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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03 01:1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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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常新港

出版社:中信出版集团股份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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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烧的太阳

燃烧的太阳试读:

燃烧的太阳常新港 著中信出版集团豁牙子还没出现。我心里等待着什么。一会儿,他真的出现了,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是通红的珍珠般的东西。我知道那是什么。这时候,旺旺擤鼻子了。那声音不仅继承了过去的优良传统,而且还发扬光大,像是大鼻子里藏有一支装备精良的国家级乐队,声势排山倒海,共鸣声震耳欲聋。扬扬为了使自己像擦皮鞋的,还特意化了装,就是把自己弄得看上去年龄大一些,头发很乱,两手搞得很脏。第二天,我发现杜北的鼻孔下面有些红肿,他的情绪也不高。过去,他经过女生面前时,都是把脸摆成一个最佳角度。现在完了,他低着头走路,有女生经过他面前,他就把脸转到相反的方向去。当我和爸爸同农场拉开了一段距离时,我突然看见冬天的太阳像个温和的朋友端坐在我的头顶上。它好像在那里等我许久许久了。那是我第一次登台,为一个红得发紫的港台女歌星伴舞。她穿着一件猩红色的拖地长裙,就在我和她横向换位时,我踩了她的裙子,她的身体朝前踉跄了几步,差一点儿被绊倒。乔丹次二郎领着几个打篮球的男生在篮筐的下面找。但是,地上有雪,又被踩了很多的脚印,找起来并不容易。这时,又一阵风吹来,火星和烟尘直扑围观者。谭子“呀”了一声,捂住脸转身扑向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人的怀里,她需要人的帮助。致你们的“小青春”一提到小青春,总是让人觉得既美好,又带有一点儿成长的小烦恼。即将告别童年时代,步入青春期的你们,是不是逐渐感觉与爸爸妈妈的关系不再像小时候那般亲密?你们有了独立思考的能力,有了自己的小欢喜和小秘密。你们的心开始像小鸟一样渴望自由,可是身体被沉重的学习压力压得喘不过气,除了写不完的作业,还有上不完的辅导班。课外书要看“四大名著”,要看“鲁郭茅巴老曹”,还要看托尔斯泰、巴尔扎克和海明威,只因这些都是语文试卷中的“常客”。于是,一大批带有如下字眼儿的课外书被一股脑儿地摆在了你们的书架上:“语文教材指定阅读书目”“新课标必读”“新课标无障碍阅读”……它们在老师和父母的眼中,地位仅次于《5年高考3年模拟》!可是,即便有这么多课外书,你们的心里是不是也总觉得缺了点儿什么?我想起自己初三时曾在物理课上,偷偷地看一本名为《大一女生》的青春小说(一不小心暴露了年龄),看得入了迷,连物理老师走到身边也没有发现。他拿起我藏在桌斗里的书,看了看封面,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你现在看这本书还有点儿早”,就转身回讲台了。直到现在我都十分感激这位中年男老师没有没收我的书,而是表现出了难能可贵的理解。如今的你们也和那时的我们一样,渴望阅读那些描写自己真实生活和思想的作品,因为这个年纪的我们都需要贴心的交流,需要智慧的启迪,需要平等的引领……然而,当80后、90后被拍在了沙滩上,00后的你们占领了青春的封面时,这些需要却被彻底无视了——父母和老师的目光只关注学习成绩,认为这些迷茫与苦恼只是“少年不识愁滋味”的无病呻吟,他们忘记了自己也曾是少年。幸运的是,依然有一些作家在坚持为你们而写作,儿童文学作家常新港就是其中之一。常新港是中国成长小说的“天王”,著名儿童文学作家曹文轩称其作品为“具有高贵血统的‘王书’”。这套为青春期的你们量身打造的心灵成长书——“常新港小青春成长不烦恼系列”所选作品均获得了儿童文学界的高度认可,书中故事对各式各样“问题少年”的塑造在同类作品中别具一格。所谓“问题少年”,其实只是在成长中遇到一些难题,自己无法解决;遇到有问题的环境,自己无法跳出;遇到有问题的成年人(家长或老师),无法有效沟通。这些问题,需要我们一起探讨,需要“过来人”关怀帮助。只有不回避成长的伤痛,才能穿越青春期的黑夜,拥抱灿烂的阳光。为此,我们还邀请著名心理学专家黄晶和乔淼两位老师从不同角度分别为每本书撰写导读,教你们正确面对成长中的各种难题。希望这套书能够成为你们与父母之间沟通的桥梁。我想,聪明的你们,一定可以从文字中探索到成长的奥义和答案,开启人生绚烂的新篇章。中信童书·火麒麟2019年10月10日燃烧的太阳我要向你们,跟我一样觉得天老大我老二的你们,说一下我不久前的一段经历。没有传奇色彩,没有虚构的成分,就像北方的馒头和秋林公司烤出的大列巴面包一样货真价实。知道黑龙江吗?看一下地图就清楚了,在我国的最北边,是国界线。站在江边的江堤阶石上,可以看见对岸高个子的俄罗斯士兵向我们招手,我也可以向他们兴奋地乱喊一通。黑龙江水养育着很多少数民族,其中有一个赫哲族,他们吃生鱼肉,叫“杀生鱼”。就是用贼亮的刀子把鱼肉切成指头粗的肉条子,用酒和醋一拌,再加上盐和红尖辣椒的面儿,用手抓起来就往嘴里塞,寿命还挺长。你们更不知道黑龙江边有个乌苏镇吧?一个镇上就只有三个人,丈夫是镇长,妻子是副镇长,儿子是除他们之外唯一的镇上居民。我扯远了,我要说的不是这些。今年秋天,我去了黑龙江边。活了十五年,我第一次去,跟着爸爸去的。知道我爸爸吗?一个比较出名的作家,要去黑龙江边体验一下生活。他写过几本书,长篇小说。不过因为我看惯了爸爸那张脸,再加上爸爸睡觉前不爱洗脚,所以,他写的书我不看。我跟一些作家的儿子很熟。我们都住在同一幢作家楼里。