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摘 | 《九篇雪》——李娟


发布时间:2020-03-19 20:0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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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个笔记

◆ 自序 新版序

>> 我曾经丰富又奢侈,现在的我却只有一条路可走。虽然活在世上只需要一条路就够了,但年轻时那种面对无数道路任意选择的蓬勃野蛮的生命力已然退潮

◆ 交流

>> 至今一想到草莓,总会想到那片美丽的草地上的那场美丽谈话。不知道是草莓使那一刻时光变得如此透明美好,还是那些话语渲染了一颗草莓。

真的,我从没像那一刻那样殷切渴望过交流。

◆ 在河边

>> 唯一不便的是,眼镜成了水帘洞的洞口,什么也看不清楚,满世界明晃晃、白花花的一片。刚擦净立马又给浇成水帘,根本来不及收拾。真想在上面安两把汽车雨刷啊。

◆ 绣满羊角图案的地方

>> 我猜想他们的话语中哪一句在说草原和牛羊,哪一句在说星空和河流,哪一句是爱情,哪一句是告别,还有哪一句,是我

>> 我抚摸着心中激动异常的那些,又想起自己可能永远也不会有一面空白的毡子,未曾着色的一张草席,一个房子,一段生活,一次爱情,一个家,甚至是一张纸——去让我表达。

>> 而我却有那么多的铅笔、水彩、口红、指甲油、新衣服,青春,以及那么多话语,那么多的憧憬……像永远沉默的火种……

◆ 吃抓肉的事

>> 钱没多赚,肉倒没少吃。

>> 是她一生中为数不多的主角时光。

◆ 行在山野

>> 而我常从别的一些文字里看到人们大侃自己初次骑马的体验,说什么第一次上马就策马狂奔,纵横驰骋,酣畅淋漓,痛快之极……一个比一个拉风。不由得怀疑他们是不是搞错了,骑的是毛驴吧……

>> 我在山里面曾和一个年轻货车司机谈过一次短暂的恋爱,那些日子里,我们一路高歌着在崇山峻岭间翻越,整个世界像海洋般在车窗外动荡。我们沉默的时候,胸中仍有大江大浪澎湃不已。

>> 我们到处搬家,一步一步走向一些地方,又像是在一步一步地永远离开。这大山永远无言、静立,一任我们来去,好像它知道我们这样动荡的生活终究空劳无获。事实上,这样的日子也的确非常单调寂寞。还好我们擅于发现乐趣,擅于欢乐。

◆ 吃在山野

>> 唉,清汤清水,寡颜寡色的菜简直是在迫害食欲,折磨胃口,吃得人叫苦连天。

>> 贫乏只是山里生活的一部分,其余部分就是极大的丰富了。我们这些再多一些钱赚不了、再多几张嘴也饿不死的人家,也就只能在山里摆摆这样的阔气吧。

>> 我们总是很单纯地因为饿而不是因为别的什么才去想吃饭。在这个万事万物日益飞速进化的时代,当食物和爱情一样,也成为一种消遣时,真正的饥饿和孤独会不会因此而更加虚茫无际?好在我们没那个闲工夫去想得更多。我们正铆足了劲,拼命地赚钱过日子。忙着忙着,自然而然就饿了,就该吃饭了。下一顿饭的全部意义便仅此于此。

>> 还有那些美好的黄昏,我们的摩托车经过的达坂最高处,夕照正浓,晚霞似锦。荒岭野地从脚下一片一片起伏到天边。三两个暮归的农人正跪伏在远处的石滩中晚祷。

>> 我没有吃遍,也不会有机会吃遍这世上所有的珍肴美味,但那又有什么遗憾呢?我曾经一口一口咽下的那些食物,已经是这个世界最珍贵的馈赠了。

◆ 穿在山野

>> 幸好这个鬼都不过路的荒僻地方永远不会出现什么白马王子。

>> 我们不熟悉这个地方,我们初来乍到,这个地方便总是拿它的春夏秋冬来让我们不适应,让我们放弃。

>> 我拽着裙子走过深深的草滩,齐腰深的结了种子的草穗在四周摇摆,一直荡漾到夕阳燃烧的地方。我深深感慨一句,然后被裙子狠狠地绊它一跤……然后捂着鲜血长流的鼻子拽着裙子往家跑。还是觉得很浪漫。

