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故人——北京媳妇回乡日记(一)


发布时间:2020-03-20 19:24: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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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故人——北京媳妇回乡日记(一)

郭大民

刘桂明导语

今天是一年一度的母亲节,大家都在感恩母亲,感念母爱。

家里领导是北京生北京长的北京大妞,30年前成了我们老刘家的北京媳妇,后来也成了母亲。作为北京媳妇,逢年过节自然也要回江西老家。

2015年春节回老家过年后,写了一篇《家乡究竟是什么》的小文章,引起了许多从城市嫁到农村的人强烈共鸣,尤其是引发了许多工作生活在外地的家乡人深入思考。

从此,她回到江西永新,从县委书记到亲朋好友,都要异口同声地说起她那篇叫做《家乡究竟是什么》的文章。还有的说已经读过了她的《秋天落叶的树》,也有的说已经读到了她的《永远的欣赏者》。其实,这两本书是同一本书,只不过一本是内部版,一本是公开版。内部版的文字要多一些,公开版的则更精炼一些。前者于2013年12月24日在北京出版,后者于2014年10月由上海交大出版社出版。

后来,我将这位北京媳妇的回乡日记以截图的方式在朋友圈发出来,得到了许多微信好友的肯定与好评。许多朋友建议,不妨将这两年郭大民那篇散文发表后回老家过春节的文字整理成文章发出来。仔细一想,还确有道理。于是,就有了今天连续两篇整理成文的“山河故人——北京媳妇回乡日记”。

为何要在今天发出来呢?因为今天正是最具文字表达情怀的母亲节。当大家都在朋友圈感恩母亲、表达母爱的时候,是否想到过自己究竟为母亲做了多少实实在在的事情?尤其是否想到过诸如儿媳或姑爷为婆婆岳母所做出的贡献?

别人做得怎么样,我可以不知道。但我家的领导郭大民做得怎么样,我心里最清楚。此前,她那篇《家乡究竟是什么》完美地展现了一位北京大妞对江西婆家从陌生到熟悉、从熟悉到融入、从融入到热爱的心路历程,真实地表达了一位外人成为亲人的情感里程。作为人女,她有自己的母亲;作为儿媳,她将婆婆当成了自己的母亲。同时,作为人母,她又尽心尽力尽职尽责地养育关爱呵护着自己的儿子。所以,每一个女人实际上都担负了多重的角色与责任,都演绎着多种的亲情与厚爱。

最后,需要说明的是,家里领导实名叫郭健,“郭大民”只是我给她命名的外号。外号出处在哪里,相信大家看过那部叫做《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的电影电视剧就知道了。

2015年春节

从北京到南昌六天之后,终于回到了芦溪乡千古洲村的婆家。

古老的建筑依旧,祠堂里打骨牌的人依旧,婆家门前的柚子树上结了不少金色的柚子。

家里准备了两桌,县里或者邻村的朋友过来热闹,任村委会主任的大哥,在老刘头的主持下讲话。

大红灯笼挂起并点起,我的乡村节日开启[微笑]

乡下有个惯例,谁家杀了猪就要摆酒席吃饭,叫杀猪饭,而打狗摆席叫打狗饭。

侄女的婆家打了狗,请亲家去吃,于是我就跟着嫂子去吃。平生最怕的就是狗,更别说吃狗肉了,只是因为好奇。

村子是王姓大户,王家祠堂是每个王姓男丁一人三千集资所建。

亲家临村口,吃饭都是开着门,熟人路过随时可以进来吃。墙上贴着红纸,才知道乡下结婚是要唱国际歌的。

装着胆子到厨房看了一眼刚生下来的一窝小狗,也看到了大灶旁边墙上熏的黑黑的腊肉。

车子沿着很窄的村路走,因为速度很慢,水牛一点不害怕不躲闪,鸭子更是不怕水边人,随意着自己的游水,真实的乡村[微笑]