那些作家的儿子都很让我讨厌:先煞有介事地给你讲故事,绘声绘色地讲,讲到半截竟还摆个臭架子喝口茶,像他们的爸爸一样。讲完了,就问一句:“怎么样?”“挺好!”我说。“知道吗?我爸写的!”听见没有?就好像他刚才讲的故事他不稀罕写,是他指挥他爸写出来的,好像他爸爸是他的打字机似的!牛什么牛!在我爸的小说里,确实有我提供给他的素材,我可以一口气举出好几个。你们知道美国有“素材公司”吗?出卖一个素材,以长短或惊险平庸论价,赚美元。有一次我不知怎么心血来潮,算了一下我提供给爸爸素材的价钱,折合成人民币,够买一台立体声录音机的。我把这价钱理直气壮地一说,爸爸先是一愣,后又笑了,显出宽宏大度的样子说:“我儿子的素材,以后我不用了,让儿子留起来自己写吧!”妈妈站在爸爸身后哧哧乐。他们一笑,我恼了:“当我不能写?爸,你最长的小说多少字?”“三十七八万字吧!”“我第一部小说要写四十万字!”气得我马上去翻找稿纸。爸妈的目光跟踪我时还在哧哧笑。我就感到背上爬了无数条令我难以忍受的毛毛虫。我抓起床头上花十二元钱买的袖珍收音机扔到楼下去了。爸妈的脸一起白了。爸爸叹了一口气:“好吧,你跟我去黑龙江边上走一圈吧!”我心里舒服了一下。跟大人较量,大人暂时认输,我心里就爽快。“你真以为我将来不会写小说吗?”我还没完。“相信!哪能不相信!”看爸爸的态度,像是彻底认输,我才算舒服透了。我和爸爸先坐船,再坐船。从松花江驶入黑龙江需要用一天时间,还早哩。秋天了,甲板上很冷,有风,船舷的铁栏杆有些冰手了,我只能缩在船舱里。爸爸很有兴致地跟一个老头儿闲聊。爸爸递给老头儿一支烟,老头儿递给爸爸一支烟。我挺烦,旅途中憋闷而又无聊。我把摔坏又修好的袖珍收音机打开来听。爸爸突然兴奋地跟我说:“听见没有?能吃上鳇鱼子!鳇鱼子像珍珠,通红的,营养价值高!老人们说,吃上七个鱼子,顶上一只鸡蛋!”这挺新鲜,我心里又开始不闷了。那老头儿大概是打鱼把式,对打鱼那套很熟悉,随便说句话,就让爸爸的眼睛发光,惹得爸爸黏在他身上一样,一个劲儿地问,没完没了。我睡了。糟糕的是我被突然叫醒了,一睁眼,爸爸说:“到了!到了!”正是三更半夜。烦死了!那时,我动了一个念头:当初答应来看黑龙江为的是什么?如果这船掉回头往回开就好了。第二天,爸爸由人陪着,去参观小型鱼肉加工厂,问我去不去。我的话挺不好听:“没兴趣!”爸爸不好说什么,因为有外人在场。他穿上了黑呢大衣,围着一条灰色毛围巾,挺神气地走了。剩下我一个人躺在招待所的床上,寂寞,无聊,难受得慌。我动手脱了衣服,只穿件衬衫,开始在弹簧床上玩儿倒立——头和两手支成三角,把双脚甩上去,稳住。玩儿了三四回,玩儿出汗了。最后再倒立起来,我才看见屋里所有倒着的东西里,有一个用一块漂亮的紫色丝绒布盖着的东西。上去一揭,电视机!我心里一乐,打开,来回扭摆了七八遍,屏幕上依然是雪花。我这才想起,黑龙江边的电视机有时候是摆样子的,白天收不到信号——远哪!打开半导体吧。嗞嗞啦啦!声音不好听,接触不好。谁让自己一气之下给扔到楼底下了,活该!干脆,把音量放到极限。嗡的一声,我自己先吓了一跳,刚要把音量放小,又突然一点儿也不响了。无论我怎么摇,怎么拍,它就是不理我,哑巴了。我又一甩手,半导体落在弹簧床上,嗡的一声,又响了。那声音让人心惊肉跳,给人以恐怖感,好像有什么灾难迫近了。弄得我都不敢走近了。门突然被人踹开了。“同志!”进来一个睡眼惺忪、三十岁左右的黑脸汉子,他揉揉眼,看是我,粗横地改口道,“你这小子,干什么的?把那破玩意儿关掉。我们晚上还要赶夜车!让它再响一下,我就不客气了!”他凶神恶煞般横了我一眼,摔了门,走了。你说我丧气不?一句话没敢回人家。更可气、更令我心灰意冷的是,我就这样连续在招待所里待了两天,一个人。看门老头儿还不识趣地推开我的门,神秘地跟我说:“如果待着难受,我用扑克牌给你算一卦?”算卦?我还有心思听你算卦?人在外,我不敢骂人,还有点儿修养。于是我脸朝墙,不吱声。老头儿见没趣,走了。他一走,我跳起来,对着空房子大喊:“我再来这地方就是狗!”我后悔来这里旅行,跟着爸爸傻跑一气,何苦呢?还不如听作家楼里作家的儿子们吹牛呢!谈谈白日梦也有意思。现在可好,自己窝囊得够呛不说,还有人干扰你,那黑脸大汉还要揍我呢!晚上,爸爸兴冲冲地赶回招待所,好像拾到了一块黄金。“爸,我明天回家!”我泼了爸爸一头冷水。“别胡说,三叉河渔点还没去哩!”爸爸不理我,或者说,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他在脱大衣。“你不在时,有人要揍我哩!”我故意夸大了事实。“要揍你?谁?”爸爸这次回头盯着我看,又笑了,“别胡说!除非你自己往墙上撞,别人谁也不会碰你!”爸爸开始坐在床上往小本子上写,记得乱麻一般,还有滋有味地琢磨哩。“爸!”我叫了一声。爸爸不抬头:“行了,别再说没用的话了!不然,我会不高兴的!”我呢?我就高兴吗?“也许,看了三叉河渔点,你能写篇好作文!你不是打算写第一部作品就有四十万字吗?明天我们乘打鱼船去三叉河渔点!”爸爸笑笑。我把面孔朝墙,不再说一句话。本来我可以大大发作一番的,可惜,妈妈不在身边。倘若爸爸真火了,对我态度不文明,怕没人拦着。第二天早上,天刚亮,船长就拍我们的门:“开船了!”“讨厌!”我嘀咕一声。爸爸很严厉地扫了我一眼。我的心绪简直变得坏透了,可爸爸却蛮有兴味地站在甲板上。黑龙江秋天的风吹起他呢子大衣的一角,灰色围巾飘动着,挺威风,跟几个浑身油乎乎的船工极不谐调。我对爸爸有点儿气,不愿意跟他站在一起,就缩在暖和的轮机室里。天又亮了一些,两岸浓重的秋色才显露出来,给人一种不平常的感觉。十几分钟后,船驶进三叉河渔点,天更亮了一些。这是黑龙江下游三条小支流的汇合处。我看见岸上有七八个汉子,搭着几个草棚。拦网下在三叉河河口,半小时起一次网。深秋时节,江里鱼少,渔点上的人早该撤回家了。可这个渔点没完成捕鱼量,所以赶在入冬之前,昼夜下网,不然,天再冷下来,连手都伸不出来了。我们的船靠岸时,我看见爸爸向岸上的人热情地打招呼。那几个渔点上的人,却冷淡地向爸爸举了举手。也就在我跳上岸的时候,我本来沮丧的心绪更坏了。因为我看见了一双陌生得让人心寒的眼睛。那是一个黑瘦得像黑鱼一样的少年。他从草棚里钻出来,可能是听见了船的轰鸣和人的喊叫。他用不怀好意的目光扫完我全身,又用几乎是恶毒的目光扫向爸爸。不得不承认,我有点儿怕他,讨厌他。这时候,我看见他粗俗地往嘴里扔了个什么东西在用力嚼,样子很难看。