>> 裙子把我和森林隔开,我像是从另外一个空间与这森林重合,不慌不忙地转悠。这森林不肯容纳我,我的裙子却一再迁就我。

>> 我常常在林子里走着就停下了脚步。不知道我应该属于哪一种生活。

◆ 住在山野

>> 我怀念那个憩息在美丽沼泽上的五彩鲜艳的半透明房子。住在里面,黑夜只是一瞬间,白昼漫长而绵绵不绝。巨大的云朵在天空飞快地移动,房子里也跟着忽明忽暗。

◆ 野踪偶遇

>> 乱石滩间处处笼罩着云雾般的满天星,盛开着洁白的刺玫花。路边岩石上布满一团一团凄厉惨艳、五彩斑斓的石花。四脚蛇在石缝里迅速躲闪。蜻蜓一群一群逐戏,有的会像梦一样栖停在空气中。

◆ 外婆在风中追逐草帽

>> 风把外婆的草帽吹走了,我伸出手去,做了一个抓住它的姿势。群山、森林、草甸便突然远去……我从梦中醒来。

>> 你不愿意摘下草帽,后来又戴着它走进阿尔泰群山深处;戴着它,看北方群山壮阔巍峨,看森林浩荡起伏,看雨天洪水的肆虐,看六月飞雪的神奇。

>> 而我们,却永远也不会有那样一顶草帽,用来抵抗生活的天降之物。我们早已成为随波逐流的人了,一任生活把我们带向任何一个未知的远方。我们早已习惯于接受和忍受。我们还年轻,还没有八十八年这样漫长的一段时间用来坚持一样东西。我们今后放弃的可能会更多。

◆ 牛在冬天

>> 既然有暖和碧绿的夏天,为什么又会有积雪覆盖、寒冷漫长的冬天呢?

◆ 落叶的街道

>> 我狂奔着跑在童年里,却怎么也穿不过那条街道。落叶无边飞舞,是我一生中见过最奇异的景象。

>> 那种金黄灿烂是经历了生命的完全燃烧后的遗容,

>> 那条落叶的街道,就这样从我童年中穿过,却不知通向的是未来生活的哪一处角落,哪一个日子。我走在这条街上,像是在永远地,不停地离开。

◆ 房子破了

>> 为什么没有那样一个房子,能够贯穿于我们漫长的一生,像一个真正的家那样,像合拢的双手,呵护我们裸露在尘土中的那颗心……妈妈,妈妈,甚至没有那样的一把伞,隔阻风雨于生活之外。

>> 房子破了,可我们仍然要生活下去,在旅途中那些陌生的旅店里,在别的一些更为遥远的不可想象之处,在艰难和痛苦中,在孤独中,在别离的时候,在衰老的日子里……

◆ 魂断姑娘崖

>> 你看,生活可以从群山和苍穹中淡化,深远且平凡,无波无痕。但爱情能吗?爱情若非以此为象征,则不能抚慰人间颤抖喧哗、大悲大喜的那些心灵。爱情是陡立于生活中的那一处绝境,是人们无法熄灭的激情。它高昂、峭丽,它不肯妥协,它高傲忠贞。

◆ 挑水

>> 在城市里,我整天生活在水的流逝之中,又好像生活在一条河流之上,动荡不定。

◆ 空手心

>> 可是我真的决定要走了!我在这里待的时间不长,经历却不少。但都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经历。那段时光一经回想便茫然又难过。难过什么呢?哪里有人真的对自己不好呢?只不过是自己并不是很在意别人对自己好不好罢了。

>> 我自己太冷漠,什么都太无所谓,什么都不当回事。因此无法得到尊重和喜爱。我大约太懒,懒于积极地改变现状,懒于认真地生活和与人相处。我一直在等着别人去慢慢发现我的好;我太被动。我以为自己多了不起,别人若看不到我的好就统统浑蛋。