几年前帮助村里修完一段路的老刘头,去年又想办法将另一段土路修成水泥路直通公路。

公路的两旁有着比我高的油菜花,总有田间吃草的水牛出现在视线里,背着手走在熟悉的村子里,老刘头心中的惬意不得而知。

傍晚的时候,婆婆喽喽着将自家在村里溜达的鸡,圈进院子里,我坐在院里随意地举起手机,摄入镜头的屋檐便是景致。

无论在北京生活多少年,那份思乡情总是会在,就是为此吧。

乡下大年三十的午饭是正餐,为此家中的大嫂一直在忙碌。今天早上三点就起床,把要杀的鸡和鸭挑出来,绑在柱子上,以便明早宰杀方便。

糯米再加南瓜混合在一起,搓成面饼,新鲜的红薯切成稍厚的片,要在今晚就提前炸出来。豆腐做好后不知为什么要泡在水里,朋友送的野生甲鱼,让婆婆用盆扣上还怕爬出来,又加了一块砖头。

养竹鼠的朋友送来两只2斤多重的肥鼠,因为担心会爬出来,紧紧地锁在笼子里。

和我同岁的大嫂,虽然没什么文化,却是个干活不惜力气的人,让我总觉得自己是个懒婆娘。

嫂子说今天要抓紧忙完早点睡,因为明天是她最忙碌的一天。

而我,则是站在灶台边,用手抓着品尝刚出锅的各种东西,提前感受明天最大节日的美味[微笑]

今天,我的任务是贴对联。从最高的屋檐到蹲着还要低头的土地神。

灶台和土地神上面的对联要沾鸡血,鸡窝是金鸡报晓,井旁边是水中取宝,灶台是司令神位,门口要迎春接福。

公公的门前是我刚学习毛笔字(水平低不敢叫书法)时写的“壽”字,字写得很烂却是我最真的祝福。

还有几幅我写的对联也都不好意思的贴上了,新房和老房,按照规矩全部贴完啦[鼓掌]

年夜饭开始之前,大哥端着蹄膀还有不同的肉,祭拜不同的神灵,一会儿是门前,一会儿是门后。

老公公听着远在美国的尘哥发来的语音祝福,他清楚地知道美国是夜里。北京的孙子也发来视频,公婆各自拿着手机,接受晚辈的祝福。

不再会干农活的老刘头也坐在灶台前,装模作样地捅捅原本就很旺的火。当然,最自然也最得意的还是站在自家门前,高歌一曲“我的祖国”。

初一大早,大哥要放很长的鞭炮,然后开大门,寓意开门大吉!

盘里有米饭豆腐和自家酿的水酒,向着前门后门大堂和灶房,高举过头顶祭拜。

大嫂随后点燃印着暗格的黄色的草纸,说是给各路神明的小费。

87岁的老公公生活完全自理,穿上了我带他去县城买的新衣服,在井边洗漱。很快的,热闹的拜年就要开始了。

在大哥带领下,首先要拜的是刘氏宗祠。大哥烧纸,小叔子要在祭拜后点放鞭炮。对着神位,刘家子孙三鞠躬,我是拍了照片以后独自完成任务三鞠躬。

总是有人家来祠堂祭拜。于是炮声不断,烟火缭绕。

然后开始在村子里各家转着拜年,比较要好的人家要给红包,全村子各家的大门都是敞开心扉。

祭拜完祠堂后就要上山去祭祖。首先要拜的是面向村庄的石公庙,依然是大哥按照仪式燃香,然后大家一一跪拜。我看到在庙重建的功德碑上,老刘头的捐款最多,1000元。

然后就是去山上祭拜老公公的爹娘。老两口的坟不在一起,但是离得不是很远。去年春天,老刘头特地回到乡下,兄弟三个将祖坟重新翻修了一下。

爷爷的坟上有棵很茂盛的松树,奇怪的是周边不再有树。我祭拜的时候,用普通话感谢祖辈对后人的庇护,希望先人继续荫遮后代。

每次回来祭拜后,刘家的三兄弟都要站在山上,回望这棵大树慨叹一番。小叔子甚至开玩笑说,爷爷一定是在那边花了钱,才会让后人有这样的大树可以依靠。

我以为,这别样的大树,当是先人指给后人的别样景致吧,老刘家后代未来的日子也会是如此景致别样吧[微笑]

