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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4-24 15:3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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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妮

出版社:中国三峡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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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

童年试读:

作者简介

马克西姆·高尔基,原名阿列克赛·马克西莫维奇·彼什科夫,他是伟大的无产阶级作家,苏联文学创始人。他于1868年出生于俄国伏尔加河畔的下诺夫戈罗德城,他早年丧父,寄居在经营小染坊的外祖父家。高尔基11岁开始独立谋生,他的童年和少年时代是在旧社会底层度过的。人间的苦难,生活的辛酸,磨练了高尔基的斗志,他在繁重的劳动之余,勤奋自学,自强不息,这样的经历使高尔基对社会底层人民的痛苦生活具有了深切的了解。1892年,高尔基以马克西姆·高尔基这个笔名,发表了他的处女作《马卡尔·楚德拉》。1922年,高尔基出国养病。1928年,回国后他目睹了祖国社会主义建设的蓬勃景象,热情高涨,于是写了许多热情洋溢的特写、政论、评论文章,还著有史诗型长篇小说《克里姆·萨姆金的一生》。1934年,高尔基主持召开苏联作家第一次代表大会,并当选为主席。1936年6月18日,高尔基病逝。

内容提要

本书讲述的是阿廖沙成长的故事。小说以一个孩子的独特视角来审视整个社会及人生。阿廖沙自幼丧父,随着母亲和外祖母来到外祖父家。这里是一个充满仇恨,笼罩着浓厚小市民习气的家庭,在这里外祖父掌管着家里的一切,并且他的脾气非常暴躁、视财如命,阿廖沙时常因为犯错而被痛打。两个舅舅常为了分家而争吵,并且大打出手。家中的女人更是没有地位,任由丈夫打骂、发泄。这一切在阿廖沙幼小的心灵上留下了浓重的阴影。

写作背景

本书是高尔基自传体小说三部曲中的第一部。早在19世纪90年代,高尔基就有撰写自传体作品的念头。在1908年至1910年间,列宁到高尔基所在的意大利卡普里岛公寓作客时,高尔基不止一次地向列宁讲起自己的童年和少年生活。有一次,列宁对高尔基说:“您应当把一切都写出来,老朋友,一定要写出来!这一切都是富有极好的教育意义!”高尔基说:“将来有一天,我会写出来……”不久,高尔基便实现了这个诺言。

思想内涵

高尔基在这本书中真实地描述了自己苦难的童年,反映了当时社会生活的一些典型特征。它不但揭示了那些“铅样沉重的丑事”,还描绘了作者周围许多优秀的普通人物,其中外祖母的形象更是俄罗斯文学中最光辉、最富有诗意的形象之一。这些普通人给幼年时的高尔基留下了良好的影响,使他养成了不向丑恶现象屈膝的性格,使他成为了坚强而善良的人。此外,小说也展现了当时整个社会的腐败和没落。通过“我”幼年时代痛苦生活的叙述,实际上反映了“我”童年时代的艰难生活及对光明与真理的不懈追求,同时也是19世纪末俄国社会的真实写照。

阅读要点

1.多视角的描写方法本书在艺术描写上运用儿童视角和成人视角交替使用的方法去描写。一方面,作品主要从儿童的视角观察描写生活,使作品更加生动,充满童趣;另一方面,作者又偶尔以成人的视角评点生活,使作者笔下所写的文字含义更清晰更深刻,更富有思想性和哲理性。2.生动活泼的语言艺术本书的语言十分生动活泼,场面描写惟妙惟肖,活灵活现。许多文字描写虽然不长,却把每一个场面都写得很有层次,把每一个人的动作、表情、心情都很好地展现了出来,读过之后能给读者带来身临其境的感觉。3.独特选材反映生活本质本书取材于作者的自身经历,真实地描写了阿廖沙的成长过程和他的所见所闻,并且运用典型化的手法,努力挖掘生活中具有典型意义的材料,对它们进行了提炼和加工,使其能够反映生活的本质。

人物介绍

阿廖沙他在黑暗污浊的环境中生活,从一开始他就怀着不安的心情观察周围的人们,不论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屈辱和痛苦,他都感到难以忍受。但他仍然保持着对生活的勇气和信心,并逐渐成长为一个坚强、勇敢、正直和充满爱心的人。

外祖母她为人慈祥善良、聪明能干、热爱生活,相信善总会战胜恶。她知道很多优美的民间故事,那些故事都是怜悯穷人和弱者、歌颂正义和光明的。她信仰的上帝也是可亲可爱、与人为善的。她对谁都很忍让,有着圣徒一般的宽大胸怀。

外祖父他不爱人,总是寻找人的罪恶,惩罚别人。他吝啬、贪婪、专横、残暴,经常毒打外祖母和孩子们,并剥削手下的工人。

母亲她代表了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妇女,原本的她美丽、善良、勤劳,对子女充满了慈爱,却因为生活的压力变得丑陋、市侩、暴力和冷漠无情。

外祖母的爱

在一间小房子里,我的父亲躺在窗户下面的地板上。他身上穿着白衣服,身子显得特别长;光着双脚,脚趾头奇怪地张开着,一双手平放在胸脯上,手指头僵硬地弯曲着;他的眼睛紧闭着,看上去就像两个黑洞,面色发黑,十分难看地龇着牙,使我感到很恐惧。

母亲裸露着上半身,只穿了条红裙子。她跪在父亲身旁,用我平时喜欢拿来锯西瓜皮的那把小黑梳子,把父亲又长又柔软的头发从前额一直梳到后脑勺。母亲嘴里不停地说着什么,声音低沉而沙哑,泪水不停地从她红肿的眼眶里涌出来。

外祖母拉着我的手,她身体又胖又圆,脑袋很大,眼睛也很大,鼻子松软,看上去有点滑稽可笑。她穿一身黑衣服,浑身上下显得线条柔和,十分好看。

她也在哭,一边哭,一边把我往父亲身边推。我躲在她身后,执拗着不肯去,我感到又害怕又不好意思。

外祖母一再重复地说着:“去跟你爹告别,亲爱的孩子,你去看看他,记住他的样子,你再也见不着他了,他那么点儿岁数,就过早地去了……”

外祖母说起话来,总是叫我糊里糊涂的。

小时候,我得过一场重病,在我患病期间,开始是父亲守在我身旁,可是后来他突然不见了,换上外祖母来护理我,她是一个很古怪的人。外貌描写:描绘了外祖母和蔼可亲的形象。“你是从哪儿来的?”我问她。

她答道:“从上边,从下新城来的呀!不过,可不是走着来的,是乘船来的,水上可不能走,你这个小家伙!”

这话说得既可笑,又叫人摸不着头脑。在上边?在我们楼上,住着几个染了头发的大胡子波斯人;下一层是地下室,住着一个脸色发黄的加尔梅克人,他是个老头儿,靠贩卖羊皮为生。顺着楼梯,可以骑着栏杆滑到楼下,要是摔倒了,就翻着筋斗滚下来。对于这些,我知道得一清二楚,可这与水有什么关系?说得糊里糊涂,一点也不准确,令人觉得好笑。“为什么叫我小家伙?”“因为你总爱多嘴多舌!”说完,她笑了。

她说起话来既和蔼可亲,又很风趣幽默,而且很有节奏。从她来了之后第一天起,我就和她交上了朋友。现在,我只盼望她能快点带我离开这个房间,我非常不喜欢这个房间,因为,这里实在让人感到很压抑。

母亲在不停地流着眼泪,大声地哭号着,吓得我心神不宁。我头一次看见她变成这个样子,她平时一向很严肃,话语不多;她身上的衣服也总是干干净净、平平展展的;她长得人高马大,并且两只手非常有力气。

现在不知为什么,她却全身膨胀,头发蓬乱,身上的衣服全都撑破了,叫人看着有点不舒服;她的头发本来梳得非常平整,就像一顶光亮的帽子,很好看,但是现在却披散在裸露着的双肩上,遮住了脸。

我在屋里已经站了好久,但是她却没有朝我看过一眼,只是拿着那把木梳一个劲儿的把父亲的头发梳平,眼里噙着泪水,抽抽搭搭地哭个不停。

几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乡下人和一个警察,时常从门口探头往里面张望。那个警察气势汹汹地喊道:“快点收拾!”

窗户上挂着一块黑色的披肩,被风一吹,就像船帆似的鼓胀起来。

记得有一次,父亲带着我乘帆船去游玩,天空突然一声霹雳,把我吓了一跳,父亲笑起来,用膝头紧紧夹住我,大声喊道:“不要紧,别害怕,大葱头!”

我正想着,母亲突然从地板上费力地挺起身来,但随即又坐下了,仰脸倒在地板上,头发散在地板上。她那张苍白的面孔变得像铁一般青,她也像父亲那样龇着牙,用可怕的声音说:“滚出去,阿廖沙,关上门!”

外祖母赶快推开我,跑到门口喊起来:“乡亲们,别害怕,你们不要动他,看在基督的分儿上,请你们走开吧!这里不是闹霍乱,这里是在生孩子,我求求你们了,乡亲们!”

我躲在黑暗的角落里,藏在一个大箱子后面,从那里看着母亲在地板上蜷缩成一团,哼哼呀呀地呻吟着,显得十分痛苦,并且把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外祖母连滚带爬地在她身旁移动着,用柔和而喜悦的声调说:“为了圣父和圣子!你就忍耐一会儿吧,瓦里娅!……愿圣母保佑你……”

这太可怕了!她们在父亲身边滚来滚去,还不时触碰到他的身体,可父亲却纹丝不动地躺在那里,仿佛还在笑呢!

