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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4-18 19:32: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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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读者杂志社

出版社:时代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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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温柔,却有力量

我心温柔,却有力量试读:

此心安处是吾乡

不是把焦点放在明天或后天,也不是明年或十年后,而是把精神集中在“现在”这一刻。

给感到不安的你

〔日〕松浦弥太郎张富玲译

去旅行的时候,有些人的行李总是多得惊人。

尽管为雨天准备了折伞,为应付连伞都撑不住的暴风雨准备了雨衣,还带了适合徒步的鞋子和去饭店时要穿的皮鞋,但倘若碰到倾盆大雨的日子,恐怕还需要一双长靴吧?

随着想象无穷无尽地扩散,行李也愈带愈多。

他们大都是在想象自己并不乐于见到的未来。

如果只是去旅行,不管是去国外还是国内,顶多就是在旅行期间提着沉重的行李;但如果走的是人生的旅程,那问题可就严重了。

心灵的行李没有形体,包包并不会因此变重。相反,心灵的行李会增重,渐渐重压在自己身上。“如果遇到这种情况,我该如何是好?”

对未来感到不安是个棘手的问题,情况不仅会加速恶化,也不会有刹车。

而且和旅行的行李不同,不像“我担心可能下雨,得准备雨伞和长靴”这种程度的问题,因而无法采取简单直接的对策。

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未来”可比“国外旅行”覆盖面更广,可能发生的状况更是五花八门。

如果放任不管,心中的不安会渐渐膨胀,一旦生出“我已经走投无路、无计可施”的念头,人很可能就会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蹶不振了。

人生的行李无法打包周全,不能保证“准确、安全、万事俱备”,因此有些时候,我们甚至可能会想放弃旅行。

换句话说,如果你一味想着“如果遇到这种情况,该如何是好”,任由不安继续膨胀下去,你很可能会落得一个人枯坐原地的下场。

一旦你这么做,孤独感便会宛如迷雾般升起,使你陷入愈发看不见前方道路的窘境。

我觉得那些受困于“对将来感到不安和寂寞”的人,对未来往往有“想太多”的毛病。

我有一个建议,你何不试着换一种思维方式呢?

那就是——只去看那些此时此刻在眼前发生的事,只处理眼前的问题。

不是把焦点放在明天或后天,也不是明年或十年后,而是把精神集中在“现在”这一刻。

假使你已经预测到未来“可能会发生那样的情况”,在事情实际发生前,何不把那些预想都忘掉呢?

只要以这种态度定下基本的思维方式,我想“不安的未来”也将会离你愈来愈远。

三种人生态度

梁漱溟“人生态度”是指人日常生活的倾向,向深里讲,即入了哲学范围;向粗浅里说,也不难明白。依中国的分法,将人生态度分为“出世”与“入世”两种,但我嫌其笼统,不如三分法较为详尽适中。我们仔细分析:人生态度之深浅、曲折、偏正……各式各种都有,而各时代、各民族、各社会,亦皆有其各种不同之精神,故欲求不笼统,而究竟难免于笼统。我们现在所用之三分法,亦不过是比较适中的办法而已。

按三分法,第一种人生态度,可用“逐求”二字以表示之。此意即谓人于现实生活中逐求不已,如:饮食、宴安、名誉、声、色、货、利等,一面受趣味引诱,一面受问题刺激,颠倒迷离于苦乐中,与其他生物亦无所异。此第一种人生态度(逐求),能够彻底做到家,发挥至最高点者,即为近代之西洋人。他们纯为向外用力,两眼直向前看,逐求于物质享受,其征服自然之威力实甚伟大,最值得令人拍掌称赞。他们并且能将此第一种人生态度理智化,使之成为一套理论——哲学。其可为代表者,是美国杜威之实验主义,他很能细密地寻求出学理的基础来。

第二种人生态度为“厌离”的人生态度。第一种人生态度为人对于物的问题,第三种人生态度为人对于人的问题,此则为人对于自己本身的问题。人与其他动物不同,其他动物全走本能道路,而人则走理智道路,其理智作用特别发达。其最特殊之点,即在回转头来反看自己,此为一切生物之所不及于人者。当人转回头来冷静地观察其生活时,即觉得人生太苦,一方面自己为饮食男女及一切欲望所纠缠,不能不有许多痛苦;而在另一方面,社会上又充满了无限的偏私、嫉忌、仇怨、计较,以及生离死别种种现象,更足使人觉得人生太无意思。如是,乃产生一种厌离人世的人生态度,此态度为人人所同有。世俗之愚夫愚妇皆有此想,因愚夫愚妇亦能回头想,回头想时,便欲厌离。但此种人生态度虽为人人所同具,而所分别者即在程度上深浅之差,只看彻底不彻底,到家不到家而已。此种厌离的人生态度,为许多宗教之所由生。最能发挥到家者,厥为印度人。印度人最奇怪,其整个生活,完全为宗教生活。他们最彻底、最完全,其中最通透者为佛家。

第三种人生态度,可以用“郑重”二字以表示之。郑重的态度,又可分为两层来说:其一,为不反观自己时——向外用力;其二,为回头看自家时——向内用力。未曾回头看而自然有的郑重态度,即儿童之天真烂漫的生活。儿童对其生活,有天然之郑重与天然之不忽略,故谓之天真。真者真切,天者天然,即顺从其生命之自然流行也。于此处我特别提出儿童来说者,因我在此所用之“郑重”一词似太严重,其实并不严重,我之所谓“郑重”,实即自觉地听其生命之自然流行,求其自然合理耳。“郑重”即是将全副精神照顾当下,如儿童之能将其生活放在当下,无前无后,一心一意,绝不知道回头反看,一味听从于生命之自然的发挥,几与向前逐求差不多少,但确有分别。此系言浅一层。

更深而言之,反回头来看生活而郑重生活,这才是真正的郑重。这条路发挥得最到家的,即为中国之儒家。此种人生态度亦甚简单,主要意义即是教人“自觉地尽力去生活”。此话虽平常,但一切儒家之道理尽包含在内,如后来儒家之“寡欲”“节欲”“窒欲”等说,都是要人清楚地自觉地尽力于当下的生活。儒家最反对仰赖于外力之催逼与外边趣味之引诱往前生活。引诱向前生活,为被动的、逐求的,而非为自觉自主的。儒家之所以排斥欲望,即以欲望为逐求的、非自觉的,不是尽力量去生活。此话可以包含一切道理,如“正心诚意”“慎独”“仁义”“忠恕”等,都是以自觉的力量去生活。再如普通所谓“仁至义尽”“心情俱到”等,亦皆此意。

此三种人生态度,每种态度皆有浅深。浅的厌离不能与深的逐求相比。逐求是世俗的路,郑重是道德的路,而厌离则为宗教的路。将此三者排列而为比较,当以逐求态度为较浅,以郑重与厌离两种态度相较,则郑重较难,从逐求态度进步转变到郑重态度自然也可能,但很不容易。普通都是由逐求态度折到厌离态度,从厌离态度再转入郑重态度,宋明之理学家大多如此,所谓出入儒释,都是经过厌离生活,然后重又归来尽力于当下之生活。即以我言,亦恰如此。在我十几岁时,极接近于实利主义,后转入佛家,最后方归于儒家。厌离之情殊为深刻,由是转过来才能尽力于生活;否则便会落于逐求,落于假的尽力。故非心里极干净,无纤毫贪求之念,不能尽力生活。而真的尽力生活,又每在经过厌离之后。

