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连科:《我与父辈》是我可送人的一本书


发布时间:2020-03-25 09:5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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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常有人问我,如果请你选择唯一一本你的书送给读者或和你不熟悉的人时,你会选择哪一本?这时候,我总是毫不犹豫地答:我选《我与父辈》

本文首发于南方人物周刊

(本文有福利,具体获取方式见文末)

文 | 阎连科

全文约3562字,细读大约需要7分钟

阎连科 图 / 张井涛

记得我十三四年前去英国,要从伦敦到剑桥参加一个活动。因为一出国,我就是语言的盲人,一个英语单词都不认识,于是翻译就把我送到火车站,告诉我几点几分、哪辆火车到剑桥,需要坐几站,剑桥两个字的第一个字母是什么,最后一个字母是什么,下了车会有人在旁边接我。然后她就指指左边第一节列车让我上去了。我上去一看,整节车厢,干净豪华,没有一个人,这样我就坐下了。等到列车发车后来了一个警察,他拿着我的车票看看,往前指一指,意思是让我往前边车厢去。于是我走了两节车厢,仍然见没人,就又坐下了。可过了大约十分钟,还是那个胖警察,又过来再次指着前边让我往前去。如此我就又走了两节车厢,见有人坐在那儿,我也就再次坐下了。

就这样,我在火车上换了几次座位,到最后,警察再次过来很奇怪地看看我,最后无奈地朝我笑一笑。为什么?因为我买的票是普通座,而我几次换座位,都仍然是在商务座的车厢里。结果是,警察对我这个语言的盲人起了同情心,只好让我坐在商务车厢了。而且他不仅让我坐在那儿,还给我端来了一杯咖啡。当时还以为我可能坐对车厢位置了,咖啡都给我端上了,然而没想到,过了一会儿,警察带着一个生活在英国的中国人过来了,那个中国同胞跟我说:“你坐的是商务座,可你买的票是普通座。警察不让你换座、也不让你补钱了,咖啡也免费。但你既然是来自中国的客人,因为他认为世界上的语言中文最神奇、最好看,就请你随便帮他写一句中文做纪念。”

这使我想到英国作家卡内蒂在他的名作《迷惘》中,主人翁因为热爱书,家里就成了图书馆。而他热爱的书籍中,最爱的一本是来自中国的中文原版书。他认为全世界的语言,最伟大、最神奇、最有审美意义的语言是中文。中文的一点、一横都是独立的,有审美价值的。他说“汉字是世界语言金字塔顶上的那块最高最高的顶尖石。”

现在想来,这就是华语之美,是华语的分量。是文学和现实中的两个英语人物对中文——华语的慰问和致敬。

讲到情感的力量,这就不是华语独有的。华语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语言,但它的情感力量,却不是独一无二的。就文学作品言,世界上所有的文学作品,其最为通行、基本的价值标准,是可以用情感的力量来考量其艺术价值之大小的。我们有很多维度去评价一部小说,结构、叙述、精神、灵魂、语言……但在超越各个名族或地区的语言之后,最重要的一点,也是归根结底的一点,还是要考察小说情感的力量。

我们今天说的伟大的作品,莫不是如批评家谢有顺说的“从世俗中来,到灵魂中去”的一个过程。到灵魂中去,就是到最为深层的情感中去;换言之,可说是从世俗的情感中来,到灵魂的情感中去。这是小说最基本、也是最根本的写作路径。世界上伟大的作品,没有一部不包含情感的力量,哪怕是数学专著或者法律专著,在专业人士那儿,也是能从中读出情感深度的。但是只有文学,就不仅是专业人士、而是人人都能从中读出情感的深度、浓度和重量。

回到中国文学中。在情感的力量上,那么正面、正能量。温情、饱满、劝善、爱国、让人向上等,始终如一、长久不变。能够在中国文学长期留存下来的,大多都是在情感上正面向上的。四大名著是这方面最有力的证据。但是,又一个问题我们可以去思考,为什么我们可以人人谈论《红楼梦》,而大家却买不到《金瓶梅》?对后者不能畅所欲言去讨论?仔细考量,这不仅是性描写的差别,更是人的情感正负、黑白之差别。自古至今,我们都张扬一种正情感,而压抑另一种负情感。我们的民族,伟大就伟大在我们非常张扬正面、温暖、善好之情感。但久而久之,也让我们觉得我们在情感的张扬上,是不是还稍微有点狭隘呢?作品中总是让大家看到正情感,看不到负情感;看到光明之精神,看不到黑暗之渊黑。如此我就想,我们今天——当下的中国文学,成就成在正情感,是不是败也就败在正情感?实在说,人是非常复杂的。许多时候,负情感、黑情感这种可以称为“恶情”的东西,其实正是人性本质的一部分。从文学的道理去说,人类的任何经验,都是文学作品的写作资源,我们不应该为文学设立写作的边界。你可以追求真善美,别人也可以关注黑暗、关注龌龊、关注负能量等人性之恶情。当然,关注什么更有艺术价值,度在哪儿,这个是作家的才华和判断力。

