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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8-01 18:1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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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兰皋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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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文学经典:绮楼重梦(一)

古代文学经典:绮楼重梦(一)试读:

由来词客,雅爱传奇;不是痴人,偏工说梦。卖不去一肚皮诗云子曰,何妨别显神通;听将来满耳朵俚谚村谣,只和合同鬼诨。何况悠悠碧落,蚁自聚于槐柯;浩浩黄舆,鹿且埋于蕉下。

将廿一史掀翻,细数芝麻账目;直把十三经搁起,寻思橄榄甜头。颠倒着即色即空之公案,描摩就忽啼忽笑之情形。

且也,证明因果,石自能言;打破横关,草堪蠲怨。去年人面,休烦崔护题诗;再世婚姻,仍遣韦皋作婿。飞枕边之蝴蝶,创开百代勋猷;携篮内之樱桃,幻作一场富贵。胡天胡帝,要须在无何有之乡;如云如荼,不过比将毋同之例。贾原是假,甄亦非真。曾参何处杀人,问去不声冤屈;郑綮今朝作相,算来好象应该。彻犀角之七层,弯弓妙手;贯明珠之九曲,穿缕精心。悲欢离合,通呼吸于鼻孔之间;将相王侯,看安排于手掌之上。纵使爱眠宰我,会心处不觉伸腰;便令不笑包公,得意时也劳捧腹。

嗟乎,一枝斑管,谱成金玉良缘;百幅芸笺,写出绮罗艳事。三千界苍茫银海,原属寓言;十二重缥缈红楼,仙客重记。

嘉庆乙丑年季夏重编。第一回警幻仙追述红楼梦 月下老重结金锁缘《红楼梦》一书不知谁氏所作,其事则琐屑家常,其文则俚俗小说,其义则空诸一切。大略规仿吾家凤洲先生所撰《金瓶梅》而较有含蓄,不甚着迹,足餍观者之目。

丁巳夏,闲居无事,偶览是书,因戏续之,袭其文而不袭其义,事亦少异焉。盖原书由盛而衰,所欲多不遂,梦之妖者也;此则由衰而盛,所造无不适,梦之祥者也。循环倚伏,想当然耳。

夫人生一大梦也,梦中有荣悴,有悲欢,有离合。及至钟鸣漏尽,蘧然以觉,则惘惘焉同归一梦而已。上之游华胥,锡九龄,帝王之梦也;燕钧天,搏楚子,侯伯之梦也。下而化蝴蝶,争蕉鹿,宦南柯,熟黄粱,纷纷扰扰,离离奇奇。当其境者,自忘其为梦,而亦不知其为梦也。

兰皋居士,旷达人也。犹忆梦为孩提,梦作嬉戏,梦肄业,梦游庠,梦授室,梦色养,梦居忧,梦续娶,梦远游,梦入成均,梦登科第,梦作宰官,临民断狱,梦集义勇,杀贼守城。

既而梦休官,梦复职,梦居林下。迢迢长梦,历一花甲于兹矣,犹复梦梦然。梦中说梦,则真自忘其为梦而并不知其为梦者也。

世有爱听梦呓者,请以《红楼续梦》告之,其书曰:话说那贾宝玉一时被僧道勾引了去,游荡多日,觉得冷冷落落,不像在家同姐妹们玩耍快活。因瞒了僧道,一径到青埂峰下,探望那枝绛珠草。绛珠见了便说:“宝爷,你不要再来缠人了!活活教你治死了,难道还气不过么?”宝玉道:“不与我相干,这都是警幻仙弄的鬼,如今我们同去和他算账。”绛珠道:“使得,我正要问问他呢。”两人就寻到太虚幻境来。警幻一见,便知来意,向他两个陪着笑道:“你们不要抱怨我,连我也做不得主。”宝玉道:“你明明把册子给我瞧,册子既在你处,如何说做不得主?”警幻道:“我这里专司的是离恨天,你们原不该入在我的册子上。这叫自讨苦吃。”宝玉道:“依你说,这好姻缘又是谁管的呢?”警幻道:“自有月下老人掌管的。”

绛珠道:“既是这么,就烦你同到月下老人处求求他,结个来世缘罢。”警幻点点头道:“也使得,看你们可怜得慌。”宝见仙子允了,连忙拉了绛珠,跟了仙子便走。

不多一时,到了一所洞天。警幻道:“这就是他的住处。”

却好凑巧,那福禄寿三星都在这里。宝玉看时,见二人对坐下棋,二人旁坐观局。月下老人见了警幻便问:“仙子何事降临?”

警幻笑道:“被这两个厌物缠扰不清,特来求你成全成全他们罢。”老人道:“你且说来我听,可成全便成全。”警幻指着宝玉道:“他原是女娲氏炼来补天的石头,余剩下来放在青埂峰下,年深月久通了灵,投胎到贾家为子,取名宝玉,却被僧道诱他出了家。如今又生尘念,要想了完前世情缘。”又指绛珠道:“他是一株绛珠仙草,生在这石旁。石头怕他枯槁了,时时用水浇灌他,他感激此石,也投胎林家为女,取名黛玉。

和那宝玉是表亲,同居一室,两心相爱,满望成婚。谁知无姻缘之分,别娶薛氏宝钗为妻,黛玉便悲恨而死。如今两个又想结来世婚姻,为此特来求你。”月下老人尚未答话,寿星在旁边笑道:“这也可厌得很,一石一草,却有这些唠叨,不用理他。”宝玉听了生起气来,便嚷道:“老弟台,不要你多管闲事。我虽是一石,比你年纪还大几岁呢。你不要倚老卖老,安静些罢。”寿星骂道:“到底是块顽石,枉投人身,全不懂事。

你直到了女娲的手里才炼出来。我们三光,自从盘古开辟之初便有了,可知星宿是与天地日月同寿,如何反比你小呢?”宝玉道:“有地便有石,难道不是开辟时就有的?”两个正在争论,老人道:“闲话少说,我看仙子分上,成就了你两人罢。”

就在胸前袋内取出一条鲜红的绳子来,说:“你两个各在脚下拴一头。”两个忙忙拜谢,紧紧拴在脚上,并肩立着。老人笑道:“笨块!拴一拴就是了,何必缚鸡似的,尽着捆个不了?”