宠辱谁能不动心

南怀瑾

宠,是得意的总表相;辱,是失意的总代号。当一个人在成名、成功的时候,如非平素具有淡泊名利的真修养,一旦得意,便会欣喜若狂,喜极而泣,甚至有所谓得意忘形者。

在清朝科举时代,民间相传一则笑话,便是很好的说明。有一个老童生,每次考试都不中,但已经步入中年了,这一次正好与儿子同科应考。到了放榜的一天,儿子看榜回来,知道已经被录取,赶快回家报喜。他的父亲正好关着门在房里洗澡。儿子敲门大叫说:“爸爸,我已考取第×名了!”老子在房里一听,便大声呵斥:“考取一个秀才,算得了什么,这样沉不住气,大呼小叫!”儿子一听,吓得不敢大叫,便轻轻地说:“爸爸,你是第×名,考取了!”老子一听,便打开房门,一冲而出,大声呵斥:“你为什么不先说!”他忘了自己光着身子,连衣裤都还没穿上呢!这便是“宠为下,得之若惊,失之若惊”的一个写照。

对于势利之交,古人有一特称,叫作“市道之交”。市道,等于商场上的生意买卖,只看是否有利可图。在战国的时候,赵国的名将廉颇,便有过“一贵一贱,交情乃见”的历史经验。如《史记》所载:

廉颇之免长平归也,失势之时,故客尽去。及复用为将,客又复至。廉颇曰:“客退矣!”客曰:“吁!君何见之晚也?夫天下以市道交,君有势,我则从君,君无势,则去,此固其理也,有何怨乎!”

廉颇平常所豢养的宾客们的话,一点儿都没有错。天下人与你廉大将军的交往,本来就都是为利害关系而来的,这是世态的当然道理——“君何见之晚也”,你怎么到现在才知道,那未免太迟了一点儿吧!

有关人生的得意与失意,荣宠与羞辱之间的感受,古今中外,在官场、在商场、在情场,都如在剧场一样,是看得最明显的地方。以男女的情场而言,众所周知,唐明皇早先宠爱的梅妃,后来被冷落在长门永巷之中,要想再见皇上一面都不可能。世间多少的痴男怨女,因此一结而不能解脱,于是留下了无数饱含哀艳恋情的文学作品。宋代诗人便有“羡他村落无盐女,不宠无惊过一生”的故作解脱语。无盐是指齐宣王的丑妃无盐君,她历来是丑陋妇女的代名词。

其实,无盐也好,西施也好,不经绚烂,哪里知道平淡的可贵;不经过荣耀,又哪里知道平凡的可爱。这两句名诗,当然是久历风波、遍尝荣华而归于平淡后的感言,从文字的艺术性看来,的确很美,但从人生的实际经验来讲,谁又肯“知足常乐”而甘于淡泊呢!除非生而知之的圣哲,如老子等辈。其次,在人际关系上,诸葛亮曾有一则名言,可以作为人们学习修养的最好座右铭:

势利之交,难以经远。士之相知,温不增华,寒不改叶,贯四时而不衰,历夷险而益固。

我带你去取红酒

陶粲明

在西雅图小住的那段日子,偶尔下午回来得晚,懒得回屋做饭了,我就会和Licht在公寓酒店一楼的自助餐厅解决晚餐。晚餐通常非常简单,一杯咖啡加几片曲奇,再来一碟蔬菜沙拉,有时候有咖喱味的浓汤,估计在他们看来也算是异国风味了吧。

周四的那个下午,我们从联合湖回来,天色将晚,浑身冰冷,看到热腾腾的餐厅毫不犹豫就进去了。正吃着,Licht问我:“妈妈,你要喝一点儿红酒吗?”“啊,好呀。”虽然不胜酒力,但还是喜好这一口:“有红酒吗?”“喏,那边角落里站着的,她面前有个冰桶,就是等着需要红酒的人过去,她会给你斟上一杯。”“哦,太棒了,你去帮妈妈取一杯来,一点儿就好。”“我带你去取吧。”他站起来。“为什么要这样?”“因为我还不到允许饮酒的年龄呀。”我乖乖跟着他取了红酒杯,在服务生的微笑中倒了半杯红酒。回到桌上慢慢品味的时候,想着现在的孩子,哪里看得出是18岁还是20岁呢?于是我问Licht:“刚才如果你去取酒,估计那个服务生也看不出你的年龄。”Licht很认真地告诉我:“有没有达到饮酒年纪,我自己知道呀。”

其实,我知道这个孩子一定会给我这个答案——我只是想再次确认,一个将规矩视为自觉的孩子,在每一件小事上都有自己的评判标准,他不会因为便利或需要而去破坏规矩。也许,从某种角度上看是不懂得变通,但在一个强调规则的现代社会,这却是最基本的要求。

记得刚来那几天,他放学后我们一起逛街。西雅图的马路并不宽阔,车辆也不是很多,三五步就能走到街的对面。遇到每一个街口的红绿灯,虽然时间不长,但想着几秒就能过去,而且在没有车辆通行的情况下,我总是对闯红灯跃跃欲试;或者,要过到马路对面去,而斑马线却在略显遥远的那一头,我内心趁着没车横穿马路的念头很难打消。但是,Licht总能看透我,对我说:“不要,这样太没素质了。”他看我对素质的理解跟他有偏差,就开始吓唬我:“你不走斑马线横穿马路,或者闯红灯,在西雅图要是被警察抓着,是要罚款的哟。真的,只有流浪汉才这么干。”有时在寒冷的夜晚,等在几乎无车的街口,我要一再地告诫自己不可以,不能让他看到自己屡教不改,以此来打消闯红灯的想法。

我们去艺术博物馆参观,买票的时候,Licht告诉售票员自己是学生,于是,我们就买到一张成人票和一张学生票。“她不用看你的证件吗?”我有点儿不明白。“不用,我会说真话,她也会选择相信我。”

我们去North Face买外套,刷卡付款时,Licht突然对营业员说他是学生。营业员说:“好的,9折。”我奇怪这是什么意思,Licht指着付款台上的广告,上面印着“学生可享受9折优惠”。

我们前一晚买了两颗装饰用的珠子,配Licht的手链。第二天,他说细想还是觉得贵了,也不是太喜欢,要去退掉。“啊?那怎么办?昨晚妈妈是用借记卡买的,不是信用卡,退不回卡上。”我跟他到了那家店,他把两粒珠子拿出来递给店员(不是昨晚接待我们的那个店员)说:“我要退货,因为,我不喜欢它们了。”店员检查了珠子没有瑕疵,接过昨晚的付款单,开始在电脑上操作,然后,将一沓美元交给了Licht——是的,钱不能退回借记卡,就退现金给我们。没有质疑刁难,没有推诿烦躁,就这么简单。

我们去化妆品专卖店看香水,试了又试还是不能确定,Licht对售卖员说:“我妈妈想试用那款香水,以确定是否适合自己。”售卖员二话不说从抽屉里取了小小的试用瓶,把香水按压了一点儿进去,笑眯眯地递给我。

每当我买了衣服回来,犹疑大小、颜色、质地是否合适时,Licht就用轻松的口气告诉我:“哦,不合适或不喜欢去退就是。”

这些以前对我来说几乎是不太可能的事情,如今在我眼前自然而然地就发生了。白天Licht上学去了,我一个人静静地待在房间或走在清朗微寒的街头,就会去想Licht从过于严谨的循规蹈矩中获得了什么。这几年,几乎每年都会听到他说有中国同学被劝退,常常并不是因为成绩不好,而是因为不能很好地遵守规定。比如,一个孩子对学校的禁烟令不当一回事儿,一而再再而三地犯禁,于是,就没有第四次了,对不起,你退学吧;另一个孩子,外出要么不请假、不打招呼,要么晚归,一而再再而三地明知故犯,也被劝退了。

什么是自由?