他偶尔一张嘴,我看见他门牙少了一颗,有个黑洞。我想,他的牙大概是跟狗抢骨头吃崩掉的吧,这豁牙子!豁牙子一见我也充满了敌意,我觉得他同样讨厌我,好像我是一条狗。我们俩的敌对情绪互相传染着。而我感觉他也像一条随时都准备咬我一口的狗,凶着哩!我神经绷得挺紧,提防着。这时候,我心里更怨恨爸爸——把我带到了个什么地方啊!“爸,什么时候走?”我急着问,一心想快些离开这个地方。“上哪儿去?到了这地方,还没看见起网哩,仔细看看!很有意思!”爸爸的声音挺大。我看见豁牙子也像狗一样支棱起两只耳朵,认真而又警惕地望着爸爸。他分明听见了爸爸刚才的话。这豁牙子到底怎么啦?我们哪儿跟他过不去了?这时,他竟然像警犬一样,围着我和爸爸来回走着,一边走还一边往嘴里扔东西,难看地嚼着。爸爸没注意到他被一个不显眼的男孩子监视着,正走到船长跟前说话,一边往江里指指点点,一边笑着。我发现豁牙子又紧盯着爸爸的手势。不一会儿,渔点上几个人划着小船去起网。大拦网离岸边只有二十几米。网拉出水面,我才看见黑龙江秋天的鲤鱼是那么肥嫩诱人,在晨光中鳞光闪闪,鱼脊上有一层淡淡的红色。装着鱼的小船划过来,将鱼一筐筐抬上大船。大船上有记账员,有一台带着四个铁轮的台秤。鱼一抬上大船,我和爸爸就受不了诱惑,好奇地围上去。这时,我看见豁牙子飞快地从岸上跳上大船,用警惕的目光看着爸爸,看着我。这讨厌的黑家伙!船长笑眯眯地走过来,拎出一条鲤鱼,喊炊事员:“来个杀生鱼,吃个鲜!”炊事员兴冲冲地跑过来,接过鱼走了。我又看见豁牙子用怨恨的眼光扫着船长。船长的手在鱼筐里翻腾着,拎着一条还鼓动双鳃的鲤鱼,扔到甲板上,笑着对我爸爸说:“这条鱼你拿着!”爸爸客气地说:“不麻烦你!”也就在这时候,豁牙子像一条贪婪的狗,蹿到那条摆尾的鲤鱼跟前,熟练地拎起来,一甩,那鱼便落进了鱼筐。爸爸和船长都愣住了。“这鱼还没过秤呢!”豁牙子恶狠狠地说。爸爸和船长脸上掠过一丝难为情的阴云。这时候,炊事员空着手跑过来:“菜刀长脚飞了?怪了!我刚磨好放在案板上的!没刀怎么吃杀生鱼?”大家又都愣住了。一会儿,船长走到豁牙子面前,脸上一副温和的表情:“是你藏起来的吧?”豁牙子答非所问:“案板上的鱼是我们从江里打上来的,凭什么随便吃?那条鱼多少斤?”我恨死这个豁牙子了。他这类人不但粗俗,不懂礼节,而且非常自私、小气。这一点,他根本没法同作家楼里的作家儿子们相比。船长对这个半大孩子很无奈,心里有气,又无话可说。他直起身,向我爸爸摊开双手,意思很明白:杀生鱼吃不上了,想要鱼得花钱。遇上了这个小子,没办法。爸爸摇摇头,表示无所谓。船上的气氛明显冷下来。渔点上的人沉默着。豁牙子的所作所为,他们默许了。也许他们心里正在跳着高叫好呢!我感到脸红,躲到朝阳的船舷一边,望着江水发呆,等着船收完鱼返航。记账员忙着过秤、记账。船长这工夫走到我跟前,掏出一根烟点着,吸了一口,又把烟扔到江里:“这小子挺犟!没办法!我真想给你爸弄条鱼带回去,再杀一条生鱼尝尝鲜。唉!夏天时,我们渔业公司经理来到这个渔点,正碰上打捞出一条大马哈鱼。那时候,马哈鱼极少。经理看中了,要拿走。豁牙子犟劲儿上来了,当着众人的面,把马哈鱼掀到江里去了!现在渔点上的人,对白吃白拿的人恨着哩!”船长这番话,好像不好意思对我爸爸说,让我转告给爸爸。他哪儿想到,这一来,我反倒讨厌他,而同情豁牙子了。豁牙子从江水里冒出来。他把水里的菜刀摸出来,扔在了甲板上。他竟然把刀藏在江水里。他浑身是鸡皮疙瘩。鱼全部过完秤,记账员记到了小本上,他才把刀捞出来。这鬼小子!但我有话要跟他说清楚。“你知道我爸爸是干什么的?”我问。“什么意思?大官?多大?吓唬我哩!我见多了。”他擦着身上的水,上下牙打着架,恶狠狠地看着我。“不!我爸爸是个普通人,他会花钱买鱼的,绝不白拿!你放心,他从来没有白拿过别人的东西。他只是一个写书的,他到这儿来,是想写黑龙江、写鱼、写你……”说到这里,我心里竟有些难过。为谁难过?“你别瞎说!写我?骗人!我看你爸像当官的,上渔点来穿那么好的大衣,脸那么白……”“你咋这么恨当官的?”“谁让他们白吃我们的鱼了!你看船长,又会拍马屁,又会拿架子!嗯,这么说,我错怪你爸爸了?要照你说的,他是个好人。哦,你也可以算个半拉好人吧!”我笑了:“半拉好人?我可想做一个完整好人!”他听我这么说,也笑了,露着嘴里的豁牙子。我突然觉得应该和他交个朋友,但我不知怎么开口。突然我想起被自己摔坏的半导体,犹豫了一下,还是拿出来:“交个朋友,留个纪念!”豁牙子一愣:“别,别……”我把半导体塞到他手里:“它不响时,就用手拍两下!”“我们回去啦!”船长喊。豁牙子迅速握着半导体跳下船,跑上斜坡的岸,向草棚跑去。船离岸了。豁牙子还没出现。我心里等待着什么。一会儿,他真的出现了,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是通红的珍珠般的东西。我知道那是什么。船已驶入主航道,飞速离去。他远远地举着袋子:“送给你的!”我看见就够了。他跳进水里,用手围成喇叭状:“我刚才说错了!你是一个好人!”我感激地望着他。那时,在滔滔的黑龙江的源头,太阳在燃烧着。那是黑龙江的太阳。它离我很遥远,所以在秋天的江风中,我不感到它热,可它分明热情地燃烧着,都要烧白了,像铁水般要熔化掉,但它依然无动于衷地跟我说:别奇怪!我天天如此。从黑龙江边回来,同伴们都问我:“你怎么有点儿变了?”“是吗?”“黑龙江边有什么奇事?”我说:“我第一次看清楚黑龙江上燃烧的太阳。”“就这些?”“就这些。”漫画人物和可有可无的尾巴引子我看过许多有关返老还童的书和电影。那里面都有迷人的可以重温青春的旅途。2000年的一天,我试着走进了一群孩子的生活。当然,我用自己特殊的方式,也是大家都熟知的方式。我是一条尾巴,一条可有可无的却又无所不在的尾巴。神气活现的蓝带你不用装模作样地猜,再拧着眉毛玩儿深沉,那样就演过了。我告诉你,蓝带是人,是初二(6)班的男生,不是砰的一声打开后猛蹿白沫的产自中国却声称产自美国的啤酒。蓝带长得挺惹女孩子注意的。我不能夸蓝带英俊漂亮酷,他仅仅是有点儿混血,请注意我的用词:混血。据说,蓝带的老老奶奶[1]嫁给了俄国人,那俄国人在著名的中央大街上开了一家裘皮商店,然后用大鱼吃小鱼的办法,成了这座城市中最大的一家商场的老板。蓝带老老奶奶的男人很能干,拥有当时还很稀罕的私家汽车,却经常乘坐自家的马车。那时,有轨电车的噪声把这座中国北方城市弄得沸沸扬扬,车上的人常常看见蓝带的老老奶奶乘着那辆显耀的马车,依在一个高鼻梁的俄国男子肩膀上,在大街上款款驰过。