>> 所以就没人爱我。所以我孤独。所以我活该。

◆ 这样的生活

>> 生活总是不肯展现它更详细的内容,总是让日子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地过去,让我们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长大了,就恋爱了,就老去了……就死去了,然后被遗忘了……

>> 让我终于相信生活的平庸,让我激情泯灭,爱意消沉

◆ 和鸟过冬

>> 那些鸟儿们在最寒冷的日子里得到温暖,在温暖的日子里得到自由,也是蛮不错的。

◆ 有关酒鬼的没有意义的记叙

>> 我一直在想象一种感觉:“醉”。好多人说话写文章不负责,动不动就“醉了”,听首歌也“醉”,甜言蜜语也“醉”,良辰美景也“醉”,甚至被美女看一眼也快“醉”得不行了。据我理解,真正懂“醉”的人至少应该先懂得酒吧?否则只能像我这号人一样,在种种美好的事物前充其量只能说“被感动了”而已。

>> “醉”是一种多么不可思议的感觉!好像水把油浮了起来似的,酒下肚,就把平日里藏在心里的秘密浮了出来。交杯换盏中,轻飘而恳切的——至少在那种奇妙时刻的确是恳切的——各种表达,以语言,以肢体,以随手拈来的种种方式进行轻松惬意的传递。

>> 那些人,平日里或衣冠整齐、温和有礼,或性情涩僻、阴郁滞闷,或内向羞赧、腼腆小心……现在统统一个模样了:激动、兴奋、期待、信心倍增。好像这才是人的本来面目,人最开始就是以这个样子在自然中赤手空拳进行创造的。

>> 可是在后来的命运中,人们涉过复杂的经历后换上了各种面孔和心态,用以保护自己。而现在呢,酒把千百年来人类辛苦收集、整理、分类储存在大脑中的信息统统打乱,用一个大棒子在这口盛满杂碎的大锅里拼命搅拌,锅底下还一个劲儿添柴加火。于是满锅沸腾,最最活跃刺激的感觉最先喷薄而出,一举支配了大脑……嘿嘿,我不会喝酒,也只能凭想象把“醉”的奇妙感觉想象到这份上为止,不能往前再走一步了。

>> 与其说李娟任何时候都是稀里糊涂,不如说她任何时候都保持着高度清醒,不愿意全心投入某种热烈和渴需之中。

我真羡慕那些人。他们怎么做到的?

>> 真有些庆幸这世上的一切并不是什么都能够令我知道、使我理解的。否则我也就不用如此辛辛苦苦七大篇八大页地啰唆了。不晓得看破世事会是怎样一种无趣的心态?

>> 上面是天,深蓝明净;下面是草场,一碧万顷;森林在右边浩荡,群山在左边嶙峋;身边的河流淙淙,奔淌不息;前面是山谷的尽头,后面是山谷的另一个尽头;自己的马,自己的牛羊,自己的骆驼,在不远处静默——还有比这个更美妙的酒席吗?所有人高谈阔论,一阵又一阵的歌声直冲云霄,悠扬不息。再一声一声落地,一句一句叹息。

>> 它辛辣、凛冽,逼人窒息,烫人肺腑。紧裹着人,胁迫着人,又猛地松开,抽去这人想要抓牢的一切东西,再远远退去。真是诱惑啊,于是那人又举起第二杯……酒是多么奇妙的液体!水能这样吗?粮食能这样吗?我们一日三餐离不开水和粮食,水和粮食给我们生存的力量,温和调理,轻滋渐补。但酒不一样,它逼人而来,笔直地袭击你,激活你死寂的,湮灭你理智的。它强迫你,要你交出所有深藏的情绪,再统统拿去后,将其左一下右一下大块大块往你的言行举止上涂抹。

