衫的像是个有钱人,皮箱里装的不是银洋就是宝贝。”“我去看看他们是啥人,要是顺手的话,我带几个弟兄把那两个皮箱给你弄来。”汪五说完就跑下了城楼。

两辆马车离城门越来越近了,坐在头一辆车上背包袱的是伙计徐升,他兴奋地指手着城门楼说:“二少爷,快到清和门了。”“哦,我看见了!”穿浅蓝色长衫的是夏致和,他红润脸色透着热情,眉毛浓密,眼睛有神,鼻梁高挺,红唇张扬着优雅。他在北平为天人合采购不少货物,待宁夏城的战事平息之后,就将货物用火车托运到了包头,又经黄河水路运到黄沙古渡的码头。后面那辆车上坐的是王祈年和另一个伙计,王祈年按照约定的时间到黄沙古渡卸船装车将货物运回城。宁夏城外沟渠成网湖泊相连,夏致和放眼望去只见金波湖碧波荡漾,垂柳环绕着岸边,树上有不少鸟儿在鸣唱,湖中的小船上有两人正在张网捕鱼。就在夏致和与徐升边看边说的时候,这辆马车已行驶到到城门下,后面的那辆马车也快到了。

汪五气喘吁吁的跑上城门楼,冲着丁少山大喊:“大哥,我看那俩人面生的很,可能是过路的客商,我去把那两个皮箱给你弄来!我要是失手了,大哥可得帮我一把呀!”汪五说完又跑下了城楼。“走吧,阿们别在这里站着观风景了!”丁少山走向下城门楼,李有才和田富贵紧随其后。

两马车来到城门前,头一辆车上的车把式拽着马缰绳放慢了车速,喊道:“要进城喽!”

夏致和跳下车来,挺直了身子张开了臂膀,风姿优雅而高兴地说:“到家啦!”他又对后面车上的王祈年大声说:“祈年兄,我在城门外看看,你们先进城到货栈去卸货吧!这里离家不远,我随后就进城回家,你们先走吧!”“好吧,千万要注意提防坏人啊!”王祈年嘱咐道。“祈年兄,放心走吧!”夏致和还不以为然地说:“在家门口还怕泼皮流氓不成?”

徐升也跳下车来,说:“这两车货物一进城可就保险了,不用再提心吊胆了,我还是留下来陪着二少爷提皮箱吧!”“这样也好,你留下来吧!”夏致和应道,就与徐升一人一提只皮箱,大步流星的走到城门下。夏致和抬头看到了城墙表面留下了累累弹痕,有的城墙垛口已经被子弹打得没棱没角了,城墙脚不远处还遗留着不少炸弹坑,可以想见,往日的战争是多么的激烈,夏致和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吉鸿昌将军赶走了马仲英的兵,现在看吉鸿昌这支军队对老百姓还挺好。”徐升高兴地说。

夏致和舒展了眉头说:“吉鸿昌的军队是冯玉祥将军的部队,是仁义之师。民国十五年的秋天,冯玉祥将军在五原誓师参加北伐讨蒋,取道宁夏,开往陕甘,到达宁夏城进行休整。当时正是冬季,我也是从刚北平回到省城,见到这样的威武之师很惊奇,将士们的军衣破旧单薄,但士气高涨,在街上行进时,高唱军歌,‘打倒列强,打倒列强,除军阀,除军阀……’”“二少爷见过冯玉祥将军吗?”“见过!那天,我在街上偶然看见了冯将军,他没带卫兵只有几个军官随行。冯将军头戴一顶山羊皮帽,旧军衣外面穿着一件光板山羊皮背心,下穿打着补丁的棉军裤,绑着裹腿,穿着一双黑布鞋。身体魁伟,面相温和,颇有儒将之风。”夏致和又说:“冯将军提出的‘反对内战,安定民生,实行兵工政策,开发西北,枪口决不对内。’的主张深受到老百姓的称赞。共产党人刘伯坚还在省城举办了马列主义讲习班,许多青年参加听讲,获益颇深。”夏致和说完之后,又在城门前走了走,看了看,然后就和徐升进了城。他们进城走了不远,看见在一个席子搭的凉棚下,有不少人围在那里听一个老艺人唱《马仲英打宁夏》,夏致和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在场有不少人认识他,夏致和为了不影响艺人演唱,只向熟人频频点着头示好。

