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tr×胡桑×陈以侃×索马里:你迟早会遭遇《巴黎评论》


发布时间:2020-03-12 09:03: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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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3年春,追寻文学前辈海明威的足迹,六位旅居欧洲的美国青年在法国巴黎创办了一份文学季刊,并为其取名《巴黎评论》。

上个月底,曾参与翻译《巴黎评论》系列的四位译者btr、胡桑、陈以侃、索马里集体亮相朵云书院,分享他们与《巴黎评论》之间的故事。上周五,我们先行推送了这次活动的“先导片”:《巴黎评论·作家访谈》系列的前世今生(戳左侧链接直达),而本期内容要推送的,是这场活动“正片”的上半部分,关于四位嘉宾遭遇《巴黎评论》的机缘和他们各自阅读它的方式。

“正片”下半部分及《巴黎评论》的后续出版计划将在下周推送给大家。

No.1 我与《巴黎评论》

如果你喜欢西方文学,迟早都会遭遇《巴黎评论》。

主持人:各位最初是在哪里读到《巴黎评论》的?又是在什么时候、基于什么样的机缘开始翻译《巴黎评论》的?

胡桑:如果你喜欢西方文学的话,在阅读和搜索资料的时候,迟早都会遭遇《巴黎评论》。我喜欢的诗人和小说家,我会经常搜,在搜索的时候谷歌上经常会出现一篇很棒的评论。后来我就发现有个杂志叫《巴黎评论》,我发现它很早,应该在我读大学的时候就已经在慢慢读了,后来就开始锁定它,经常登录这个网站。

我有时候也做翻译,做翻译的时候,我发现如果国内学界对我正在译的某位诗人或者小说家缺乏了解的话,那《巴黎评论》的那篇访谈就是针对TA最好的研究论文。所以我在这种情况下会主动想到的第一个书或杂志就是《巴黎评论》,然后会去找那位作家的访谈,比如罗伯特·洛威尔,我刚翻译了他的一部诗集,在翻译的时候,他的那篇《巴黎评论》访谈是帮助我理解他的一生的最好材料,里面的信息对我来说很有帮助。它好像是这个作家最好的一篇自传,是由TA自己讲述的传记,然后里面也会有TA对自己创作的重要篇目的讲解。小说还好,尤其对诗歌而言,很多讲解在我们的翻译中非常有用,因为它的信息是很直接的,很多背景信息有时候你只看诗看不出来,但在访谈里会有提及。《巴黎评论》访谈的水平很高,就是访谈提问者经常会提及一部作品背后一些很细微的信息,这些信息对于阅读和翻译真的很有帮助。

■胡桑

说到翻译的话,我参与进来很晚,因为当时《巴黎评论·作家访谈1》出来之后,彭伦老师才找到我,说请我来翻译一篇小说。所以我是其中的乱入者,因为我是写诗的。然后彭伦找到我说,当时《巴黎评论》出了一本Object Lessons(《巴黎评论·短篇小说课堂》的英文原名),是《巴黎评论》从其历年来刊载的短篇小说中精选出来结集出版的一本书,然后他说你从里面随便选一篇翻译。

我就挑了一篇伊森·卡宁的作品。这位作家我不熟,我觉得既然是翻译,应该翻一篇我不认识的人的作品,这样我通过翻译还可以学习一些东西。我选它的另一个原因就是它的评论者是洛丽·摩尔,洛丽·摩尔是《美国鸟人》的作者,那个短篇集我读过,我对洛丽·摩尔的品位很信任,所以我就选了《巴黎评论·短篇小说课堂》里最长的一篇来翻译,那篇后来定名为《窃国贼》。这篇小说我是带到德国去翻译的,当时我正好要去德国待一年,然后我就带着这个短篇小说,花了三四个月,就在德国无聊的冬天里,整天琢磨这个小说。