10年前的夏天,老刘头拉着金杜律师事务所的主任、现全国律协会长王俊峰来到家乡,看了不少地方,最后确定了在离县城不远的地方,出资30万建立了金杜课堂,以及操场的相关设备。

后来的十年内,学校慢慢发展又建造了另外的一栋楼,高川小学就这样完善起来。曾经的一块荒地,因为有了学校,相应的住宅也配套起来。

不知怎的,又会想起此刻依然在外求学的尘哥。他总是带着佩服的口气告诉我,俊峰叔叔在美国法律界的知名度,金杜所在美国没有国内哪家所可以相比拟的名气。他期待着学成后进入金杜这个国内顶级所,做个像俊峰叔叔那样的大律师。

新的伊始,勤奋学业,梦想成真哦!尘哥[玫瑰]

趁着一拨拨拜年客人来往的空当,两个在京城的儿子和老父亲坐到一起,我怎么看都是老公公的笑最自然。

重外孙和老公公构成了四世同堂的图片。

朋友来看望总会塞给老公公200块钱,我提出建议,给婆婆的她留着,给老公公的要分一半给婆婆,婆婆很高兴,老公公也凑合[尴尬]

永新土菜很好吃,蔬菜全部是嫂子自己种的,鸡鸭是自己养的,火腿腊肉是自己做的,分别用柴火煤块和煤气因菜肉的不同进行选择,所以很香。

男人负责坐在院子里聊天吃瓜子,女人干活。男人在桌上吃,女人溜达在桌边吃。其实,因为我是远道回来,所以我可以上席吃饭。可我还是喜欢站在桌边吃,想吃哪个菜就走到哪个人后面,伸出筷子就夹,乡下人没有那么多讲究,让我觉得特别好玩儿。

有人吃完离开,就又有人坐下来吃。

最辛苦的嫂子索性满院子溜达着吃,想聊天就进去说几句[微笑]

87岁的老公公是三岁时从曾姓人家过继到千古洲刘姓养父家的,他最高职务是村小队长,时间做得好像也不太长。

他将人家给他的红包锁在抽屉里,不肯给别人看。小叔子和他说,人家给的钱要说一下多少,去人家拜年是要还礼的。

老公公只好打开任何人都不让看的抽屉,我趁机看了一下,刚回来那天给他的烟都锁了起来。

可能我提的红包公婆两人分的原因,明明大家都看到刚刚三个人给了三个红包,但他坚持就有两个。

老公公又多拿了一份“国有资产”。

乡下过节最好玩儿的就是热闹。

因为老刘头和小叔子回家,拜年的人更会多。天气暖和,所有拜年的都是在院子里,有站的,有坐的,有四处溜达的,而刘家三兄弟有陪坐的陪站的,还有送到门口再聊会的。

家里准备了很多瓜子和零食,走一拨便马上清扫。有时候这拨没走,便又来一拨。有时候要走的就又走,重新再聊起来。

我在乡下最出彩的就是提着一小桶熬的浆糊,爬到高高的梯子上贴了全家新房老房的对联。

我在老家最丢人的就是吃着半截饭突然跳到椅子上,引得全家人紧张兮兮。

活在人间最怕的就是狗,是极端恐惧那种。大哥吃饭时要餐巾纸,老家话“纸”的发音和“狗”有些相像。恰巧餐巾纸就在我面前,大哥又指向我这边,于是我以为狗在我脚下,于是便蹭的跳到了椅子上。