老艺人怀抱三弦,腿上缚节板唱道:“尕司令,马仲英,十八岁上出了名,河州的家乡他不站,带领人马要造反。小口子山上把兵点,城隍庙里抽了个签,马到成功把宁夏占,马仲英心里真喜欢。马仲英,到新城,一气打了几点钟。这一仗,打得凶,老门的军队败下阵。传令兵,来报告,门致中,吓一跳,站在西门往前看,西边的炮仗响连天。门致中,胆子小,开了南门往外跑……”“两位少爷,我来帮你拿皮箱!”汪五带着三个泼皮,悄悄的凑到夏致和和徐升跟前,伸手就要抢皮箱。他们没想到夏致和和徐升都有所防备,把皮箱的提手紧紧的抓在手里,泼皮们费了很大的劲也没有抢过来。“大胆毛贼,在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当众抢劫,真是狂妄至极!”夏致和抡起皮箱就向泼皮们扫了过去,汪五和三个泼皮先是纷纷躲避,然后又冲上来还要抢皮箱。听小曲的人们看见四个泼皮抢东西,大都怕惹祸上身,于是就纷纷躲开了,还有人站在不远处看热闹。“别怕他们,这俩个疼怂是外地人,上上上,抢抢抢。”汪五狂妄地招呼着三个泼皮。

夏致和见人们散开了,将两个皮箱全让徐升提着,说:“这四个毛贼,我一个人能对付得了。”他先双手握拳以柔克刚、以静制动,忽然又集全身之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起一脚像是划了一条弧线,却把围上前来的四个泼皮全都踢倒在地喊“唉哟!”稍过片刻,这四个泼皮又斜瞪着眼睛挣扎着爬了起来,还想继续与夏致和相搏,抢夺徐升手里的两个皮箱,不过周围的人谁都能看得出来,这四个泼皮根本不是夏致和的对手。

就在这个时候,丁少山提着手枪领着李有才和田福贵出现了,丁少山大喊:“让开,全让开,不要妨碍警察执行公务!”李有才和田福贵不由夏致和分辨,先夺下了徐升手中的两个皮箱放到了一边,然后,就拿着绳索要将夏致和和徐升绑了连同两个皮箱带走。“你们凭抢我的皮箱,凭什么绑我们?”夏致和看他们是警察,就没有还手而是挣扎着大声质问。

丁少山举着手枪两眼瞪着夏致和,说:“你再乱喊,俺就宣布你俩是日本间谍!”

夏致和愤怒的说:“我从小在前面的巷子长大,刚从北平读书回来,怎么就被你诬陷为日本间谍了呢?”

丁少山以不容分辩的口气说:“我说你日本间谍,你就日本间谍!”他又向李有才和田福贵向摆了一下头,“还愣着干什么?俺现在宣布,把这两个日本间谍绑了带走,把装密码本两个皮箱没收了。”“是!”李有才和田福贵应道,他俩又要继续动手捆绑夏致和与徐升,汪五和那三个泼皮嬉皮笑脸地凑上前来帮着拎皮箱。