她们在地板上折腾了好长时间,母亲好几次站起来,又倒下了;外祖母像个又黑又软的大皮球,从屋里滚出去又滚进来。后来,黑暗中突然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谢天谢地!”外祖母说,“是个男孩!”

她点上蜡烛。

我几乎在角落里睡着了,他们还在忙碌,以后的事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一个下雨天,墓地荒凉的一角。我站在滑溜溜的小土丘上,看着父亲的棺材被放进坟坑里。坑底有很多水,还有几只青蛙,其中两只已经爬到黄色的棺材盖上了。

此时,站在墓旁的有我、外祖母、浑身淋湿的警察和两个手持铁锹的乡下人。温暖的雨点儿像细碎的玻璃珠子一样,散落在大伙儿的身上。“埋吧!”警察说完,便走开了。

外祖母大声地哭起来,用头巾的一角捂住脸。那两个乡下人弯下腰,急忙往坟坑里填土,坑里的水发出“扑哧扑哧”的响声。那两只青蛙从棺材盖上跳下来,开始往穴壁上爬,可是又被土块打落在墓穴底下。“走开,阿廖沙!”外祖母抓住我的肩膀说。

我从她手里挣脱出来,我不想走开。“你也真是的,主啊!”外祖母抱怨道。我不知她是抱怨我还是在抱怨上帝。她低下头,默默地站在那里,直到坟坑被填平,仍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那两个乡下人用铁锹“砰砰”地拍着土……刮来一阵大风,把雨刮跑了。外祖母抓住我的手,领着我穿过许许多多的十字架,向远处的教堂走去。“你怎么也不哭几声呀?”当我们走出墓地围墙时,外祖母这样问我。“我不愿意哭。”我说。“得啦!不愿哭就别哭好了。”她轻声说。

这一切都叫人感到纳闷,我平时很少哭,即使哭,也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受了委屈。每当我哭鼻子时,父亲就嘲笑我,母亲更是大声责骂:“不许哭。”

后来,我们乘坐一辆平板马车,行驶在一条非常肮脏的大街上,街道两旁都是深颜色的房屋。

我问外祖母:“那两只青蛙爬得出来吗?”“不,爬不出来了,”她回答,“上帝保佑它们!”

不论是父亲还是母亲,都不曾这样频繁而又亲切地念叨过上帝,只有外祖母是如此。

几天以后,外祖母、母亲和我一起上了一艘轮船。我那个刚刚出生几天的小弟弟马克西姆死了,他身上裹着白布,缠着红带子,躺在船舱里的一张桌子上。语言描写:表现了外祖母是一个善良的基督徒。

我坐在一堆包袱上,从小小的窗户往外望去,外面泛着泡沫的浊水向后退着,溅起的浪花打在窗玻璃上,发出细微的响声,吓得我跳了起来。“别怕。”外祖母说,她用软绵绵的双手轻轻地把我抱起来,又把我放回到包袱上。

河面上笼罩着灰蒙蒙的湿雾,天空也很浑浊,空气非常湿润。远处忽而露出一片黑色的土地又忽而露出小山,接着又在雾霭和水汽中消失了。

周围的一切都在颤抖,只有母亲把两只手垫在脑后,稳稳地紧靠舱壁站着,一动也不动。

她脸色铁灰,愁容满面,面部的轮廓模糊不清。她紧闭双眼,一句话也不说,像雕像一样,让我感觉十分冰冷。她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变成了一个我不熟悉的人,就连她身上的衣服也使我感到陌生。

外祖母不止一次地小声对她说:“瓦里娅,你就吃点东西吧!哪怕少吃一点儿也行,好吗?”

她沉默不语,依旧一动不动。

外祖母跟我说话时,总是柔声细语的,跟母亲说话时,声音要高一些,但似乎有点儿畏畏缩缩的,而且话很少。我依稀觉得,她有点怕母亲。我看出了这一点,这使我和外祖母更加亲近了,因为我也怕母亲。“萨拉托夫!”母亲忽然愤怒地大声说,“水手!水手在哪里?”

她说出来的话很奇怪,叫人听不懂。什么是萨拉托夫?什么是水手?

这时,进来一个膀大腰圆、头发花白的人,他穿着一身蓝衣服,端着一个小木匣子。外祖母接过了木匣子,小心翼翼地把小弟弟的尸体放在里面。放好了以后,她便抱着木匣子向门口走去。但由于身体太胖,她只有侧着身子才能挤过那狭窄的舱门,这使她有点不知所措。“哎呀!妈妈!”母亲喊了一声,从外祖母手里夺过棺材盒,于是她们俩就一同出去了。我留在船舱里,仔细瞧着那个穿蓝衣服的男人。“怎么,是小弟弟死了吗?”他弯下腰,对我说。“你是谁?”“我是水手。”“萨拉托夫呢?”“是一个城市的名字。你往外面看,就是这个城市!”

窗外的雾气中露出一片黑土地,看上去就像从一个大圆面包上切下来的一个面包片。“外婆到哪里去了?”“埋葬小孩去了。”“是把他埋在地下吗?”“是呀!不埋在地下还能埋在哪儿?”

我告诉水手说,在埋葬父亲的时候,有两只青蛙也被活活地埋在了地下。他一下把我抱了起来,温和地看着我,然后紧紧地搂住我亲了两口。“唉!小弟弟,你还什么事情都不懂呢!”他说,“青蛙用不着去可怜,上帝会保佑它们的!你就可怜可怜你的母亲吧!你看她多伤心呀!”

这时,我们头顶上响起“呜呜”的汽笛声。我已经知道,这是轮船在拉笛,所以并不害怕。

那个水手急忙把我放在地板上,扭头就往外跑,边跑边说:“我得快点跑!要来不及了!”

我也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跑出船舱。昏暗的夹道上,一个人也没有,离门口不远处的扶梯上,铜片在闪闪发光。

我朝上看了一眼,看到一些肩上背着口袋、手里提着包袱的人正往下跑。非常明显,大家都在急着下船,我也该下船了。我便顺着人流的方向走着。

可是,当我随着一些男人走到船舷踏板前面时,人们都冲着我喊起来:“这是谁家的孩子?你是谁的孩子?”

我不知道我是谁的孩子。

人们碰我,拉我,抚摸我,让我有点不知所措。最后,那个花白头发的水手来了,他一把把我抱起来,摸了摸我的头,又细细的端详了我一会,说:“他是从阿斯特拉罕来的,是从船舱里跑出来的……”

他抱着我跑进船舱,把我往行李堆上一放,就走了,临走还吓唬我说:“你再往外跑,我就打你!”

头顶上的喧闹声渐渐平静下来,轮船已经不颤抖了,也听不见河水撞击轮船的“砰砰”声了。周围都安静了下来,我听不到别的声音。

船舱的窗口被一堵湿漉漉的墙壁挡住,舱里变得又暗又闷,包袱好像都胀大了似的,挤压着我,憋得我喘不过气来。说不定人们会把我一个人永远撇在这空荡荡的轮船上不管吧?我开始有些不安,我不想一个人被丢在这里。

我走到门口去开门,却打不开,门上的铜拉手也拧不动。我抓起一个盛牛奶的瓶子,使出全身的力气朝铜拉手上砸去。奶瓶碎了,牛奶溅在我的腿上,流进皮靴里。

牛奶凉凉的、湿湿的让我有些难受。我有些懊恼,于是我的心情更差了。我只能呆在这里,对于现在的处境我感到无能为力,只好放弃了出去的念头。

由于失败,我感到十分苦恼,便躺在行李堆上,小声抽泣起来,后来就噙着泪水睡着了。

我醒来时,轮船又发出强烈的击水声,颤抖起来。船舱的玻璃窗亮亮堂堂,看上去就如同一个圆圆的太阳。外祖母正坐在我身旁梳头发。

她的头发多得出奇,密密实实地遮盖住她的肩膀、胸脯和膝盖,一直垂到地板上,又黑又亮。

她今天显得挺凶,可是当我问起她的头发为什么又多又长时,她仍像昨天一样用温和轻柔的声调回答说:“看来,这是上帝对我的惩罚。上帝说,让你长这么一大堆该死的头发,你就耐心梳去吧!你快睡吧!天还早着呢!”动作描写:表现了“我”的任性和孩子气。“我不想睡!”“嗯!不想睡就别睡了。”她立即表示同意。

她一边编着辫子,一边往长沙发那边看看,母亲正仰脸躺在长沙发上,她身子伸得像弦一般直。“你昨天怎么把牛奶瓶子打碎了啊?你小声告诉我!”外祖母说话时就像是在唱歌,发音咬字都特别清晰,很容易使我记在心里,终生不忘。

我对外祖母的感情是难以言喻的。在她来以前,我似乎躲在黑暗中睡觉,她来到以后,立即就把我唤醒了,而且她很快便成为我终身的朋友,成为一个最能理解我、最使我感到亲切的人。我对她的感情非常深。

是她对这个世界无私的爱引导了我,以至让我在以后任何艰苦的环境中都绝不会丧失生存的勇气。

40年以前,轮船行驶得很慢很慢。我们坐了很长时间的船才到下新城,我还清晰地记得在船上和祖母一起度过的那些美好的时光。那是一段愉快的记忆。

那时,每当天气晴朗时,我和外祖母就从早到晚都一直在甲板上待着,秋天给伏尔加河两岸镀上了一层金黄色,两岸是一片收获的景象,就连天空也仿佛被映上了一层金黄色,十分壮观。我非常喜欢这样美丽的景色。