二人听了,才解下来,跪着送还老人。老人又向袋内取出一本簿子来,面上写着“天下姻缘簿”,提起笔来问:“你们投了生,可姓什么,叫什么名字?我好注簿。”宝玉呆了一呆道:“这却不知道,要问阎罗王的。”警幻道:“阎罗王管查察善恶,用刑发放。那生死的事,仍听南北斗做主的。”宝玉忙问:“南北斗在那里?快去央求他去。”警幻道:“南斗掌生。北斗掌死。这不就是南极星君么?偏你刚才不该得罪了他,如今怎么好?”宝玉听了,连忙跪下,叫道:“少侄年幼无知,一时冒犯,还求老伯开恩恕罪!”绛珠也跪下道:“我年纪还轻,叫声太老伯罢。”寿星哈哈大笑道:“这会子不叫老弟了。

真真两个孽障,便这样情急得很。我把你们投两只哈叭狗儿,打打雄也算是夫妇了。”说着,就在袖中取出一本册子,揭开一看,道:“你原是贾家的儿子,那贾家祖父替朝廷出力,有些功德;儿孙又相沿长厚,不肯倚势欺人,将来家运大昌,要生个极贵的孙子。现在你的妻子宝钗遗腹将产,你就去做他的儿子,大有好处。”宝玉道:“好极!旧游熟地,又且往宝钗肚里去钻钻,也是旧游,越发有趣。”接连磕了几个头。寿星又向绛珠道:“贾家还要生两个大贵的女儿,你可愿去?”绛珠道:“这使不得!若同生贾家,那里还做得夫妻!”寿星笑道:“也是,我倒忘了。”绛珠道:“自古说‘夫荣妻贵’,既是宝玉贵了,我还愁什么?只要投个寻常良善人家就好。我记得前生与那史侯的侄女儿湘云十分亲爱,情愿投做他的女儿。”

寿星将册一看,说:“可巧,他也有遗腹,该生一女,就把你去投生罢。”一面就提起笔来注明姓名、寿数、福分,收入袖内。二人又叩谢了,立起身来便走。寿星骂道:“冒失鬼,连人身都不曾讨完全,就想走了?凡世人贫富贵贱,是福禄二星掌管的,须得他两个注明册子才中用呢。”宝玉听了,便扯了绛珠去跪求二星。二星全局已完,为算一个劫,翻来翻去叨腾不清,那里来听他们的话!二人没法,只得跪着静候。停了一会,局毕。数一数子,福星输了半子。月下老人道:“该我来打赢家了,快些注注册,好叫他们投生去。”二星道:“刚才听得你们咭咭咯咯说了许多话,到底为着什么事?又叫我们注什么册?”警幻仙便接上口,将适才讲过的话重述一遍。二星道:“寿星注册了没有?”寿星道:“早注了!”又问月下老人“赤绳系过了没有?”老人笑道:“你两个真个着棋出了神了。才刚他们捆茹秸似的绑了这半天,难道就看不见了?”二星笑了一笑,各在袖中取出册子注个明白。

寿星道:“如今好去了。”宝玉道:“我又想起一件事来了。”向老人道:“还要相求老伯伯,我难道止有一妻没有妾的吗?须得多拴几个才好。”老人笑道:“这叫做‘得陇望蜀’,也罢,我竟做个整情。”便向袋中取了赤绳,又在靴中抽了几根红色的筹儿,将绳拴了,把那一头抛与宝玉。宝玉喜喜欢欢忙在脚上拴了一拴,且不送还。又跪下道:“还要相求老祖宗、老太爷、老伯伯赏个全脸。”老人道:“又要什么?”宝玉道:“有了家花,也要有些野草助兴,方是十全。”老人道:“放屁!到底是糊涂石头,贪求无厌,有了大的又要小的,有了家的又要野的,世上的女人都叫你占尽了,不好。”宝玉道:“也不必占尽,只捡几个好的给我拴一拴罢!”老人只是不许,宝玉只是哀求。缠了多久,禄星急等下棋,便道:“你老人家也太小家子气,就再赏他几个何妨?”老人听说就向靴中抽了几十根绿筹,照先拴缚。那宝玉早将那空头拴在脚上,待老人拴过就解下送还。磕了十多个响头,说道:“咱们这会子好去了。”绛珠道:“且慢着,我倒有些信不及。拴了若干的筹子,恐怕又是什么‘金玉姻缘’硬硬的占了去,可不白瞧热闹?”

月下老人道:“孽障,你便要怎么样呢?”绛珠道:“我只要一把金锁就够了。”老人说:“这不是我管的事,你去求寿星罢。”

寿星道:“他前世吃了亏,如今格外要老到些,这叫做‘惩沸羹者吹冷齑’。”说着,一面提笔在他胸前画了几笔;又叫过宝玉,在他背上也画了几笔。说道:“快去,让我们好静静的下棋。”宝玉绛珠心满意足,又磕了无数的头。才走出来,又叩谢了警幻仙,再三嘱咐:“如今切不可再将我们造上册去。”

仙子道:“如今你们美满姻缘,荣华富贵,我这离恨册上自然是无名的,不必过虑。”说毕,殷勤作别而去。

宝玉向绛珠道:“今日已是正月十四日了,我们快去投生,赶着十五元宵团圆的佳节才好。”绛珠道:“不错,不错。快去,快去!”两个正在高兴,只见一个老婆婆托了一个盘,放着两杯儿香馥馥的茶,请他们吃。二人说了半日的话,正是唇干舌燥,便也不问青红皂白,接过来,一口一杯吃完了,道声“多谢”,忙忙的投生去了。谁知这是孟婆汤,吃了下去便记不得前世了。第二回连理同生 樗蒲淫赌

荣府里自从多事之后,家道日渐艰难,只茶饭菜蔬是公中的,其余各房零用,是各人做些针黹卖钱添有。在王夫人身边有一个老妈一个丫头,李纨、宝钗止各一老妈伺候。

这夜宝钗在灯下刺绣,想起丈夫,心中酸苦,就懒得做花,怔怔的自去安歇。才朦胧睡去,见宝玉走进房来,二人抱头大哭一场,又诉了许多别后相思,才解衣同睡。只见宝玉越缩越小,跳起身来竟往宝钗肚里一钻,爬了进去。