btr:我好像有点年代错乱的感觉,有点想不太起来,但我肯定是从2010年开始就订阅《巴黎评论》这个杂志了。为什么开始看?原因可能跟胡桑老师差不多,就是我们去搜一些作家的采访,你随便搜搜就会搜到《巴黎评论》。那个时候它的网站做得挺一般的,我记得是在洛林·斯坦恩上台之后,他对整个杂志的档案做了全面的电子化。那个时候有一年我记得他们是把“作家访谈”栏目的所有原文都进行了电子化,然后它每一篇也可以试读,开头几段就吊你的胃口,有一些是可以看全部内容的。它的网络化其实做得非常好,就是“Paris Review Daily”这样像新闻一样的栏目,有一些网上专有的内容。我从2010年就很喜欢这个杂货,就开始订阅,然后也从中发现了很多有趣的作家作品。我觉得他们在发掘年轻的有潜力的作家这方面做得非常好,就有些名字可能现在回过头去看,TA在当时是非常陌生的,但这些作家后来往往成为了一些比较重要的、比较知名的作家。

我觉得很有意思,因为我也不是一个特别喜欢看评论的人,我更喜欢看小说。但《巴黎评论》这个杂志很有趣,它现在来说既不在巴黎,里面也没有评论,但是它叫“巴黎评论”,我觉得挺有意思的。我们从中可以享受到比较直接的那种文学乐趣,真的是一个非常好的杂志。

■btr

说到99读书人的《巴黎评论》系列,还是要追溯到彭伦老师,是他叫我来翻译那篇保罗·奥斯特的访谈。因为2009年经过彭老师牵线搭桥,我就帮浙江文艺出版社翻译了保罗·奥斯特的处女作《孤独及其所创造的》,后来就有了这个访谈。我看了一下,保罗·奥斯特的那篇访谈是在2003年的时候做的,所以前面讲到应该在作家的哪个生命阶段去做这个访谈,我觉得是非常奥妙的一件事情。因为一个作家,如果你说他的写作生涯有一个曲线的话,他难免会有一个比较接近高点或者从高点往下的阶段,有点像股票对吧?决定作家访谈什么时候做就有点像你决定股票什么时候抛,要在一个接近高点的时候去做,但你永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最高点。如果采访得太早,那如果TA以后写出了更厉害的作品怎么办?因为《巴黎评论》作家访谈一般不会采访同一个作家两次。

所以保罗·奥斯特是在什么时候接受访谈的?是2002年的时候,他当时出版了《幻影书》,然后2003年他即将出版《神谕之夜》,所以他接受《巴黎评论》访谈时差不多是到了他写得最好的时候,或者说他写出最好的那些作品的时候。后来他就有点转向,也有了一些别的诉求,就不像那时候一样在走一个稳步上升的路。所以我觉得《巴黎评论》其实是非常有眼光的,它会抓住一个作家的一个非常关键的时间点,然后在这个时间点来做TA的访谈。

■索马里

索马里:我成为《巴黎评论》译者其实是非常奇怪的,大概是在2012年的时候,也是因为彭伦老师的缘故。2012年的时候,我记得我当时接到《巴黎评论·短篇小说课堂》其中的一篇,当时我还在做记者,然后就很想做一些跟采访没有关系的事情。当时彭伦老师让我翻译短篇小说的时候,我记得当时我必须带一个词典去咖啡馆,因为我当时的英语水平确实还没有到那个程度,然后等到这本书出来的时候已经是2019年,所以我当时在朋友圈说从我翻译时算起等于差不多隔了八年,《巴黎评论·短篇小说课堂》才出版。

我们同事私下里透露说《巴黎评论·短篇小说课堂》这本卖得不如《巴黎评论》系列其它几本,我觉得可能也是因为《巴黎评论》的“作家访谈”系列太过深入人心。今天请我过来,一方面是平衡一下台上嘉宾的性别比例,因为台上除我之外都是男性,但是确实我看到《巴黎评论·作家访谈1》出版的时候比较惊讶,因为你们可以看到,收录在那本里面的所有作家都是男性。但是我相信这个情况很快就会改变,因为我们明年会出版一本“工作中的女性”,是《巴黎评论》的女性作家访谈专辑,我们待会儿可以聊聊《巴黎评论》里我比较感兴趣的一些女性作家的观点。

