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特·布莱:隐居纽约 | 巴黎评论


发布时间:2020-03-12 09:0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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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隐居没给我的物质生活带来什么,但却让我体验了一种垂直于地面的生活方式。

来源:《巴黎评论》

作者:弗朗西斯·奎恩(Francis Quinn)

译者:张文武 初译于2014年

本文系罗伯特·布莱专访第二部分,发表于《巴黎评论》第154期,2000年春季刊

罗伯特·布莱(Robert Bly)

【问】

你当时去过牛津之类的地方吗?

【布莱】

没有。我估计能让我外向的那些能量已经在大学时期消耗完了,我只能做回我自己了。本打算这样的日子只过一年,没想到一过就是四年。起初,我在明尼苏达州北部的一间小屋里度过了秋冬两季。我靠非法捕猎松鸡为生,我想像弥尔顿那样写作。第二年,也就是1951年夏天,我搬到纽约,在那里度过了3年,孑然一身。「黄昏时分,客栈房间东边一角,」就像迪兰·托马斯诗里所写的那样。

我住的房子都小得很——条件好的话会带个暖炉。我立志一周至少花六天,一天至少花12小时写作。我做到了。为了维持生计,我一周会工作一天,当档案管理员或者打字员,有时候会当油漆工,穿着连体工装服随身携带着油漆工具包。当你过着法国人所谓「阁楼人生」时,你会惊讶地发现,经常有人临时出于某种本能慷慨相助。我会到某个职业介绍所找油漆工作,然后经常是中午就被人开掉了。介绍所的杰克从来都不会烦。他会对我说:被开掉算不上什么。他估计我想隐居。后来,他把布鲁克林一处大仓库内部的油漆活儿,全交给我一个人干了。每周四,我都会把一大片墙刷成蓝色,然后到下个星期四再过来,一直到完工。我不知道杰克是怎么跟客户说的。为什么工作还没做完?——不清楚啊,有些干活的伙计生病了。得到实实在在的帮助挺难的。我在海军服役时因风湿热得了心脏杂音的毛病,后来我为此去做椎动脉检查,有位医生甚至试着帮我。由于条件限制,只做了一次小检查。医生跟我说,好了,没听到杂音,不过杂音可能会再出现,我会跟医院说你还有一次,这样你就可以继续来检查了。看上去你还需要再检查一次。

【问】

你试过通过写作挣钱吗?

【布莱】

要说靠写作挣钱,那几年我只靠发在《巴黎评论》创刊号上的两首诗挣过一些。有一天,我发现那时候给母亲写的一封信,上面记录了那期杂志在纽约卖出的数量。

【问】

你尝试过小说吗?

【布莱】

我曾想当剧作家,写过一部名为《马丁·路德》的剧本。问题是我们家没人讨论这个。尤金·奥尼尔家里境况不好,但是他们会讨论。我在这方面,一开始就注定没戏。

如果你一周只工作一天,就没法住条件好的房子。我一度从一位女士那里转租过一处工作室,这位女士在布鲁克林大学教艺术,工作室在华盛顿广场东侧的一栋楼里,她周末的时候才会用到。她是租给我日用的,不知道我晚上还会睡在那里,我没有别的地方可去。晚上上厕所的时候,我不得不躲避楼下的门卫。周六晚上我睡在中央车站。那段日子里,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写抑扬格十行诗。

【问】

是你崇拜的里查德·威尔伯(Richard Wilbur)写的那种自然诗吗?

【布莱】

不是。我当时不想写太个人的诗。因为叶芝的缘故,我那时想在诗里加入历史。我会把希腊历史或罗马历史里的事件加进去,比如,阿基米德被怠慢的士兵谋杀;我尝试让这些事件承载更大的意义。我的作品倒不会被批评为太「合时宜」。我还翻译品达(Pindar)的诗,也好不到哪儿去。

【问】

那段时间你还见过其他诗人吗?

【布莱】

当时的纽约还很闭塞。诗人们只在青年会做朗诵会。我有一两个大学时的朋友还在联系着,没再结交新的诗人朋友。有一阵子,我住在西67街南头的一间屋里,屋子是从一位画肖像的老画匠那里租的。他每日都在那里全身心作画,但换来的却是失望,因为他们再也不会把他的作品放在萨马冈帝俱乐部(Salmagundi Club)的起居室。他大概六十五岁到七十岁的样子,我二十六岁。我们会一起向西边走五六个街区,在面包店买已经放了三天的面包,然后再一起走回家。在「成功」面前,我们仿佛两个极端,一个太过年轻,一个又太过年老。

【问】

这种生活维持了多久?

【布莱】

在纽约?