宝钗惊骇,大叫一声,便跳醒了。觉得腹内阵阵疼痛,知是将产,连忙叫起老妈来,告知王夫人。王夫人就叫人去唤收生婆,自己同了小丫头来看宝钗。李纨也赶来了。宝钗把梦见宝玉说了一遍,只不好说出钻进肚子里去的话。王夫人点点头道:“想是他来保佑你,自然易生快养的了。”话未说完,收生婆到了,先向太太和大奶奶打了个千,又向宝钗道:“二奶奶,不为德了。”伸手往被里便把宝钗扶起一摸,说:“快去热起水来,就要生了。”一句未了,只听哇的一声,早已落地。

收生婆抱起来道:“恭喜是位哥儿。”就替他洗裕见背上有一块绿色的隐在肉内,又像有字的,便向王夫人道:“太太,瞧瞧这是什么?”王夫人正要看时,只听得外面乱嚷道:“不好了,上房火起了。”贾政、贾兰都跑进来喊道:“邻舍都瞧见了,怎么自己家里全不觉得?”王夫人同李纨也走出院子,仰头一看,却不是火,只见红光绕屋,连大明的月色都瞧不见了。贾政瞧罢,便问:“孩子生下了没有?”王夫人道:“刚刚落地,倒是个男。”贾政把洋表一看,却是寅初二刻,已交十五的日子。贾兰道:“大喜大喜,这是极贵的吉兆。”说毕,忙出厅来谢了众邻,说:“并不是火,却是些红光,如今也渐渐淡下去了。”众人听了,方各散去。

王夫人同李纨复身进房,把孩子的背上细细一看:宛似一块碧玉嵌在肉里,还有“通灵宝玉”四个金字,像写的一般,各人啧啧称奇。宝钗看了道:“想必他舍不得老爷太太,又投回家来了。”那边周姨娘听见说宝钗生产,也走过来向太太并二位奶奶道喜。王夫人向周姨娘道:“我在这里陪他,你和大奶奶都回房去罢。明日好早些起来帮着办事。”原来贾兰对了甄应嘉的侄孙女,名唤掌珠,择了正月十五日迎娶过门。虽则家计淡薄,诸事从省,也得张灯结彩,鼓乐执事,备办酒席各种事情。此时贾府止有三个家人两个小厮,其余旧仆,也有另跟外官去的,也有带了妻子回原籍去的。只剩了周瑞是王夫人陪嫁的人,虽则也自去过活,不在府了,逢着府中有事,便来帮忙。这日因贾兰完姻,看见天色明了,便走到荣府。听得添了小哥儿,连忙向老爷太太磕头,道了喜,便出来相帮办理。

停了一会,邢夫人过来了。又一会,李纹、李绮和宝琴一同来赴喜席,尚未坐定,只见邢岫烟也过来了,都向王夫人、李纨道了喜。李纨问:“巧姐为什么不来玩耍玩耍?”邢夫人说:“病了,躺着呢。”李纹便问:“为什么宝妹妹不出来?”王夫人道:“他昨儿晚上生产了,倒是个男孩子。”大家又向王夫人、李纨行礼,道:“双喜,双喜!”宝琴就要去看姐姐,李纨道:“坐一坐,吃了茶大家同去。”茶还不曾吃得,只见湘云的丫头忙忙的跑进来,向王夫人磕了头说道:“昨晚寅时,我家姑娘生了一个遗腹的小姑娘,却也奇怪,胸前一块肉是金黄色的,好像一把锁。上面还有四个蓝色的字,什么‘统领金酥’。”王夫人笑道:“想必是‘通灵金琐’四字。”丫头道:“不错,不错,太太说的不差,我讲不上来。”又说:“我太太本要来道喜的,因为要守着产妇走不开,叫我先来说声。”

王夫人道:“你回去替我说声道喜。我家二奶奶昨晚也生产了,也算是今日寅时,是个哥儿。”丫头应了,随说:“我要去陪姑娘,就回去了,改日再来请安。”说罢就走了。

李纹、李绮问李纨道:“姐姐,我们几时去瞧湘妹妹?”

宝琴、岫烟齐道:“我们都要去的,竟是后儿三朝,都在这里会齐同去。”李纨道:“后儿亲家要上门,不得闲,倒是个明儿罢。”一面说,一面到了宝钗房里,见宝钗坐在炕上吃粥,大家道了喜坐下。宝钗问宝琴:“为什么不带了外甥女来?”

宝琴道:“恐怕受了风,交给老妈子领着呢。”房中闲话不提,且说王夫人正在中堂吩咐婆子、丫头们安排椅桌,只见环哥的媳妇摇摇摆摆来了。原来贾环对了史侯远族的侄孙女儿,上年腊月完了姻,不想相貌既平常,情性又泼悍,王夫人很不喜欢他。这日见他来了,耐不过就发话道:“你如今做了媳妇,比不得做女孩儿。一味娇养,也要达些世情。昨儿二姆姆生产,家里人那一个不来探望,你就夜里懒得起来,今儿个也该早些过来望望。你瞧亲眷们尚且远远的赶了来,偏你一家子的人,这时候才出房!况且兰哥儿的好日,也该来帮帮忙才是道理。”

那史氏听了,把脸一放,说:“我那懂得世情,何曾晓得道理!人家生孩子,人家讨老婆,与我的腿相干!太太要气不过,我依旧回家去做女孩儿也使得的,有什么难得倒人!”王夫人听了,待要发作几句,想着今儿是兰哥喜日,又是宝钗新产,况且又有人客,家反宅乱不像模样,只得瘪着气,也往宝钗这边来了。

刚到窗下,听得里面宝琴说道:“姐姐,你可晓得,这新添的外甥已经对了亲了?”宝钗道:“那里来的瞎话,才落地得几个时辰,就对了亲?”王夫人走进房便接口道:“这倒不是瞎话,和你一个样儿的金玉姻缘呢!”宝钗才会过意来,笑道:“和湘云妹妹做亲家却也很好,只不知他肯不肯?”王夫人向李纨道:“我在这里伴他,你同众姐妹去喝酒去,喝完酒正好发轿了。”宝钗接着道:“太太,我不要伴得的,一点也没什么。就是起先疼了一阵,孩子下了地,就不疼了,同平常往日一个样的。刚才我还想吃饭,是那老妈劝我吃粥,才吃粥的。