陈以侃:前面三位老师都讲了自己和《巴黎评论》的渊源,我就也即兴回想了一下,应该是2012年的时候,我刚毕业,当时到译文出版社做的第一位作家是菲利普·罗斯。可能后来是准备宣传材料的时候,我就翻译了一部分《巴黎评论》的罗斯访谈,后来就用在了译文出版社的一些宣传材料里,当时正好是99读书人出版《巴黎评论·作家访谈1》的时候,所以就被彭伦老师发现了。

后来又大概过了没多久,我跟彭老师交流,彭老师说以后会把菲利普·罗斯的访谈收进中文版《巴黎评论》,他说他本来还想翻译这一篇的,因为彭老师也是菲利普·罗斯作品的译者,他翻译的那本《遗产》索马里老师很喜欢。彭老师说他也想翻这篇罗斯访谈,我就没有接话,然后我们就沉默,两个人在那里对峙,然后彭老师就非常大度地说,既然你已经翻译了一小部分,那就让你翻好了,后来我就翻译了那篇,就这样成了《巴黎评论》“作家访谈”系列的译者。

■陈以侃

反正我一直在网上说,我最喜欢的读物就是《巴黎评论》,这个说法很有心机。因为我是这样想的,一个人喜欢《巴黎评论》,表面上你可以说自己喜欢八卦,就是喜欢了解作家的生平,然后你自己可能读TA的小说还没有读通,就先去读TA的访谈,了解TA的作品背后的那些故事,但是你要真正读出《巴黎评论》的趣味来,就需要很大的知识储备了。

我假装说自己是一个《巴黎评论》读者之后,大家会以为我对里面的作家都非常熟悉。然而跟主持人联系答应来这个活动之后,我就去看《巴黎评论》“作家访谈”系列前四本到底收录了哪些作家,然后我发现其实大部分作家我都没有看过。因为我的阅读习惯是,我会去搜作家,当我喜欢一个作家的小说或者发现一个作家广受好评之后,我就会去网上搜TA,跟胡桑老师说的一样,就是当你发现TA有一篇《巴黎评论》访谈的时候,你就会非常兴奋,你会觉得这是离TA最近的一个窗口、一个门户,可以凭此进入TA的内心和TA的生活,可以近距离了解这个作家和作品的关系。

我不知道另外三位嘉宾怎么读这套书,因为在台下台上都有比我更厉害的读者,我不知道大家是不是通读的,就是从封面读到封底这样读,我觉得太厉害了。为了准备这个活动,我前两天借工作之名读自己最想读的东西,就很开心,然后我就开始搜那些访谈,把原文推送到Kindle上就开始读。但是我发现你去通读或者读一些你自己不太熟悉的作家,是一个非常大的挑战,就是你会觉得自己还没有准备好,你不配去这么近距离地观察那个作家。所以我觉得《巴黎评论》有这样一种考察的功能,就是说它的那种趣味就是当你去深入地了解了一位作家,熟悉了TA的作品,读了很多关于TA的评论,你自己对TA有了一定认识之后,你再去读TA的《巴黎评论》访谈,会跟你直接这样一头扎进去完全不一样。

No.2打开《巴黎评论》的正确方式

先读《巴黎评论》,还是先读作家作品?

主持人:接着刚刚陈以侃老师说的话,我知道很多读者在问,他们知道《巴黎评论》这套书很有名,也知道它很值得读,但他们不知道到底自己是该先读这套书,还是说先对某些作家有一定了解之后再来读这套书,会有这样一个困惑。刚刚陈以侃老师已经表达过自己的看法了,其他几位老师怎么看?