丢人到家,不过如此吧。

公婆很热情好客,来的客人都要送到大门口,尤其是老公公,恨不得还要继续送。总是被婆婆劝说,却是不听。

送走客人后的老两口会在没人的时候,松开手里的钱,一百或者二百,很开心。

老公公的笑,已经超越年龄有了孩童的纯,只是受到婆婆数落时,会阴沉着脸走开,独自坐在一边吃零食。这时的老刘头便会当和事佬,让家中主事的婆婆,少批评老公公。

村子里最大年龄的老人88岁,老公公以87屈居老二。

80岁的婆婆主持工作,五个孩子姆妈姆妈地喊不停,而对于公公则一律称其老倌因即老头子。

每天几十人的饭菜以后,老公公会出现在祠堂的骨牌桌上打骨牌。看见人无论大小,他都会主动递烟,婆婆会忙着招待客人,收拾残局。

从公路下来进千古洲村,要经过一座小桥,是2005年老刘头拉来赞助修建的,如今可以将车子直接开进村。

在村中四处溜达一圈,便拍出了城里需要开车到郊外才能看到的景致。

村前的梨树开了花,我们要走了。87岁的老父亲落泪了,那原本佝偻的身子,因为要低头擦泪,便更加佝偻。他拉着我的手,告诉我要等到仍在美国求学的孙子的婚礼,我告诉他一定会的。然后老人不再说话,只是没有声音的擦着眼睛。

桂明落泪了,这个总是咧着大嘴尽兴笑着的男人,对家乡是眷恋,对高龄的老父母亲更是无限的牵挂…

不等梨花再开,我便会来。

2016年春节

在还没有正式开始大年之前,我忙着四处溜达。

看还没有完全盛开的油菜花,看夕阳西下的村庄,看县法院的派出法庭。当然,还要和公婆以及大哥烤火聊天,而聊天的内容是尚在求学的尘哥,还没有女友的尘哥,已经被家乡的爷爷奶奶大伯讨论在家乡办酒席的细节了,包括办多少桌请什么人了。

新的一年春节,我的任务依然是给新家和老房贴对联

年饭开始前,大哥烧香拜祖。贡品是鸡头鸡腿鸡爪鸡肝以及鸡肠,曾经是老公公做的一切,已经被大哥做了很多年。

为了一年最隆重的年饭,全家人都在快乐地忙碌。老婆婆收拾鸭子,老公公劈柴,大哥老屋新屋拜祖,老刘头忙着清扫道路,小叔子用长长的鞭炮摆放8和6,小外甥负责给我打狗,当然还有小姑子侄子侄女也在为对联忙碌,乡间盛宴完成。

过年就是过亲情,浓浓的情总是在不经意间流露。

我在江西永新县芦溪乡千古洲村,给挚爱的友爱的亲朋好友拜年,恭祝大家猴年大吉,遥祝远方我亲爱的儿子第二个本命年学业顺利,健康快乐。

在乡下的大年初一是不能睡懒觉的,要很早起来拜年。

老刘家兄弟姊妹五个全部聚齐,我是没有回乡的儿媳姑爷代表。

10个兄弟姐妹在大哥的带领下先去祠堂放炮祭拜,然后去村里各家拜年。要好的亲戚朋友家,老刘头兄弟两个分别发红包,替爹娘表达感谢。

然后兄弟们继续拜年,而女人们就要回到家里,陪老人接受村里人的拜年。

乡下的年味,就是浓浓的人情。

破春晚让所有的人吐槽,不过我们还是热闹地凑在一起。要么发红包,要么抢红包,要么半夜吃汤圆。一说照相,大家都装得比真的还真,也是醉了。

每年大年初一,老刘家三兄弟都要在大哥的带领下先去村中庙里烧香磕头,再去祭拜祖宗。

身为村委会主任的大哥,很有大哥的风范。让远在京城的俩兄弟只要回乡,就要严格按照家乡的风俗行礼。

每次祭拜祖先的时候,三兄弟都要站在那棵大树下慨叹祖先的庇护,大树底下好乘凉,算是祖先赐福后代的吧。

大年初二是回娘家的日子,只是因为从北京回来五个弟妹,作为女主人的大嫂就派二女儿回娘家去看望老爹,自己继续坚守灶房。

大嫂和我同年,月份比我还小些,却是田间地头屋里屋外的一把好手。

等饭的时候,我给老公公吃夏威夷凉果,也算是干点活了。

然后,尘哥从美国发微信视频回来,给爷爷奶奶拜年。老公公开始是高兴,然后就掉泪了。尘哥告诉爷爷保重身体,他会毕业后很快地带媳妇到乡下做酒席,他说他要做最优秀的那个孙子,他说要超过爸爸,老婆婆不停地说着“好仔”。