自由就是在不影响别人、遵守规矩之外,你的思想和行动不受约束——留长发,涂五彩的指甲油,男孩穿裙子出来,女孩穿得像吉卜赛女郎,谈一场未成年的恋爱,找你喜欢做的事去做,甚至成为一个流浪者,都是被允许的。自由还是,在没有人证、物证的情况下,别人会选择相信你。

这样的自由,我想没有人不喜欢,但它的基础是,没有人怀疑我的年纪,而我自己知道未到饮酒年纪就不能去取酒;即便你横穿马路没人看见,没有影响汽车正常行驶,你也肯在寒风里耐心等待几十秒,或多走十几米到斑马线再过去。

对规则自觉地遵守,使年幼的心灵受到应有的指引,是行为教化的必然,也是这个社会人人都应该明白的简单道理。

好吧,带妈妈去取红酒。

向日葵

刘梅花

那个村庄,在沙漠里。向日葵呢,都种在沙滩上。我们村的人,都叫它葵花,还不知道它有个名字叫向日葵。

葵花长到和我一样高的时候,就快要开花了。爹说,浇一遍水吧,不然花开不肥。这么一说,我和弟弟就低下头不言语了,我俩都很懒的。爹谄媚地笑着,黄黑枯瘦的笑脸也像葵花一样,跟着我们转,那么饱满。

浇水就要追肥,这简直是一定的。爹拎着铁锹,在每株葵花根底下剜一个小坑,我跟在后头,往小坑里填一把化肥。弟弟扫尾,一脚踢进去土,把土踩实,埋好化肥。弟弟踩得很快,在后面喊着:“梅娃子,你快些行不行?”

我也催着让爹快些剜坑。货郎跑得那么快,不是腿脚好,是因为后面被狗撵着。

我跟得紧,葵花硕大的花盘和爹擦肩而过,反弹过来,梆的一下打在我的脑门上,打得我晕头转向。爹一转身,讨好地笑,他知道我动不动就尥蹶子不干活了。明亮的、青灰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化肥,在地里撒了一层,像落了霜。让水随便冲好啦,怎么冲,肥水还都在自家的田里。

水渠里的大水已经哗哗地奔涌来了,像没套上笼头的野马,横冲直撞。水冲进葵花田里,我听见十万葵花咕咚咕咚喝水,直喝得打嗝儿。

浇过水之后,那些化肥,就暗暗催着葵花生长,狗撵着一样。才两三天,葵花就全部开了。

十万葵花开,那花儿像火苗一样扑跃,灼灼地燃烧起来。村庄被花攻陷了,沙漠也被花占领了。上学的路上,路两旁都是葵花拥挤的笑脸。葵花开呀开呀,浑身的劲儿都拿来开花。它们这么高兴干吗呢,龇牙咧嘴的,开得一塌糊涂。

太阳在哪儿,花朵就朝着哪儿。多么神奇的花呀!

我爹坐在田埂上吸烟。他把烟渣子揉碎了,卷在报纸裁成的纸条里,卷好了,慢慢吸着,好像很香甜。一口一口,吐出淡蓝色的烟雾。他看着一地碎金子一样的花,满眼的舒畅,回头说:“丫头,这葵花开美咧!”

我汗流满面地打杈枝。叶腋下偷偷伸出来好多枝,顶着拳头大的花盘,也企图开个花。这些都要摘掉,不能要。顺便看脚下杂草,不顺眼的,一脚踢飞。

打下来的叶子、花盘,都是灰毛驴鲜嫩的口粮。它幸福地嚼着,嘴角淌着绿色的汁液,浑身闪着油亮的光芒。咴咴地叫两声,身上的皮毛抖动着,颤颤的。

我家还有一只大肚子的羊,也在田埂上吃葵花叶子。我故意把叶子扔在它的脑门上,它甩甩脑袋,不看我,急着挑挑拣拣地搜寻着细嫩的叶子吃。这是一种境界,它的眼里只有草,没有我。

清晨,阳光倾洒在沙漠里,倾洒在葵花上,那种金黄,简直让人束手无策。十万朵花,面朝东方,似乎可以听见轰轰烈烈燃烧的声音,如火如荼,连沙漠都快要被花儿点燃了。

万籁俱寂,只有花开的声音。鸟不鸣,花却喧嚣。看一眼,被野性的美击打得丢盔弃甲,落荒而逃。太美的东西,让人自卑。

一场盛大的花事席卷而过。花开盛后,就收了。葵花子开始变得饱满,一天天鼓胀起来。花谢是开花的盛事。

葵花子饱满之后,花盘都要被割下。家家户户都割走花盘,把枝秆留下。留在地里的葵花枝秆,像一地拐杖挺立着。拐杖不绿了,慢慢变得枯黄、黑瘦。叶子在风里瑟瑟地抖,枯萎着,也被风摘走了。

一地枯瘦的骨头,寂寞,衰老,撑在一天天变冷的天气里。

前半生荣华,后半生寒碜——你以为这是真的吗?

不是,那没有花盘的光秆秆,脖子朝前伸着,还是向着东方,一丝不乱。十万拐杖,脖勾都朝前伸着,向着太阳,暗含着一股强大的气势。这疏朗辽远的意境,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一个初冬的清晨,我上学迟了。出了村子,突然被一种浩大的气势震撼了:大漠里浩浩荡荡的十万葵花秆,仿佛从天空射下来的密密麻麻的箭镞,令人惊诧。枝秆上落了明亮的霜,在阳光下闪着光。葵花脖子勾着,都朝着东方,黑炯炯的,像眼神。一根都不曾乱,肃穆,庄严,苍茫。那种萧萧气势,一下子让我慌乱。我担心,它们会在某一时刻屈膝下跪,叩拜东方。

倏然泪下,因为感动。天啊,这些光秆秆的心里是怎样的情分啊!苍茫大地,草木才是主人,我们只是过客。

光阴里一定藏着一些我们不知道的秘密,草木知道,天地知道。就算枯萎了,失去了花盘,内心的坚持还是一样的,还是纹丝不乱。万物生,万物荣。而这肃穆,这萧瑟,都是天意——只有草木自己洞悉。

树木的力量

〔日〕光野桃胡菡译

我的家地处高层建筑林立的商业街,这里有一棵我最喜欢的道边树。某天深夜,我经过那棵树时不经意一抬头,发现它枝繁叶茂,我莫名地被它伸展出的枝条散发的柔和气息所召唤,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抚摸它的树干。

以深夜为背景,在如射灯般的街灯的笼罩下,它的树叶呈圆形,泛着光泽的深绿色显得生机勃勃。“每天都被这大都市的尾气污染,你竟然还这么有精神!”我看似自言自语,实际上在和树说话。从那之后,每当我经过那棵树时,总觉得我们的关系变得越来越亲近。

没过多久,在与朋友们到诹访旅行时,我学会了与树木交流,第一次知道如何感受来自树木的力量。

那天一大早,我在鸟居前看到一棵巨大的桦树,具体的树龄已经无从考证,它参天而立,树枝犹如巨大的屋顶伸展开来。树干靠近根部的地方分裂成两股,中间空出来的地方刚好能容纳一个人。