btr:我前面一直在想我是怎么读这些访谈的,其实并不是拿着这本书从头读到底的,肯定不是这样的,而是当我对其中的某一位作家有了兴趣之后,我会直接用作家的名字再加上“Paris Review”查查看,看TA有没有被《巴黎评论》访谈过,然后再去读这篇访谈,往往这样做的话会让我非常感同身受。而我读起来觉得非常有意思的访谈,往往是我自己非常喜欢的那些作家,或者是已经读过TA好多书的那种作家。所以我觉得《巴黎评论》更像一套文学资料书,我觉得不是说你买了它就要从第一篇读到最后一篇,而是你把四本都买了,然后放着,等到你对一个作家特别感兴趣的时候,你像查词典一样回头去看那一篇;当然你也可以平时翻一翻,如果觉得对哪一个作家的某些观点特别感兴趣,然后你再去读这位作家的相关作品。

我还想说刚才另外一本书,也就是《巴黎评论·短篇小说课堂》,那本书其实也很有意思。前面胡桑老师也提到,我们拿到这本书其实也不是从头读到底的,我们先会看里面的那些作家和评论者,因为那些评论者本身也是作家,所以他们选出的作家就有了两个层面:哪些作家是我们本身就喜欢的,我们肯定会看;另外作为评论者的这些作家里可能也会有我们喜欢的人,那我们就会比较相信TA的口味,然后就去看那位作家喜欢的人你是不是也会喜欢。

我觉得这个非常奥妙。比如说如果你平时在微信里面、在社交媒体上会喜欢A,然后你有个好朋友B,他也喜欢A,但有的时候你很喜欢的好朋友B其实喜欢你非常讨厌的C,那你就很想把B拉黑了对吧?你怎么会喜欢TA呢?我就不想理你。所以读《巴黎评论·短篇小说课堂》非常有意思,它里面有那么多作家,你可以看出我们喜欢的作家所喜欢的作家,我们究竟是不是喜欢。这是一个很好的像跳板一样的所谓爱好的“超级链接”,你会不断地链接出去,去读一些新的东西。就是说你相信某个人,然后再去看TA喜欢的东西你是不是喜欢,就这样逐步地去延展自己的阅读脉络。这个阅读脉络肯定不是线性的,不是从第一页读到最后一页,而是分叉出去的,你喜欢这个,然后你看看你喜欢的这个人喜欢的东西你是不是喜欢。

陈以侃:我觉得《巴黎评论》有很多功能,大家买了不会吃亏(众人笑)。是这样,我觉得我有两个阶段是非常需要《巴黎评论》的,一个阶段就是,我一直觉得我写评论最激动人心的时刻,是我决定要写这个作家的时候。你可能心里面有十几、二十个作家觉得是我近期很关心的,很想深入了解的,或许其中某位作家的作品有中文版出来了,或者有一个你很喜欢的作家或者编辑朋友突然开始关心某位作家,然后你觉得我可以写一写这位作家的时候,你下定决心的那个时刻是非常兴奋的。因为就像我刚刚说的,你可以把你接下来一个月或者两三周的时间全部交给那位作家,因为我们生命当中能够真正地把一大块时间分给一个作家,这种机会其实很有限。比如说我的文集《在他人的句子里》,这三四年时间也就写了三十篇文章,可能真正深入地阅读一个作家也就那么三四十次,所以当你下定决心把时间分给TA的时候,然后接下去你要读这些作家的什么东西,就变成了一个非常非常重大的问题。

这个时候如果有一篇《巴黎评论》访谈的话就非常好,你一方面可以查漏补缺,就是看这个作家认为自己的什么小说是最重要的;另外因为《巴黎评论》的采访者往往准备得非常充分,所以采访者提的问题也会给你提供很多线索,你能从这些问题里知道这位作家的什么作品是必须读的,跟TA相关的什么社会背景是你必须了解的。比如说,如果有作家说,那五本小说是我不重要的五本小说,或者说那五本小说是非常类似的,是我某个阶段的怎么怎么样的几本小说,那你从里面挑一两本感受一下它大概是什么情况就可以了。借助《巴黎评论》,你就可以加工自己要读的书的书单。我觉得因为它的专业性,《巴黎评论》就可以具备这样的功能。

然后最关键的,我还是想说,如果你要阅读《巴黎评论》的话,像我前两天那样去补那些我自己不熟悉的作家,是一种非常亏待它的举动,你一定要给它预留——你读了《巴黎评论》访谈之后一定要去读这位作家的作品,或者说你读了作家的作品之后再来读《巴黎评论》,我觉得这才是《巴黎评论》的正确打开方式。