听说那马也是从俄国顿河边上转运过来的。一句话,蓝带的老老奶奶要什么有什么。要什么就有什么的毛病也能继承吗?我上学骑的车子连锁都没有,可蓝带的自行车却是菲利浦牌的。说个细节,不带一丁点儿艺术加工。给蓝带溜须拍马的男生大有人在,因为常有男生想借蓝带的自行车骑骑。蓝带是这样回答的:“用完我的车,请把车停在靠近校门口的地方,别让别的车碰了我的车。”听听,他习惯玩儿这种文字游戏,竟然舍掉了“车子”的“子”字。猛一听,像是汽车。我不是多事的人,不信,你再仔细品一品,如果听了没有错觉,我敢光着身子在大街上慢跑一圈。[2]蓝带是班里最先拥有BP机的。据说,蓝带妈妈为儿子装备BP机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提醒儿子吃午饭时,别吃大街上的盒饭,而要到红遍中国的肯德基、麦当劳去用餐。仅仅一个星期之后,蓝带的BP机用途就拓展了。别的男生也把蓝带的BP机号码留给了熟人。有一次,在课堂上,蓝带的BP机突然响了。神经衰弱的数学老师丁建兰的粉笔都失手落在地上。蓝带低头看了一下BP机,问:“冯守义是哪位?”一个男生就举起手:“是我父亲。”蓝带说:“你父亲让你回电话,说你妈妈不小心滑倒了,住在二院,让你下课去一趟。”男生说:“谢谢!亏了你有BP机。”蓝带望着丁建兰老师说:“老师,你可以继续上课了。”丁建兰老师忍了这口气,班上所有同学都看出丁老师忍了这口气,如果谁没看出来,那他肯定是马大哈或者弱智。丁建兰老师把蓝带的BP机搅乱课堂的事汇报给班主任任达之老师。任达之在班上没说BP机的事。因为任达之在讲语文课文时,他自己的BP机也响。如果他正讲在兴头上,就会把手摸索着伸到腰上,关掉那声音,继续讲课。假如情绪不好,他会停止讲课,专心致志地查验BP机上的号码,然后说:“请大家温习一下这篇课文,我去回一个电话,大约要耽误两分钟,我们晚下课两分钟就是了。”蓝带拥有手机是在夏天。蓝带的腰带上插着手机,很晃眼。有一次丁建兰老师对此表示了不满:“一个中学生,这么招摇,有必要吗?”蓝带说:“南方发达地区的中学生拥有手机是很普遍的。”丁建兰老师说:“我们是不发达地区。”蓝带说:“国家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丁建兰老师的脸就有些红,气红的。丁建兰把这事又汇报给了班主任任达之。任达之仍旧不提这件事。他不提是有原因的。每当任达之的BP机响起来时,蓝带就把手机送到讲台上:“老师,请用手机回电话吧。”任达之说:“谢谢你。”接下去的故事我就觉得有意思了。班里的同学有什么事,都会用一种无论怎么听都顺耳的声音问蓝带:“可以用一下你的手机吗?”有一次,手机响了,蓝带一接,是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蓝带问:“你有什么事?”那女人回答:“我是扬扬的妈妈,让她接电话。”扬扬是班里的女生,一个不漂亮却总能把自己弄得比别人都漂亮的女生。蓝带回答:“这是我的手机,有事我可以转告她。”扬扬的母亲说:“你告诉扬扬,她吃早餐时,把鸡蛋白吃了,鸡蛋黄扔在垃圾桶里,让我发现了。她从小就不爱吃鸡蛋黄,她得了这种怪病令我头疼……”蓝带关了手机,转过头找扬扬:“扬扬,你早晨光吃蛋白不吃蛋黄被你妈妈发现了。”扬扬一听,忙跑过来借蓝带的手机,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大着嗓门儿说:“妈,你发现的蛋黄是昨天的,今天的蛋黄我用纸包着塞在爸爸的裤兜里了。哈哈哈……”蓝带接过手机,有些沮丧,他觉得自己在干一种秘书的活儿,并不太像那些伟大的老板。蓝带的眼光四下乱射。蓝带开始寻找一个不离左右的“秘书”。神气活现的蓝带把目光停留在“笨人”旺旺的脸上。旺旺的裤角大鼻子及其他旺旺的真名叫程显哲,但我们都不叫他的真名,因为那名字听上去像个读了一辈子书、写了一辈子书的老学究。旺旺这名字叫着上口,让人想到一种可爱的动物。旺旺的裤子总是提不上去,裤角总是缠在鞋后跟上,就像狗伸出的舌头,总是舔着地,虽然什么也舔不到,但总是在舔。有一次上体育课,旺旺后面的男生踩住旺旺的裤角,旺旺就朝前跌倒了。蓝带责怪旺旺:“你干吗把裤子搞这么长?”女生扬扬顺口说道:“旺旺腿短,这样可以显得腿长。”同学们听了都觉得好笑。旺旺在酷热难当的夏天也穿拖地的长裤。经过许多人证实,旺旺并无残疾,但他就是总穿长裤,你拿他有什么办法?旺旺吃东西时,嘴的四周总会有东西挂在那里,油腥或者面包屑。你告诉他,嘴角有东西,不雅观,把它清除掉,旺旺就会把它抹到另外一个地方去,当然,那东西离不开他的脸。旺旺穿长裤,那是他的习惯。他脸上的一个部件似乎不是他的,而像是从西方某个区域移植过来的。这个部件就是他的鼻子。他的鼻子大,还红。他的鼻子不是那种高挺的欧洲人的呱呱叫的鼻子,而是那种被人打了几拳又揉了一夜的鼻子。在红鼻头上,还刻着一道痕。问他:“这鼻子咋长的?”旺旺说:“谁知道。”又问他:“鼻头上那一道谁刻上的?”旺旺又说:“谁知道。”人家还说:“问你爸妈呀!”旺旺这回说:“你去问吧!”最后同学们得到两个含糊其词的结论:他小时候有一次仰脸看天上落冰雹,鼻子被砸了;过年时看人家放二踢脚,第二响在他鼻子上开了花。不过,这些传闻听着不真实,太玄。1998年哈尔滨市受洪水围困,大水漫上大堤,同学们上课时就能听见逼近的水声。有人说:“大堤上堆着白面粉挡水。”扬扬说:“把全国的白面粉运来也不行,只有一个办法了。”“什么办法?”“只能让旺旺的鼻子去挡水了。”可笑的是旺旺鼻子里发出的声音非常怪诞。他擤鼻涕时,先用一张纸捏住鼻子,然后用力。那声音很有冲击力,从遥远的地方,九曲回肠,在要冲出鼻腔的前夕,声调拐一个弯,挑上去,再留下不绝于耳的绵长余音。蓝带曾用小手电筒窥探过旺旺的鼻腔,之后,他说:“没什么特殊材料,内容完全通俗。”任达之那天在课堂上大发其火,原因是雪白的教室窗帘被某位同学用来擦了皮鞋。据说,鞋油这鬼东西,还没有一种洗涤剂能把它彻底清除掉。任达之老师没使用无关痛痒的词句,诸如自私啊、占便宜啊,而是选择了杀伤力很大的词——无耻。任达之说:“我请这个无耻的人站出来!敢吗?我谅他也不敢!”学习委员郎小程说:“老师,上课吧,别让这种自……私的人占用大家的宝贵时间啦。”任达之正在气头上:“不上课,这个问题没有讲透,不能上课。”