果然是有历史的土地。正当我这样想的时候,身边一位朋友开始上下摇晃手臂,同时手掌不停摆动。“你这是干什么?”“这样做,手掌能够感受到来自树木的力量。你也试试看。”

真有这样的事?我半信半疑地跟着她有样学样。首先把手掌对着树干,如同轻抚一般上下晃动,感觉就像隔着空气抚摸少女的秀发。最初我并没有特别的感觉,渐渐地手掌开始感受到一股暖流。接下来我由下而上、由上而下地摆动双手,那股暖流源源不断地沿着树干传递到我的手掌中来。

摇摆了一阵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被树干抱紧,于是我试着走进树干分裂成两股之间的部分,将背脊紧贴住树干。我感到暖流包围全身,一直附在肩膀和后背上那近于麻痹的紧张感逐渐得以缓解。真希望就这样一直待下去。

自从我学会这个方法,但凡遇到有感觉的树,我都会伸出双手,如今已经习惯成自然。此外,普通的小山丘、城市的街心花园和马路边栽种的树都不可被忽视。

在意想不到的地方遇见这些树,我会按捺不住内心的兴奋,对着树说:“哎哟,原来你在这里呀!”

静气

李丹崖

一朵花,开在深夜,悠长的一束光照见它,它视而不见,意韵幽幽地开着,这样的花朵有静气。

一个人,专心于一件事,别的事情都搅扰不了他,别的诱惑都迷乱不了他,他就那样心系一处,仿佛进入了禅定,这样的人也有静气。

人一闹腾,六神无主;人一静谧,风度自来。

月朦胧,鸟朦胧,实因心朦胧。飘忽不定,心猿意马,实因没有安全感,或是欲壑难填。

齐白石老先生成名后,有人问他,如何从一个木匠华丽转身为一位巨匠?他答道:作画是守静之道,涵养静气,事业可成。

齐白石的话让我想起另一则故事。

在雍正皇帝编撰的《悦心集》里,有一则名为《尧舜至今尚在》的短文,很有意思:“昔有一名僧,被召见驾,叩首呼万岁。上曰:‘人生百年且不可得,何云万岁?’僧曰:‘尧舜至今尚在。’上大悦。一日同御便殿,复问曰:‘京师有多少人?’僧云:‘只有两个人。’上曰:‘何谓?’僧曰:‘一个为名,一个为利。’上点头称善。”

京畿之地,熙熙攘攘,名利纷扰,何来静气?静气在哪里?在山野清风徐来之处,明月皎皎之所。

难怪历代许多圣贤心向田园,天子呼来不上朝,一心只谋三分田,餐风饮露好风雅,被天席地度韶华。这就是静气,八风吹不动,任何搅扰在他们面前都只如“蚍蜉撼大树”,他们沉稳大气有贤德,在世事的飓风深处也能泰然自若。

翁同龢是清朝两代皇帝的老师,他曾写过这样一句话:“每临大事有静气,不信今时无古贤。”丰子恺也说:“既然无处可逃,不如喜悦。既然没有净土,不如静心。既然没有如愿,不如释然。”多明亮的心态!

合宜的位置

子沫

周国平曾说过一句话,我印象很深:我们每个人其实都有最合宜的位置,只不过这个位置常常空着,因为大家都忙着找别的东西去了。

去年夏天,我去苏州平江路,晚8点有民间艺人的昆曲《牡丹亭》演出。关于这个民间艺人,听说过一些江湖传闻:从未学过专业,但是天生喜欢唱,一年唱700多场《牡丹亭》。遇到对眼缘的人,可以多唱一个小时,只是因为唱的人欢喜,听的人开心。我对这种性情中人向来很好奇,也一向不喜欢专家之类的人评判出来的结果,民间的东西可能更原汁原味。

听过不同版本的《牡丹亭》,园林版的,青春版的,今天听听民间“流水版”的也不错。8点开唱,但因为天太热,我不想到处闲逛,6点半就来到临河茶馆坐下。没想到就是因为这个无心插柳的早到,我有幸目睹了这位民间艺人的台下风采。真是不虚此行。进去,就是一位小姑娘和一位中年女人。中年女人穿着旗袍,很居家的模样,在吃饭。因为我是唯一的客人,便与她们随意地聊天。聊起《牡丹亭》,她笑着说:“你都听过大腕的《牡丹亭》,为何来听这种民间的东西?”我说:“我是冲着吕成芳的《牡丹亭》来的。”她笑着说:“我就是吕成芳。”真正把我吓一跳。她看上去那么幽默,那么居家,很难把她和戏里妩媚婉转的杜丽娘联系起来。她太有亲和力了,我们聊得很开心。她说:“我没学过戏,就是一个业余的,但是喜欢唱,天天唱,唱起来就很开心。365天,唱700多场,连大年初一都是一场不落。替老板打工,老板开心死了,生怕我生病了。”她还说老板因为有她在,很放心,基本不来。“我这个打工的可以替他罩着场子。”我听到这话,真乐坏了。她很自然地开着老板的玩笑。

她说:“你待会儿可以看我化妆,来看戏的客人很难得碰上。”她吃完饭,开始上妆,全套行头,开脸,画脸,拉头发,吊眼角,我第一次知道眼角是靠头发往后拉硬吊起来的,真不容易。她边化妆边同我聊天,聊民间的一些东西,兴趣盎然,她说这辈子做一件事就可以了。

8点,演出开场。她一个人唱足两个多小时,中间还要串场解说昆曲、手势、身段,逗得大家哈哈大笑。民间的东西的确生猛、活色生香得多。她古琴、琵琶、三弦样样都行。她说了一个段子,我印象很深:她说以前古琴弦用的是蚕丝,现在是用钢丝,蚕丝细得多,声音轻柔得多,但是张生隔着墙还能听得到莺莺缠绵幽怨的琴声,现在即使就在一个屋子里弹古琴,也感觉声音微弱,不易听到,为什么?因为现在的环境太嘈杂了,环境嘈杂了,人心也乱了,很难得静下来。万物静中求。寥寥几句,古琴知识有了,精神理念有了,意境也有了……她教听众做杜丽娘扑蝶的手势和身段,说那才是大家闺秀,如果换作现代人演绎的小燕子,一定是一下子就扑上去了,她做的动作让大家忍俊不禁。她一个人,从《牡丹亭》的几个经典唱段,到苏州评弹,一段段下来,她说观众给她一个称谓:“昆曲奥特曼”。她唱戏感觉不到累,只有开心。她用评弹唱《白蛇传》、唱《秦淮景》小调、唱唐诗《枫桥夜泊》、唱《茉莉花》的苏式唱腔,用琵琶表达《琵琶行》的诗词……真正是吴侬软语,手到眼到,让人大开眼界。

她的知识面极广,非常用心,说唱时精气神很足。我想起了一个段子。一家小面馆的挑面师,经常批评老板:我见不得做事提不起精神的。这个挑面师对面的软硬、配料、汤料、口感十分讲究,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嫌少,做起事来分寸看相极佳。他就是镇店之宝,大家都冲着他来,看着就起劲,在吃面的同时提起对生活的劲头。