>> 你借酒装疯也罢,胡说八道也罢,酒后真言也罢,全是它的杰作,它的大手笔。它控制了你,让你在兴奋激动之中全面袒露你自己。它冲垮你心的堤坝,淹没你心的田野,它让你闹水灾,让你泪流不止。它让你种种情绪的各个极端高潮在同一时间全面爆发出来,让你在酣畅淋漓、无比痛快之时也被干干净净地掏空,虚脱气浮、踉跄连连。让你迫不及待地想要表达。你一下子有了那么多的话要说,没法排队,全挤在嗓子眼,你竭力要在第一时间把它们全部释放出来。结果却是什么也没能说清楚,结结巴巴,含含糊糊。但你没法去管它们了,你只管说。你把自己交给了酒,你的每一句话也全醉了,上句不搭下句,乱七八糟,头重脚轻涌出来,奔不着去处。但是,还是会有人理解你的,那是另一个酒鬼。你们处在同样的世界里,你们为只有你们两个人才能去向那个世界的孤独而抱头痛哭。酒就在酒瓶子里安静地瞅着你们。

◆ 九篇雪

>> 在这世上,能够完完全全去覆盖什么的只有雪和坟墓吧?因此,雪地总是有着墓地的美。

>> 我们留不住雪,以及更多的东西。抓一大把雪将它攥紧吧,去感觉冰凉的、泪水流逝一般的流逝。如果此时你不能把它融化,你就将被它冻僵。雪冷冷地看你,消失了还在梦中这样看你。

>> 我们只知年年岁岁都在落下一些东西。一次幸福、一些年轻、一个孩子、一场车祸,或一块陨石。就像雪从铅灰虚茫的天空落下,这些事物的来处也同样渺茫未知。但我们接受了它们,直到我们因越来越多的接受而变得越来越沉重时,我们自己也不能自拔地落下。

◆ 草野之羊

>> 久了,久了,很多事情都过去了。是“意义”则消失了,是“愿望”则泯灭了。我掩身草野。风吹过,我的每一次乍现都是一次疼痛。

>> 浮云落日,鸟飞天涯,天苍野茫,新月临下。风吹而草动,我站起又卧下,在这四处来回走动,又静静地侧耳倾听。

◆ 童年

>> 我们一天天长大,一天天改变,我们的心灵之旅渐渐超越了我们的脚步所及之处。真的,再也没有故乡了……再也没有比童年更为漫长安静的时光,以便能长久专注地依恋于一处。人的成长是一种多么可怕的离开啊!

>> 这种离开,令身边的、心中的一切都在片刻不停、昼夜不舍地远去。这一生已成定局(也许还能在回忆中去反复琢磨、发现、修改)。

>> 那么童年到底给过我们些什么?令我们长大后一遍一遍去回想,那些遥远的,遥远的好像从不曾有过的日子……双手空空地回想,不时记起一些细节,不时微笑,并不时地后悔……再想,再想……这种一直持续到最后时光的“想”,令我们的童年长于我们的一生。

下面的是当时阅读时记录?的,因为当时还不知道有一键导出的神仙功能。所以也留着看看吧!

• 至今一想到草莓,总会想到那片美丽的草地上的那场美丽谈话。不知道是草莓使那一刻时光变得如此透明美好,还是那些话语渲染了一颗草莓。

• 真的,我从没像那一刻那样殷切渴望过交流。

• 唯一不便的是,眼镜成了水帘洞的洞口,什么也看不清楚,满世界明晃晃、白花花的一片。刚擦净立马又给浇成水帘,根本来不及收拾。真想在上面安两把汽车雨刷啊。

(这个描述真是生动可爱啊)

• 我们一天天长大,一天天改变,我们的心灵之旅渐渐超越了我们的脚步所及之处。真的,再也没有故乡了……再也没有比童年更为漫长安静的时光,以便能长久专注地依恋于一处。人的成长是一种多么可怕的离开啊!