一艘浅黄色的轮船在河面上逆流而上,轮桨不慌不忙地、懒洋洋地拍打着蓝色的河水,发出很响的“隆隆”声。“你瞧,周围的景色多美啊!”外祖母从甲板的这一边走到另一边,嘴里不停地这样念叨着。

她常常站在船舷上,两手交叉在胸前,面带微笑,沉默不语,眼里噙着泪花。这时,我便使劲拽着她那绣花的黑裙子,站在他的一旁。“啊?”她猛地抖动一下身子,“我好像在打盹,还做了一个梦。”“你为什么流泪?”“亲爱的孩子,这是因为高兴,因为岁数大了的缘故。”她微笑着抚摸着我的头,说,“要知道我已经老了,我已经度过整整60个春秋了。”

她嗅了几下鼻烟,开始给我讲述各种离奇古怪的故事,讲述心地善良的强盗、圣徒,还讲各种各样的妖魔鬼怪的故事,每个故事都十分精彩。

外祖母她讲故事的时候,声音很低,表情也很神秘,瞪大两只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我的脸,好像在往我心里注入一种能使我振奋的力量。她讲故事的时候就像唱歌一样,越往下讲,语句越连贯、流畅,情节也十分扣人心弦使人百听不厌。

因此我听完一个故事以后,总是请求她:“再讲一个吧!”“好,再讲一个。有个老家伙,坐在炉灶下,木柴棍儿扎进他的脚心,他晃过来晃过去,哼哼呀呀地说:‘哎哟!小老鼠,我疼呀!哎哟!小老鼠,我受不了啦!’”

她抬起一只脚,用手握住它,左右摇晃个不停,脸上露出一副可笑的怪相,仿佛她真的疼得受不了似的。

旁边站着几个水手,他们一边听,一边笑,夸奖她讲得好,也请求她道:“老太太,你就再讲一个吧!”

听完以后,他们说:“多么精彩的故事啊!走,跟我们一块儿吃晚饭吧!”

吃晚饭的时候,他们请外祖母喝伏特加酒,请我吃凉西瓜和香瓜。

这些都是偷偷安排的,因为轮船上有一个人经常走来走去,禁止大家吃瓜果,他要是看见谁吃瓜果,就会粗暴地一把抢过去,他也不会自己吃掉,他把那些瓜果扔到河里。我十分不解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个人的穿戴很像警察,制服上钉着铜扣子,他总是喝得醉醺醺的,人们都不愿意见到他。

母亲她很少到甲板上来,她老是远远地躲开我们,她不和我与外祖母说话,也不同船上的人说话。母亲的身材高大而且挺拔,她脸色铁灰,愁容满面,浅色的头发编成粗大的发辫,像一顶王冠似的盘在头顶上。

如今回想起来,她整个人就好像被一层雾或透明的云包围着,总是从这云雾中冷漠地、郁郁不乐地直视着人们,仿佛和人们不在同一个世界里。

有一次,她口气严厉地说:“人家都在嘲笑你呢!妈妈!你不要这样做了。”“上帝保佑他们!”外祖母则是毫不在乎地答道,“就让他们嘲笑去吧!让他们笑个痛快才好哩!能给他们带来欢乐,这是我的荣幸!”

我还记得外祖母在看到下新城时所流露出来的那股像小孩子一般的高兴劲儿。

她拉着我的手,领着我走到船舷边上,喊道:“你瞧,你瞧,多美啊!我的孩子,这就是下新城!真像是一个神仙住的地方!你看那些教堂,它们好像在空中飞翔似的!多么美啊!记住这美丽的景色吧!”

她几乎含着眼泪,对着一直在冷漠地看着我们的母亲说:“瓦里娅,你也来看看,好吗?你八成是把这个地方给忘啦!你也来高兴高兴吧!”

母亲皱着眉头微微一笑。她看起来并不高兴。不知道是父亲和弟弟的死让她变得如此忧郁,还是因为她不喜欢这个她从小生长的地方,亦或是她本不想回到这个家里来。自从离开家里,母亲的情绪就非常不好,她变得冷漠,让人不敢亲近,对任何人都如此。有时候我会认为她变成了另外的一个人。

轮船停泊在这座美丽城市对面的河心当中,河面上停满了船,显得十分拥挤。

就在这时候,有一只载着许多人的小船向我们的轮船靠拢过来,船工把钩竿挂在轮船的舷梯上,人们开始一个接着一个有序地登上甲板。

快步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身材干瘦的小老头儿,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袍,留着金黄色的长胡子,他有着鹰钩一般的鼻子和一双绿色的小眼睛。“爸爸!”我母亲用低沉有力的声音大声喊着,一头扑到他的怀里。他抱住她的头,双手来回抚摸她的面颊,尖声尖气地喊道:“你这是怎么啦!傻闺女!哎呀呀!你可回来了,嗨!你们这些人啊……”

外祖母像个陀螺似的转来转去,转眼工夫就把所有前来迎接我们的亲戚都拥抱过、亲吻过了。

外祖父问她:“你好吗!老妈妈?”外祖母笑着回答说:“我很好。”外貌描写:表现了外祖父凶恶、自私的性格。

他们俩对吻了三下。

外祖父把我从人堆里拉出来,摸着我的头问:“你是谁呀?”“我是从阿斯特拉罕来的,是从船舱里跑出来的……”我小声地说着。“他说什么?”外祖父转过身去问我母亲,还没等到回答,他就把我推开,说道:“看啊,这颧骨跟他父亲一模一样。好了,都下船吧!”

下了船,登上岸以后,我们这一群人沿着山坡的一条小道向上走,小道上铺着大块大块的鹅卵石,两边高高的坡面上长满了枯黄的野草。

外祖父和我母亲走在大家前头,两个舅舅默默地跟在他们后面。黑头发的是米哈伊尔舅舅,头发梳得油光闪亮;雅科夫舅舅长着一头棕发,是浅颜色的。

还有几个穿着鲜艳衣服的胖女人和六个孩子,这些孩子的年纪都比我大,性格都很温和。

我和外祖母、身材矮小的娜塔莉娅舅妈一块儿走。她脸色白净,蓝眼睛,挺着很大的肚子,她常常停下来,气喘吁吁地小声说:“哎哟,我走不动了。”“他们干吗要让你来?”外祖母气哼哼地嘟哝着说,“这一家子蠢货!”

这些大人和小孩子,我都不喜欢。我感到自己在他们中间是个外人,难以融入到他们中间,就连外祖母似乎也失去了从前的亲切,变得和我疏远了。

我最不喜欢的是外祖父,虽然我和他接触不多。并且我预感到他将是我的敌人,于是我对他格外警惕,同时也对他产生了一种畏惧的好奇心。

我们走到坡顶上。在坡顶最高处,紧挨着右边的斜坡,有一条街,街道两旁稀稀拉拉的有着几棵树,在街头上有一座低矮的平房,墙壁上涂着粉红色的脏油漆,房顶很低,窗户是凸出来的,不大好看。

从外表看,似乎觉得这座房屋很大,其实里面很狭窄,分成了好多半明半暗的小房间,而且到处都是忙忙碌碌、怒气冲冲的人,孩子们就像一群贼头贼脑的麻雀,窜来窜去,到处都可以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

我来到院子里。院子也令人感到讨厌,满院子挂的都是整幅整幅的湿布,还放着好多大木桶,桶里盛着五颜六色的水,水里也泡着湿布。

院角上一间快要倒塌的小屋里有个炉灶,炉灶里的火正在熊熊燃烧,灶上的水“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一个人大声说着一些令人听不懂的话:“紫檀素……品红……明矾……”

可怜的茨冈

我后来才知道,茨冈在家中占有一个重要的地位:外祖父斥责他并不像斥责两个儿子那样频繁,他在背后谈起茨冈时,也总是眯缝着眼,摇着头说:“万尼亚,这鬼东西将来一定能有出息!”这代表了外祖父对他的肯定和赞赏。

两位舅舅对待茨冈也很亲热、友好,从来不拿他“开玩笑”,不像对待格里高里师傅那样,差不多每天晚上都要做出一些恶毒的鬼把戏,去作弄那位视力不好的老师傅。他们对此乐此不疲,我却觉得他们这样做很无聊。

有时他们把他的剪刀把儿放在火上烤热,有时在他坐的椅子上插一个尖儿朝上的钉子。

有时把一些五颜六色的布料放在他手边,他把那些布料缝成一匹布,结果就得挨外祖父一顿臭骂。

有一天吃过午饭以后,趁他躺在吊床上睡午觉的时候,他们给他脸上涂了很多红颜料。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发觉,他就带着这么一副可笑而又可怕的面孔走来走去。

他们琢磨出来的鬼把戏花样翻新、应有尽有,这位老师傅总是默默地忍受着。不过,现在他在拿熨斗、剪刀、镊子或顶针以前,总是往手上吐很多唾沫或把手指头蘸湿。这已成了他的习惯,甚至坐下来吃饭时,在拿刀叉以前,他也要先把手指头蘸湿,这常常引起孩子们的一阵哄笑。知识链接:鬼把戏:指阴险的手段或计策;暗中捉弄人的手段。

我不记得外祖父对儿子们的这些恶作剧持什么态度,外祖母却总是挥着拳头吓唬他们,喊道:“你们这些不要脸的东西,就会耍花招、使诡计!”