听完昆曲,月色清明,走出去在桥头坐了好一会儿。想起她用苏州话念的《枫桥夜泊》,那是真正枫桥夜泊的意境,它来自糯米腔的苏州。她说,一辈子做一件事就可以了。她没学过专业,就是喜欢,唱个戏,开心就好。每个人都有自己最合宜的位置,做起适合的事你感觉不到累,感觉不到苦大仇深,它是一种享受。只是诱惑太多,大家都忙着找别的东西去了。我想起她跟我聊天时说起,在这里慢慢唱出名气来了,就有许多人来挖角儿,许诺一个更大的舞台。她说:“我不是什么角儿,我就是民间艺人,我不需要什么大舞台,我就喜欢在小舞台唱,和大家近距离交流,接地气儿,让每个人享受到昆曲的好。”

合宜的位置,若心思太杂乱,你便看不到。

品质是工匠的脸面

葛晨

3月底的一天,33岁的修书匠保罗·卡斯蒂廖内早上9点准时到达店铺“无名修书店”,依次打开店面的铁闸门、木门,擦拭器具,准备开工。在意大利东海岸城市里米尼,这样的日子保罗已经过了15年,但他仍然对每一天充满期待。

小城的另一边,70岁的梅伊·阿戈斯蒂诺也早早来到自己经营了30年的“罗马尼奥拉修书店”,在嘈杂的机器和沙沙作响的收音机的陪伴下修炼着手艺。他说,简单的事情重复做、用心做,匠人乐在其中。

意大利现有手工修书店大约100家。同在一座城,梅伊和保罗这一老一少两个同行是暗自较劲的对手,也是惺惺相惜的朋友,因为对修书这门手艺,他们有着同样的坚守。

意大利的修书店在中世纪时期是装订书籍的唯一选择,这与不少欧洲国家一样。工业时期到来后,大批量书籍装订逐渐由工厂承包,修书店的经营范围变为小批量、个性化装帧和旧书翻新。电子数码技术普及后,政府、律师等昔日的大客户转向无纸化办公,修书店如今完全走上精品道路。“品质是工匠的脸面,一方面带来外部口碑,另一方面给自己前进的动力。”在从学徒到掌门的15年里,保罗不仅对修书的各个步骤掌握娴熟,也在一次次实践中总结出对顾客更为实用的经验。

做书首先要耐用,根据书页的不同特点确定好最耐用的缝制方法和用料材质,在这个基础上考虑如何呈现出书籍最美观的一面。以缝制书脊为例,梅伊一般会选用结实的布料打底,而不像一些大批量生产的工厂那样用纸板代替。梅伊说,这部分的材料顾客是看不见的,布料成本远超纸板,工艺也更为复杂,却是修书匠的责任心所在。“顾客看不见,但我看得见,时间也看得见。”梅伊说。“手艺人不会很富有,但是挣多少钱自己掌握,花多少时间精力就能挣多少钱,说起来挣的都是辛苦钱。”保罗说。比如他装订一本论文大约要花费1个小时到1.5个小时。根据材质的不同,装订一本论文的价格在10欧元至50欧元不等。

即便梅伊这样的老修书匠,产品也不会卖出天价,收入全靠一针一线地装订出来。“我需要付房屋贷款,人们需要装帧书籍,我凭着手艺养活自己,这就够了。”梅伊说,真正的满足不在于多挣钱,而在于亲眼见到零散的纸张经过自己的双手变成一本本精美的书籍,自己的劳动得到认可。“以翻新旧书为例,旧书承载着主人的痕迹,可能翻新的费用高于买一本新书,但对主人来说只有自己的这一本才独一无二,因此他们对修书匠抱有很大的希望,期待能给这份专属的回忆带来新的生命,”梅伊说,“这种情况下做好一本旧书,顾客的满意就是对手艺人最大的回馈。”

从跟风去技校学修书到如今年逾古稀,梅伊做修书匠已50年。在他看来,这么多年来,修书的基本技术和步骤并无太大变化,表面看来只是一系列步骤的不断循环,需要耐心,但绝不无聊。

梅伊认为,把重复的事情做好并不简单,“就像照相一样,每个人拿着相机都能拍出照片,但即便面对同样的风景,拍出来的也不会是同一张照片”。

保罗还很年轻,他有更多的选择,但他从未动过转行挣大钱的念头。他说,每个人都有自己适合的位置,都有自己对成功的定义,而他的成功就是做着热爱的工作,和妻子、孩子在一起,衣食无忧地生活。

异乡与故乡

黄柯杰

认识5年,约徐哥喝的早茶照例在中午开始喝起,这是他的早餐。他笑着说,时差倒不回来。此乃客气话,晚上是美国的工作时间,徐哥还有一堆事情要在电脑上解决。

徐哥出生于宁波,7岁随家人到杭州,15岁转到上海,后来去北京读大学。毕业后出国,好不容易定居到加州,做海外投资基金的高管。前几年夫人调动工作到了日本东京,徐哥就带着两个孩子跟随而去。他自嘲说人生如旋转木马,搬家看尽人间繁华。

徐哥的求学和求爱经历也是一波三折。徐哥出身于丹青世家,耳濡目染,他从小练就一手画画的本领,按照他的话说,刚刚牙牙学语,就对着一堆光屁股的西洋画册“嗒嗒”地流口水,3岁握笔,5岁临摹,到小学3年级,就摊开作业本把前排的小美女们挨个画下来,惹得小美女们争相给他抛媚眼。正当家人觉得他能继承家学时,徐哥却报考了工业设计专业。说起原因,他说当年看到日本的图片大受打击,觉得纸上绘画不过是奇淫之术,国家要富强还是要靠工业技术。

在北京读大学期间,徐哥巧遇同乡美女,情窦瞬开,忘记了富国理想,一番拼命苦追,小美女却毫不领情,批驳徐哥毫无情趣。痛定思痛,徐哥决定苦攻西方文学培养情趣,后来越陷越深,大学毕业后竟顺利考取名牌大学的文学硕士,成功抱得美人归。他某次听到父亲的一声长叹,说家学从此无后。

家中老人陆续老去,再无至亲之人,徐哥回到故乡只能住酒店。某个下午,他蹒跚着回到出生的弄堂,七拐八拐,顺着记忆摸索,原先清秀的江南弄堂已是残瓦断墙、物是人非的拆迁区,灰飞烟灭的吵闹声中,他看到自己儿时隔壁的小玩伴、如今的中年妇女,正吼着青春期的儿子回家做作业。他回忆这一幕的场景,只能说狼狈二字,不敢相认,就算相认,也多是尴尬。

我和徐哥无话不聊,聊到家乡,颇有共鸣。若算起离家,我离家也有7年了,现在算是居住在宁波,而内心与这个城市确实有距离,只能说是在这个城市居住。按照徐哥的说法,到处走的人总是想找熟悉的环境,若熟悉的风景都没了,离开也就了无牵挂。人的记忆肯定有某种打包的功能,随着时间的流逝,只给记忆留下一点点线头,当你看到某个熟悉的物件时,才能将已打包的记忆再翻开还原,这时候你会发现,自己的眼神还是如当初那般闪亮,仿佛还能听到昨天自己哭鼻子的声音和夏日午后弄堂里小伙伴的欢笑声。

回望这些年,有时候不得不反思,是我们走得太快、来不及看故乡的变化,还是家乡自身变得太快?类似徐哥,回乡恐怕只有祖坟墓碑未变——每次回乡都有一种新鲜的体验。那些高楼大厦,我们小时候只是在梦里憧憬,而地铁这样的设施是做梦都梦不到的,如今却在熟悉的土地上悄然走进大家的生活。