• 这种离开,令身边的、心中的一切都在片刻不停、昼夜不舍地远去。这一生已成定局(也许还能在回忆中去反复琢磨、发现、修改)。

• 那么童年到底给过我们些什么?令我们长大后一遍一遍去回想,那些遥远的,遥远的好像从不曾有过的日子……双手空空地回想,不时记起一些细节,不时微笑,并不时地后悔……再想,再想……这种一直持续到最后时光的“想”,令我们的童年长于我们的一生。

• 我猜想他们的话语中哪一句在说草原和牛羊,哪一句在说星空和河流,哪一句是爱情,哪一句是告别,还有哪一句,是我~

• 我抚摸着心中激动异常的那些,又想起自己可能永远也不会有一面空白的毡子,未曾着色的一张草席,一个房子,一段生活,一次爱情,一个家,甚至是一张纸——去让我表达。

• 而我却有那么多的铅笔、水彩、口红、指甲油、新衣服,青春,以及那么多话语,那么多的憧憬……像永远沉默的火种……

• 是她一生中为数不多的主角时光。

• 而我常从别的一些文字里看到人们大侃自己初次骑马的体验,说什么第一次上马就策马狂奔,纵横驰骋,酣畅淋漓,痛快之极……一个比一个拉风。不由得怀疑他们是不是搞错了,骑的是毛驴吧……

• 我在山里面曾和一个年轻货车司机谈过一次短暂的恋爱,那些日子里,我们一路高歌着在崇山峻岭间翻越,整个世界像海洋般在车窗外动荡。我们沉默的时候,胸中仍有大江大浪澎湃不已。

• 我们到处搬家,一步一步走向一些地方,又像是在一步一步地永远离开。这大山永远无言、静立,一任我们来去,好像它知道我们这样动荡的生活终究空劳无获。事实上,这样的日子也的确非常单调寂寞。还好我们擅于发现乐趣,擅于欢乐。

• 唉,清汤清水,寡颜寡色的菜简直是在迫害食欲,折磨胃口,吃得人叫苦连天。

• 贫乏只是山里生活的一部分,其余部分就是极大的丰富了。我们这些再多一些钱赚不了、再多几张嘴也饿不死的人家,也就只能在山里摆摆这样的阔气吧。

• 我们总是很单纯地因为饿而不是因为别的什么才去想吃饭。在这个万事万物日益飞速进化的时代,当食物和爱情一样,也成为一种消遣时,真正的饥饿和孤独会不会因此而更加虚茫无际?好在我们没那个闲工夫去想得更多。我们正铆足了劲,拼命地赚钱过日子。忙着忙着,自然而然就饿了,就该吃饭了。下一顿饭的全部意义便仅此于此。

• 还有那些美好的黄昏,我们的摩托车经过的达坂最高处,夕照正浓,晚霞似锦。荒岭野地从脚下一片一片起伏到天边。三两个暮归的农人正跪伏在远处的石滩中晚祷。

• 我没有吃遍,也不会有机会吃遍这世上所有的珍肴美味,但那又有什么遗憾呢?我曾经一口一口咽下的那些食物,已经是这个世界最珍贵的馈赠了。

• 幸好这个鬼都不过路的荒僻地方永远不会出现什么白马王子。

• 我们不熟悉这个地方,我们初来乍到,这个地方便总是拿它的春夏秋冬来让我们不适应,让我们放弃。

• 我拽着裙子走过深深的草滩,齐腰深的结了种子的草穗在四周摇摆,一直荡漾到夕阳燃烧的地方。我深深感慨一句,然后被裙子狠狠地绊它一跤……然后捂着鲜血长流的鼻子拽着裙子往家跑。还是觉得很浪漫。

• 裙子把我和森林隔开,我像是从另外一个空间与这森林重合,不慌不忙地转悠。这森林不肯容纳我,我的裙子却一再迁就我。

• 我常常在林子里走着就停下了脚步。不知道我应该属于哪一种生活。

• 我怀念那个憩息在美丽沼泽上的五彩鲜艳的半透明房子。住在里面,黑夜只是一瞬间,白昼漫长而绵绵不绝。巨大的云朵在天空飞快地移动,房子里也跟着忽明忽暗。

• 风把外婆的草帽吹走了,我伸出手去,做了一个抓住它的姿势。群山、森林、草甸便突然远去……我从梦中醒来。

• 你不愿意摘下草帽,后来又戴着它走进阿尔泰群山深处;戴着它,看北方群山壮阔巍峨,看森林浩荡起伏,看雨天洪水的肆虐,看六月飞雪的神奇。

• 而我们,却永远也不会有那样一顶草帽,用来抵抗生活的天降之物。我们早已成为随波逐流的人了,一任生活把我们带向任何一个未知的远方。我们早已习惯于接受和忍受。我们还年轻,还没有八十八年这样漫长的一段时间用来坚持一样东西。我们今后放弃的可能会更多。