然而,两位舅舅在背后谈起茨冈时,总是显得很气愤,露出嘲笑的神态,他们故意贬低他的工作,骂他是小偷、懒汉。

我问外祖母,这是为什么。

她总是像平时那样,兴致勃勃、简单扼要地对我解释说:“要知道,他们俩将来独自开染坊的时候,两个人都想把万尼亚拉到自己那边去,所以才故意在对方面前说他的坏话!其实他们都在撒谎、耍手腕。他们害怕万尼亚不跟他们走,留在老头子身边,说不定他将来会和万尼亚一起开第三个染坊,这样对两个舅舅都不利,知道吗?”

她轻声地笑起来。

现在我又和外祖母住在一起了,就如同在轮船上一样,每天晚上睡觉前,她都要给我讲述各种各样的童话,或者讲述她自己那如同童话一般的生活。这样的生活让我非常开心,我觉得与外祖母相处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当她在谈论起家务事的时候,比如舅舅们要求分家、外祖父准备给自己买一座新房屋之类的事,她总是露出嘲笑和冷漠的神情,就像一位站在远处袖手旁观的邻居一样,而不像是家中的第二位主人。

我从她那里晓得,茨冈原来是个弃儿。他是有一年开春,在一个下雨夜晚被人从我们家大门口的长凳上捡回来的。“他当时躺在那里,身上只裹着一条围裙,”外祖母带着神秘的表情,若有所思地讲述道:“不时发出几声尖细的叫喊,浑身都快冻僵了。”“哎!我收留了他,给他做了洗礼,如今他长大了,长成了一个漂亮的小伙子。你可要爱他啊!他可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你们会成为好朋友的。”

我确实很喜欢万尼亚,喜欢同他亲近。他的心灵手巧常常令我惊讶得目瞪口呆。

他会做一些精巧的小玩意儿,还会用纸牌、铜币变戏法。他叫喊起来,声音比孩子们还大,他玩起来的时候几乎跟那些孩子们没有什么两样。

有一天,几个孩子和他一块儿玩“捉傻瓜”的游戏,他们一连好几次让他当了傻瓜。这让他非常伤心,他委屈地噘着嘴,扔下牌就不玩了。

过了一会儿,他呼哧着鼻子,对我发牢骚说:“我清楚,他们是事先串通好了的!他们互相递眼色,在桌子下面偷偷换牌,这算什么玩牌?这种骗人的勾当我也会干,也许还会比他们干的还好……”

他当时已经19岁了,年龄比我们几个孩子加在一起还要大。

每逢节日之夜,茨冈更是个活跃的人物,他跳舞的样子我至今还记忆犹新。一般来说,这个时候外祖父和米哈伊尔舅舅都会出门去做客。

头发卷曲而又蓬乱的雅科夫舅舅抱着吉他来到厨房里;外祖母会预备上一桌丰盛的茶点和一瓶伏特加酒,玻璃酒瓶是绿色的,瓶底上有一些精雕细刻的红花。

穿着节日服装的茨冈高兴得像个陀螺似的转来转去;老师傅格里高里侧着身子,轻轻地走进来,眼镜片闪闪发光;麻脸保姆叶夫根尼娅满脸涨得通红,她身体胖得像个酒坛子,眼中的目光锐利而又狡黠,说起话来嗓门大得像喇叭;一位留着长头发的教堂执事也来了,有时候,还来了一些像鲶鱼一样又黑又光滑的人。

大家都愉快地喝茶吃点心,喘着粗气。孩子们都分到了节日礼品,并且每人还有一杯甜酒。然后,一场热烈而奇特的娱乐活动便开始了。

雅科夫舅舅小心地调试着吉他的琴弦,调好以后,照例说一句:“好吧,我先开始!”

他抖动一下卷发,弯腰俯在吉他上,像鹅一样伸长脖子,把眼睛眯成一条缝,一副陶醉的样子。他轻轻地拨弄着琴弦,弹奏起一支令人心醉的曲子,让人不由得手舞足蹈。

听他弹奏,既需要精力集中,又需要特别安静。他弹的曲子犹如一条湍急的小溪,不知从什么地方奔流而来,它穿透地板,穿透墙壁,流入室内,撩拨着人心,激起一种莫名其妙的、既忧伤又忐忑不安的感情。

在这种乐曲的感染下,你就会同情所有的人,甚至同情自己,大家都一动不动地坐着,陷入沉思默想之中。

听得最带劲的是米哈伊尔家的萨沙。他一直朝叔叔那边伸着脖子,张开嘴呆呆地望着吉他,嘴角都流出了口水。有时他听得入迷,不觉从椅子上掉了下来。比喻:表现了雅科夫舅舅琴技高超。

遇到这种情况,他便干脆一动不动地坐在地板上,瞪大眼睛,呆若木鸡地望着弹琴者。

大家都听得如痴如醉。雅科夫舅舅弹得越来越投入,看上去他仿佛咬着牙齿正在熟睡,只有两只手仍在不停地动弹。他的手指以难以捉摸的速度在琴颈上上下移动着。弯曲的右手指在黑色的琴板声孔上令人眼花缭乱地颤动着,犹如小鸟拍打着翅膀,在拼命地挣扎。

每次喝完酒,他差不多总是用一种从牙缝里发出的声音唱那支没完没了的歌曲。

我不愿意听这支歌,当舅舅唱到那两个乞丐的时候,一种难以忍受的哀愁就会袭上我的心头,使我不禁大哭起来。

茨冈也像所有的人一样神情专注地听着,他把手指插进那头乌黑发亮的卷发里,眼睛望着墙角,在小声打鼾,有时还会发出一声悲哀的感叹:“哎,我要是有一副好嗓子,我就会唱个痛痛快快!”

外祖母叹息着说:“你别弹了,雅科夫,弹得人家心都要碎了!你呀!万尼亚,还是来跳个舞吧……”

大家不是每次都立刻同意她的要求。不过,有时候,弹奏者会突然用手按住琴弦,稍停那么一小会儿,接着猛然喊道:“让一切的烦恼和忧伤都见鬼去吧!万尼亚,站起来,准备一起跳舞!”

茨冈整理一下头发,把身上的黄衬衫展平,小心翼翼地、像踩着钉子似的走到厨房中间,请求道:“弹得快一点儿,雅科夫·华西里耶维奇!”

吉他疯狂地弹奏起来,响起了细碎的脚后跟触碰地板的声音,震得桌上和橱柜里的餐具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茨冈像一团火一样在燃烧,像鹞鹰一样在翱翔,他展开双臂,犹如两只翅膀,不易觉察地移动着脚步。

他突然尖叫一声,把身子往地板上一蹲,像金黄色的雨燕似的窜来窜去,他的丝绸衬衫闪着亮光,好像在燃烧,把周围的一切都照得雪亮。

茨冈不知疲倦地跳着,看样子,要是打开门放他出去,他就会这样一直跳到大街上,跳遍全城,跳到不知什么地方去……“横着来一趟!”雅科夫舅舅用脚踏着拍子喊道。

紧接着,他又尖声地打了一个呼哨,用激动人心的声音念了两句顺口溜:唉!要不是因为怜惜这双草鞋,我就会撇下老婆孩子跑遍全世界!

坐在桌旁的人们不停地摇动着身子,都像被烧着了似的。大胡子格里高里师傅用手拍着自己的秃脑袋,嘴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有一次,他向我俯下身来,柔软的大胡子盖住我的肩膀,冲着我的耳朵,像对大人说话似的对我说:“阿列克谢·马克西莫维奇,要是你父亲还活着,能来这里参加晚会,就好了!他是一个性格活泼、爱开玩笑的人。你还记得他吗?”“不记得。”“怎么不记得了?他常常和你外祖母一起跳舞,别说话,稍等一等!”

他站了起来,向外祖母鞠了一躬,用十分低沉的声音请求她:“阿库林娜·万尼亚诺夫娜,劳您大驾,上场跳几圈吧!就像从前你和马克西姆·萨瓦杰伊奇一起跳舞时那样,让我们大家也高兴高兴!”“你说什么呀!老爷子,你说什么呀!亲爱的格里高里·伊凡诺维奇。”外祖母一边微微蜷缩着身子,一边微笑着说,“我哪里还会跳舞!只会逗人家发笑……”

可是大伙儿都要求她跳,于是她突然像年轻人似的站了起来,整理一下裙子,挺直腰板,昂起她那又圆又大的头,在厨房里跳起来,还大声喊着:“你们大伙儿就笑吧!你们就开心地笑吧!喂!雅科夫,把琴重新调一下!”

舅舅把身子向后一仰,挺直腰,弹得慢了些,外祖母在地板上无声无息地滑动着,摊开双手,扬起眉毛,一双黑眼睛望着远处,好像在空中飘浮。

我觉得她的样子非常有意思,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老师傅伸出手指严厉地威吓我,所有的大人都不以为然地朝我这边看了过来。“万尼亚,你不要‘咚咚’地踩地板了!”老师傅笑着说。

茨冈顺从地跳到一边,在门槛上坐下来。保姆叶夫根尼娅伸长脖子,用低沉悦耳的声音唱起来:整整一星期,直到星期六,姑娘一直坐在家里织花边,织花边的活儿忙又累,唉!连口气都顾不上喘一喘!