主持人:陈以侃老师刚刚出版了自己的书评集《在别人的句子里》,我看到他在这本书的前言里写:“好多人都知道我所有的阅读其实都是读‘巴黎评论访谈’的延伸或准备,我的聊天记录除了引用作家聊写作(和对这种引用的铺垫或注解),就没别的了。”

陈以侃:其实我的很多写作是《巴黎评论》的子集。《巴黎评论》是一个很广博的东西,我的写作只是取它其中一小部分,然后接近的也只是它所能达到高度的一小部分。

随便再补充两句。最近我不是跟索老师聊了一次詹姆斯·鲍德温么,我之前给《上海书评》写的一个专栏里也写到过鲍德温,当时我一定也读了《巴黎评论》对他的访谈,然后这个时候就又显出我的另一个优势,就是记忆力差。当时读了《巴黎评论》的鲍德温访谈之后,我可能用了里面一点东西,然后这回因为要和索老师做活动,我又去读鲍德温的书,然后在准备的时候又读了一遍那篇《巴黎评论》访谈,这个时候我可能已经比原来多读了鲍德温的五六本书和二三十篇文章,然后我这时再读鲍德温,就发现在他的那篇《巴黎评论》访谈里,几乎他的每一个回答里都有我想用的东西。因为《巴黎评论》非常接近作家,作家呈现自己时也非常的深入和深刻,所以在你对作家有不同熟悉度的时候去跟作家交谈,你会从TA那里收获非常不一样的东西。

索马里:我觉得我自己从九年前开始帮彭老师翻译这本书(《巴黎评论·短篇小说课堂》),到我五年前选择加入99读书人成为一名出版编辑,有一件事其实要反省,因为虽然我引用过很多媒体对某部作品的评价,但还从来没引用过《巴黎评论》里的文章(笑)。这确实也反映出,虽然陈以侃老师说《巴黎评论》里有很多你在那个场合想引用的东西,但是我们确实没办法把它变成我们书商喜欢用的那种广告语(笑)。

但是《巴黎评论》的作家访谈确实是一种亲密的访谈的产物,这种访谈我在国内的任何一个媒体上都没有见到过。成为一个编辑之前,原来做媒体的时候,我特别喜欢看这种访谈,因为它就是比较孤立的一篇,会让你迅速看清楚一个人模糊的画像。但是做了出版编辑之后,你针对一个作家读过四五本书,或者是大概花几个月的时间直接沉浸在TA的文本里,然后你再来看《巴黎评论》的访谈,你就会意识到可能大部分读者对于《巴黎评论》来说都是不够的,你得有能力进入他们采访的这些作家的文本世界、文学的世界。

就像我之前编辑了索尔·贝娄的两本书,但反而是在约翰·厄普代克的《巴黎评论》访谈里才更多地了解了贝娄。厄普代克不是很喜欢索尔·贝娄,他总觉得索尔·贝娄的每个人物旁边都有一个喋喋不休的小教授在指引他,给他讲人生的道理。然后后来又隔了两页,厄普代克对采访者说,我可不像索尔·贝娄或者冯内古特那样特别喜欢就大问题发表什么很庞大的看法,等等等等。但是如果说我没有看过索尔·贝娄的比如说五本小说,我就不能够理解厄普代克为什么会这么说。你可能以为自己看到的是一个平原,但是其实在这些访谈的文字下面全都是很深的批判,无论是对别人、还是作家对于自己的一种评判。作家们的这些回答并不会是我们想当然以为的那么平易近人的回答,其实里面都还是有很紧张的东西——在科塔萨尔的《巴黎评论》访谈里面有一个我很喜欢的句子,他说博尔赫斯“像用钳子似的,把自己的文字拧得紧绷绷的”。《巴黎评论》作家访谈里的每一个问答,它当然不是原汁原味的、百分之百的采访还原,而是一个经历了很长的编辑过程的产物,我觉得他们等于是用一把钳子把一个非常琐碎漫长的访谈变得非常的紧致。