这一幕正好被体察民情的吉鸿昌看在眼里,于是就大声喝道:“住手!”“那个疼怂不长眼,胆敢妨碍警察执行公务?”丁少山一边怒吼,一边回头看,只见吉鸿昌身穿灰色粗布长衫,黑色马褂,头带无檐小白帽,正与夫人胡洪霞一起微服寻访经过这里。丁少山傻眼了,赶紧对李有才和田福贵说:“放人放人。”然后又点头哈腰对吉鸿昌说:“小的不知道吉主席驾到,冒犯了你老人家。”“你们为什么要抓这两个青年人啊?”吉鸿昌横眉问道。“他俩是日本间谍?”“日本间谍,有何证据?”“这……反正他俩不是好人。”丁少山见吉鸿并没有马上严惩他的意思,就梗着脖子说。

吉鸿昌又厉声问:“你凭什么说人家不是好人,你是好人吗?”“这三个警察和那四个泼皮都不是好人,”有个中年男人大声说:“被抢的年轻人是天人合老东家夏伯钧的小儿子夏致和,是从北平毕业回来的大学生,是大好人,旁边的伙计叫徐升也是好人。”

围观的民众纷纷说:“乱说的叫丁少山,瘦高的叫李有才,胖矮的叫田富贵,都不是好东西!原先这几条街上也不太乱,自从冒出来这三个警察和这几个泼皮,这几条街就不安宁了。”

吉鸿昌严肃的对丁少山等人说:“你们身为警察本应该保一方平安,而你们却与流氓互相勾结,公然打劫真是可恶之极。”因为吉鸿昌应邀去学校和师生们座谈,所以他又命令道:“你们立即将这四个抢皮箱的人押送公安局,让局长处理此事,也包括处理你们三个警察,还要把处理结果上报省政府,我要过问处理结果。”“是……”丁少山带着李有才和田福贵拿着绳索将汪五和那三个泼皮胡乱一绑,牵着他们就走了。“呸,什么狗东西!平时只会在百姓面前耀武扬威,尕司令打来的时候,这三警察不知道都躲到哪里去了?乱兵上街抢东西杀人,遭践女子,却看不见他们保一方平安,乱兵被吉主席打跑了,他们又冒出来在老百姓面前耍威风。”人们纷纷指着他们的脊梁骨斥道。

吉鸿昌和蔼的对夏致和说:“夏伯钧的名字在宁夏城很响亮,我听说过!夏老先生是个开明人士,早年支持过同盟会,资助过民军起义,很了不起。看的出夏先生刚二十岁出头,英雄出少年,毕业回来是做一番事业啊!”

夏致和面带微笑先向胡洪霞女士鞠躬行礼:“您好?”胡洪霞女士欠身点头微笑致意。夏致和又向吉鸿昌鞠躬,“恕学生眼浊,没有认出吉主席,请原谅,宁夏是学生的家乡,我回来要兴办实业。”“学业有成,回乡兴办实业,了不起!你能到北平读大学,多亏了你生长在小康之家,现在的百姓都很贫穷,他们的子女都读不起书,读书人学有所成,一定要多为百姓多做些事情。”“吉主席的教诲学生谨记心上。”“好了,快回家吧!令堂一定正在着急的等你。”吉鸿昌又扬起头来向在场的人们说:“乡亲们,接着听小曲儿吧!”“谢谢吉主席。”夏致和又向胡洪霞女士与吉鸿昌各鞠一躬,然后就和徐升提着皮箱就回家去了。

老艺人又拨动了三弦,踏响了节板接着唱道:“吉鸿昌,把令下,他的军队来宁夏,机关枪来迫击炮,十二个骡子拉大炮。四月里,四月八,吉鸿昌,出了发。带领兵马往前赶,不上一月到了宁夏川,吉鸿昌,胆子大,南门桥上把仗打,大炮架在南门桥,枪炮子弹打开了,吉鸿昌,下命令,咱们今天要攻城,手枪大刀一齐拿,不上城墙不收兵。冲锋号,吹响了,大队人马攻城了。枪炮打得满天红,马仲英的人马败下阵。五月里,是夏天,宁夏的大事又平安。吉鸿昌,真能行,二回又占宁夏城。六月里,麦子黄,吉鸿昌,着了忙,他把军队派出城,帮助老百姓割麦田。麦子割了一大片,只喝开水不要钱。大人笑来娃娃跳,吉鸿昌的军队真是好……”(二)