这时,外祖母不像是在跳舞,倒像是在讲故事。她无声无息、若有所思地迈着步子,手遮在前额上打量着周围,两只脚小心翼翼地摸索着道路。

她突然停下脚步,似乎被什么东西惊吓了一下似的,眉头紧锁,又顿时容光焕发,露出亲切和善的微笑。

她向旁边一闪,低下头,待在那里不动了,像是侧耳听着什么,可是突然间,她又离开原地,像一阵风似的旋转起来。每当这时,她整个人就变得端正俊秀,婷婷玉立,身材也显得更加高大了,仿佛年轻了许多岁。

大伙儿都目不转睛地望着她,谁也不愿意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在这奇妙的返老还童的时刻,她竟然变得那么俊美,那么可爱!

保姆叶夫根尼娅像吹喇叭似的又唱道:到了星期天,做完日祷就去把舞跳,跳呀跳,一直跳到深夜她才回家。她是最后一个回的家,可惜啊!时间过得太快,假日太短!

外祖母跳完舞,便坐回原来靠近茶炊的地方。大伙儿都夸奖她跳得好,她笑着一边理着头发,一边说:“得了,别说啦!你们并没有看见过真正的舞蹈家。”“从前,我们巴拉罕纳地方有一位姑娘,我想不起来她是谁家的姑娘,叫什么名字了,反正在当时,人们看着她跳舞,就感到自己像过节一样快乐,再也不需要任何别的东西了!我当时很嫉妒她,真是不应该啊!”“歌手和舞蹈家是世界上第一流的人物!”保姆叶夫根尼娅一本正经地说。接着,她唱起一首关于大卫王的歌曲。

雅科夫舅舅拥抱着茨冈,对他说:“你应该到酒馆里去跳舞,你会使所有的人倾倒的!”“我真想有一副好嗓子!”茨冈抱怨道,“要是上帝给我一副好嗓子,我就会唱上它10年,然后出家当和尚去也愿意!”

大家都喝了伏特加酒,喝得最多的是老师傅格里高里。人们一杯接一杯地给他斟,外祖母警告说:“当心点儿,格里沙,你会把眼睛喝瞎的!”语言描写:表现了外祖母十分关心身边的人。

他神气十足地回答:“喝瞎就喝瞎!眼睛对我已经没有什么作用了,我什么世面都见过了。”

他并没有喝醉,但越来越爱说话了,差不多总是对着我的耳朵说:“我的小朋友,你父亲马克西姆·萨瓦杰伊奇可是个有感情的人……”

外祖母叹了一口气,随声附和道:“是的,他是上帝的孩子……”

我开始好奇我的父亲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我问他们:“可以再多说一些我父亲的事么?”

外祖母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说。

我很快就忘了这些,开始注意身边的事。

周围的一切都非常有意思,周围的一切都使我处于紧张亢奋的状态,每个人的动作、表情都深深吸引着我,一种甜蜜的忧伤之情充满了我的心头。

哀愁与欢乐几乎总是不可分离地并存于一个人身上,事实上这只不过是两种感情常常以一种不可捉摸而又难以理解的速度互相交替出现罢了。

有一次,雅科夫舅舅喝得并不很多,却开始疯狂地撕自己的衬衫,扯自己的卷发,揪自己的灰白胡须,拧自己的鼻子和下垂的嘴唇。“这是什么生活呀?”他热泪盈眶地吼叫着,“干吗要让我受这种折磨?”

他又是扇自己耳光,又是捶胸顿足,号啕痛哭着说:“我是坏蛋,我是恶棍,我是一个碰得头破血流的人!”

格里高里咕哝着说:“啊哈!对了,你就是这种人!”

外祖母当时也微有醉意,她拉着儿子的手,劝他说:“得了吧!雅科夫,上帝知道你是个怎样的人!”

平时一向都是无忧无虑的雅科夫舅舅这样痛哭地喊叫,使我大为震惊。

我问外祖母,他为什么会痛哭流涕、咒骂并捶打自己。“你这个鬼东西,什么事都想知道!”她一反平时的习惯,很不情愿地说,“你等着吧!你现在管这些闲事还为时太早,你的年纪还太小呢!”

她这么一说,反而更加激起了我的好奇心。我就跑到作坊去纠缠万尼亚,可是他也不愿意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小声笑着,斜眼瞟着老师傅。

后来,他把我推出作坊,喊道:“别来烦我啦!你给我走开!不然我就把你扔进染锅里,把你也染一染!”

这让我有点不知所措,呆呆地站在那里。老师傅抬起他那浑浊而充血的眼睛,从眼镜框下面打量我一下,声音粗暴地对万尼亚说:“抱劈柴去!你没长眼睛?”

茨冈跑到院子里抱劈柴去了。格里高里师傅在一个装紫檀色素的大口袋上坐下来,招呼我到他跟前去:“你过来!”“来了,来了。”我答道。“乖孩子。”他说。

他让我坐在他的膝盖上,他那又厚实又柔软的大胡子触碰着我的脸颊,接着,他讲道:“你舅舅折磨老婆,拼命地打她,把她打死了,现在他受到了良心的责备,知道吗?你什么事情都应该明白一点儿,你凡事要当心,不然你会完蛋的!”

和格里高里待在一起,就像和外祖母待在一起一样,我觉得很随和,但又感到不安,他从他那副眼镜后面仿佛把一切都看穿了。“怎么打死的?”

他不慌不忙地说:“这样打死的:他和她躺在一起睡觉,用被子把她的身子连头一起蒙住,紧紧地压在她身上,拼命地打。为什么?这几乎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万尼亚抱着劈柴回来了,蹲在火炉前烤手。老师傅也不理他,露出一副庄重的神气,继续说道:“他所以打她,可能是因为她比他好,他嫉妒她。小弟弟,华西里家里的人,都不喜欢好人,容不得好人!”“你去问问你外祖母就知道了,你父亲就是这样被他们撵走的。她什么事都肯说,她不喜欢说谎,也不会说谎。她像圣徒一样纯洁,善良,她是一个非常好的人,尽管她喜欢喝酒,嗅鼻烟。她表面上好像有点傻里傻气,其实不是这样,你要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不要离开她……”

他说完便把我推开了。我走到院子里,心里又烦恼,又感到可怕。万尼亚在穿堂里追上我,抱住我的头,小声地说:“你不要怕他,他是个和蔼可亲的人。你和他说话时,要直视着他的眼睛,他喜欢这样。”

这所有的一切都令人莫名其妙,使人感到不安。我模模糊糊地记得,我的父亲和母亲并不是这样生活的,他们有另外一种乐趣,不论走路还是坐着,他们总是肩并肩紧紧地靠在一起,而且有说有笑的。他们总是快快乐乐的样子,无论是做什么。知识链接:穿堂:宅院中座落在前后两个庭院之间可以穿行的厅堂,工字殿前后殿之间的连接部分。

可是这里的人却很少笑,即使笑,也总是弄不明白他们在笑些什么。在这个家庭里我觉得自己是个外人,总感到如坐针毡。我疑心重重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

外祖母一天到晚都忙着干家务,因此,我几乎每天都围着茨冈转,我们的友谊不断加深。每当外祖父抽打我的时候,他就胳膊垫在鞭子下面。

第二天,他会伸着打肿的胳膊给我看,抱怨说:“不行,这样一点儿也不顶用!你也不会疼得轻些,我呢,你瞧,都肿成这个样子了!我以后再也不这样干了,你自己去挨打吧!”

可是下一次,他还是会替我忍受这不必要的疼痛。

过了不久,我知道了茨冈的一件事,这件事更加激起了我对他的兴趣和对他的喜爱。

每到星期天,茨冈都要把那匹名叫沙拉普的枣红马套在宽大的雪橇上去赶集。外祖母特别喜欢那匹枣红马,它是个刁钻古怪的调皮鬼,专爱吃带甜味的食料。

茨冈穿上一件齐膝长的短皮袄,戴上一顶沉甸甸的大皮帽子,腰上系着一根绿色的腰带,赶着雪橇到集市上采购食物。

有时候,他过了很长时间还没有回来,家里人都很着急,有人甚至还会头朝街上张望。“回来了没有?”“没有。”

最焦急不安的是外祖母。“哎呀呀!”她冲着两个儿子和外祖父说,“你们会连人带马都给我毁掉的!你们这些人都是没有良心的东西,干这种事怎么也不害臊啊?自个家里的东西难道还少吗?唉!一家子都是蠢货,小气鬼,上帝是会惩罚你们的!”

外祖父愁眉苦脸地嘟哝着说:“好啦!别嚷嚷了。这是最后一次……”“但愿你这次说话算话。”外祖母说。

有时候,茨冈直到中午才回来。两个舅舅和外祖父急忙跑到院子里,外祖母大口大口地嗅着鼻烟,像母熊一样跟在他们后头慢慢吞吞地跑着。

孩子们也都跑了出来,欢天喜地地开始从雪橇上往下卸东西。雪橇上装满了小猪崽、野味、鲜鱼和各种肉块。“嘱咐你的东西,都买回来了吗?”外祖父斜着他那双绿色的眼睛,打量着满载的雪橇,问道。“该买的都买了。”茨冈笑嘻嘻地回答,一边在院子里蹦跳着取暖,把那副皮手套拍得震天响。“别把皮手套拍坏了,那是用钱买来的。”外祖父厉声喊道,“找回零钱没有?”“没有。”

外祖父慢腾腾地绕着雪橇转了一圈,小声说:“你运来的东西,好像又多出了好多。瞧你,是不是有些东西又没有付给人家钱?我不喜欢你经常这么干。”

他皱起眉头,马上走开了。

两个舅舅兴高采烈地跑到雪橇前,用手掂量着野味、鲜鱼、鹅肫肝、小牛腿、大块大块的肉,吹着口哨,又是夸赞,又是喊叫,嚷成一片:“嘿!机灵鬼,你真会买东西!看啊看啊!这么多好东西,你可真行!”