如徐哥一样,我也不想参加同学会,说到底是怕自己承受不了,不敢去,相见不如怀念。他说这种情结是害怕自己衰老,我只能如实承认,我受不了那些回忆被颠覆,受不了青春逐渐逝去。上次回到高中母校,在门口徘徊了3圈才进去,感觉回到教室真亲切,一屋子光亮稚气的脸,那张方方的课桌真小,走出去看操场真大,跑一圈都会累,可那时候自己虽小,汗流浃背地满场飞奔也觉得操场不大。

小时候梦想自己能走四方,现在这个职业也真是梦想成真,留下的后遗症是家中也是纯棉的白床单和被套,夜半惊醒要冥思数秒才能记起自己在哪个城市落脚。以为自己年轻有理想,一路前行,不想回头,一直能走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天涯那么远,走在路上,耳边能听到故乡的风声,故乡和异乡,纠结缠绕,注定是我们这一代人难解的心结,如同徐哥那一缕斑白的鬓发,几经染黑,白发还是天天冒头。

饶命

黄永武

一位老板坐着舒适的豪华轿车,由司机驾驶,做三日的环岛考察,司机当然羡慕老板,有人开车,暗中照照镜子,觉得劳逸不均,自怜命苦。到了下榻旅社,老板还在辗转反侧,久不成寐,隔壁的司机早已经鼾声如雷。此时老板起床,照照镜子,见自己两鬓飞霜,觉得若论快乐,自己根本不是司机的对手。

当晚司机梦见自己成了老板,业务繁杂、劳心营营,苦得不得了,头发全白,竟在梦里惊醒,醒来发誓不做老板,才又睡着。而老板好不容易睡着了,梦见自己成为司机,开车赶路,体力实在支撑不住,也惊醒了,只祈求上苍——最好身体享受仍是老板,而心地单纯能像司机。老板祈求着,在司机的鼾声里不曾再睡着。

这样的故事,正说明了天地间有许多无奈,难以两全,在这无奈之中,即寓有造物者最最公平的原则。

五十年前还在使用的木造牛车,没听说要送厂保养维修的,现在的汽车,年年要保养,常常要修理。至于高科技的战斗飞机、太空飞梭,可以想象得到,每次执行任务之前,都要检查维修。这也是造物者的公平原则:机件越复杂,越容易毁坏。心灵也是一样,多虑的人机件复杂,多能的人机件疲劳。老板比司机心智庞杂,庞杂就精力耗散,耗散就容易溃裂。枝条养得多,根就容易枯,而像司机那样,早晚只要想一件事,心思简单,根柢粗厚,就不易出故障。

心是身体最忠实的奴仆,时时为身体做无穷的劳役,而大家也任由这颗心越复杂越憔悴,南征北讨,以为斩获越大,可以让身体越光彩越享受。何曾想过:心一恐惧,再保暖的衣裘也禁不住身体发抖!心一警戒,再美好的食物也咽不下喉咙!心一忧急,再气派的床褥也筑不成梦乡!

此乃“机复者易毁”也。饶一饶自己的心吧,内心只有宁静简单,才不易毁伤,布衣、粗粝、曲肱之处,也许正意味着安乐窝与黑甜乡呢。

心若向阳,无惧悲伤

容易悲哀的人容易快乐,也就容易存活。

同车人的啜泣

木心

秋天的早晨,小雨,郊区长途公共汽车站,乘客不多。

我上车,选个靠窗的座位坐下——窗外不远处,一对男女撑着伞话别。

女:“上去吧,也谈不完的。”

男:“我妹妹总不见得十恶不赦,有时她倒是出于好心。”

女:“好心,她有好心?”用手掌在自己脖子上做刀锯状,“杀了我的头我也不相信。”

……

男:“肝火旺,妈的病是难好了,就让让她吧。”

女:“谁没病?我也有病。娘和女儿一条心,鬼花样百出。”

男:“……真怕回来……”

女:“你不回来,我也不在乎,她们倒像是我做了寡妇似的笑话我。”

男:“讲得这么难听?”

……

郊区和市区,一江之隔。郊区不少人在市区工作,周末回来度假,多半是喜气洋洋的。这对男女看来新婚不久,一星期的分离,也会使女的起早冒雨来送男的上车。凭几句对话,已可想见婆媳、姑嫂之间的风波火势。男的无法息事宁人,尽管是新婚,尽管是小别重逢,却烦恼多于快活——就是这样的家庭小悲剧,原因还在于婆媳、姑嫂同吃同住,闹是闹不休,分又分不开。从两人苍白憔悴的脸色看,昨夜睡眠不足,男的回家,女的当然就要细诉一周来的遭遇,有丈夫在身边,嗓门自会扯高三分。那做婆婆、小姑的呢,也要趁儿子、哥哥在场,历数媳妇、嫂子的新鲜罪过,牵动既往的种种切切——为什么不分居呢?那是因为找不到别的住房,或是没有够付房租的钱。复杂的事态都有着简单的原因。

我似乎很满意于心里这一份悠闲和明达,毕竟阅人多矣,况且我自己是没有家庭的,比上帝还简单。

快到开车的时候,他二人深深对看一眼,男的跳上车,坐在我前排,女的将那黑伞递进车窗,缩着脖子在雨中奔回去了。

那人把伞整好,挂定,发了一会儿呆,忽然扑在前座的椅背上啜泣起来……

同车有人啜泣,与我无涉。然而我听到了那段话别,看到了苍白憔悴的脸,妄自推理,想象了个大概,别的乘客不了解此人为何伤心,我却是明明知道了的。

并非我生来富于同情心,我一向自私,而且讲究人的形象,形象恶俗的弱者、受苦者,便很难引起我原已不多的恻隐之心。我每每自责鄙吝,不该以貌取人;但也常原谅自己,因为,凡是我认为恶俗的形象,往往已经是指着此种人的本心了。

啜泣的男人不是恶俗一类的,他衣履朴素,脸容清秀,须眉浓得恰到好处,中等身材,三十岁不到吧。看着他的瘦肩在深蓝的布衣下抽动,鼻息声声凄苦,还不时长叹、摇头……怎样才能抚及他的肩背,开始与他谈话,如何使母亲、妹妹、妻子相安无事……会好起来,会好起来的。

先关上车窗,不是夏天了,他穿得单薄。

啜泣声渐渐平息,想与他谈话的念头随之消去。某些人躲起来哭,希望被人发现;某些人不想让别人找到,才躲起来哭。这两种心态,有时也就是同一个人在不同的情况下表现出的。

提包里有书,可使我息止这些乏味的杂念。

是睡着了,此人虚弱,会着凉生病,想脱件外衣盖在他肩背上……就怕扰醒了,他不明白何以如此而嫌殷勤过分……坐视别人着凉生病……扰醒他又要啜泣,让他睡下去……这人,结婚到现在,休假日都是在家庭纠纷中耗去的……这是婚前没有想到的事……想到了的,还是结了婚……

岂非我在与他对话了。

……

看书。

将要到站,把书收起,正欲唤醒他,停车时的一顿使他抬起头来——没有忘记拿伞。下车时我注视他的脸——刚才是睡着了的。

路面有了淡淡的阳光,走向渡江码头的一段,他在前面,步态是稍微有点儿摇摆的那种。他挥动伞……挥成一个一个的圆圈,顺转,倒转……吹口哨,应和着伞的旋转而吹口哨,头也因之而有节奏地晃着晃着……

是他,蓝上衣,黑伞。

渡江的轮船上站满了人,我挤到船头,倚栏迎风——是我的谬见,常以为人是一个容器,盛着快乐,盛着悲哀。但人不是容器,人是导管,快乐流过,悲哀流过,一直到死,导管才空了。疯子,就是导管的淤塞和破裂。

……

容易悲哀的人容易快乐,也就容易存活。管壁增厚的人,快乐也慢,悲哀也慢。淤塞的导管会破裂。真正构成世界的是像蓝衣黑伞人那样许许多多畅通无阻的导管。如果我也能在啜泣长叹之后把伞挥得如此轻松曼妙,那就好了。否则我总是自绝于这个由他们构成的世界之外——他们是渺小,我是连渺小也称不上。

我能接受的片刻逃离

林特特

一日,我在街头瞥见一家房屋中介。当然,不是买房。再失去理智,我也知道,买房需要全家人做决定——我想租房。

什么事能比在单位附近、家之外,有间自己的小房子更惬意呢?