夏伯钧知道夏致和今天上午就该到家,所以他那里都没去,专心在家里等儿子。早年夏伯钧就读京师大学堂,因为得罪了权贵未能如期毕业,如今儿子从该校学成归来,圆了夏伯钧早年的求学梦,这让他很高兴。王长赋忙完了货栈里的事务,临近中午的时候也来到了夏伯钧的家里,一是有事要与老东家商量,二是他也想早点看到夏致和。

在上房的厅堂里,夏伯钧坐在东面,王长赋坐在西面,一张红木桌子在俩人中间,他俩边喝茶边说话。夏伯钧将一个杂货店发展成了天人合货栈,被人誉为艰苦创业之典范。不过,货栈在艰难的岁月中壮大之后,夏伯钧越来越感到疲惫,多年来货栈的重大经营决断都由夏伯钧做出,他很担心后辈们过于依赖前辈,不能勤于思考,在他面前缩手缩脚。而货栈的经营正面临着乱世的考验,他想后辈们应该尽快的崛起,让货栈很好的发展下去,因此夏伯钧已有了引退的想法,对此王长赋也很赞成。王长赋放下手中的青花盖碗,说:“这引退也不是说退就能马上退,这得有个过程。”“是啊!今天就不跟孩子们说这些个了。”夏伯钧端起青花盖茶碗喝了口茶又放下说。

王长赋又说:“今年夏天,宁夏城遭了战乱,有些商号没有派人去乡下收枸杞子,大量上好的枸杞子都囤在农民的家里,依我看现在时局已经大体稳定,可以派人下乡去收枸杞子了。北平的孔老板,发来电报询问咱这边枸子的收成情况,说咱们有多少货,他都能要。”“按说这枸杞子早该收购了,我担心尕司令游兵散勇驻扎在绥西,从宁夏城到包头这段水路不太平。这一段路程,不管是陆路还是水路土匪也太多了,驼队与船帮都难与他们抗衡,货物运输不保险啊!”“这个我也打听了,各船帮人多势力大,再加上他们又会来事儿,与黑白两道相处的都很好,就是在前一段打仗着的时候,他们的船只在黄河上往来依然平安无事,把货交船帮来运输应该还是保险的。”“长赋啊!你说我是不是老了,怎么办事情越来越胆小了。”“人上了岁数,办事情越来越图稳妥,我也一样。想当年我跟着东家多次去包头,但凡路上碰到歹人,老东家就怒目圆睁,歹人少的时候施拳脚,歹人多的时候用刀枪,总能把歹人打跑了,如今的家业还不是凭东家胆大挣来的。”“那个时候年轻不怕事儿,现在不行了。好吧,长赋!致和回来了,就让他去红宝镇收购枸杞!”“二少爷刚回来,先在家里歇两天再去吧!”王长赋又说:“前一阵子打仗,也没有挡住各人商号派人随牙行的人下乡去收购大烟。今年去发大烟财的官员也很多,高掌柜虽然去了平川县,我估计也收不了多少大烟。”“收多少算多少吧!这大烟买卖毕竟不是咱们的主业。自从民国十一年官府解除烟禁,不少农民弃种粮食种大烟,宁夏城的各大商号收购的土特产都以大烟为主。这个买卖挣钱多,挣钱快大家都抢着做。可是,大烟是个害人的东西,有花开就有花落,我看这个买卖长不了。官府再次禁烟是或迟或早的事。今年收多收少都没关系,天下能做的买卖多的是,又何必在乎在大烟买卖上挣钱多少呢?”“是啊,今年咱在收枸杞子上多下点功夫吧!”“行啊!”夏伯钧又说:“夏粮收割结束了,该到收购粮食的时候了,今年春夏陕北大旱粮食歉收,饥荒严重,宁夏平原旱涝保收,咱们要多腾出些资金多收购些粮食,运到陕北去卖,我们虽然没有能力开仓济贫,只要买卖公平,不趁机赚取暴利,也算是为灾民做点事情。”“好啊!今年春夏咱也没做什么大买卖,资金大都已经回笼,收购粮食的钱够用。就这两天,我让祈年去牟家寨收购粮食。”“好啊!”夏伯钧点头,又说:“今年春夏虽然我们没有挣多少钱,可是在战乱中我们总算没有受到太大的损失。”“老东家让我买的那些粮食全让大兵抢去了,想想也挺可惜的。”“要是没有那点粮食让他们抢,他们一把火就把咱的货栈给烧了。”“这倒也是,哪次兵灾不都是这样啊!这个混乱的世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徐升把夏致和送到家门口就回货栈去了,夏致和双手提着两只皮箱,快步走进了自己的院门,直接来到了厅堂,放下皮箱恭敬地朝着夏伯钧和王长赋分别深深地鞠了一躬,问候道:“爸爸安好,王叔安好?”“好好好,我儿回来更好。”夏伯钧的眼睛顿时湿润起来,激动的连说话的声音也有点颤抖。“我好着呢!二少爷更结实了。”王长赋边说着,眼泪也就落了下来。“我的二小子回来了,可想煞为娘了。”夏太太还没有走进厅堂,她那激动的声音已经传了进来,当她见到儿子的霎那间,就激动地流出了眼泪,把儿子揽进了怀里。“妈妈!”夏致和眼泪汪汪地把头依在母亲的肩膀上。