我是好好的,太太尽管去。”王夫人道:“既这么,我去让杯酒再来瞧你。”说罢一同出了房。

王夫人叫小丫头道:“你再去请声姨太太,说我们大家等着呢。”岫烟道:“别去请了,今儿在上很不舒服,我不然原想伴着叔婆,也不过来的。倒是叔婆说:‘两个都不去,使不得。’催着我来,才来的。”王夫人道:“想来也不做客气的。

既这么,我们坐罢!”中堂也只有两席酒,让岫烟、李纹坐了大首席面,邢夫人在上,王夫人在下相陪;李绮、宝琴坐了小首席面,李纨在上,史民在下相陪。李纹道:“我们竟把桌围解了,并拢来吃,热闹些。”王夫人因为厌恶史氏,不肯同席,就随口说:“今儿喜事,该要用个红桌围的,别解罢!”众人也不知道才刚绊嘴的事,认是真话,也就罢了。

喝得几杯酒,才上了二道菜,只听得前厅大哭大叫大喊大骂,沸反起来,不知什么事。仔细一听,却是贾政打骂环哥。

王夫人皱着眉道:“要教训儿子,闲的日子多着呢;偏趁着今儿个赶热闹,哭哭啼啼像什么?”李纨道:“必得太太自己出去劝一劝才开交呢。”王夫人真个忙忙赶出厅来,只见贾环帽子也脱掉了,打得满脸的血,乱哭乱跳。贾政还拿了门闩赶着乱打。王夫人只看着他们两个,不提防旁边还有几个生客,便赶将过去拦住贾政。那些讨债的见有堂眷出来,只得退到外厅去了。王夫人一面扯住贾政,一面骂环儿道:“你这逆畜,还不快进你的媳妇房里去!”环儿听了,竟不进内,一直往外跑了出去。

史氏听说打他丈夫,便拍台敲凳嗥天大哭起来。贾兰坐在新房里,离大厅很远,起先听不见。待到内堂哭起来,才听见了。连忙赶出来,见是史氏在中堂撒泼,就叫声:“婶娘,为什么事?别气坏了身子。”史氏哭着骂道:“王八小崽子,不用你管。大家气不过咱们两个,治死了,让你们快活罢。”兰哥儿摸不着头脑,便问李纨道:“到底为什么?”李纨道:“连我也不知道,你到前厅去打听打听,太太也在那里。”贾兰就跑到厅上,见贾政坐在椅上,浑身发战,气也掇不过来。

王夫人立着,替他揉胸膛,口里说着,道:“这畜生,向来不长进的,你就担贷些罢,何苦生这大气?”贾政喘着道:“我告诉你,连你也要气个半死呢。刚才夏太监领了许多无赖光棍问我讨欠债,我问是什么债?他说:‘你儿子赌输的借债。’我问输了多少?他说:‘原是三万八千两,有衣饰抵过了一千六百,还有三万六千四百两,现有他的亲笔借票为据。’我就问这畜生,那畜生倒也不赖,竟回我说:‘有的。’你想想,咱们如今的光景,还经得这样大花浪用?将来我和你连饭也没得吃了!”王夫人听了,止不住眼中流下泪来。又想:“现今老爷气得这个模样,如何又助他烦恼?”连忙把手在眼上擦了一擦,正要解劝,忽听得外面嚷道:“咱是个老公公,便是太太夫人都见得的,怎么把咱们债主撇在前厅,理也不理?你家老子等得不耐烦了。不要扯你妈的公府体罢,快收拾起,乖乖的拿出银子来兑,难道打一会儿子就算得数吗?那个瘟狗捣出来的小囚崽子,输了银子想要赖。若赢了怕不捧了就走,谁又赖得他的!”一路喊骂,一直竟往里面来了。

王夫人急得竟往后乱退,又听见里面还是正哭得高兴呢。

李纨看见太太包了两眶眼泪,哭着进来,死命的劝他道:“太太来了,快别哭罢。”史氏嚷道:“太太来把咱吃了去罢,咱也总不要命的了。”李纨只在没法,便招呼两个娃子,推的推,扯的扯,三个人把他硬硬的送到了房里,他还要奔出来。李纨就把房门反扣了,又慌忙出来解劝婆婆。王夫人就把环儿赌输三万八千的话告诉他,李纨也吃了一大惊,说:“怎么这样大赌?”王夫人说:“若小可的你公公也不这样生气了。况且这夏太监是总辖六宫的都太监,比不得元春在日,他还忌惮些。

如今没靠山了,那里和他闹得清!”这是内堂的话,且慢提起。

单说那前厅上众光棍一拥进来,叫道:“善讨不还,须得恶讨,别管他的娘,先打一阵再说。”贾琏久不管二房的事,立着不做声。兰哥儿只得陪着笑脸,深深作揖,央求再三。夏太监才许了十日内一并清交。就同众光棍回去了。

贾兰送到大门,复身进来,贾政还坐在椅上发怔。只见薛蝌走将进来,向贾政请了安,瞧见光景,便道:“莫非也知道了吗?”贾政道:“你可知道些什么?”薛蝌红着眼眶说:“我哥哥输了八万九千银子,把典当铺、绸缎店尽数抵交还不够,又把现银并衣饰搜个净尽方才足数,不知以后怎么过日子。妈妈哭得晕了去,灌了一大碗姜汤才醒转来。听见说宁府蓉哥输了六万多两,已经把衣饰田产抵偿清楚。便是这里环兄弟也有三万多两,只怕也得归还才落个清净呢。”贾政道:“已经来吵过了,就为这个气得要死。怪道东府里今儿没一个人过来,连薛姨妈也不来。他们早早闹破了,我还睡在鼓里呢。”薛蝌道:“如今且撩开,明儿再讲。现今天色将晚,好发花轿了。”