我推开玻璃门,对房屋经纪人诉说我的要求,盯着她在电脑上搜索关键词。浏览房源时,脑海中已绘制好美丽蓝图:这间小房子,我要用来独居——我从未独居过,在家和父母,住校和同学,结婚和老公……现在,家里常住五个人。我要绝对的安静,要铺我喜欢的床单,摆我喜欢的台灯,听我喜欢的音乐,只做我喜欢的食物。“我就午休。”我对房屋经纪人说,“坐班那几天,午休;不坐班那几天,睡觉、写稿、招待朋友。”

我想,这样的话,离家出走也有个好去处了。等时机成熟,再向家人透露,请他们来做客,但绝不留宿。

中介带我看了一处单元房,一室、一厅、一厨、一卫。我当场拍板,就它了!

水、电、有线电视、无线网络,卡、证、经办人联络方式,一一交到我手里,当锁匠完成换锁任务后,房子正式属于我了。

门一关,我躺在大床上,惬意了一分钟。就一分钟,我又翻身起来,掏出手机上网,开始我庞大的购物计划。

简而言之,我要和喜欢的一切在一起。桌子、桌布、花瓶、音箱、各种灯、床上用品、锅碗瓢盆……之后的几天,我不停地收快递、拆包裹,一小时下楼无数次——扔垃圾。

我还把办公室里的书运过来,塞满书架,又去超市拎回瓜果、蛋糕填满冰箱,衣橱里挂上新买的家居服,还添置了一面落地镜子。

对这间房子,我付出了十二分心思,我不能忍受它任何一个角落的污垢。我趴在地上用钢丝球擦,我踩着凳子对着瓷砖抹,我还清洗了洗衣机,刷了马桶,而这些,在我有老有小有保姆的家里,分工明确,完全不用我动手。

我的午休时间全砸在这房子里了。下水道堵了,我要找物业;路由器坏了,我要上网买新的;电需要自己买,煤气打不着火不知道找谁修……一个星期后,我发现工作和家之外,以我的精力,想再支起一个“外室”,真是没法过了。

我开始想家了。

虽然,我每天从家出发,回到家。

我还想念帮我处理问题的家人,虽然,我一直想躲开他们,寻个清静。而绝对的清静,也让我烦躁。

我把淡蓝色细纹桌布铺好,花瓶里插上花,用纯白瓷碗盛了一碗银耳莲子羹,旁边放一本文艺小说,并播放温柔乐曲,一切都像我最初想象的那样完美。这时我发现,不停劳动、布置的我已经累了,心里早就没了这份清静。

而刹那间,我又想起了张爱玲,她的晚年独居生活,就是如此吧,够文艺,也够孤独。

我有点儿害怕了。

最后一件网购的商品到货。

那是一个长达两米的靠枕,枕套由灰色和红色的布拼接而成,绘有星星图案。我把它放在床头,与同色系的床单、被套一起,接受春日阳光的凝视。

我再退后几步,站在门口,端详整间卧室的全貌:真是个理想的房间啊,但游戏也该结束了。

之前,我只能用一扇门隔开一地鸡毛的世界。我一心追求从未有过的、仅属于我一个人的生活,但现在离开孩子咚咚咚的脚步、客厅里的叽叽喳喳、厨房的煎炒烹炸,我又不踏实了。

我找到房东,提前结束了合约。

能搬走的,搬走;搬不走的,留在那房子里,抵作违约金。

做完这一切,我回家的脚步特别轻快。晚上哄完孩子睡觉,我走进书房,拧开小灯,开始看书,心里格外安静。

第二天,我处理完杂务,如常去咖啡馆坐了会儿,时间到了就离开。这是最无负担的、最清净的所在,是我能接受的对琐碎生活的片刻逃离。

哲思录

顾城一

我喜欢安徒生童话。

它告诉我:生活像一件大大的不可思议的礼物。

我喜欢它说的生活。我要用太阳花、微笑和七颗星星的夜晚去交换。二

许多年前,我喜欢昆虫,我走很远到书店去找关于虫子的书。这种书很难找,这种书也很怪,总要把虫子分成有益的和有害的,活像一个法庭,根据虫子的若干表现就加以判决,凡对人不利的就要处以死刑。

会不会有别样的书,用别样的方法讲昆虫呢?不会,因为书也跟昆虫一样,早被分了类,凡是不能让土地多产粮食的书,都进了造纸厂。三

记得有一个朋友跟我说,他听音乐也就听到巴赫,而谁谁谁(也是一个朋友)已经听到西贝柳斯了。我就很吃惊,我说:“这还有个等级吗?好像经过千山万水才能听这个西贝柳斯啊?”对我这惊讶呢,我这朋友就很不以为意。读书也是这样,读到玛格丽特·杜拉斯,或是亨利·米肖,好像标志着不同的级别。我就叹气,这人还真是不知道自己的脚有多大,非得靠尺度告诉不可呢。我也喜欢看书,但是我不太喜欢看文学史,我就不太信那个“史”和分类。我看书就像看一只漂亮的昆虫似的,看进去了,我就是那只昆虫,随它过上一段它的生活;看书呢,我好像就成了那里边的一个个人,作为这个人、那个人,再经历一次人生。我看《德伯家的苔丝》,我就是那个女孩子。所以我看一本书,差不多就是多获得了一种生活,多经历了一个生命过程。四

我比较喜欢崔健和王朔的作品。我和他们的性情十分不一样,这可以一目了然。但是从敢于表露真性情上说,我是喜欢他们的。很多人,包括我,对现实失望的时候,就寻找思想的支持;对生活失望的时候,就寻找文化的支持;对现代失望的时候,就寻找历史的支持;对人失望的时候,就寻找自然的支持。但是像崔健、王朔,他们在这点上是勇敢的、诚实的,就是说,我是这个就是这个,没有什么能代替这个,也不指望什么来支持这个,它不垮就是这个样,垮了也无须救,因为没什么救得了。五

真性情无好无坏,它就是:是这样。

如果究底的话,它是跟人的自在的本性一致的。至于好坏,是从世界的位置看它而生出的问题,世界的位置大体是人在这个世界上的利益的位置。如果从审美角度看,我相信只有单纯的才会是美的,单纯的就是本质的,就是真性情的。所以有美或者不美,喜或者不喜,而没有好坏的问题。

荷兰有本书《小约翰》,说两个蘑菇在那儿说话,一个小孩儿过来插嘴说:“你们是有毒的!”蘑菇听得莫名其妙。因为人想要吃它们,才会有“有毒”的看法,而对于蘑菇来说,就没有这个问题。好和坏是人间功利的问题,而纯粹的人的本性是没有这个问题的。