夏伯钧从衣兜里掏出手巾擦去了自己脸上的泪水,笑着说:“好了,都别掉泪了,儿子平安,家里人都好,在这个年月多不容易,我们应该高兴啊!”“我刚才在厨房里忙活,眼皮直跳,心里只扑腾!”夏太太又盯着儿子看了一会儿,才用手巾擦去了眼泪,“这下好了,看着儿子就在面前,我这心里就别提有多畅快了。”“我先去厨房做几个咱家乡的菜,再喝点儿好酒,乐呵乐呵。”王长赋话音刚落就去了厨房。

夏太太看到儿子衣服上有不少尘土,赶忙叫儿子到自己的房间去洗风尘,换干净衣裳。夏致和再次来到厅堂,他打开了其中的一只皮箱,拿出了从北平带来的孝敬父母的礼物,给母亲的是一对翡翠手镯,给父亲的是一只金怀表,另外还有在瑞蚨祥买的绸缎。夏致和从小就知道,他们家和王叔家的关系非同寻常,所以买给王家夫妇的礼物和他孝敬给父母的礼物都一样。

夏太太拿起翡翠手镯端详了一阵儿,十分的喜爱,又抬起头来问夏致和:“你没忘了给宁先生夫妇,和宁家小姐带礼物吧?”“嗨,这人真是老了!儿子办事仔细周详,能不给未来的老丈人,丈母娘和没过门的媳妇带礼物吗?”夏伯钧微笑着说。“妈,该给礼物的人,我一个都没有忘,都在另外一个皮箱里。”夏致和的脸上溢满笑容。