No.3《巴黎评论》与访谈的艺术

在《巴黎评论》作家访谈这样的文本面前,我觉得自己当时的很多采访是有点被浪费的。

索马里:我觉得我不是很赞成胡桑老师刚刚说的,就是如果一个读者想了解一个作家,TA应该先去读《巴黎评论》,因为我觉得你通过评论当然很容易了解这个人,但是其实可能事隔几年之后,等你看过这个作家的作品的中译本或者是原版之后,你再回头来看TA的《巴黎评论》访谈的话,可能会看出很多你之前不理解的东西。就像在我之前为《巴黎评论·短篇小说课堂》翻译的那篇短篇小说里,作者自己就拿《巴黎评论》开涮。那篇小说讲的是什么故事呢?就是一个人特别想发表作品,他想把自己的第一部作品发表在《巴黎评论》上,然后他的文学经纪人跟他说,行,但作为交换,他们想要你的一个小手指。于是这个作家就把自己的小手指剁了,小说也就顺利发表了,之后他就不断地把自己身体里的各个器官交易出去,以换取发表作品的机会。

从这个玩笑就可以看出《巴黎评论》实际上是有一个很高的门槛的。我们在《巴黎评论》访谈里看到的这些作家,并不是你现在某个媒体很有名气,或者你的记者很厉害,你就能采访到这些作家。它本质上还是一个圈子文化。所以《巴黎评论》的记者可以花费好几年分好几次去采访一个作家,而且并不是像我们今天可能拉到一个作家坐下来聊两三个小时,记者就感觉已经非常感恩戴德,《巴黎评论》不是。《巴黎评论》的访谈者还是会直接地去问很多东西,就是感觉我很关心你现在写的这个东西的近况,然后我很关心你的长篇小说跟短篇小说之间的一些差别。它也不会像我们今天的记者去问一些非常庞大的问题,比方说你对现在“文学已死”或者是当今中国读者不读小说不读散文的这种现象怎么看,但是,它可以问作家“你喜欢什么水果”。当时我看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就觉得《巴黎评论》真的是有这种优势,它其实是有某种特权的,我相信在座的人无论是采访哪个作家,你都不大敢去问作家“你喜欢什么水果”这种问题……

陈以侃:会被奈保尔骂的(笑),奈保尔那篇访谈里他就一直在“骂”那个采访者。

主持人:其实我正好有一个问题想问索老师,因为你有媒体工作的经验,所以如果从一个媒体从业者、一个前记者的角度来看的话,你会觉得《巴黎评论》的访谈有什么特点吗?

索马里:首先它是非常奢侈的,像我之前在《GQ》,它也是一个以奢侈定义自己的一个杂志,但是我在那里工作前三年最大的训练就是我们有一个栏目叫“Portrait”(肖像),在这个栏目里我们会请最好的摄影师给受访者拍一张很好的照片,但是几乎每个人上这个栏目,你去采访TA半天、一天或者两天,你最后出来的就只有一句话。我印象很深,就是曾经采访过中国的九位作家,当时是在一个地方连续采访,但是每个人出来可能就只有这样一句话。

这个当然会迅速地让你觉得,你会变成一个非常主观地知道媒体想要什么,知道大众想要什么,知道他们想要哪个标题或者副标题的人,但实际上在《巴黎评论》作家访谈这样的文本面前,我觉得自己当时的很多采访是有点被浪费的,因为后面所有的材料我也不可能再在别的渠道发表出来了。我是作为员工在为这个栏目进行一个采访,而且这个栏目就问我要一句话,我也就只负责把这一句话带给读者,所以就会非常的遗憾。当然这样说会显得我比较高看当时的自己,因为我其实到现在也不能够承载一个《巴黎评论》访谈者在对一个作家进行采访时所需要的各种储备,尤其是TA的那种松弛,还有TA对文学世界的掌故的那种无所不知,我觉得《巴黎评论》里面所有的采访者都是具备这样的素质的。(上半部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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