这时候,旺旺擤鼻子了。那声音不仅继承了过去的优良传统,而且还发扬光大,像是大鼻子里藏有一支装备精良的国家级乐队,声势排山倒海,共鸣声震耳欲聋。先笑起来的是任达之——就像一个纯熟的大笑指挥家,紧跟着是全班同学。笑了好一阵子,大家的表情才回到原位。任达之说:“上课。”这时,大家都强烈地感觉到,认认真真上课,实在是一件没有意思的事。有一次,蓝带让我去给他买一瓶可乐,代价是他随口说出来的:“用我的钱,也给你自己买一瓶。”我说:“我不想去。”蓝带说:“你不去?”我说:“对,我不去。”蓝带说:“你不渴吗?”我说:“我渴,但我不去。”蓝带转头跟其他人说:“谁去?”旺旺说:“我去。”蓝带说:“买五瓶。”我们站在那儿的人共有六个,很明显没有我的。旺旺说:“买五瓶?”蓝带说:“五瓶。”我转身走了,身后传来蓝带的声音:“这小子不听话。”第二天,旺旺见到我,跟我笑了一下。我装作没看见,因为旺旺脸上的笑是伪装出来的。旺旺见我没理他,就用手拧住大鼻子,发出一种特有的怪动静。见我盯着他看,旺旺说:“别跟蓝带过不去。”我说:“他跟我没关系。”二十分钟后,我们上体育课,我想法儿站在了旺旺身后,像别人干过的那样,踩住旺旺的长裤角。旺旺跌了一跤。有一天,教室里只有我和旺旺两个人时,他对我说了下面的话:“你真奇怪,你不太像我们这个时代的人。”我说:“你的意思我明白,是说我不太入流。”旺旺说:“你看上去不聪明,但不傻。”旺旺想了一下,又说,“你像条尾巴。”在那个模糊的日子,我曾望着镜子里的我问自己:“蓝带、旺旺他们为什么说我不聪明,又怕伤了我,说我不傻呢?”旺旺站在人行天桥上,手里抓着一串糖葫芦。他身后站着一个男人,也在俯身望着桥下的车水马龙。旺旺刚想离开时,那男人的皮鞋踩在旺旺的裤角上,旺旺晃了一下,人没摔倒,糖葫芦却飞到桥下去了,正粘在一辆白色轿车顶上。那轿车像被人在头顶划了一道血口子,呼啸着远去了。踩旺旺裤角的男人说:“你穿着这么长的裤子是为了扫马路吗?要是你从桥上掉下去,落在车顶上,那车就可以直接开往火葬场了。”旺旺说:“你少废话,赔我糖葫芦!”那男人掏出两元钱扔在地上。旺旺离开天桥时,看见那男人仍在朝他怪笑着。我截住旺旺:“那个男人把钱扔在了地上,你怎么还弯腰去捡?”旺旺的表情很气愤:“我的钱,我为什么不捡?不弯腰,那钱会飞到你衣袋里?”我觉得我内心深处有一种东西被旺旺敲碎了,我无法恢复原样。那个开玩笑的念头早就在我脑子里跃跃欲试了,只是它最初还没成形。我在想,像旺旺这种类型的少年,他们身上的那种固执,是奔驰轿车碾不碎的。在一个很热的下午,同学们在聊天。我观察到,任何一个站在阳光下的人,都用手里的东西当扇子用。人们需要风。那个时候,有空调冷气的商场里拥挤着许多不买东西的客人,他们不是去购物,而是在避暑。旺旺的长裤在热浪中显得更刺眼了。我对旺旺说:“旺旺,你不热吗?你为什么不穿短裤?大家都穿着短裤。”旺旺不理我,或者是根本没听见。蓝带看着旺旺笑。我小声跟蓝带说:“你好像有办法让他换上一条短裤。”蓝带说:“我可以让旺旺这条长裤变成短裤。”我说:“你吹牛。”蓝带说:“说我吹牛是吗?”我重复了一句:“你吹牛。”蓝带用带有赌气的目光急匆匆捉住旺旺:“旺旺,你过来。”旺旺说:“有什么事?买雪糕吗?”蓝带说:“我现在想把你这条裤子变成短裤。”旺旺说:“我不喜欢短裤。”这时,蓝带脸上写满了权力欲:“我现在让你喜欢短裤。”旺旺沉默。他也许在猜测,他腿上的遮住脚面的长裤怎么会变成短裤。蓝带从书包里取出一把锋利的刀子,刀子是不锈钢做的,阳光下一晃,让人闭上眼睛。我以为蓝带会去割开旺旺的裤子。蓝带不这样做。他把刀子扔在旺旺身边,对旺旺说:“你把裤子改成短裤。”“怎么……改?”旺旺问。“非常简单,从膝盖处割开。”蓝带说。旺旺说:“我可以干别的,让我穿短裤,我不干。”蓝带说:“别废话,快干吧。”我觉得蓝带在实施权力的时候,遇到了一些麻烦。旺旺无疑拒绝了蓝带。就在我这么认为的时候,我看见旺旺拿着那把刀子,开始割自己的裤子。旺旺把自己的长裤变成了短裤。蓝带用旺旺裁下的半截裤腿,去擦自己的菲利浦自行车,然后把半截裤腿扔进了垃圾箱。这时,我们都听见旺旺在喊:“我的腿上有汗毛。”在灿烂的阳光下,从不接受紫外线照射的旺旺的两腿,不仅白而且细,灰色绒毛依稀可见。我跟旺旺说:“你现在是中学生,将来你腿上的毛会更粗更长,让你自己都不认识。”旺旺瞪着眼睛问:“你怎么说起话来老气横秋的?”他肯定觉得我像他腿上未来的又粗又硬的毛。外星人画像和扬扬的受苦试验扬扬跟所有女生一样,喜欢歌手张晓妮。扬扬跟那些女生都坚信,张晓妮的长相,是外星人的长相。我开始翻资料,收集刊载外星人画片的杂志。最后,我也相信了张晓妮的长相就是外星人的长相。我觉得一个人这么认为可以理解,所有人都这么想就奇怪了。我根据自己对外星人的了解,画了一幅我认为的真正的外星人的画像。有一点我瞒着所有人,这幅外星人画像,我改了十二遍。我是认认真真地去描绘的。奇怪的是,只要不是去做作业,我会认真而有兴趣地去做任何一件事。如果一道数学题我能连做十二遍,我的考试成绩绝不会在倒数第五名的名次上瞎转悠。我把绘制好的外星人画像放在一个叫于晓航的女生桌上。我悄悄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等待着看见外星人画像的女生发出“哇!外星人哎!”的惊奇叫声。我看见女生于晓航走了进来,她一坐下,就看见了我的“杰作”。于晓航一挥袖子,把外星人扫到地上。我看见自己的外星人头朝下趴在了地上,还被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男生的大鞋在背上狠狠踩了一脚。我好心疼。我趁人不备,捡起外星人,把它放在扬扬的桌上。扬扬见到外星人画像,说了下面的话:“谁把我们家那片收破烂的老头儿的画像放在我桌上了?”什么?收破烂老头儿?我大惊失色,外星人和收破烂老头儿能挨得上吗?也差得太离谱了吧?扬扬的话吸引了众多人的目光,有人开始传阅外星人画像。蓝带接过外星人画像,眯眼看了一下(我最讨厌蓝带眯眼看东西时的鬼样子,做作不说,还有一种“我若看不出,谁也弄不明白”的意思),然后,又歪头看,好像大画家凡·高的杰作正等待他鉴别真伪。“别说,这画像挺像一个人。”蓝带说。蓝带这句话一出口,我激动得有些发抖。蓝带的目光开始四下乱扫:“怎么像一个人呢?”扬扬问:“像谁?总不能像收破烂总公司的总经理吧?”蓝带的目光游走着,最后终于停在我脸上。