贾政道:“正是,我气昏了,竟忘记了。”连忙叫周瑞快快料理起轿。那外边赴席的亲友族房也陆续来了,不一时发了轿。

那边甄家也晓得这府里六角七乱,更不排场,忙忙发付新娘上轿。到了贾府,参过天地,就烦薛蝌和贾蔷两个执掌花烛,送入洞房。

还未到新房门口,只见薛家小厮一口气跑来,布了薛蝌耳朵说了几句,薛蝌道:“你先去,我就来。”一边进得新房,薛蝌更不说话,放了花烛,往外飞跑的去了。内厅也有个老妈和岫烟悄悄的说了两句话,岫烟便扯扯宝琴说:“咱们去去就来。”两个飞也似走了。李纨觉得有些蹊跷,忙叫老妈快去姨太太那边瞧瞧,有什么事?老妈答应去了,要知后事,且看下回。第三回晴雯婢借尸还魂 鸳鸯姐投胎作女

老妈去不多时,回来说:“姨太太归天去了!”李纨向王夫人道:“薛蝌在那里,我不便去,只好打发个老妈送送纸锭儿去罢。”王夫人道:“我过去拜拜他。”说着就走,也不带个人跟,独自一个赶到园里,黑魆魆的倒有些害怕,只得硬着胆子走到门口。只听得里面哭声号咷,好不凄惨,也就一路哭进门去。薛蝌、岫烟、宝琴都来磕头,王夫人就在炕前拜了几拜。

薛蝌又跪着道:“我这里一两银子也搜净的了,要求姨妈暂借几百两银,将来回去设法弄来归还罢。”王夫人道:“什么归还,你约要用得多少?”薛蝌道:“如今那里还讲得体面,好看,有得二百两就将就着用过去了。”王夫人道:“现银实在没有,倒有一两人参,原用五百两纹银买的,预备宝钗产里用,因为产得很快,竟不曾用。我去取来,你拿去变了价,赶着好办事。”就拉着香菱说:“你跟我去拿。”又向岫烟道:“我心口痛闷,心又晕,要去躺躺,不再过来了。你们好好守着,待等落材的时候,我挣扎得起,一定过来送的。”说着就走。

不一会,香菱拿了人参回来,说:“姨太太走进房门,一个头晕,跌了一交,把额角也磕破了。”众人听了十分过意不去。

那边薛家料理丧事,不必细讲。

且说贾府的喜筵只上过了三四道菜,各人心照,便托故散了席。贾政送出大门,回到房中见王夫人躺在炕上,额角也跌破了,浑身发热,像火烧的一般,只叫心痛得很。贾政就坐在炕沿上把话安慰他。只见贾兰也走了进来,问:“太太怎么样?”贾政说:“他心痛呢!”兰哥儿就扒在炕上,双手替着揉。

王夫人道:“你回房去罢,不必在这里了。”兰哥儿道:“今夜总不睡的,坐在房里也闷得慌,不如在这里说说话好。”王夫人问贾政道:“这宗赌债到底怎么开发?不要再受这些小人的气,不犯着”贾政道:“说不得,只有废产了,还有什么别法。咱们祖遗田地本不很多,东西两府各置得一万亩田。

我在元春面上花得大了,又造这座花园,又且别人做官有钱赚的,我做官是赔钱的,陆续卖去了六千亩,只剩着四千亩。每年租息算来已是不够动用,如今只得再去掉两千亩了。”贾兰道:“这田值得多少一亩?”贾政道:“原价二十两一亩。”

贾兰道:“卖也费气,不如抵给他罢。”贾政道:“使得,你明儿叫了夏太监来,我捡出一千八百亩的田契抵给他。我也不犯见这太监了。还有零数四百两,他肯让让了,不肯让,向太太这里捡些衣饰抵清了罢。”兰哥儿应道:“是。我明儿就办。”

王夫人叹口气道:“四千亩租息还不够使,如今剩了二千二百亩的租息,怎么度日子?”贾兰道:“太太现今身子不好,不要再想着这些懊恼的事。难道这些一亩田也没有的人家不吃饭了?且宽心混过去再处罢。”三人说了一会,听见远远鸡叫,贾政便往周姨娘那边去了。

贾兰直坐到天亮,见王夫人病势越重,忙去请了王太医诊脉开方,准准病了二十多天,才得起来。

那边甄家自从应嘉死了,早要扶柩回南,只为掌珠姻事延了半年。这日三朝上门,就算辞行。说只留宝玉、李绮在京,余人都定于本月二十外就要长行,不再来辞了。宝琴听了这话,就和薛蝌、岫烟商量,待过了头七,薛蝌便扶了妈妈的灵柩,搭帮儿同行去了。

王夫人病得昏天黑地,一些也不知道。如今好了,李纨一一告知,才得知道,不免又伤感了一回。又向李纨说:“你的媳妇十分孝顺。我病的时候他还是个新妇,不曾满月的,却顷刻不离的陪着我。只可笑那环儿媳妇,连影儿也没有来现一现,可是个人!”李纨道:“这糊涂人,太太只不理他就是了。”那晓得这二十多天不知闹了多少饥荒,李纨只是瞒着,免得王夫人生气。

过了几日,宝钗满了月,便出房来。才知道婆婆病了多时,妈妈已经死了,灵柩也回去了。就像脑瓜上浇了一盆冷水,哭了一场,连忙来请婆婆的安。王夫人道:“你如今可大好了?

这小孩子可好?”宝钗道:“我早可以出得房的,一向不见太太,问了几回,想要出来请请安。大姆姆怕我产后忧愁、辛苦,又怕知道了妈妈的事,悲伤成玻只说太太为了兰哥儿完姻的事忙得很,连姨太太都在那里帮忙,不得来瞧你。吩咐你不曾满月不许出房。我竟信真了,谁知有这许多颠颠倒倒的事!”

