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影响最大的一本书】红楼梦魇之逃出生天


发布时间:2020-03-17 17:3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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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英

拿到这个题目,不禁暗暗佩服编辑姐姐的“老道”。咳,说起“影响”,每个写作者的“影响”,就是一座山哪,压在前面,上不见顶,远不见影。真是焦虑。我殚精竭虑地思考了两天,觉得还是应该把“对我影响最大的一本书”的封号,送给《红楼梦》。

我也不想啊。再没有比她又普及又贵族的书了。从识点字的能看连环画的,到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更遑论那些终身吃红楼饭的,谁不能讲出些道道。她可以简单到像卡通,也可以复杂到像宇宙。说起她,我越知道人生的深浅,越想像《约拿书》中的约拿面对上帝的授意转身而逃一样,想逃离《红楼梦》。还在我年少不经事的年纪,曾发愿将《红楼梦》中的女孩子写过来,起码是自己喜欢的、感兴趣有感觉的,可是这一宏愿最终首鼠两端不了了之——只写了黛玉、宝钗、可卿、袭人、麝月、尤三姐。——想起张爱玲的《红楼梦魇》。这名字,自然又是她一贯的“色彩浓厚音调铿锵”的成果了,她之中红魇之深,恐怕也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吧。

人生的大道理,不讲也罢。为什么喜欢《红楼梦》?时常很同情自己,面对《红楼梦》这样的作品,还怎么写作呢。离得又不远,也就二三百年光景,她就是那座上不见顶、远不见影的影响之山,横在我的心里梦里。张爱玲这样一个倾世才女,一辈子都没能走出《红楼梦》去。去美之后,后半生索性不再创作,躲在公寓中研究这部使她终生梦魇的巨著。《红楼梦》有什么好呢?都认识的方块字,中国人的日常生活,一个或多个三角恋故事……可她像我喝下的人生的第一碗酒,从此不能醒。像《沉香屑——第一炉香》之于张爱玲,整个的《第一炉香》都在说着晚清《红楼梦》的话。美或者味道,就是这样流言一般传奇下来:红楼梦的“话”,那些仿佛触摸肌肤般的质感,那简白又含蓄、字面后面无限深长的意味,那一个又一个早已立在了世界小说长廊里的人物,都像施了魔法般,黄金的魔杖轻轻一挥,一个色彩斑斓生龙活虎的世界,金光闪闪地跳脱出来……张爱玲借来《红楼梦》的魔仗,让葛薇龙的姑妈,一手挽住时代的巨轮,关起门来做小型的慈禧太后;让葛薇龙攀住悬崖般留住乔琪的心;让她自己痴心静好岁月,不管不顾地把“天才梦”做下去……

张爱玲就像《红楼梦》的“间色”,人人都艳羡她的语言,却不知她从童年起就生活在《红楼梦》的语言里。《红楼梦》则像张爱玲的“茉莉香片”:“我给您沏的这壶茉莉香片,也许是太苦了一点。我将要说给您听的一段香港传奇,恐怕也是一样的苦……”可是,我们还是被这茉莉香片一样的人生吸引,在荼蘼花开过之后,谁又能否认花曾经开过,生命曾经美好过?——年纪越长,越能读懂《红楼梦》那背后的辛酸与绝望。她是一部绝望之书,可是她却花团锦簇、春梦千金。小小少女张爱玲在《我的天才梦》中写道: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子,上面爬满了虱子。这是从《红楼梦》里化出来的。人长大以后,不愿意再做梦了。《红楼梦》却告诉你,梦是多么美好,愿永世不醒。当林黛玉魁夺菊花诗的时候,当琉璃世界白雪红梅的时候,当寿怡红群芳开夜宴的时候,那些鲜艳的生命曾经多么韶华。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好的呢,一切生命不都有一个盛而衰的过程吗,所以,《红楼梦》里没有怨,没有恨,有的是生命盛开时的欣喜,殒谢时的悲悼,有的是悲悼之后的空无,从无化有,从有到无,这中国式哲学贯穿始终,让你笑让你哭让你哭无可哭,最终走向空茫——长吁一口气,仿佛经历了一遍世间,滋味尝遍,将你打败把你征服。

每当春天来临,北地胭脂烟霞满天的时候,我会想起探春姑娘。曹雪芹将探春比作杏花。因她是庶出,且也终要在三春去后诸芳尽的洪流中湮灭。可是谁能在春天,在远方飘来似有若无的香踪中,对杏花熟视无睹。正是探春的一巴掌,打出了畅快人心,这一巴掌将逆来顺受的压抑郁结打得烟消云散,是《红楼梦》里最有勇气魄力的一笔,比之宝玉出家的反抗更直接有力。正是有了探春这一笔,《红楼梦》的魂魄才有了骨气。桃花也是春天的象征,我曾颇为曹公用桃花来譬喻袭人而不平,觉袭人不配。倘若曹公若我般“直癌”,还怎么当曹公呢。生命有种种的不同,袭人的生命正如桃花。她的桃柳之质,使人在春天爱悦她,宝玉就欣赏到了她的赏心悦目。她盛开时当仁不让:凭她(晴雯)什么也不能越了我的位次去。更多时候,她忍让、谦和、好脾气,她最终会风流云散一场,这是她的生命质地,她遵循自然对她的约束,遵循自己命定的规矩,只和柳树搭配起来,那个蒋玉菡怎么也不可能是一棵松树。袭人最终桃红柳绿地过了一生。春天里桃红柳绿的搭配,带出世间烟火气的爱与欣喜,如袭姑娘不可抗拒的娇艳与温柔,这温柔与春天融在一起,随着春天的谢幕,绚丽的盛开也随逝水而去,而这一切,或许正是春天的意味。

与袭人同一天生日的黛玉,则是千古伤春的第一人儿了。以张爱玲对人的刻薄嘲讽,《红楼梦魇》里说到黛玉,简直有一种护短般的爱痛。是了,黛玉是女诗人的诗魂,她徘徊在女诗人的时空序列里,历代的诗人通过驱灵术将她召回,她附在一代又一代的才女身上。她们难有对黛玉的非议,因她就是她们自己,她们难以对自己文过饰非。喜欢黛玉,需要一个理由。因为她像诗一样没有理由,像谪仙惊鸿一般降临了浊世,像显灵的神迹回光人间,更像一个纯粹的悲剧,使我有理由在某些时刻,用泪水涤净一下混杂的心。

钗黛合—,空谈而已。黛玉和宝钗的不同,就像世界的两极,一个是寂寞仙姝,一个是山中大士,一个是诗魂,一个是儒圣。黛玉和宝玉就是要“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而宝钗,不过是贾家的一个珍贵的葬品。《红楼梦》里被压抑的爱欲,成全了女孩儿们的悲剧,再以后,只有轻喜剧和滑稽剧。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写到尤三姐,便再难以写下去。因为《红楼梦》像一个晶体标本,每个点面线都在折射光芒,在这些光芒面前,我拙于言辞呐于表现,甚至连思绪都要矛盾丛生杂乱无章,像所有的散兵游勇齐齐涌向一个出口逃路,最终一个也没能逃出生天。

终于有一天,我期待着,待我也千帆过尽病树前头,我会重新开始年少不经事时的宏愿:把喜欢的《红楼梦》女孩儿们写过来,写一个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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