尘哥在亚特兰大的视频中向爷爷挥手告别,老公公在千古洲村也是慢慢地挥着手,向不知何时可以再见的孙子挥着手。

然后,88岁的老人便开始躺在藤椅上闭目养神。

我家原生态食材,鱼和螺丝是池塘养的,鸡是养了一年以上的,菜是自家种的,腊肉是自家柴火慢慢熏出来的,酒是自家酿的,腊鱼是自己腌制的,谷子是自家地里种的,那么多的柴火是山上砍的,这样的天然绿色唯我敢吹,我吃的是地道乡下菜。

每顿饭家里都会有很多亲戚朋友。通常两桌都不够,还要一拨吃完,再换一拨。

我不上桌,端着碗溜达着吃。看到爱吃的菜就站在人后夹,或者和喝酒的唠几句,或者夹满了溜达到院里或者大门口,菜没有了再回去夹,看到厨房还有也会去夹。这样的吃法往往要添两次饭。

管他胖瘦呢,爱谁谁,像个乡村婆姨没啥不好。

我家的工具,捞鱼的篓,煮饭的锅,酿酒的桶,翻谷子的耙,洗衣服的木棒,掸灰的苕,上山砍柴的刀,喝水的井,烧饭的灶。

村子里的祠堂要办婚事啦。打听一下说是家里房子小的都可以在这里办,红白喜事皆可。

比家里还大的灶台,同时炒着两个菜,用大铁锨翻炒。第一次看到用那么大的木桶煮米饭,新奇的不得了。

跟着大嫂小姑子和侄女,大年初四我们赶集去。

给老公公买了两条裤子,一件上衣,给一直辛苦做饭照顾我们的大嫂买了她中意的一件外套,给大哥买了中山装和裤子。按照老婆婆的指示再买回五斤瓜子,姑嫂妯娌开开心心走在乡间路上。

大哥穿上新衣服,大家惊呼真合适。我告诉大哥,穿上这件衣服,你从村委会主任摇身变为乡党委书记,说得大哥乐呵呵的两只手立即放到了背后,俨然成了刘书记。

大红灯笼亮起的时候,我们准备回县城明天返京了。

拍下刘家亲密的三兄弟,拍下老刘家每个人都拥有的最真诚开心尽兴的笑。

虽然知道我们很快还会回来,年迈的老公公依然有着伤感。兄弟几个让老公公听姆妈的话,我也依然地请他保重身体,等待孙子回乡的酒席,公公慢慢地向我点头答应。

大哥告诉我们放心家里,他会照顾好父母。我们则告诉大哥在卸任村委会主任后,不要去外村打工给人家看大门,两个兄弟会管他的。

公公是不会再来北京了,我们要婆婆偶尔来京小住一段时间再回来。

婆婆要我继续关心小姑子,甚至我们几个回京后元宵节要聚在一起吃饭,她都要操心。

这是最平常不过的家常,也是最平常不过的道别与叮嘱,就是这样一次次的道别与再会,浓浓的亲情便无法分开。

送别的炮竹再一次响起,车子缓缓开动的时候,我向年迈的公婆说保重道再见。

2016年五一节

冒着大雨从南昌出发,二人交换着疾驰在来回转换城市的高速路上,终于在进入永新的隧道口看到了那块熟悉的标语---“大力经营永新”几个红色的大字。

我再次回到了这方红土壤,看望井冈山下的爹娘。

第一次春天回老家,虽然没有看到漫山遍野的映山红,还是翻过泥泞的山路,看到了尚未开败的一部分。将花芯除去,可以吃的花瓣酸甜的味道。

吃到了野生的草莓和桑葚,也是酸甜可口。

问小侄子像麦子那样的庄稼是什么,告诉我是已经过了花期的油菜花,剥开的籽就要榨油了。

原本是去看杜鹃花,无意间发现了那么多的竹笋。于是,兴奋的开始拔笋,剥去笋衣,开水烫一下去涩后,家中的大嫂会切成细细的丝,用酸菜配辣椒炒。那种美味,总是让我的吃相斯文扫地。