米哈伊尔舅舅显得特别高兴,他身上仿佛装了弹簧似的在雪橇周围跳来跳去,伸出他那啄木鸟似的鼻子闻闻这,闻闻那,津津有味地咂着嘴唇,甜蜜地眯起一双神色不安的眼睛。

他身体像外祖父一样又干又瘦,只是个子稍微高些,脸色黑得像烧焦的木炭。

他把冻僵的双手揣在袖筒里,盘问起茨冈来:“老爷子给了你多少钱?”“5卢布。”“可是这些东西能值15卢布。你花了多少?”“4卢布零10戈比。”“就是说,剩下的90戈比你都装进自己腰包里去了。喂!雅科夫,你见过这样攒钱的没有?”语言描写:表现了雅科夫舅舅贪婪、喜欢占小便宜的性格。

雅科夫舅舅只穿一件衬衫站在寒风中,眨巴着眼睛轻声地笑着。“你呀!万尼亚,请我们喝半瓶伏特加吧!”他懒洋洋地说。

外祖母在给马卸套。“你怎么啦!我的小宝贝儿?你怎么啦!我的心肝宝贝儿?你想淘气一会儿吗?好吧!那你就淘气一会儿吧!上帝的宠儿!”

高大的沙拉普抖起浓密的鬃毛,露出雪白的牙齿,舔着她的肩膀,把她头上的丝头巾舔了下来,瞪着一双喜气盈盈的眼睛望着她的脸,小声嘶鸣着。“你想吃点面包吗?”

说着她把一大块面包塞进它的嘴里,并撩起围裙在马嘴下面接着面包渣儿,若有所思地看着它吃。

茨冈也像一匹年轻力壮的马一样,蹦蹦跳跳地跑到外祖母跟前,说:“老太太,这匹马真棒,它聪明极了……”“去你的,别在我面前拍马屁!”她跺着脚,喊了一声,“要知道,今天我不喜欢你。”“哦!您别这样!”“我说了,我今天不喜欢你。”

后来,她向我解释说,茨冈今天在集市上买来的东西,还不如偷来的多。“你外祖父给了他5卢布,他买东西只花了3卢布,其余10卢布的东西全是偷来的。”

外祖母闷闷不乐地说,“这个淘气鬼,就愿意偷东西!他试过一次,成功了,家里的人嘲笑他一阵,但又都赞扬他的成功,他变不觉得这样是不对的,因此他就养成了偷东西的坏习惯。你外祖父从小吃苦受累,饱尝了贫穷的滋味,到老了却变得非常贪婪,把钱看得比亲生儿子还贵重,他就喜欢不花钱白白得来的东西!至于米哈伊尔和雅科夫他们……”

她挥了挥手,沉默了片刻,后来望着打开的鼻烟壶,又唠叨起来:“你听着,阿廖沙,人世间的事情就像花边,织花边的又是一个瞎了眼的老婆子,咱们哪能看得清哪里是花纹啊!万尼亚偷东西要是被人抓住,人家一定会把他打死的……”

她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小声说道:“唉!咱们这里的规矩倒是不少,就是没有真理啊……”

第二天,我就去央求茨冈,求他以后不要再偷东西了。“要不然,人家会把你打死的……”“他们抓不住我,我能跑得掉。因为我手疾眼快,再说,马跑得也快!”他笑着说,但马上又愁容满面地皱起了眉头,“其实我也明白偷东西不好,而且很危险。我这样干只是为了解解闷儿。其实我并不想攒钱,不出一个星期,你那两个舅舅就会把我手中的钱全部骗走的。我并不心疼那些钱,要拿就拿去吧!反正我也饿不着肚子。”

他突然抓住我的胳膊,轻轻摇晃着说:“你身子又轻又瘦,骨头架子倒挺硬,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个大力士的。你听我说,你去学吉他吧!让你雅科夫舅舅教你。他的吉他弹得非常好,真的,你年纪还小,学起来不会有困难!不过你年纪虽小,脾气倒挺大,你喜欢你外祖父吗?”“不知道。”“华西里家的人,除了老太太,我一个也不喜欢,让魔鬼去喜欢他们吧!”“我呢?”“你不姓华西里,你姓彼什科夫,和他们不是一个血统,你是另一个家族的人……”

他突然把我紧紧地抱起来,几乎呻吟着说:“唉!如果上帝给我一副好嗓子就好了!那样我就能到处去唱歌,使所有的人都疯狂起来……你走吧!小弟弟,我该干活了。”

他把我放在地板上,往自己嘴里放一把小钉子,开始把一大块湿漉漉的黑色布料绷紧,往一块四四方方的大木板上钉。

在这个家里,除了外祖母以外,万尼亚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是没过多久,他死了。

事情是这样的。院子里,靠围墙放着一个很大的橡木十字架。它在那里放很久了,经过风吹雨打,已经完全变黑了。

这个十字架是雅科夫舅舅买来的,他准备把它立在逝妻的坟墓上,而且他还许下诺言,在她去世一周年的那一天,他要亲自把它背到墓地上去。

这一天到来了。那天是初冬的一个星期天,天气寒冷,狂风呼啸。家里人都来到院子里,外祖父和外祖母带着几个孙子提前到墓地做安魂弥撒去了。我因为犯了点错误,被留在家里。

两个舅舅穿着一模一样的黑色短皮袄和长靴,他们艰难地把十字架从地上扶起来。格里高里和另外一个陌生人费劲地抬起它,把它放在茨冈宽阔的肩膀上。茨冈的身子摇晃了一下,但是他马上叉开腿,又站稳了。“挺得住吗?”格里高里问道。“不知道,好像很重……”“我知道你可以的。”格里高说道。“好吧!我试试看。”

米哈伊尔舅舅怒气冲冲地喊:“老瞎鬼,快去开大门!”

格里高里把大门打开,神色严肃地劝告茨冈:“当心点儿,可别累趴下!去吧!上帝保佑你!”

茨冈吃力地背着十字架,没有说话。两个舅舅在旁边扶着十字架的两翼,走了。

格里高里拉着我的手,把我领进作坊,说:“今天你外祖父大概不会打你了,他的脸色看上去很和气。”“但愿如此。”我答道。动作描写:表现了“我”的两个舅舅排挤茨冈。

在作坊里,他让我坐在一堆准备染色的羊毛上面,一边闻着染锅里升起的蒸汽,一边若有所思地说:“亲爱的孩子,我和你外祖父相处了37年,一起工作了37年,他做的每一件事情,我从头到尾都看得一清二楚。”“我和他从前是好的朋友,我们俩一块儿开始干这种行当,这主意是我们两个人一块儿想出来的。你外祖父可是个聪明人!所以,他后来当上了老板,但是我却不会……孤儿的生活是不好过的,我的好孩子,你要明白。”“你父亲马克西姆·萨瓦杰伊奇是个堂堂的男子汉,他什么都懂,正因为这样,你外祖父才不喜欢他,才不肯承认他……”

我一边听着他说着这些事,一边望着炉灶里那红彤彤、黄灿灿的火焰。“等一等,出什么事啦?”他突然说,然后侧耳细听起来。接着,他用脚把炉门踢上去,关好,一个箭步跑到院子里。我也跟着他跑了出去。

在厨房的地板上,茨冈一动不动地仰脸躺着。他的前额奇怪地闪着亮光,眉毛高高地扬起,眼睛滞然地凝视着黑油油的天花板,发黑的嘴唇颤抖着,往外吐着带血丝的白沫,嘴角上流着鲜血,那鲜血顺着脸颊流到脖子上,再流到地板上,一股浓血不断地从脊背下流出来。厨房里飘荡着一阵窃窃私语声。“他绊了一跤。”雅科夫舅舅用一种平淡的声音讲述道,一边讲,还一边摇着头。他整个人都显得平平淡淡、无精打采,一双眼睛暗淡无光,不停地眨巴着。“他摔倒了,被十字架压在下面,脊背给砸了一下。我和米哈伊尔一看事情不好了,便赶快扔下十字架,要不然,我们俩非让它给砸残废不可。”“是你们把他砸死的。”格里高里闷声闷气地说。“是又怎么样?”

鲜血流个不止,在门槛下积成一大摊。茨冈一边吐着带血丝的白沫,一边像做梦似的哼哼着,他已经没有一点力气了。“米哈伊尔骑马到教堂叫父亲去了,我雇了一辆马车,赶快把他拉回家里来。幸好我没有抬粗的一头,不然我会……”雅科夫舅舅耳语般地低声说。

后来,外祖父穿着貉绒皮袄,迈着沉重的脚步进来了,外祖母也神色凝重的走进来,米哈伊尔舅舅、孩子们,还有许多不认识的人,也都进来了。

外祖父把皮袄脱下来扔在地板上,喊叫起来:“你们这两个坏蛋!你们把一个多好的年轻人给活活折磨死了啊!他年轻聪明,所以你们嫉妒他,你们把他弄死了!是不是,告诉我是不是,他是一个多好的孩子!”