夏致中和谷三秦带着一儿一女走进了厅堂,先向长辈问安之后,一家人围坐在桌子旁,亲切的说起久别重逢话,夏致中也是为做生意刚从阿拉善回来。

临近中午,王长赋把菜全部做好了,由小双一一摆在了厅堂的红木餐桌上,菜品虽然不多,但是做得很精致,玫瑰面点,花样新颖,鲜艳夺目。三鲜饺子,晶莹剔透,冒着热气。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清香飘逸。烧南北,色泽银红,香味浓烈。素炒青菜,嫩绿油亮,透着清香。五香烧鸡,形如卧雏,通体金黄。红烧鲤鱼,色泽金黄,肥嫩鲜美。红烧肉,肥瘦相间,色泽油亮,香味浓郁。四喜丸子,色泽金黄,香味四溢,寓意着福、禄、寿、喜。“哎呀,长赋今天亮出的手艺可不一般哪!这样精心烹制的菜品,我好长时间没吃上了!”夏伯钧高兴的惊叹道。“这不都是因为咱们的买卖忙,老东家想不起来吃,我也想不起来给您做啊!再说今天这些食材都是太太和小双提前准备好的,我也只不过是改了改刀工,掂了掂炒瓢。”王长赋一边用毛巾擦手,一边笑着说:“都尝尝味道怎么样?”“不用尝就知道味道极好。”夏伯钧高兴的又回忆说:“孔老板府上的厨师曾在宫里的御膳房干过厨役,当年我和长赋到北平采办货物,长赋在孔府跟御厨学了几手,令人惊奇的是,那位御厨说,长赋烹制的这几样菜品色味俱佳,和他做的没什么两样。”

面对着如此精美的菜肴,大家按照尊卑次序,围坐在了餐桌旁。小双依次给每人面前的酒杯里斟满了酒。夏伯钧刚端起酒杯,就听见一位长者在屋冂外自自语道:“我说不来吧,老太婆非得让我来!这个时辰来了肯定赶上吃午饭,这不,刚一走进院子就闻见了酒菜飘香,既然来了我就厚着脸皮进来吧!”来者是宁道林,他与夏伯钧交情非常深厚,他的女儿宁如是为夏致和的未婚妻。宁道林出身中医世家,年轻的时候曾游学到京城拜访名师,在京期间与夏伯钧相识,交往颇深。宁道林游学回来后,子承父业经营庆春堂行医卖药。宁道林医术很高明,在宁夏城颇负盛名,慕名前来的人很多,可谓是门庭若市,加上宁道林夫妇为人宽厚,讲诚信,并允许赊账,生意很红火。如今由宁道林上了岁数,庆春堂由他的儿子经营,他的儿子宁如真精深医理亦行医多年,庆春堂还有宁道林亲授弟子坐堂开药方。宁道林虽然在家赋闲,还是有不少军政官商求医于门下,他就在家中应诊。“是宁先生啊!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请原谅啊!”夏伯钧一听说话的声音,就知道是宁道林来了,赶忙起身与夏太太去迎接宁道林,在座的人也都连忙站起身来,恭敬的迎接宁道林的到来。“大家都好啊!”宁道林眼神温和,清俊的脸庞上短须冉冉,很有医者风度。夏致和见宁道林手上提着个皮质的小药箱,连忙走上前去,先施礼问候,然后就把药箱接了过来。宁道林上下打量了夏致和一番,边看边点头,对夏致和说:“你伸伸胳膊,再走两步让我看看。”

夏致和知道宁道林的来意了,他微笑着放下药箱,然后在他面前走了雄赳赳的走了几步,又奋力演练了几下武术招式,收式之后,才微笑着说:“谢谢宁老伯多关怀!这下您老放心了吧?”“没事儿就好,我就说嘛!凭致和的一身硬功夫,几个泼皮不能把他怎么样。可是,我那个老太婆,一听说致和刚一走进东门,就被街上的泼皮纠缠住了,还动了拳脚,老太婆都急得掉眼泪了,心急火燎的催着我赶紧过来看看致和伤着没有。我也是担心那三个坏警察,下手狠毒,万一伤着致和可就疼煞老夫了。现在好了,我看到致和毫发未伤也就放心了”宁道林一口气说了很多,除了夏致和以外,却让其他人摸不着头脑。

宁道林看到他人惊愕的样子,这才意识到夏致和根本就没有把刚进城遇到的事情告诉家里人,他反而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小声道:“原来,致和没说刚才遇险事呀!”“这年月,任何人都会随时遭遇点麻烦,区区小事不值一提。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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