我回到乡下的时候,老公公正在村子的祠堂里打牌。与其说是打,不如说是看,因为年纪大了反应慢,所以除非人手不够,他没有太多上牌桌的机会。

每次去祠堂找他,都会当着乡人的面给老公公一百块钱,让他不够回家向我们要,不一会儿,公公自然就会得到上牌桌的机会。

玩回来的公公第一时间兴奋地告诉我,赢了35块钱,再拍拍裤兜,告诉我在里面,那种得意的笑如同孩童。

拿出手机给老公公看尘哥女朋友的照片,老公公露出了招牌笑容。我告诉他,孙子会很快回来做酒席。他笑着摇头说,可能活不到,只是那笑分明已经在憧憬。

傍晚时分,我不出村子,站在原地转上一圈,就能拍出很美的千古洲村。

因为年轻人出去打工了,所以村子里基本是老年人孩子和妇女。

老公公去打牌,我和婆婆大嫂同邻居一起剥笋。桂明兄则站在去往镇上的桥头和妇女搭讪几句,再问问放学回家的孩子是谁家的娃。娃的爹他都不太认识,只能问爷爷辈儿的。放了一天的牛,不太用人催的就会溜达在回家的路上。

我发现已经看了几十年的老房子,从前后拍过去,都很美。

老公公有个小金库,对于其他孩子是秘密,而我,是可以随时查看的。因为小金库最大的来源就是我,他曾当着全家说,他存的钱全部都是给孙子结婚用的,因为这些钱都是你们嫂嫂给的,听得我好生感动。

给他红包的时候,嘴里说着不要不要,却已经着急打开看看到底有多少了。

我说要看看金库,于是老公公从小盒子里拿出钥匙,慢慢打开他最机密的抽屉。里面有回家带给他的香烟,看看红色的钱包里还有三两千块钱。然后,我提出想看看存折,公公对我说,年纪大了不再存钱了,去年他上交了两万给家里最高领导。这样说着的时候,公公把这次的红包放进了盒子。

连同锁起来的还有一本相册,第一张便是十年前在桂林漓江他们与他的二儿子的合影。下一页,两张都是他的老伴、我的婆婆。

一桌子的饭菜全部是家中大嫂做的,螺丝是嫂子穿着短衣短裤在自家池塘里捞上来的,还有我拔的笋,都是我爱吃的土菜。

不记得是哪一年开始,爱热闹的公公除了大年三十,不再上桌吃饭了。总是由婆婆装上满满一碗饭,老公公便坐在院子一个角落自己吃。虽然现在条件已经很好了,吃过很多苦的老公公依然是将肉留在没有饭的碗里,空口吃掉五块肉,这样的习惯无论怎样劝说都无用,只好随他了。

