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离我有多远


发布时间:2020-03-26 19:3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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润农按:今天,本公众号推出沧州师范学院文学院肖菊蘋老师的文章《诗经离我有多远》,请大家阅读——真是好文章呢。

诗经离我有多远

《诗经》好么?当然,谁人不知《诗经》是中国最古老的诗歌?谁人不慕风雅?随便一个中国人也能脱口而出"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诗经》好读么?那可真不敢说了。对接受现代汉语教育的人来说岂止不好读,简直就是难啃。它就像一枚煮熟风干的茴香豆,味道诱人,可一咬一硌牙,再咬,硌碎了你的小瓠犀。

瓠犀,啊懂?《硕人》有云"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亲,如果你认得"荑",我是说既知道它念提,又知道它是嫩茅草尖,那么蝤蛴是个什么虫儿?念个什么音儿?螓呢?瓠犀呢?下面更硌人:"河水洋洋,北流活活。施罛濊濊,鱣鲔发发,葭菼揭揭。庶姜孽孽,庶士有朅。"罛菼鱣鲔全然不识, “活”念郭,“发”念播,几个人知道?母也天知!我的娘啊老天爷啊!此浩叹亦源自《诗经》,约等于佟湘玉的"饿的神啊!"

《诗经》离我有多远?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的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而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而是明明知道彼此相爱,却又不能在一起。”

原因就是那些碍手碍脚的古音古义啊,隔在我们之间形成难以跨越的屏障,而一旦剔去凝结于其上的层层历史硬壳,它的本来面目却异常亲切可喜:瓠犀就是洁白整齐的瓠瓜子儿,螓首就是蝉的方正脑门儿,至于说蝤蛴是天牛的幼虫,不怕人笑话,我到现在也还不认识这虫儿,总之取其柔软细长白皙之意吧。总之这个女人颜值极其之高。扬子水《诗经别裁》说:"《硕人》是《诗》中写女子写得最美的一篇,却又是最无情思的一篇。"我倒觉得她未必是最漂亮的女子,却是天下最幸福的新娘,长得美,嫁得好,亲戚牛,百姓爱戴,所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心里的幸福甜蜜已然写到嘴角眉梢了,还说人家无情思么?

《诗经》于我,就像这位光彩照人的硕人儿,千辛万苦跋山涉水站在她面前,立即被她的光芒吸引,自然无限欢欣。

一见而心生欢喜的,还有釆芣苢的那些女子,在春天的田野里,三五成群唱着歌儿,交换着少女的心事,釆呀釆呀釆不已,初萌的春芽般纯净娇好、自由快活!

釆了葛覃的少妇,回到家里,继续煮呀织呀缝呀洗呀,亲手把它变成全家人贴身又贴心的衣裳,全程纯手工制作,绿色环保,多么有爱!工作告一段落,迫不及待、兴高彩烈回娘家!陈学昭说工作着是美丽的,隔着千年的历史烟尘看过去,她们忙碌的身影依然年轻美丽。

恋爱的女子也是美丽的。

泛彼柏舟,在彼中河。髧彼两髦,实维我仪。之死矢靡它。母也天只!不谅人只!(《柏舟》鄘风)

翻译成我的话就是:那个少年在河中泛舟,长发飘飘,实在是我的梦中情人,就是他了,到死也不换了!娘啊,老天爷啊!他怎么就不相信人家呢?!

"髧彼两髦"是未成年男子的发型,总之是彼时颜值很高的美少年,女孩儿一见倾心,暗暗发誓非他不嫁,可是男孩儿不解风情,她就痛苦得不要不要的:娘啊!老天爷啊!他怎么就不明白我的心呢?!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种讲法,少女情窦初开,一片天真烂漫,又稚气又可爱。还有一种解法:妈妈可能看出点苗头,表达了不(fan)同(dui)意见,女孩就苦恼不已:"老天爷啊,妈妈也太不体谅人了!"

第三种解法:傅斯年《诗无邪〈诗经〉鉴赏、评析与考证》云" 母氏欲其嫁一人,而自愿别嫁一人,以死矢之。"这个妈妈就有点太强势了,有包办嫌疑,母女对抗升级,气氛明显趋于阴冷。

我最不喜的是第四种解法:毛诗序说,卫世子共伯蚤死,其妻共姜守义,父母欲夺而嫁之,故共姜作此以自誓。朱熹集传沿用此说,只是补充说:"不及父者,疑时独母在,或非父意耳。"干脆把爸爸摘出去(父亲怎么能犯错呢),只让妈妈承担罪名,这女子便成了誓死为亡夫守节的道德模范了。

本来一个无邪少女的天真初恋,充满稚气的内心话语中历历可见真性情的流露与生活的风趣多姿,却非要贯以节妇烈女的沉重与悲壮,必要搭上一个少女不幸的一生来成全某些道德家的教义,率真自然之气尽失。字词有障碍,对着注解硬着头皮啃就是了,现在手机阅读方便,百度个诵读音频也就分分钟的事儿,可是问题又来了,注解本身往往附带着注者的立场,《氓》大家都学过,选入过中学教材,一个女子讲述自己恋爱、结婚又被丈夫遗弃的过程和怨愤,朱熹先生在诗经集传中就评道:"此淫妇为人所弃,而自叙其事,以道其悔恨之意也。夫既与之谋而不遂往,又责所无以难其事,再为之约,以坚其志,此其计亦狡矣。以御蚩蚩之氓,宜其有余,而不免于见弃。盖一失其身,人所贱恶。始虽以欲而迷,后必有时而悟,是以无往而不困耳。"以他看来,这女子迷于情欲,用尽心机把一个老实巴交的男人骗到手,就是个地道的淫妇,被男人遗弃是活该,还得像祥林嫂捐过的那条门槛子,千人踏万人跨才解气。这老先生是被女人骗大的么?她若不等良媒,不又成私奔(淫奔)了?罪岂不更大?谁又知道不是那个假装贸丝(这还老实?)的男人就想空手套白狼拐个媳妇儿走呢?也许之前二人商定过请媒人来提亲,他不守约,女人提要求他还翻脸。

说到底朱子的诛心之论还是因为女子自由择偶,仿佛她若不出于自己的爱欲而完全遵从父母之命,丈夫就不会二三其德了。可是,父母之命与丈夫喜新厌旧之间有因果关系么?

《诗经》的《周南》与《召南》,愣是被毛朱诸公解读成了一部妇女守则,也真是无语,忍不住替三千年前的那些女子郁闷,也替千年来的读书人可惜。诗无达诂,离开诗经的年代越远,人们的解读就越远离具体的事件。与其把诗经当作史来读,不如当它是文学。一首好诗,离开作者及其写作背景依然能打动读者,方称得上纯粹的诗,它靠的是自带的光芒,就如钱锺书那个鸡蛋与母鸡的比方,有时一首诗、一首歌瞬间打动我们,往往想不到去问英雄出处。

【图片均为吴冠中先生画作,采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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