列夫·托尔斯泰那么伟大,《安娜·卡列尼娜》那么伟大,这个伟大,就是因为托尔斯泰特别正视了人的暗情感,乃至恶情感。就安娜的一生来说,她美丽、激情、有婚外恋。这段婚外恋的美丽和可敬,是不是人的暗情感?小说写到最后安娜要去自杀,她到火车站站在月台上,对自己说:下一列火车到来的时候,我就从这里跳下去,从此结束这一生,关于男人、关于贵族、关于这个世界的虚伪,这一切的一切,都像一支蜡烛彻底熄灭那样不在了。我们谈论安娜的时候总是在谈论安娜死前的这段心理,以为这儿是小说在心理上的高光和托尔斯泰关于对世界认识之思想。但是我们疏忽了一点,托尔斯泰在他的小说结尾,最伟大的一点不是写出了安娜这段心理,而是在这之前,他写了安娜一段恶情感。

安娜准备自杀,站在月台上等待火车的到来。火车来了,一个中年女人下了车,出现在她面前,她四五十岁,长相丑陋,穿的硬撑裙又破又脏,而且还是个瘸子。托尔斯泰写到,安娜看到这个女人后想,这个又脏又丑的女人,如果她躺在床上,和一个男人在一起,那会是什么样子呢?我的天!安娜都要去死了,在死亡之前,她看到一个比她年纪大、穿着破烂的女人,她想的不是对这个底层女人的同情,而是她和男人在一起是什么样子。托尔斯泰真的是伟大,他真的是写到了安娜的灵魂里边去。而他在写出安娜的灵魂时,关注的恰恰是人的暗情感和黑情感。直言之,他关注的是人之恶情。

而我们的文学,恰恰是缺少这种对恶情的关注。

恶情是不被我们传统接受的。就文学人物言——单单是人物,潘金莲作为文学人物,她的分量就比贾宝玉和林黛玉的分量轻了吗?

而陀思妥耶夫斯基,正是关注了我所说的正情感和负情感交叉的地带。他的小说中的情感,是不能简单去分正负、光明黑暗的。人就是那个样子,愈加混沌、愈加说不清楚,在文学中就愈加伟大。为什么我们一直说鲁迅是伟大的作家?恰恰是这在一点:因为他关注了中国人情感上的黑与恶。

沈从文有篇小说叫《丈夫》,写一个妻子接客的时候,丈夫就在船头坐着。当然这非常愚昧,也非常不愉快,但这篇的情感力量远远大于《边城》。《边城》是伟大的小说,但就小说的情感重量来说,这样一个短篇,情感的重量也许超过了那八九万字的《边城》。为什么?就是因为它写出了人的暗情和恶情。是这种暗情、恶情真正透视了我们作为人的尊严是什么。

阎连科在给自己的新书签名 图 / 张井涛

最后来说华语的分量和情感的力量。毫无疑问,华语是伟大的语言,是独一无二的语言。我们有这么多的人口,有这么了不起的语言,作为人的中国人,又是世界上情感最为复杂、最为多层次,甚至无法让其他国家的人明白我们每天都在做什么、想什么、我们这样做了又是为什么。他们无法理解我们内心和行为上的高尚、虚伪和黑暗,都丰富、混乱、交叉到哪个地步。然而我们的写作,可能不是那么回事。在作品的情感上,我们非常单调,文学中写不出这些复杂来。为什么中国小说在海外那么难以被接受?简单举一例子说,中国人的血缘伦理之特别和复杂,可谓世界之最,七大姑、八大姨,让外国人根本搞不清楚这种伦理关系。但他们更搞不清的是这种伦理包含的情感关系。人类的伦理情感,再也没有哪儿能像中国人这么丰富。可这种复杂的伦理情感,用故事(小说)又怎样去写作?怎样去表达?

在华语和情感的表达上,我以为散文这种文体是把二者结合得最为完美的。它自由、随性,流淌而不拘泥于岸的约束。在写作过程中,既有岸的存在,又有越岸的漫溢。甚至说,漫溢的部分,恰恰是散文的美和伟大,是情感最真实和饱满的流淌和溢出。全世界没有一个语种,能像中文这样有如此悠久的散文传统,又有那么多伟大的散文家和经典的作品。就单单是当代散文来说,史铁生、张承志、韩少功、贾平凹、刘亮程、李娟、李敬泽、李修文,等等等等,真的是在华语的分量和情感的力量上,都有不懈的实践和成功之作品。而我自己,无非是想努力成为他们其中的一员。《我与父辈》《711号园》《田湖的孩子》等,无非是向这个队伍靠拢并加入时展示的作业、门票和通行证。尤其《我与父辈》——经常有人问我,如果请你选择唯一一本你的书送给读者或和你不熟悉的人时,你会选择哪一本?这时候,我总是毫不犹豫地答:

我选《我与父辈》。

因为它在华语和情感这一点上,应该是结合得相对完美和成熟的。

《我与父辈》,阎连科著,河南文艺出版社,2019年1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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