【问】

是的。

【布莱】

三年。没法形容有多么古怪。我有时候会一个月都不说话。我就像个居家的和尚,只是没人管饭。还不能叫和尚。比和尚凄惶。

这样的隐居生活,对曾经入世多年的我来说,是一次很大的休整。然而我也失去了一些东西。我在哈佛时期写的诗并不是非常出色,然而诗中特有的那种语言,却能把我们隐秘地连接在一起,人们能听懂我在说什么。上个月我看了看那三年收藏的一些杂志。我很惊讶,因为我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人们所共通的那种语言。一个个词语陆续跌入巨大的黑洞。后来,我的一个好友,韩裔作家金容益(Kim Yong Ik)说,你在这首诗里使用了好几个「泪水」(tear),但你赋予这个词的意思,跟我们所有人都不一样,所以你这首诗是行不通的。他说的对。我花了多年时间,来努力重拾人们共通的语言,能把人和人连接在一起的语言。

这些隐居岁月有黑暗的一面。然而,其中也有值得深思的地方。说到底,日常很少使用的那种共通语言,为何不能丢掉呢?通常来说,它只能用在日常交际的闲谈里。在《路易·朗贝尔》(Louis Lambert)中,巴尔扎克提过一些「对抗社会潮流」的思想。小说主人公在遇到刘易斯·兰伯特时,感到一种「想要投身无限的冲动」。三年隐居没给我的物质生活带来什么,但却让我体验了一种垂直于地面的生活方式。

【问】

纽约的这段时光是怎么结束的?

阿奇博尔德·麦克利什(Archibald MacLeish)

【布莱】

结束这段时光,是在我去剑桥拜访麦克利什(MacLeish)之后。洛克菲勒基金为作家们设置了一项奖金,麦克利什推荐我去爱荷华城申请。他发现我有些憔悴,便对我说:我已经推荐你了,再找一个前辈作家推荐你,就可以搞定这个奖了。我花了六十五美元买了一辆车向西开去,中途在布卢明顿停下来,听了约翰·克罗·兰塞姆(John Crowe Ransom)的一堂演讲。他太棒了。我给他寄了一些诗,他回复道:「亲爱的布莱先生,感谢你寄来这些诗。有些我很喜欢。我觉得拿到任何地方都能发表。很多都不错。致礼,约翰·克罗·兰塞姆。」不管怎么说,他能给我回信,对我来说意义太重大了。

然而同时,那位作家忘了给我写推荐信;所以,当我到了爱荷华城,奖金已经与我擦肩而过。我还记得第一次开车进爱荷华城的情景,我看着那些低矮而不起眼的建筑物,不禁感叹: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啊,竟然会让罗伯特·洛厄尔(Robert Lowell)这样伟大的诗人,屈居此地当个教书匠?来这里之前,我还以为这个城市的建筑,会像英国议会大楼或者罗浮宫那样气派。

我想找份教书的工作,他们说,如果加入作家工作室,我就能找到工作,即使我没有任职资格。我当时教的课是《大一英语》和《希腊人与圣经》。教书让我骤然间重返人群!我非常害怕,我花了两个星期的时间,才敢站在讲桌前。我喜欢教书,但教书让我与学生交集太多了。那一年我写的诗很少。我找回了教书要用的那套语言,然而诗歌要用的那套语言却丢掉了。

【问】

那年约翰·贝里曼(John Berryman)也在那里教书吗?

约翰·贝里曼(John Berryman)

【布莱】

是的,他也在。他经常酗酒。有天早上,我去买牙膏,杂货店的收音机里说,约翰前一天晚上想闯进自己的公寓,被警察带走了。这所州立大学作风非常严谨。我觉得,约翰就是因为这个离开了。他曾经说,整个国家只有一个人能理解他的所作所为,并且不会对他问东问西。他给明尼阿波利斯的艾伦·泰特(Allen Tate)打了电话。艾伦说,来明尼阿波利斯吧,约翰。于是,约翰就在明尼阿波利斯大学的人文社科系教了很多年书,教得很棒。菲利普·莱文(Philip Levine)写过一篇散文《我眼中的约翰·贝里曼》,收在他的《时间的面包》(The Bread of Time)中,写的是贝里曼在爱荷华教书的事情,详细描写了他讲课时候的那种高压气氛。这是关于诗人教师的文章中写得最好的一篇。

【问】

你在爱荷华待了多久?

【布莱】

我在那待了一年。1955年,我和卡萝尔·布莱(Carol Bly)结婚了,我们在哈佛和纽约相识相知。我们搬到了父亲给我留的农场里。我们在那住了25年。农场离我长大的地方有半英里。我依然保持着与世隔绝的状态,跟父母住得太近会有些棘手,没工作也会带来同样的困扰。我整日整日在野外坐着。很平静。我依然热爱寂静。我把在那里写的诗歌收进了《雪夜中的寂静》(Silence in the Snowy Fields),并在1962年出版了这本诗集。我很喜欢这本书,如果我没有搬回养育我的乡村,我不可能写出那么有意思的一本书。

原文:An Interview with Robert Bly Part 2. Time in New York

作者:Francis Quinn

译文链接:http://wenwuzhang.com/post/105439774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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