• 既然有暖和碧绿的夏天,为什么又会有积雪覆盖、寒冷漫长的冬天呢?

• 我狂奔着跑在童年里,却怎么也穿不过那条街道。落叶无边飞舞,是我一生中见过最奇异的景象。

• 那条落叶的街道,就这样从我童年中穿过,却不知通向的是未来生活的哪一处角落,哪一个日子。我走在这条街上,像是在永远地,不停地离开。

• 为什么没有那样一个房子,能够贯穿于我们漫长的一生,像一个真正的家那样,像合拢的双手,呵护我们裸露在尘土中的那颗心……妈妈,妈妈,甚至没有那样的一把伞,隔阻风雨于生活之外。

• 你看,生活可以从群山和苍穹中淡化,深远且平凡,无波无痕。但爱情能吗?爱情若非以此为象征,则不能抚慰人间颤抖喧哗、大悲大喜的那些心灵。爱情是陡立于生活中的那一处绝境,是人们无法熄灭的激情。它高昂、峭丽,它不肯妥协,它高傲忠贞。

• 在城市里,我整天生活在水的流逝之中,又好像生活在一条河流之上,动荡不定。

• 可是我真的决定要走了!我在这里待的时间不长,经历却不少。但都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经历。那段时光一经回想便茫然又难过。难过什么呢?哪里有人真的对自己不好呢?只不过是自己并不是很在意别人对自己好不好罢了。

• 我自己太冷漠,什么都太无所谓,什么都不当回事。因此无法得到尊重和喜爱。我大约太懒,懒于积极地改变现状,懒于认真地生活和与人相处。我一直在等着别人去慢慢发现我的好;我太被动。我以为自己多了不起,别人若看不到我的好就统统浑蛋。

• 所以就没人爱我。所以我孤独。所以我活该。

• 生活总是不肯展现它更详细的内容,总是让日子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地过去,让我们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长大了,就恋爱了,就老去了……就死去了,然后被遗忘了……

• 让我终于相信生活的平庸,让我激情泯灭,爱意消沉。

• 那些鸟儿们在最寒冷的日子里得到温暖,在温暖的日子里得到自由,也是蛮不错的。

• 我一直在想象一种感觉:“醉”。好多人说话写文章不负责,动不动就“醉了”,听首歌也“醉”,甜言蜜语也“醉”,良辰美景也“醉”,甚至被美女看一眼也快“醉”得不行了。据我理解,真正懂“醉”的人至少应该先懂得酒吧?否则只能像我这号人一样,在种种美好的事物前充其量只能说“被感动了”而已。

• “醉”是一种多么不可思议的感觉!好像水把油浮了起来似的,酒下肚,就把平日里藏在心里的秘密浮了出来。交杯换盏中,轻飘而恳切的——至少在那种奇妙时刻的确是恳切的——各种表达,以语言,以肢体,以随手拈来的种种方式进行轻松惬意的传递。

• 那些人,平日里或衣冠整齐、温和有礼,或性情涩僻、阴郁滞闷,或内向羞赧、腼腆小心……现在统统一个模样了:激动、兴奋、期待、信心倍增。好像这才是人的本来面目,人最开始就是以这个样子在自然中赤手空拳进行创造的。

• 可是在后来的命运中,人们涉过复杂的经历后换上了各种面孔和心态,用以保护自己。而现在呢,酒把千百年来人类辛苦收集、整理、分类储存在大脑中的信息统统打乱,用一个大棒子在这口盛满杂碎的大锅里拼命搅拌,锅底下还一个劲儿添柴加火。于是满锅沸腾,最最活跃刺激的感觉最先喷薄而出,一举支配了大脑……嘿嘿,我不会喝酒,也只能凭想象把“醉”的奇妙感觉想象到这份上为止,不能往前再走一步了。

• 与其说李娟任何时候都是稀里糊涂,不如说她任何时候都保持着高度清醒,不愿意全心投入某种热烈和渴需之中。

• 我真羡慕那些人。他们怎么做到的?