他坐在长凳上,两手撑着凳子一边干巴巴地呜咽着,一边用嘶哑的声音说:“我明白!他是你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哎呀!万尼亚呀万尼亚……你这个小傻瓜!这该怎么办呢,啊?你就这样走了,离开了我们!”

外祖母趴在地板上,用手抚摸着万尼亚的脸、头和胸脯,一句话也不说。

后来,她缓慢地站起来,可怕地瞪着眼睛,大声说:“都给我滚出去,你们这些该死的家伙!”

几天后,茨冈无声无息地被埋葬了,他永远被人们遗忘了。

外祖父打我

回想起那段日子,连我自己都难以置信,我安慰自己说也许是我记错了,那并不是真的,可事实就是事实。

这是一段由一个真善美的天才所讲述的悲惨故事,因为生活中有太多的残酷。

我在此叙述的不只是我自己,其中那些令人喘不上气来的恐怖景象,普通的俄国人都曾经经历过,而且直到现在他们仍在经历着。

外祖父家里充满了仇恨,大人之间的一切都是以仇恨为纽带的,就连孩子们,也争先恐后地加入了这个行列。

母亲和我刚来的时候,她的两个弟弟正闹着要求外祖父分家,这是我后来从外祖母那里知道的。

母亲带着我突然回到这个大家庭来,这使他们分家的愿望更加迫不及待了。

他们怕母亲向外祖父讨回她本应该得到的嫁妆。那份嫁妆是母亲因为违抗父命结婚而被扣下的,两个舅舅一致认为那份嫁妆应该归他们所有。

除此之外,当然还有很多别的琐事,诸如有谁在城里开染坊,又有谁到奥卡河的对岸纳维诺村去开染坊等等,他们为了这些事情吵翻了天。

我们刚到几天,在厨房里用餐时就爆发了一场争吵。

两个舅舅对立着,在屋子里狂吼。

外祖父用饭勺敲着桌子,脸涨得通红,像公鸡打鸣一样地叫喊:“都给我滚出去!”

外祖母痛苦地说:“行啦!全分给他们吧!分光拿净,省得他们再吵!”“你给我闭嘴,都是你惯的!”外祖父个头小,声音却出奇的大。比喻:形象地描绘了外祖父的激动神态。

我的母亲站了起来,默默走到窗前,背对着大家,一声也不吭。

在这时候,米哈伊尔舅舅突然抡圆了胳膊给了他弟弟一个响亮的耳光!

弟弟揪住他,两个人在地上滚成了一团,还不断地叫骂着。

孩子们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挺着大肚子的娜塔莉娅舅妈拼命地喊着、劝着,我母亲愣是把她给拖走了。永远乐呵呵的麻子脸保姆叶夫根尼娅把孩子们赶出了厨房。

米哈伊尔舅舅被制服了。茨冈,一个年轻力壮的学徒工,骑在了米哈伊尔舅舅的背上,而格里高里·伊凡诺维奇,一个秃顶的大胡子,心平气和地用毛巾捆住了舅舅的手。

外祖父捶胸顿足,哀号着:“你们可是亲兄弟啊!亲兄弟啊!唉!”

战争一开始,我就跳到了炕上,好奇而又害怕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外祖母用铜盆里的水给雅科夫舅舅洗脸上的血迹,她哭着,气得直跺脚。

外祖母痛心地说:“野种们,该清醒清醒了!”

外祖父把撕破的衬衫拉到肩膀上,对着外祖母大喊:“老太婆,看看你生的这群畜生!”

外祖母躲到了角落里,号啕大哭:“圣母啊!请你让我的孩子们懂点人性吧!”

外祖父站在她跟前发呆,看着一屋子的狼藉,他低声说:“老婆子,你可注点意,小心他们欺负瓦里娅!”“上帝啊,你可怜可怜我们吧!”“老太婆,你说说,这可怎么办!”“啊!上帝保佑,快把衬衫脱下来,我给你缝缝!”“唉!分家吧!老婆子!”“分吧!老爷子!”“你看看,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知道,分家吧,分吧!”

他们俩和声细语地谈了很久,可到最后,外祖父又像公鸡打鸣似的尖声尖气地吼了起来。

他指着外祖母,叫道:“行啦!你比我疼他们!”“可是你养的都是些什么儿子,米希加是个没心没肺的驴,雅希加则是个共济会员!他们早晚会把我的家产吃光的!”

我在炕上翻了个身,不料把熨斗碰掉了,“稀里哗啦”地掉进了脏水盆里。

外祖父一个箭步扑了过来,把我拎了起来,死死地盯住我的脸,好像第一次见到我似的,说:“谁让你在这儿的?是你妈妈吗?”“我自己。”“胡说。”“不是胡说,是我自己。”

他点了一下我的额头,把我扔在了地上,说:“活像你爹!快滚!”

我飞快地逃出厨房。

不知道为什么,外祖父那双犀利的绿眼珠儿老是盯着我不放,我非常怕他。

他脾气太坏了,从来不与人为善,总是摆出一副打架的阵势来。“嗨!你们这些人啊!”他经常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感叹,那个“嗨”拉得长长的,让人生厌。

休息时,或者是在吃晚茶时,外祖父和舅舅们,还有伙计们都从作坊里回来了,他们一个个都累得疲惫不堪,两只手让紫檀染得通红。

他们的头发都用带子系着,活像厨房角落里被烟熏黑了的圣像。

有的时候,外祖父坐在我的对面和我谈话,这让他的孙子们都非常羡慕。

外祖父身材瘦小,脸上线条分明,圆领绸背心有个破洞,印花布的衬衫也皱巴巴的,裤子上有补丁。

就是他这么一身,比起他那两个穿着护胸、围着三角绸巾的儿子,还算干净漂亮的。

我们来了几天以后,他就开始让我学做祈祷。

别的孩子都比我大,都在跟乌斯平尼耶教堂的一个助祭学识字,从家里可以看到那个教堂的金色尖顶。

文静的娜塔莉娅舅妈教我念祷词,她的脸圆圆的,像个孩子,眼睛澄澈见底,穿过她的这双眼睛,好像可以看到她脑袋里的一切。

我非常喜欢她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她双眼眯了起来,低着头,悄声说:“啊!请跟我念:‘我们在天之父……’”

如果我提出什么问题,她就会东看看西看看,好像怕别人看见似的说:“别问啦!越问越糟糕!你就跟我说就行了:‘我们在天之父’,快说啊!”外貌描写:表现了娜塔莉娅舅妈的温柔性格。

我不清楚为什么会越问越糟糕,就故意念错。

可是温柔的舅妈只是耐心地纠正我的发音,一点也不生气。这反倒让我有些生气了。

这一天,外祖父问我:“阿廖沙,你今天干什么来着?一定又去玩了!我问你,《主祷经》念熟了吗?”

舅妈忧虑地说:“他记性不太好。”

外祖父一声冷笑,红眉毛一挑。“那就得挨揍了!”他又问,“你爹打过你吗?”

我不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意思,所以没回答。

我母亲说:“马克西从来没打过他,让我也别打他。”“为什么?”“他认为用拳头是教育不出人来的。”“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傻瓜!请上帝原谅我,我说了死人的坏话!”外祖父气呼呼地骂道。

他的话让我感到受了污辱,他看出这一点。“啊哈!你还噘起了嘴!”

他拍了一下我的头,像是想起了什么说:“星期六吧!我要为顶针的事抽萨沙一顿!”“什么是‘抽’?”

大家都笑了。

外祖父说:“以后你就知道了!”

我心里开始琢磨“抽”和“打”的区别,我知道“打”是怎么回事,打猫打狗,还有阿斯特拉罕的警察打波斯人。

可我还没见过打小孩。

舅舅们惩罚孩子时,是用手指头弹他们的额头或后脑勺。孩子们对此似乎习以为常,摸摸弹得起包的地方,又去玩了。

我问:“疼吗?”

他们勇敢地回答:“一点也不疼!”

这次为了顶针的事,他们就挨弹了。

顶针的事我是知道的。那天晚上,两个舅舅和格里高里准备把染好了的料子缝成一匹一匹的布后,再去吃饭。

米哈伊尔舅舅要跟那个眼睛快瞎了的格里高里搞了个恶作剧,他叫9岁的侄子把他的顶针在蜡烛上烧热。

萨沙很听话,拿镊子夹着顶针烧了起来,烧得快红了以后,偷偷地放在格里高里手边,然后就躲了起来。

可就在这个时候,外祖父来了,他想帮帮忙,于是就坐下来,不紧不慢地戴上了顶针。

我听见叫喊声跑进厨房时,外祖父正用烫伤了的手指头抓着耳朵,他一边蹦跳,一边吼着:“谁干的?你们这群混蛋!你们这群败家子!”

米哈伊尔舅舅趴在床上,用嘴吹着顶针儿。

格里高里依旧缝他的布料,不动声色,巨大的影子随着他的秃头晃来晃去。

雅科夫舅舅也跑了进来,掩面而笑。

外祖母正在用刀切土豆儿。

米哈伊尔舅舅抬头看了看,突然说:“这是雅科夫家的萨沙干的!”“胡说!”雅科夫大吼一声跳了起来。

他儿子哭了,叫道:“爸爸,是他让我干的!”两个舅舅互相骂了起来。

外祖父这时候已经消了气儿,把土豆片儿糊到手指头上,领着我走了。

大家一致认为,这是米哈伊尔舅舅的错。

我问:“要不要抽他一顿?”“要!”外祖父斜着眼看了我一下。

米哈伊尔舅舅却火了,向我母亲吼道:“瓦里娅,小心点你的狗崽子,别让我把他的脑袋揪下来!”