我在春天等你

和菜头

不知道你有没有这样的经历:如果你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生活,尤其是在大都市里,那么任何关于家乡的点滴都会让你格外在意。它可能是你临出地铁时身后的一句乡音,也可能是小巷深处的一盘家乡美食,也许什么都不是,就像我那样,看到所有带“云”字的招牌都会愣那么一下。

在北京有一家店,它并不隶属于我,甚至店员和老板都不知道有我这么一个人存在。但是,这家云南土特产商店对我而言意义重大。曾经有很长一段时期,我经常跑到那家店里去买云南昭通酱,然后用父母教我的手法调制出肉酱。从厨房里端出一碗来,味道若是和昆明家里一样,我就会有一点儿小小的幸福感。那幸福太过微小,以至于我都不好意思和人分享,但它的确存在,也让我慢慢开始喜欢上这座城市。

要融入大都市的生活并不容易,需要很多时间一点点打磨自己,打磨到头颈灵活,行动如风,打磨到看什么东西都带着司空见惯的漠然和老练,打磨到面皮上混合着矜持和疲惫,进而形成一种疏离,然后你就再也离不开这里了。在这之前,我还有很多时间用小火慢慢熬我的滇式肉酱,前提是那家小店还在。

所以,我有一次在博客里写过这么一段话:

如果你时常经过北京花园东路,请你帮忙看看位于高德大厦和图书馆咖啡之间的那家云南土特产品商店,然后告诉我它一切安好,还在卖着各种云南的山货,还有昭通酱、油鸡枞和油腐乳。那么,我就可以一直在厨房里做出自己喜欢的酱来,放在面条里,抹在馒头上,度过北京这漫长的冬天。

今天,我突然在微信后台收到了一位读者的留言,他说:

菜头,你说的在牡丹园东路上的那家土特产店还在,但开始和周黑鸭共用一店。我想,它肯定能撑过这个冬天。我在土特产商店对面的大厦上班,今年我们公司业绩不好,整个部门被裁撤……以后我不能够常看到它了。最后再跟你报告一次:它还好,应该能撑过这个寒冬。

我突然意识到,一年将尽。每到年关之际,许多公司会裁撤人员,补充新人,在上一个财年之内解决问题,这样就可以节省一笔不菲的红包。每一个冬天都同样寒冷,但是对于那些失去职位的人来说,他们在经历一个更加严酷的凛冬。

对此,我们已经习惯了,习惯了三里屯,也就习惯了唐家岭;习惯了798,也就习惯了圆明园;习惯了这座城市的包容,也就习惯了它的冷酷。而对于我来说,我非常感念这位陌生人,我们甚至都没有见过,他却愿意为我默默守望着那家根本不属于我的店。我们彼此并不相爱,也不仇恨,甚至也说不上是喜欢,那些情感都太重了,重到这繁华的都市根本承载不了。我们之间足够遥远,遥远到足够安全,但是,我们又能够在一家小店的玻璃橱窗上看到对方的面孔,知道对方就在这座城市的什么角落里,那家店就是我们存在的证明。而这证据又极轻,轻到瞬间就可能消失不见,失落在这座城市的深处。

即便如此,我还是想送上我的祝福。陌生人,无论你在哪里,无论你今天是怎样的境遇、怎样的心情,无论你今天是想开口倾诉,还是缄默不语,我们之间始终存在着某种脆弱而遥远的联系。我们无须见面,但是彼此理解,甚至拥有某种无言的默契。我路过一千个街口,那里必然有你走过的足迹;你路过一万扇橱窗,其中一定有一扇我曾经张望。

我们没有那样的运气,可以在昏暗的小酒吧对坐,细数着一年来身上留下的伤疤;也没有那样的时机,可以目睹对方的诸多挣扎和脆弱,看见对方如何跌倒在泥泞里,并试着努力站起来。我们只是时空交错里的陌生人,面对面走过也不可能相认的陌生人。

在这个凛冬,我站在过街天桥上,看太阳如弹丸一样落下,却不知道应该对你说什么好。陌生人,我没有宽慰的话,那样的话从何说起;我没有安慰的手,那样的手没有肩头可以落下。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所经历的我也曾经抵达,我正承受的也许甚于你今天所遭遇的。可是,我还是想和你做一个约定,就像是守望那间小店一样的邀约:我在春天等你,希望你也能同样到达。

流着眼泪吃着肉

陈亚豪

7月中旬大学毕业后,我来到望京工作,单位离家不算远,坐一个小时的地铁,但下了地铁到单位还有将近5公里的距离。好在望京这一片有非常发达的“三蹦子”市场,北京俗称“蹦子”,就是那种烧油的三轮车,经常在路上和汽车飙车,毫不示弱,速度快时一蹦一蹦的,坐在里面总有种随时要翻车的刺激感。从地铁口到公司要价10块钱,价钱合理,又能享受到飞一般的感觉,所以,坐三蹦子成了我每天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件乐事。

由于三蹦子车身不稳,油门难以控制,又没有减震系统,所以翻车的概率较高,有很大的安全隐患。城管每周都会来一次“大扫荡”,连车带人一块儿押走,再加上高额罚款。望京这一带干三蹦子生意的基本上都是外地来京的底层打工人员,没钱、没文化、没人脉、没技能,但凡有一点儿路子的都不会干这门差事——白天在地铁口趴活儿,一边拉客一边调动全身感官提防城管,晚上住在400元一个月的地下室里。他们和三蹦子一样,每天拼尽全力不停地飞奔,但随时要做好翻车倒地的准备。这些都是一个优秀的三蹦子驾驶员讲给我的。他叫小六,来北京打工第3年,今年22岁,和我一样大,但坚持叫我大哥。我们的相识缘自我常坐他的三蹦子,后来慢慢熟悉,从老顾客成了“蹦友”。每天清晨,我走出地铁的时候,他都会在路边叼根“红梅”等着我,这个时间点如果出现别的顾客他都会道歉谢绝,死心塌地地等我。小六是我体验过的最优秀的三蹦子驾驶员,他常用的招牌驾驶姿势是跷着二郎腿,这样炫酷的姿势却能把车骑得极稳,他实在很有天赋。不过他有一点不太好,总喜欢在路上和我聊天,我倒不是担心他会因此分心,而是他总喜欢回过头来和我聊天,后脑勺朝前。

小六每天都会给我讲点生活趣事,昨天哪个竞争对手翻车了,也不称称自己几斤几两,以为三蹦子是谁都能开的吗!前天哪个哥们儿一不留神撞到了城管,当场就理直气壮地抄起备好的钳子卸下了一个轱辘,死活咬定这不是三个轮的。还有他千里之外的家事:他家三代单传,去年媳妇给他生了个儿子,一家人高兴得不得了,只是造化弄人,小儿子半年前得了怪病,呼吸常出现困难,方圆百里看了一遍,还是没治好。“不过不要紧,山里的孩子都命硬,我再攒个半年钱就把儿子带到北京的大医院来,在首都还能治不好?”讲这些时,小六依然乐呵着。

我喜欢小六,因为他总是两眼眯成一条线,乐呵呵的。每天早上看到他,我都觉得阳光明媚得可以驱散北京的雾霾。

9月中旬的一个早晨,我继续坐着小六的三蹦子藐视所有我们一路超过的汽车。那天小六没要我钱,他说他要回趟老家,估计月末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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