“像你!”“像我?”我目瞪口呆。好些同学凑近那外星人画像,然后抬头望着我:“别说,挺像。”“没错,是挺像的。”蓝带问我:“是自画像吗?”我喊,不是我。可能我根本没有发出声音,所以同学们都望着我。旺旺说:“画的就是他。”全城都在搞卫生大检查。校长在教职员工大会上做了动员报告,班主任任达之在初二(6)班动员同学们从明天开始行动,把卫生流动红旗插在初二(6)班教室。任达之说,这一回,流动红旗就不要再让它流动了,要把它挂在我们班教室里直到放假。夺全校的卫生流动红旗不是一件容易办到的事。班主任任达之在动员大家积极参与卫生大扫除时,谁都看见任达之的目光频频落在蓝带脸上。对于任达之的这种表现,大家都习以为常了,因为蓝带是生活委员。而且,蓝带总会有办法。当初班主任任达之竭力推荐蓝带担任生活委员,这古怪的做法曾颇令初二(6)班同学大惑不解。现在看来,任达之的确深谋远虑。任达之一走,扬扬问蓝带:“你准备怎么干?”蓝带笑笑:“照老办法干。”我眼睛定定地看着蓝带。蓝带在下面的时间里做了两件事,他用手机给父亲打了一个不到三十秒钟的电话,然后让旺旺骑上他的菲利浦自行车去劳务市场寻找几个手脚麻利的民工。几个民工一走进初二(6)班教室,其中一个留着艺术家式长发的人就问:“谁付钱?”蓝带说:“我付钱。我要看你们干活干得怎么样,干不好扣钱,干好了加钱。”蓝带的样子让我想起了他老老奶奶的丈夫,大概那俄国人谈生意时也是蓝带这种样子吧。那个长发民工回头跟其余几个人说:“现在的老板怎么一个比一个年轻?”另一个民工的回答同样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管他年老还是年轻,给钱就行。”我一直盯着长发民工看,我觉得他的样子很奇怪,一个靠体力吃饭的人,怎么会留着那么长的头发?蓝带指挥着几个民工,用了两个小时粉刷了教室的墙壁,并将四扇大窗户擦得锃光瓦亮。还有一点需要交代的是,教室里弄得热火朝天时,班主任任达之一直没有露面。当任达之出现在教室里时,他不由得把背挺直了,双手很优雅地背到身后。他说:“同学们辛苦了。”麻烦出在丁建兰老师向校长提出了一个很致命的问题,她说,大搞环境卫生,是为了培养学生的勤劳品德。丁建兰刚刚在《教育报》上发表了一系列关于挫折教育的文章。校长很重视这个问题,对初二(6)班的某些同学雇用民工大扫除,提出了批评。结果,卫生流动红旗未能挂在初二(6)班教室的白墙上。这件事发生之后,一到丁建兰上课,旺旺就患感冒,他的大鼻子不停地发出响声,像二十四小时不肯休息的演出队,而初二(6)班的同学们就成了热情极高的听众。有一天,初二(6)班教室最后一排坐着一位特殊人物,他就是校长。校长不相信一个男生的大鼻子会把丁建兰老师的金嗓子压住,他想见识一下旺旺的大鼻子是怎么兴妖作怪的。有意思的是,旺旺的大鼻子演出队放假了,不演出了。校长对任达之说:“你们班应该学习一下丁建兰老师发表在报纸上的有关挫折教育的文章。”校长走后,任达之老师在班里传达了校长的指示。扬扬问:“为什么让我们学丁建兰老师的文章?”任老师沉思了一下,说:“我们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蓝带问:“任老师,我们犯错误了吗?”任老师说:“我不知道。”扬扬问:“挫折教育究竟是什么?”任老师说:“是感受一下受苦的滋味。”扬扬又问了一个可笑的问题:“任老师,我自己找苦吃需要流眼泪吗?”我生气地问:“受苦不流眼泪,难道去笑吗?”我发现同学们的脸仍朝着扬扬,好像我根本就不存在。扬扬是在星期天上午去中央大街擦皮鞋的。中央大街是这个城市最有名的一条街。因为有名,所以人多。扬扬为了使自己像擦皮鞋的,还特意化了装,就是把自己弄得看上去年龄大一些,头发很乱,两手搞得很脏。当时,我们在中央大街上逛,谁也想不到“迷死你服装商场”广告牌下的那个擦皮鞋的人是扬扬。蓝带走过去,问:“擦一双皮鞋多少钱?”扬扬笑着说:“一百元!”蓝带一瞪眼睛:“你想宰人啊?……你是扬扬?”扬扬哈哈大笑:“像吧?”蓝带说:“这游戏咋想起来的?”旺旺在一旁提醒:“这就是什么……挫折教育。”蓝带说:“有意思,真的有意思。”蓝带掏出手机给丁建兰老师家挂电话,一听是丁建兰的声音,他马上粗着声音说:“丁建兰同志吗?你教过的学生扬扬你认识吗?认识?好,她现在正在中央大街迷死你服装商场外面擦皮鞋,接受什么挫折教育。你如果有时间,可以过来看看。”蓝带打电话的时候,一个男人坐在扬扬对面,把穿着皮鞋的脚伸到扬扬面前。扬扬的手法很笨,忙了半天,也没把那只皮鞋擦亮。那男人说:“你会擦皮鞋吗?你擦过皮鞋吗?”他说完,站起身,跺跺皮鞋,要走。扬扬起身拦住那男人:“两元钱!”“你还要钱?你把我的皮鞋弄成什么样了?我不让你给我擦亮,我只让你恢复成原来的样子。”那男人也火了。他发起火来很有意思,脸上所有的肌肉都在抖动,像儿童玩具里的多动症四毛。我在扬扬身后拽拽她的衣服:“你把别人的皮鞋都毁了,还要什么钱?”扬扬扭头瞪着我:“你一边待着去。”我坚持自己的看法,我觉得这理由说到天上去也令人信服:“你擦鞋是为了接受挫折教育,怎么一头扎进钱眼儿里了?”这回,扬扬彻底把身子转过来,面对着我:“你有毛病啊?你是什么脑袋?我付出劳动,就要获得回报。你一边老老实实待着去。”我一个人独自站在商场穿衣镜前,再次欣赏自己的尊容,无奈,可怜,伤感,这些东西不知什么时候全都出现了,爬满我的脸。我在想,可能就是这些东西,将来会变成斩不尽杀不绝的衰老的皱纹吧。扬扬跟那男人死缠烂打,那男人无法脱身,终于给了扬扬两元钱。扬扬马上买了薄荷味的口香糖,一边嚼,吐着可爱的泡泡,一边甜甜地招呼顾客:“擦皮鞋呀,一只一元,两只两元。”扬扬没想到,她今天只接待了一个顾客。晚上回家时,扬扬看见桌上摆满了饭菜。爸爸对她说:“扬扬,我举双手赞成挫折教育,它不仅能培养一个孩子良好的品质,还能锻炼他的生存能力。你们丁老师的文章我篇篇都读,写得何等之好啊!”扬扬躺在自己床上,对妈妈说:“妈,我先不吃饭了,你给我揉揉背吧。”客厅里传来爸爸的声音:“扬扬,擦鞋的凳子和小箱子呢?那是我借退休工人王大爷的。”扬扬闭着眼说:“让我扔在中央大街上啦!”爸爸冲进屋里:“你说什么?”扬扬不耐烦地说:“我告诉你了,我扔在大街上啦!”一个星期之后,扬扬在各个班级做“接受挫折教育”的心得体会报告,反响热烈。竟然有低年级的小男生举着精美的本子,向扬扬索取签名。