说着,掉下泪来。王夫人也含着泪道:“我病得七死八活,人事不懂,连送也没去送送他。如今你过去灵前拜拜去。”宝钗应了,出来先到李纨房里,谢了他一向的照管,便往花园走,到家里一见灵座,一交跌倒在地下,号天的哭起来。岫烟、香菱忙拢来扶起了,宝钗又跪下去磕了许多头,哀哀的哭个不祝岫烟再三劝解,又说:“你住了哭,我有要事和你商量。”宝钗听说,才住了哭,问:“什么要事?”岫烟说:“你蝌兄弟扶柩回南去了,蟠伯伯在家也不管我是个小婶子,胡言乱语,不成腔派。我想要搬到我家婶娘那边暂住几个月,他又推说大老爷不时要进来不方便。我向纨大姐姐商量,他倒肯的。只是不曾禀过太太,不敢就做主。如今太太好了,原想要去求求他,不知可使得么?”宝钗道:“我的哥哥是一只禽兽,你在这里自然不便的。那邢太太只晓得算小省事,那有什么亲情面目的!我家太太最好,一说必定肯的。就同我一房住更好。”二人别了香菱,一径同来。见了李纨,说起这事,李纨道:“很好,我们同去见了太太商量。”三人就往王夫人房里来,闲话了一会,宝钗就禀明这事。王夫人道:“这有什么使不得?粗茶淡饭,别嫌待慢就是了。”岫烟起身道了个谢,王夫人便翻翻宪书,说道:“今日大好日子,就搬了来罢。”宝钗答应了,三个人就同到那边收拾一番,抱着小女儿搬了过来。不提。

且说薛蟠和贾环,在赌场上会见,就各告诉说些穷苦光景。

贾环道:“我倒替你想了一个方法儿,只不知你愿不愿?你房里有两个通房丫头,不如卖了一个,倒有几百两银子做赌本呢。”

薛蟠道:“夏家那个赠嫁丫头,自从他姑娘死后就回夏家去了。

只剩了一个香菱。如今也说不得了,卖了他罢。”说毕回家,也不提起,各自睡了。

第二日正是端阳佳节,王夫人知道薛家十分穷苦,一早就送了一大瓶烧酒、一盘粽子、一块肉、一个鱼,给他们过节。

香菱忙忙收拾起来。薛蟠等不得,先拿了几个粽子,配着冷烧酒吃得已经半醉,待到鱼肉煮好,又吃完了这半瓶酒。醺醺大醉,便跑到赌场上,正值他们吃酒过午,就逊薛蟠又吃了一大壶,越发醉到十分。又见众人吃完了就拢起场来掷色子,心里怪痒痒的。但恨没有本钱,没人肯和他赌。想起贾环昨日的话,就回到家里,天已傍晚了,坐下便对香菱道:“我想你跟着我也没什么好处,况且我也养活你不起,不如卖到个富贵人家做小去。你也受用,我也得几两身价使使,这叫做两便。”香菱回道:“大爷,你真正人贫志短了!别说扶过正的小老婆不忍得卖;就忍得卖,你脸上可过得去吗?”薛蟠睁着眼道:“什么小老婆,臭丫头罢了。”香菱接口说道:“便是丫头好卖得的!你瞧瞧这点女孩子,难道丢了他去,还是带了他去呢?”薛蟠听了,也不开口,走近身,在香菱手里把孩子接过来,使力往阶外一甩,哇的一声就不响了。香菱惊得魂也飞掉,连忙赶去抱起来,已经呜呼的了。抱到房里,停在炕上,放声大哭起来。

薛蟠赶来接连几个嘴巴,打得香菱吞着声,不敢哭了。薛蟠就灯也不拿,黑古影里摸出门去了。

香菱晚饭也不吃,哀哀的哭了一夜。到得天明,肚子饿了,煮了些小米子稀饭吃了两碗。此时他家里向日那些家人婆子都散尽的了,只有一个十二岁的小小厮伺候香菱。就叫他看守女尸,自己走过贾府这边来。进得园内,只见邢岫烟坐在池边石上洗衣服。香菱挂着眼泪,叫声:“二奶奶,救救我罢。”岫烟抬头一看,倒吃了一大惊,问:“为什么事妆这模样?”香菱便细细地告诉了一遍。岫烟听了,跺着脚道:“真是奇闻少见的事,偏是他做得出来。”忙便领了他来见王夫人,又从头告说了一遍。那时李纨、宝钗、甄氏都在太太房里,听了这话,个个叫说“怪事!怪事!”王夫人道:“这畜生问了军倒干净,姨妈不该花了钱弄他回来,闹这许多故事。”香菱又说:“要求太太的恩典,赏借一吊大钱,好去收拾孩子。”王夫人就叫李纨给了他四吊小钱,说道:“天已晌午,热得很,快去收拾罢。”香菱磕头谢了。正要走,只见老妈跑来说:“你家小厮吓得鬼也似的,说小姑娘坐起来了,叫你快过去呢。”王夫人道:“想是猫儿跳过了,走了尸了。快去把苕帚打倒他!”香菱听说,便跑过去,只看见女儿果然坐在炕上。一见香菱,便叫:“香菱姐姐,一向不见你,如今我来做你的女儿了。”香菱说:“你是什么鬼?不要来吓唬人罢。”女孩子答道:“我是晴雯,因为气死了,去见阎王,阎王说我阳寿未尽,不肯收留。

我出来碰见了尤二姐,他说宝玉又投到贾家去了。我想到琴姑娘那边去投胎,做他的女儿,将来好对亲。谁知到了梅家,他屋上红光闪闪,不敢进去,又到贾家,那红光越发利害,只得顺路到你这里来,恰好你的女儿尸首躺着,我就附在他的身上活了,你别害怕。”香菱听了半信半疑,只得抱他起来喂喂乳,一面打发小厮过去通知王夫人。王夫人就叫家人寻了薛蟠来,很很的骂了一顿,说:“你若卖了香菱,我叫你活不成,你提防着罢。”薛蟠只得答应说:“不敢了。”说着,跑了出去。

从此略得安静。只有史氏哭闹了几回,没人去理他,也就罢了。

倏忽又是次年二月十四日了,这夜贾兰在灯下做文章,甄氏坐在旁边绣花。贾兰说:“你已是足十个月了,不要太辛苦了,先去睡罢。”甄氏听说,就和衣去躺在炕上。梦见一个女子手中拿了两朵花儿,说道:“这是菩萨赐你的。”甄氏接来看时,一朵像是莲花,青颜色又略带些淡红色,香得可爱;一朵像是牡丹,又像芙蓉,五色花瓣,另是一种幽香。甄氏喜欢问道:“姑娘,你是谁?”那女子道:“我就是这府里的鸳鸯丫头。”甄氏道:“你回去替我谢谢菩萨。”鸳鸯说:“菩萨叫我就在府里住着,不用回去了。”甄氏便跪下道:“多谢菩萨赏赐。”贾兰听见就问道:“你怎么说起梦话来了?那有什么菩萨?”一声叫,把甄氏叫醒了。甄氏就把刚才的梦说了一遍。贾兰道:“菩萨赐的自然是好的了,只是这丫头是吊死的,在府里做什么?恐怕有些不祥。”话未说完,只听得乌鸦在庭外呱呱的叫,贾兰道:“奇怪,才得四更,怎么老鸦就出窠了?”甄氏坐起来一看,说:“那里是四更,天明了,你瞧太阳照得窗子红红的。”贾兰便开出门去,看时,只见红光缭绕,满屋乌鸦对了乱飞乱叫。甄氏也走出来看了一看,两人复身进房。