吃过饭的老公公,会自己用压水机洗干净自己的碗,接着便是刷牙,然后他会坐在大门口的板凳上,偶尔看看热闹的屋里。

88岁的老人,一天当中的大部分时间是安静的。我喜欢静静的坐在不远的地方,看着他。

回到乡下的儿子,有意无意的总是和老父亲坐在一起。

儿子拿出手机告诉老父亲,儿媳妇把他的秘密发了微信,大家都知道他有多少私房钱了,于是老爹一直抿嘴无声的笑。

带着公婆到县城玩,我和婆婆嫂子去逛街逛超市买衣服买吃喝,有说有笑砍价还价,热热闹闹。

负责陪老公公的桂明兄,完美演绎了从父亲呵护般照看幼年儿子到儿子散养般看护老子的过程。低头鼓捣手机的儿子,不知道那时的父亲,正扒着扶手观望着永新县城的禾水河。

家中的大哥长桂明三岁,是村委会主任。这两年耳朵几乎一点儿都听不见。

对于大哥,无论何时提起,老二桂明都是带着无法清晰表述出来的情感。

当年大哥是戴着大红花被学校敲锣打鼓送回来务农的,因为家里太穷,老大放弃高考,将这个可以脱离农民命运的机会让给了二弟,这成了在京城二弟心中永远的心结,也让我对大哥总是心存感激。毕竟如果时间可以重新来过,命运是可以改变的。

老二以县城文科状元考上上海的大学后,老大送弟弟从乡下转换着不同的交通工具,直到将弟弟送到向塘送上开往上海的火车。多年之后桂明总是告诉我,没有出过江西的他,站在车门处用眼光死死盯着自己的大哥,当再也看不到自己哥哥那一刻,老二几乎想跳下车跟老大回家。

如今四个弟妹无论打工还是有份正式职业,都在北京有了稳定的家,只有大哥依然生活在乡下,守着因为年迈再也不肯去北京的父母。

乡村的兄长和外人说起弟妹,总是亲切的说我郭健如何如何,这样的开头,每每被我听到,都是亲切。

婆婆、大哥和自家老二,组成了老刘家最高权力机构—刘家常委会。常委会总是喜欢站着召开,三个人凑在一起就哇啦哇啦说个不停。

忽然发现老子不在,老二便一边招呼老子坐在旁边,一边笑着告诉我,老头早就在家里被边缘化了。

无奈被叫过来旁听的老公公,无论我在哪个角度看,都像是心不在焉,眼睛却总是盯着放在地下刚刚客人送来的礼物[偷笑]

88岁的老公公实在是个太可爱的老小孩儿。最喜欢新衣服,每次买了新衣服都要赶紧试穿,同时露出招牌笑容。

原本站在门口刮胡子,我再一回头,居然还自我剃起了头,原来剃须刀还可以当作剃头刀,一刀两用。

每次开完常委会,不知为什么最后都是以批评老公公结束。婆婆说他不讲卫生,大哥说他不听老妈的话。每每这时,老公公都是头一低,一声不吭,收起那永远的微笑。

而当老二总结爹的各类缺点时,老公公更是将头几乎扭到后脖梗子。无奈桂明兄执着,凑到老公公耳边去批评。这时的老公公或是捂着耳朵或是用手遮脸遮头,用这样的行动无声地做着抵抗。

无论年龄多大了,无论离家多久了,无论在外面被人怎样地叫着刘总,无论可以在多少人面前演讲或者讲课或者主持,回到家里,都是爹的仔、娘的娃。

回到乡下的老刘头儿,不再谈法律,不再改稿子,端着板凳陪爹坐着,拿个信封考爹能认几个字,或者啥也不说地看手机,只要旁边有老爹。

儿子与娘有着说不完的话,比比划划学着什么,自己乐,娘也乐,婆婆看儿子的眼神让我想起我看尘哥的样子。

这就是家乡的诱惑,可以让人卸下所有的装饰,真实地守候在爹娘身旁。

学着老公公抿嘴的样子,跟爹合个影,与娘拍个照,我们要返京了。

如同每个要离开家的孩子一样,恨不得把县城的超市搬回快递无法送达的老家,希望牛奶啊八宝粥啊那些食品的保质期是无限期。

婆婆总是怕我花钱,放进推车里的东西趁我不注意便会拿出来,再放进去再拿出来。

如同每个孩子的娘一样,给婆婆钱,婆婆总会对我说谢谢,我告诉她这是你儿子挣的钱。她会对我说,那也是儿媳妇给我的。

当村口大树的枝叶未吐新芽,我便会来。

图/文:郭大民,桂客留言原创文章,转载授权请后台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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