扬扬模仿大腕明星的派头,在小本子上写下“希望你经常来听我做报告”。我尾随那个低年级小男生,翻开他的小本子。我想知道扬扬到底给别人写了什么话。看过之后,我摇了摇头,而小男生却用崇拜的口气说:“她写得多棒!”我说:“这世界好怪!”小男生望着我说:“我觉得你好怪。”有一次,我跟扬扬在窄长的走廊里相遇,我说:“我服你,真是服你了。”扬扬没看我,或是根本没看见我,她望着窗外的阳光说:“今天真是一个高兴的日子。”蓝带遭遇的不幸和快乐旺旺慌慌张张告诉我的那个消息,不啻一个噩梦中的噩梦。蓝带被人绑票了。旺旺告诉我:“蓝带父母让我给蓝带请病假,怕走漏了风声。”这种事我只在电影和缺乏美感的电视连续剧中见过。今天早上,旺旺去蓝带家时,看见蓝带的爸爸和妈妈狼狈地坐在地毯上,屋子里很乱,地毯上醒目地摆着一沓沓码放整齐的人民币。他们没有报警,确切地说,是不敢报警。绑票的人说:“如果报警,就撕票。”绑票者索要五十万现金。绑票者警告蓝带的父母,一旦发现他们有不听指挥的迹象,对不起,先剁下蓝带的一根手指寄给他们。蓝带妈妈存着侥幸心理,拨打蓝带的手机,可每次听见的都是冷漠的女人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绑票者在电话中说,第二天的中午,让一个叫旺旺的学生拿着五十万现金在大华电影院里见面。那人说,电影院里循环放映,不清场,会有人去取钱。事后,人们知道旺旺的名字是蓝带提供给绑票人的。旺旺问我:“你说,会有危险吗?”“你是说你还是蓝带?”“我说的是蓝带。”“你还真挺讲义气的!”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对了,平时,你还是蓝带的秘书和跟班。”“什么秘书?只是朋友罢了。叫秘书,那是因为觉得好玩儿。”“你去电影院送钱,不会有危险?”“当然……”旺旺的心情似乎变得有点儿沉重,眼光有些暗淡。“我说,你现在看上去像007詹姆斯·邦德。”“那是电影,流多少血都闻不到腥味,可现在是现实。”“我看,应该报警。”“绑票的人要是急了,伤害了蓝带怎么办?”“我不……知道。”“不知道就别瞎说。”旺旺跟蓝带父母说:“提包里别放真钱。”“放什么?”旺旺想了想:“把我们学过的语文书数学书装进去,够重量就行。”“他们发现是假的怎么办?”“电影院里很黑,他们看不见。”“不行,我们可不敢开这种玩笑。我们就这一个儿子。”旺旺说:“看来事情没这么简单。电影里的007詹姆斯·邦德全是假的,007在中国,也是个大傻子。”蓝带妈妈哭红了眼睛,她说:“旺旺,你说,他们会打我儿子吗?”“不知道。”“他们会给他吃的吗?”“不知道。”蓝带母亲又一次放开嗓子大哭起来:“孩子他爸,你坐在那里为什么不说话?你说该怎么办?”“我说了,送钱。”蓝带爸爸的脸上阴着,要下雪。中午,旺旺提着五十万现金来到大华电影院售票口,买了一张电影票,走进放映厅。旺旺不知道在放什么电影,他根本不想知道。他坐下后,感到双膝像通了电一样直抖,他用装钱的提包紧紧压住腿,腿照样抖,五十万现金都压不住。电影演完了,旺旺也不见有人走近他。旺旺把钱交还给蓝带的爸爸和妈妈,说,没人来取钱。这时,电话铃响了。蓝带父亲扑上去,抓起电话,里面仍是那个男人的声音:“听着,电影院里很不安全。下次,请蓝带的同班女同学扬扬提着现金来接头。”“在哪里接头?”“等候通知。”电话断了。这一回,轮到蓝带的爸爸哭了。旺旺把扬扬领到蓝带家里后,扬扬环顾四周,说:“叔叔阿姨,你们家很华丽,只是太乱了。蓝带在哪儿?病怎么样了?”蓝带的妈妈说:“蓝带出事了……”扬扬没等蓝带的妈妈说完,就笑了起来:“这怎么可能?”蓝带的爸爸说:“孩子,这没什么可笑的,这是真的。”“可我还是不信。”扬扬说。第二天中午,蓝带的爸爸妈妈来到学校大门口,见到扬扬之后,交给她一个提包:“这是五十万现金,中午十二点三十分,放在肯德基餐厅十号座位上,等到有人取走,你就回来,如果没人取,你再拿回来。”扬扬说:“我觉得现在应该报警,我开始觉得不好玩儿了。”蓝带爸爸说:“一开始就不是玩笑。”这一天中午十二点三十分整,扬扬仍然没有碰到取钱的人。她只能把钱提走了。在她准备离开肯德基餐厅时,突然想起在这儿坐了半天,竟什么也没吃,光看着别人又吃又喝的了。于是,她买了一份带辣味的鸡翅,啃了起来。结果,那天的鸡翅特殊的味道,让她经常想起来,她以后再吃时,无论如何也尝不出那种味道了。下午回到班上,扬扬忍不住把蓝带被绑架的事告诉了她的好朋友茜茜。茜茜的第一反应是大叫一声:“啊?!”同学们都抬头望着茜茜。扬扬在桌子下面拧了茜茜腿一下,告诫茜茜千万别声张,但茜茜又“啊”了一声。这一声就出事了。扬扬知道事情藏不住了,就说:“蓝带被人绑架了!”班上的同学都张着嘴,发出的声音像是钢琴奏出来的,嗡嗡的。有同学告诉了任达之老师。任达之前脚踏进教室,丁建兰后脚就跟了进来。任达之问:“谁了解情况?”旺旺说:“我。”旺旺用责怪的目光瞪了一下扬扬。扬扬只得回头又剜了茜茜一眼。丁建兰说:“报警了吗?快报警!”任达之说:“别慌,匆忙报警会惹出更大的麻烦。”丁建兰突然说了一句题外话:“这也怨他平时太张扬,我没说错他。如果他这次能平安回来,兴许是个很好的教训。”任达之老师对丁建兰说:“丁老师,先别说这些闲话好不好?”丁建兰火了:“我的话怎么成了闲话?嗯?我的话怎么成了闲话?我看,平时我的这种闲话太少了。”任老师和丁老师正吵着,一个同学跑进教室:“任老师,校长办公室有你的电话,是蓝带打来的,并让初二(6)班同学都去!”跟地震一样,大家都拥进了校长办公室。一屋子人鸦雀无声。校长默默地把电话递给任达之,示意他听电话。无疑,在场的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任达之把电话贴在耳朵上,这动作看上去,像是把一枚炸弹贴在脑袋上。任达之问:“是蓝带吗?”蓝带说:“是我。”任达之问:“你现在在哪里?还好吗?还安全吗?他们打你了吗?”蓝带说:“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他们把我关在没有窗户的小房间里,很黑,什么也看不见。”任达之说:“蓝带,别着急,我们会救你。”蓝带说:“任老师,让旺旺听电话。”旺旺抓起电话就喊:“是我,我是旺旺!”蓝带说:“旺旺,你很勇敢。真是我的好朋友。”旺旺颤声说:“蓝带,你小心点儿,别出事,千万别出事!”旺旺把电话递给扬扬:“扬扬,他要跟你说两句!”