甄氏道:“这会子果然肚疼起来,想必这两朵花儿要出世了!”贾兰听说,忙到外间叫起老妈来陪伴着。自己走到母亲房前,隔窗叫道:“奶奶,媳妇要生产了!”李纨听见,应说:“我就来,你打发人叫稳婆去。”贾兰出到前厅来,只见众家人指着屋上说说笑笑,便吩咐道:“你们快去唤了收生婆来。”众人道:“何如?咱们正说红光发了,只怕又要生哥儿了。”贾兰道:“别说闲话,快快去叫。”说罢,回身进内,不敢去惊动王夫人,仍回自己房来。那知王夫人已经听见开门响,便起来了,那边玉钗、岫烟也过来了,就叫老妈端正汤水。收生婆已经唤到,进房来一一打千,请了安。看了甄氏一看,说道:“还有一会子呢,肚子高得很,好像是双生模样。”究竟不知生的是男是女,且待下回再说。第四回荡妇怀春调俊仆 孽儿被逐返家门

大家坐了一会,天渐明了。那边邢夫人、平儿也过来了,甄氏道:“这会子疼得阵阵的紧了,扶我起来罢。”收生婆道:“少奶奶不用起来,就是躺着生罢。”忙替他脱了小衣,只见并不啼哭,早已出了胎了。收生婆道:“恭喜是位小姐。”

李纨是个寡妇,满望早些生个孙子才好。听说是女儿,把眉头皱了一皱。王夫人道:“女儿倒也好,只是为什么不哭的?”

收生婆道:“不妨,有福的人是不哭的。”王夫人便拿时辰表一看,道:“正交卯初一刻。”收生婆道:“肚里还有一个呢!”

忙忙的洗了浴,就要穿衣。李纨道:“既是双生,须要记认明白。”就捡了一件鹅黄的袄儿先给他穿上。果然不多时,收生婆又接了一个出来,说道:“又添上一千金。”却也是不声不响的。李纨又捡了一件大红袄儿给他穿了。看看表,还是卯时交到正三刻了。甄氏道:“老妈妈你慢些回去,就像肚里还有呢。”收生婆笑道:“我的少奶奶,只有双生儿,那里有连三接四的生个不了的?”王夫人见都是不则声的,倒疑心起来。

走过去逐个抱来细细一瞧,却是鲜龙活跳的孩子,并没什么别的缘故。便出了房门,要去告知贾政。只听得房里呱呱的哭起来了,还认是先前的两个哭,谁知收生婆叫道:“好奇怪,真个又有一个出来了。”王夫人听见,便复身进来看时,见收生婆又在盆里洗他。李纨又捡了一件绿袄儿,给他穿着。邢夫人笑道:“亏了预备的多,不然连衣服也不够穿了。如今倒要再瞧瞧还有没有?”甄氏应道:“这会子是空的了。”王夫人又把洋表一看,道:“辰初三刻了。”便往书房里来。

贾政正和兰哥儿坐着说话,见了便问:“生了没有?”王夫人说:“一边生了三个女孩子,倒像庙会上卖的泥人儿,红红绿绿摆了一炕。更有奇处,先两个连哭也不哭,响也不叫。

只是屋上的老鸦叫得翻江,我家树窠里的没这许多,不知那里又飞了来的,直待临了的一个,才会哭着,这老鸦也不叫了。

不知道好不好的?”贾政道:“这是祥瑞,别说破他。”便向兰哥儿说:“你去瞧瞧去。”兰哥儿答应去了。

王夫人趁着空儿就支使开了跟班的小厮,向贾政道:“这环畜生呢,固然不好,但到底是老爷的儿子。如今赶在外面,东飘西荡,花子一般,像个什么?我劝你收了他回来罢!”贾政道:“我一见他便生气,收回来就添我的烦恼。”王夫人道:“既这么,便连媳妇也分了出去,叫他们夫妻自去过活。”贾政说:“我也想过,只是上无片瓦,下无立锥,难道叫他露地里过日子?也得买几间屋,分几亩田,才好出去。现今手头不济,且迟迟罢。况且叫这畜生多吃些苦也好。”王夫人道:“这史氏又泼悍又轻狂。我虽则耽着心,时刻防闲他,到底不放心,别弄些缘故出来,不成事体。”贾政道:“不如送他回娘家去罢。”王夫人道:“越发使不得,他的爹妈糊涂得很着呢。

那里肯去觉察他。”说着,只听见内堂又闹得碌乱起来。

王夫人正立起身要进去看,只见贾兰走出来说:“太太别去管他,白生气。我母亲和婶娘已是在那里调排呢。”王夫人也怕生气,就坐下了。里边李纨、宝钗、岫烟同到中堂,只见史氏把脚在地下蹬,手在桌上拍,口里骂道:“这一群畜生,把我欺得不上台盘。怪不得连奴才都不理我了,何见得我是个淫妇娼根,就这么提防得紧,连话也不许说了。既这么,我往后倒偏要偷个汉子给他瞧瞧。”三人听了这些话,全然不懂。

宝钗道:“到底那个欺了你,那个不理你,又是那个提防了你,也要说个明白,我们好替你出出气。”史氏道:“一班恶淫妇浪蹄子,那一个不来欺我?如今得我自己上街坊买东西了。”