母亲毫不示弱:“你敢!”

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了。

母亲说话经常是这么简短而有力,一下子就能把别人推到千里之外去。

我知道,别人都有点怕我的母亲,外祖父跟她说话也是小心翼翼的。

我对这一点感到特别自豪,曾对表哥们说:“我妈妈的力气最大!”

谁也没有表示异议。场景描写:表现了母亲在外祖父家有一定地位。

可是星期六的事儿却动摇了我对母亲的这个信念。星期六之前,我也犯了错误。

我对大人们巧妙地给布料染色的技术非常感兴趣。我很想自己动手试一试。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雅科夫家的萨沙。萨沙是个非常乖的孩子,他总是围着大人转,跟谁都挺好的,谁叫他干点什么,他都会乖乖地服从。

几乎所有的人都夸他是个聪明伶俐的好孩子,只有外祖父不以为然,说他“就会卖乖讨巧”。

他总是东张西望地,好像在窥伺着什么时机一样,这让我非常讨厌他。

相反,我挺喜欢米哈伊尔家的萨沙,他总是不大爱动的样子,从不引人注目。

他眼睛里的忧郁很像他母亲,性格也很温和。他的牙长得很有特点,嘴皮子兜不住它们,都露在了外面。他常常用手敲打自己的牙取乐,如果别人想敲一下也可以。

他总是孤零零地坐在昏暗的角落里,或是在傍晚的时候坐在窗前。和他一起坐着很有趣,我和他常常是一言不发地一坐就是一个小时。

这和雅科夫家的萨沙不同。雅科夫家的萨沙讲什么都头头是道,他知道我想染布以后,就让我用柜子里过节时才用的白桌布试试,看能不能把它染成蓝色的。

他说:“我知道,白的最好染!”

我说:“好吧,那就听你的。”“你去试试看吧。”他又说。

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桌布拉到院子里,刚刚把桌布的一角按入放蓝靛的桶里,茨冈就不知道从哪儿跑来了。

他一把把布夺过去,使劲儿地拧着,向一边盯着我工作的萨沙喊道:“去,把你奶奶叫来!”

萨沙知道事情不妙,对我说:“完了,你得挨揍了!”

外祖母飞跑过来,大叫一声,几乎哭出声儿来,大骂:“你这个大耳朵鬼!摔死你!”

可她马上又劝茨冈:“万尼亚,千万别跟老头子说!尽量把这事儿瞒过去吧!”

茨冈在自己五颜六色的围裙上擦着手,说:“就怕萨沙告密!”“那,我给他两个戈比!”

外祖母把我领回了屋子里。

星期六。晚祷之前有人叫我到厨房去一下。厨房里很黑,外面下着绵绵的秋雨。昏暗的影子里,有一把很高大的椅子,上面坐着脸色阴沉的茨冈。

外祖父在一边摆弄着在水桶里浸湿了的树条儿,时不时地舞起一条来,“嗖嗖”地响。

外祖母站在稍远的地方,吸着鼻烟,念念叨叨地说:“唉,就会折磨人!”

雅科夫家的萨沙坐在一个小凳上,不断地擦着眼睛,像个老叫花子似的哀求道:“行行好,行行好,饶了我吧!”

旁边米哈伊尔舅舅的两个孩子木然地站在那里,他们是我的表哥和表姐。

外祖父说话了:“好,饶了你,不过,要先揍你一顿!快点快点,脱掉裤子!”说着抽出一根树条来。

萨沙站了起来,慢慢地脱了裤子,用两个手提着,磨磨蹭蹭地趴到了长凳上。

看着他这一系列的动作,我的腿也禁不住颤抖起来。

万尼亚把萨沙捆到了凳子上,并且用两只手紧紧地攥住了他的脚。“阿廖沙,你过来,近点儿!听见没有?我要让你看看什么是‘抽’!”

外祖父这样向我吼着。

说完,他抡起了胳膊,“啪”的一下打在萨沙身上。

萨沙尖声叫喊着。“装蒜,让你叫唤,再尝尝这一下!”

每一下抽到萨沙身上都会落下一条红红的肿线,表哥杀猪似的叫声震耳欲聋。

外祖父毫不为之所动:“哎!这回知道了吧!这一下是为了顶针儿的事!”

我的心随着外祖父的手一上一下。

表哥开始咬我了:“哎呀!我再也不敢了,阿廖沙染桌布的事情我都已经告诉你了!”

外祖父不急不慌地说:“告密!哈!告密的人得先挨一记鞭子!”抽完了,他用眼睛狠狠地瞪着我。

外祖母一下子扑过来,抱住了我:“不行,魔鬼,我不让你打阿廖沙!”她用脚踢着门,喊我的母亲:“瓦里娅!”语言描写:表现了外祖母对“我”的关爱。“让开!你们都让开!”外祖父喊道。

外祖父一个箭步冲上来,推倒了外祖母,把我抢了过去。我拼命地挣扎着,胡乱地扯着他的红胡子,咬他的胳膊。他“嗷”的一声狂叫,猛地把我往凳子上一摔,摔破了我的脸。“把他给我绑起来,打死他!”

母亲脸色煞白,眼睛瞪得出了血:“爸爸,别打啊!交给我吧!”

可是,外祖父像没听见一样。“爸爸!求你了!别再打他了!”母亲大喊着。“别拦着我!”“爸爸,你不能打他!”“今天我非打他不可!”

外祖父的痛打使我昏了过去。

醒来以后,我大病一场,趴在床上,待了好几天。

这次生病,深深地铭记于我的记忆深处。因为在病倒的几天之中,我突然长大了。我有了一种非常特别的感觉,那就是敏感的自尊。

首先使我受到震动的是外祖母和母亲的一次争吵。那天,全身漆黑、身躯庞大的外祖母把母亲推到了房子的角落里,气愤地说:“你,你为什么不把他抢过来?”“我,我吓傻了!”“不害臊!瓦里娅,你白长这么大个子了,我这老太婆都不怕,你倒给吓傻了!”“妈妈,别说了!”“不,我要说,他可是个没有父亲的孤儿呀!”

母亲高声喊道:“我自己就当了一辈子孤儿!”“我的上帝啊,你保佑我可怜的孩子们吧!”

她们坐在墙角,哭了许久,母亲说:“如果没有阿廖沙,我早就离开这可恶的地狱了!妈妈,我早就忍受不住了……”

外祖母轻声地劝着:“唉!我的心肝儿,我的宝贝!让你受苦了!”“妈妈,他们都是魔鬼!”“我可怜的孩子啊!”

我突然发现,母亲并不是一个强人,她和别人一样,也怕外祖父。是我妨碍了她,使她无法离开这个该死的家。

可是不久以后,母亲突然从家里消失了,她一个人到别处去了,扔下了我。

这一天,外祖父突然来了。他坐在床上,摸了摸我的头,他的手冰凉。“少爷,怎么样?说话啊!怎么不吭声儿?”

我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想一脚把他踢出去。“啊!你看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我瞥了他一眼。他摇头晃脑地坐在那儿,头发、胡子比平常更红了,双眼放光,手里捧着一堆东西:一块糖饼、两个糖角儿、一个苹果还有一包葡萄干儿。

他吻了吻我的额,又摸了摸我的头。他的手不仅冰凉而且焦黄,比鸟嘴还黄,那是染布染的。“噢!朋友,我当时有点过分了!你这家伙又抓又咬,所以就多挨了几下。不过,你应该知道,自己的亲人打你,是为了你好,是要你接受教训!“外人打了你,可以说是屈辱,被自己人打了就没什么关系!噢!阿廖沙,我也挨过打,打得那个惨啊!别人欺负我,连上帝都掉了泪!”“可现在怎么样,我一个孤儿,一个乞丐的儿子,当上了行会的头儿,手下有好多人!”

外祖父开始讲他小时候的事,干瘦的身体轻轻地晃着,说得非常流利。“我年轻的时候,是个拉纤的。船在水里,我在岸上拽着纤绳,脚下是扎人的石块儿!没日没夜地往前拉啊拉啊,腰弯成了虾,骨头‘嘎嘎’地响,头发都晒着了火,汗水和泪水一齐往下流!”“亲爱的阿廖沙,那可是有苦没处说啊!我常常栽倒在地上,心想死了就好了!可我没有去死,我坚持住了,我沿着伏尔加河走了三趟,有上万里路!“第四个年头儿,我终于当上了纤夫头儿!”

听到这里,我对他的印象有了改变,我突然觉着这个干瘦干瘦的老头儿变得非常高大了,像童话里的巨人一样,他一个人拖着大货船逆流而上!

他一边说一边比划,有的时候还跳上床去表演一下怎么拉纤。在他讲的过程中,有好几个人来叫他,可我拉住他,不让他走。他笑一笑,向叫他的人一挥手:“等会儿。”

就这样一直讲到了天黑,他才亲热地与我告别。

外祖父并不是个凶恶的坏蛋,也并不可怕。不过,他残酷地毒打我的事儿,我是永远也不会忘记的。

后来,大家纷纷效仿外祖父的做法,都来陪我说话,想方设法让我高兴起来。

当然,来探望我最多的还是外祖母,晚上她还会跟我一起睡觉。她对我还是那么亲切,并且给我讲故事。这让我几乎忘了我身上的伤痛。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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