• 真有些庆幸这世上的一切并不是什么都能够令我知道、使我理解的。否则我也就不用如此辛辛苦苦七大篇八大页地啰唆了。不晓得看破世事会是怎样一种无趣的心态?

• 上面是天,深蓝明净;下面是草场,一碧万顷;森林在右边浩荡,群山在左边嶙峋;身边的河流淙淙,奔淌不息;前面是山谷的尽头,后面是山谷的另一个尽头;自己的马,自己的牛羊,自己的骆驼,在不远处静默——还有比这个更美妙的酒席吗?所有人高谈阔论,一阵又一阵的歌声直冲云霄,悠扬不息。再一声一声落地,一句一句叹息。

• 它辛辣、凛冽,逼人窒息,烫人肺腑。紧裹着人,胁迫着人,又猛地松开,抽去这人想要抓牢的一切东西,再远远退去。真是诱惑啊,于是那人又举起第二杯……酒是多么奇妙的液体!水能这样吗?粮食能这样吗?我们一日三餐离不开水和粮食,水和粮食给我们生存的力量,温和调理,轻滋渐补。但酒不一样,它逼人而来,笔直地袭击你,激活你死寂的,湮灭你理智的。它强迫你,要你交出所有深藏的情绪,再统统拿去后,将其左一下右一下大块大块往你的言行举止上涂抹。

• 你借酒装疯也罢,胡说八道也罢,酒后真言也罢,全是它的杰作,它的大手笔。它控制了你,让你在兴奋激动之中全面袒露你自己。它冲垮你心的堤坝,淹没你心的田野,它让你闹水灾,让你泪流不止。它让你种种情绪的各个极端高潮在同一时间全面爆发出来,让你在酣畅淋漓、无比痛快之时也被干干净净地掏空,虚脱气浮、踉跄连连。让你迫不及待地想要表达。你一下子有了那么多的话要说,没法排队,全挤在嗓子眼,你竭力要在第一时间把它们全部释放出来。结果却是什么也没能说清楚,结结巴巴,含含糊糊。但你没法去管它们了,你只管说。你把自己交给了酒,你的每一句话也全醉了,上句不搭下句,乱七八糟,头重脚轻涌出来,奔不着去处。但是,还是会有人理解你的,那是另一个酒鬼。你们处在同样的世界里,你们为只有你们两个人才能去向那个世界的孤独而抱头痛哭。酒就在酒瓶子里安静地瞅着你们。

• 在这世上,能够完完全全去覆盖什么的只有雪和坟墓吧?因此,雪地总是有着墓地的美。

• 我们留不住雪,以及更多的东西。抓一大把雪将它攥紧吧,去感觉冰凉的、泪水流逝一般的流逝。如果此时你不能把它融化,你就将被它冻僵。雪冷冷地看你,消失了还在梦中这样看你。

• 我们只知年年岁岁都在落下一些东西。一次幸福、一些年轻、一个孩子、一场车祸,或一块陨石。就像雪从铅灰虚茫的天空落下,这些事物的来处也同样渺茫未知。但我们接受了它们,直到我们因越来越多的接受而变得越来越沉重时,我们自己也不能自拔地落下。

• 久了,久了,很多事情都过去了。是“意义”则消失了,是“愿望”则泯灭了。我掩身草野。风吹过,我的每一次乍现都是一次疼痛。

• 浮云落日,鸟飞天涯,天苍野茫,新月临下。风吹而草动,我站起又卧下,在这四处来回走动,又静静地侧耳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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