岫烟带着笑道:“你且说明了,再骂也不迟。大长的日子,有什么骂不及的,就这样慌。”史氏把手里一百钱往地下一撩,说:“我今儿要买些香粉,交给那长兴的狗杂种,叫他买,他理也不理,跑了出去。你想想,可要生气不生气?”李纨道:“这又什么难事?”叫老妈道:“你去对门上说,把这小子扎实打他二十棍,撵了出去!”老妈应了,出去不多一会,长兴跟了老妈赶进内堂,跪在阶下说道:“小的有个下情,回明了大奶奶,就挨着打一百棍也是甘愿的。”那史氏听了叫道:“你不要讨死,什么下情上情,快滚出去。”宝钗道:“婶婶也太性急了,听他说完了再打,也尽赶得及。”李纨道:“你且说来。”长兴道:“小的昨夜四更天就起来看屋上的红光,又为叫收生婆,忙了半夜。早上口渴得很,拿了一只碗到灶下来,要泡碗茶喝。不想该晦气,碰着了”一句未了,史氏急得跳起来嚷道:“你这狗杂种,臭兔子,撒你娘的谎。”宝钗道:“泡茶也不算什么谎话,且听他说完了再骂罢。”李纨便问:“你碰着些什么?”长兴道:“碰见了三奶奶手里拿了一百个大钱,叫我买香粉。”李纨道:“你就该去买哎。”长兴道:“小的伸手去接那钱,谁知三奶奶不递钱,倒把我手掌心搔了几搔。小的就说:‘太太吩咐过的,府里的家人小子,有那个敢和三奶奶搭嘴拌舌的,便打个半死,立刻撵出去。三奶奶不要害我受罪罢!’说了这话,往外就跑,连茶也不泡了。三奶奶又在那里叫说:‘转来,转来。’小的便不应他出去了。这是怕太太知道要打骂,并不是小的不肯买粉。”史氏听了,就跑到阶下向他脸上啐了一口唾沫,道:“你搔了我的手,倒说我搔你?嚼你妈的×舌。”宝钗看这小子约有十八九岁,生得也还清白。听他这些话,倒害起臊来,忙站起身退进屏后。岫烟也走了进去。李纨就在地下拾起那一百钱来,照着长兴身旁撩过去,骂道:“贱奴才,少说些话,且饶了你。快去买粉罢。”

长兴拾了钱,立起身正要走,史氏赶过来,兜脸打了他七八个巴掌,鼻血也打了出来,就抢了他手里的钱,道:“我不要你这狗鸡巴造的买了。”长兴掩着鼻子,飞跑的出去了。李纨向史氏道:“婶婶,不是我欺你、说你,你房里有老妈有丫头,要买什么东西叫他们拿出去,谁敢不买?何犯着自己跑到灶前闹这些不清不洁的饥荒?”说着便往里去了。史氏又喊骂了一会,见没人理他,自觉没趣,也进房去了。

那王夫人在书房里,就把甄氏梦见鸳鸯送花的话告知贾政,又要替他们取个闺名。贾政道:“大的就叫优昙,次的就叫曼殊,这都是佛花的名色;第三个就叫了文鸳罢。”王夫人道:“很好,又新鲜又确切,又不落那些‘香’字‘秀’字的陈套。

如今钗儿的儿子已是周岁过了,也得取个名儿。照着宝玉的样,叫那些丫头、老妈、小厮们都唤他的名,免免灾晦。”贾政道:“他娘老子是什么金玉姻缘,如今他又是什么金玉,竟合成了一个字,叫了‘小钰’罢。”王夫人道:“更好,就是这么叫起来罢。”又听见内厅已经寂静,就说:“老爷你同我进去瞧瞧,倒是个好玩意儿,接二连三的一大堆子,真正有些瞧头。”

贾政听了,就同着进内,立在房门外。王夫人一手一个抱了两个,又叫老妈也抱了一个,出来给贾政看。果然个个眉清目秀,十分可爱。

贾政看了,心里很喜欢,就叫依旧抱了进去。回身出来,经过宝钗那边门外,只听得小孩子叫道:“爷爷不大往这边来的,想是去瞧新侄女么?”贾政见了就提他起来,抱在手里,告知他道:“我如今替你取了个名儿,叫做小钰,你记着,叫你好应。”孩子道:“‘携字我认得,也写得上来。这‘钰’字,母亲不曾教我,不会写。”贾政道:“金边加个‘玉’字。”他应道:“‘金玉’两字,都认得,也写得来,倒不知道两个字好配得做一个的。”就把石手指头在左掌心写了一写,快活得很,说:“爷爷,快放我下去,我好去告诉母亲。”贾政就放了下来。小钰跑进房去叫道:“妈妈,我如今有名字了!爷爷取的,叫小钰,是‘金玉’二字配成的。”宝钗听了,便知取名的意思,点点头道:“很好。”李纨也在这房里,便道:“你去写写去,别忘了。”正说着,见王夫人走进房来,小钰忙又告诉了,王夫人道:“我早知道的了。”便向李纨、宝钗问:“刚才史氏又闹些什么?”李纨只是含糊,宝钗道:“二姆姆这事,倒要回明了太太,好商量个善策。”李纨想了一想,道:“也是,不要养痈遗患。”两个就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只瞒过了这些伤触太太的话。王夫人听了道:“我早防着的,适才也劝过老爷,叫了环儿回来。老爷要迟迟,如今待晚间我再劝他。”果然到了天晚,用过晚饭,打发老妈往周姨妈房里,请了贾政过来。遣开众人,竟把日间的话一一从实告知,并说:“老爷若厌见这畜生,我只叫他在书房门外磕了头,断过,只在他老婆房里坐,不许东跑西走就是了。”贾政道:“也罢,由你去办罢。”到了次日,王夫人打发家人往赌场上叫了贾环回来,骂了一个难,又断定了只许在房里躲着,不许往外跑。

贾环磕了头,一一应承了。才取了些旧衣帽,叫他把身上花子样的衣服换了下来,带了他到书房门口磕了许多响头。自己走进去叫声:“老爷,这畜生情愿改过自新。不敢进来见你,现在门外磕过头了,求老爷暂恕这初次罢。”贾政冷笑道:“还禁得二次吗?”向长兴道:“你出去狠狠地打一百个嘴巴子,才许他进房去。”长兴答应着走出门来,把两手乱拍,报道:“一、二、三、四、五”贾环倒也懂得,怪声叫痛。拍了一百拍,王夫人喝声“去罢!”贾环就像漏网的鱼儿,飞奔的溜进老婆房来。史氏一见,就像半天里掉下只凤凰似的,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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