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亭》：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1，
作家刘心武提到这样一个细节，烈日之下，贾宝玉没有发现林黛玉已经走远，他错认袭人为林妹妹，对“林妹妹”说，
“我睡里梦里都忘不了你。”
很暧昧，即使现在，这句话也带着点“情热意味”。
这也是全书里，贾宝玉对林黛玉说得唯一稍微“出格”的话，作者安排林黛玉并未听见。
而听见这句话的袭人，如何反应呢？
书里写的是，袭人听了这话，
吓得魄消魂散，只叫：“神天菩萨，坑死我了！”
每次看到这里，袭人的反应，都让我觉得好笑又夸张。
还“魂飞魄散”呢，你不是已经和宝玉“初试云雨”好多年了么？你不是最温柔和气、四平八稳、镇定自若么？有必要听见宝玉的“心里话”，就吓成这样？
连晴雯都说了，“你们那瞒神弄鬼的，我都知道。”
刘心武多年前的《揭秘红楼梦》，我觉得很有趣，一些细节和分析挺有意思。当然也有很多人义愤填膺，恨不得手撕刘心武，也不知为啥那么激动……
刘心武问，袭人为什么说“坑死我了”？
答案是：虽然书中没有写，但读者大概率知道，宝玉和袭人晚上是会经常在一起的。而宝玉的这段表白，“睡里梦里都想着林妹妹”，分明是说，宝玉和袭人最亲密的时候，是想着林妹妹……
袭人是一种想象中的替代。
因为身份，袭人知道也接受自己只能是“姨娘”的现实。但刘心武写道，宝玉这句真实的、“露骨”的表白，让任何一个“正常女性”，都受到沉重的打击。
所以紧跟之后的情节，是袭人对王夫人隐晦的“告密”。
一方面，这是袭人“识大体”，认为宝黛之情已经非常“危险”（其实袭人自己才是既成事实）。另一方面，这个告密行为，确实有着女性情伤之后的嫉妒和反击。
袭人在这一刻，反而显得真实。
2，
《红楼梦》里一些涉及到“性”的内容，曹雪芹根据人物和场景，写得或俗，或隐，或留白，大多点到即止。
在书中大多男性角色的“俗气”中，唯有贾宝玉，真正爱惜和欣赏着每一个女孩子，更是尊重、珍重和爱护着他唯一的林妹妹。
贾宝玉与林黛玉之情，是知遇、知己和知音之感，是彻底的清澈和注定的悲剧。
但他们不会永远是小时候的玩伴，他们长大，相爱，被触动。“睡里梦里也忘不了你”，并不是唯一艳丽的一片花瓣。读《西厢记》、听《牡丹亭》，这些素描式的细节里，有爱情的暗示。
这些暗示淡到欲无。
就像林妹妹的眉眼，没有任何具体的描写，“罥烟眉、含情目”，她就像雨雾中的一场梦，是注定归去的绛珠仙子。
可绛珠仙子偷偷读西厢，听昆曲，也“不觉心动神摇”。
杜丽娘
3，
有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清代贵族人家，可以让小姐们观看《西厢记》或《牡丹亭》的戏曲演出，但严禁年轻人直接阅读？
答案就在文本里。
《西厢记》和《牡丹亭》，其实就是当时的“爱情甜剧”。它们繁花似锦，情节曲折，咳珠唾玉。有些段落和句子，很是大胆直接，连我们现代人读了，都觉得“啊，很敢写呢”。
试想在当时年代，家长们简直要被吓死。
比如《牡丹亭》，在杜丽娘的梦中，柳梦梅和她第一次相见。
柳说：“小姐，和你那答儿讲话去。”
旦（杜丽娘）低问：“那边去？”
生（柳梦梅）：“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着湖山石边。”
旦低问：“秀才，去怎的？”
生低答：“和你把领扣松、衣带宽，……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
之后的一系列动作则是：旦作羞、生前抱、旦推开、生强抱旦下。
《西厢记》同样如此。
崔莺莺和张君瑞的初次相见、回眸浅笑、月下联诗听琴、红娘的口无遮拦直白之词，直到莺莺和张生的“半推半就、又惊又爱、檀口揾香腮”，“成就了今宵欢爱、魂飞在九霄云外”……
这些爱的折磨与动情，是年轻的本能和向往。
它们曾成为禁书，要销毁。可这么多年过去，它们成了青春、自由和追寻的象征。因为个体的爱欲，生生不息，它甚至是一切的动力。
《红楼梦》、《西厢记》、《牡丹亭》……那些爱情的花枝倒影。
每个时代、每对情侣的爱，都是不一样的。
一样的，是在生命里相遇的时刻。灵魂伴侣，交付身心，义无返顾——其实是非常美好、非常幸运，也非常难得的一件事。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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