蓝带说:“扬扬,你表现得真出色。”扬扬一听蓝带这时候还有心情赞美她,泪就流下来了,心里有了一种少有的悲壮感:“蓝带,你一定会安全回来的。”这时,扬扬听见蓝带说:“扬扬,你把电话举起来,我要跟全班同学说一句话。”扬扬把电话举了起来:“蓝带要跟大家说一句话。”蓝带的声音像穿越了千山万水,钻出话筒时,已经很微弱了:“同学们,好好学习,珍惜自己的每一分钟。”电话断了。同学们都垂着头,咀嚼着各种各样的感动。校长说:“都回去吧,我马上报警。”当天晚上,蓝带的爸爸和一些关心他们家的朋友坐在客厅里等待蓝带的消息。这两天里,蓝带的妈妈只喝了半杯水。她一直躺在床上,手里抓住一张蓝带的照片不放。有人敲门。蓝带爸爸的一位朋友按住他,让他别动,然后去开门。他大概担心蓝带爸爸承受不了突然降临的不幸。蓝带站在门口。他跟两天前离开家时的他一样,没有丝毫改变,连头发都很有形地展示着他的平安。蓝带微笑着走近爸爸。爸爸迎着蓝带走过去,从头望到脚:“告诉我,儿子,发生了什么事?”蓝带仍微笑不答。有人说:“真是奇迹。”蓝带说:“这世界不会有奇迹,有奇迹也是我创造的。”爸爸问:“究竟是怎么回事?”蓝带说:“爸爸,你别生气,我开了一个玩笑。”爸爸抓住蓝带的肩膀晃了晃:“你说你开了一个玩笑?!”“爸,你千万别生气。”“我已经生气了。”第二天早上,蓝带一踏进教室,同学们就“哇”的一声,水一样淹过来。同学们早已知道事情的真相。扬扬说:“你骗我流了眼泪。”蓝带说:“你流下的泪能盛满半玻璃杯吗?”扬扬说:“你可太会玩儿了。”蓝带说:“难道初二(6)班只允许扬扬一个人出名吗?”旺旺说:“蓝带,你太坏了!”蓝带说:“我还不够坏,要坏,我就点名让你到火葬场去交钱了。”扬扬说:“真够刺激的!”我把蓝带拉到一边,用愤怒的声音说:“这玩笑你也能开?”蓝带打开我抓住他的手:“这玩笑只有你认为不能开。”蓝带转头面朝全班同学说:“同学们太累了,读书读得都快傻了,我想让同学们换换脑筋,休息一下疲惫的大脑,就玩儿了这个大游戏。”“玩儿得太过火了!”任达之在蓝带背后突然说,“你让大家白白为你担心。告诉你一件你不愿听到的事,负责侦破绑架案的刑警此刻就坐在校长办公室里,请你去将这个大游戏讲给他们听听。”旺旺说:“蓝带,看你这回怎么跟警察玩儿!傻了吧?”几个同学学着旺旺的口气说:“傻了吧?”蓝带说:“哟!没想到没想到,这游戏竟然没结束!同学们,再见!”干吗非让我哭泣?因为蓝带玩儿了个绑架案游戏,蓝带、旺旺、扬扬在全校彻底地出了大名。别的班的男生见到蓝带,会竖起大拇指,样子像举手礼:“大玩儿家!”蓝带也竖起大拇指回礼。别的班的女生见到扬扬就叫:“女侠!”扬扬有一次感慨地说:“电视台也不找我拍广告,我什么广告都能拍。比如,我眼戴墨镜,身着黑色皮衣皮裤,脚蹬高筒贴肉的皮靴,提一真皮黑包,朝观众走来,当给了我一个特写后,我说:‘想知道我提着什么宝物吗?’这时,我的嘴里吐出一个奇大无比的泡泡,塞满整个画面,紧接着,画外音响了:‘女侠牌泡泡糖,风靡世界。’”旺旺听得双眼有些发直:“扬扬,你现在仍在读初中,屈才了哎!”旺旺正在跟扬扬逗闷子,看见蓝带悄无声息地走进教室。旺旺没太在意,继续跟扬扬说笑,但还是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一眼蓝带。蓝带坐在桌前,用笔在一张纸上写着什么。蓝带这种沉默寡言的样子让旺旺很不习惯,旺旺敏感地跟蓝带说:“喂,没出什么事吧?”蓝带说:“我能出什么事?”然后笑笑。但旺旺还是觉得蓝带哪儿有些不对头。果然,三分钟之后,扬扬要借蓝带的手机打电话时,蓝带摊开两只手。扬扬问:“没带手机?”蓝带说:“没。”扬扬感到奇怪:“手机怎么会忘记带了?万一这时候吉尼斯世界纪录组织委员会打电话给你,可就找不到你了。”扬扬想开玩笑,但蓝带没笑,他好像对扬扬的调侃不感兴趣。扬扬又问:“出了什么事?”蓝带说:“最近一段时间,我可能没有手机了。”旺旺说:“你出事啦?”扬扬断言:“你家里出了事!”蓝带突然说:“我给你们讲个穷光蛋的故事。”这时,任达之走进教室:“上课了。”任老师讲课时,蓝带递给旺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借我十元钱。”还写着年月日。下课后,旺旺问:“直接跟我说就行了,干吗写纸条?”蓝带说:“你真不懂?那其实是一张借条,你可收好了。我张嘴借钱,很不习惯,因为我从没借过钱,但我没钱又不行。我开销大,花钱花顺手了,管不住花钱的手,它老是痒痒。”第二天,蓝带给扬扬也写了一张纸条,借十元钱。扬扬把纸条揉成一团,扔在屋角的废纸篓里。蓝带把它捡起来,展开,再次递给扬扬:“这是一张借条,证据,收好吧!”一个星期之内,蓝带向全班同学借了不少钱,他还委托扬扬把自己的菲利浦自行车折价卖给别的班的同学。旺旺问:“卖给自己班的同学不行吗?”蓝带说:“我受不了自己喜欢的东西变成别人的。我不能看见它,它会让我不舒服。”不久,同学们才大致了解了情况:蓝带父亲的公司出事了——受另一家公司蒙骗参与了一场大骗局,遭到执法部门查封,资产被没收,用于赔偿那些受骗的小公司。真正的骗子公司的老板已携巨款潜逃,公安部门刚刚发出通缉令,正在全力追捕。有一天,任达之老师找到蓝带,转弯抹角地切入正题:“你以后不能再向同学们借钱了,你还不起的。你只是一个初中生,没有经济来源。”蓝带苦笑了一下,说:“任老师,我真没想到,我会变成一个缺钱花的人。”下午放学时,蓝带问旺旺:“你身上有多少钱?请我去肯德基坐坐?只啃一根鸡翅,只吃半个汉堡包就行。”旺旺问:“半个汉堡包?那半个怎么办?”蓝带说:“这还用问,你吃那半个呀!”旺旺说:“听听,你堂堂蓝带,居然也这么勤俭节约,难得呀!”两个人一走进肯德基餐厅,蓝带就开始抽鼻子:“我胡汉三又回来了。”蓝带说:“我好久没来肯德基吃东西了,馋坏了。”旺旺说:“我们的肚子是不能受委屈的,一旦怠慢它,它就会抗议。”蓝带说:“岂止是抗议!简直是报复!它占领食道控制中心,让我什么也做不了,只想那些美食。”有一件非常奇怪的事,蓝带跟初二(6)班几乎所有同学都借过钱,唯独没向我借。为了证明这一点,我私下问过很多同学,他们都向我展示了蓝带亲笔写的借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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