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词话》原文（10）
太白纯以气象胜。“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寥寥八字，遂关千古登临之口。后世唯范文正之《渔家傲》，夏英公之《喜迁莺》，差足继武，然气象已不逮矣。
评析
《忆秦娥·箫声咽》·李白
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
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这首《忆秦娥·箫声咽》据宋人邵博《邵氏闻见录》说是李白所作，明朝以后多有质疑，王国维以为当是李白笔墨。笔者按：李白的诗歌总的来说气象万千、雄壮开阔、清新脱俗、意境绝然不同凡响，非常人可比。其诗上可侔于屈子，诗中常有酒意，似醒似醉间，千古名篇已成耳。
看此一首词，也有些李白向来雄浑壮阔的意境，只是悲凉之气较浓。此词上阕伤别，下阕伤逝（也有人说上阕写个人愁，下阕写历史愁，也对），整体上带有一种悲凉甚或悲壮的气氛，尤其最后一句“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意境深远，殊有余味，引人哀思叹惋。王国维特举此句以证太白气象的博大，自是慧眼独具。表面上看起来，此句主要写景，诗人由上阕的伤别至下阕的伤逝，感情上有层次的递进，行笔至此，诗人内心的悲凉或悲壮已经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悲凉之气更进一步，故而才有这“西风残照、汉家陵阙”一千古名句。
这首词的写法也颇有可圈可点之处，和平常写法有些不同，先情后景，景中寓情。前面的情又不如后面的情烈，前面的情局限于个人，后面的情已不仅仅局限于个人，其境界自然要高远的多了。
《渔家傲·秋思》·范仲淹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这首《渔家傲·秋思》我们不陌生，词中饱含范仲淹“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高尚情怀，只看其“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便知。这一句也是将士们的内心显照，边防不靖，绝不返家，这是词人对全体边防将士的肯定与赞扬，这一句对于范仲淹来说，分量十分的重。
词的整体基调是悲凉、深沉、伤感的，还透出一股悲壮的英雄气。上阙着重写景，下阙抒情。第一句写大雁南去，将士们依然坚守边疆。第二句写边地号角起，那是一种只有在边地才有的悲壮深沉的声音，此地山势层峦叠嶂，又有长烟落日，将士们义无反顾的保卫着这座孤城。第三句写将士们的内心活动，他们一边饮酒一边思念家乡亲人，可边塞未安，何以家为？最后一句，感情进一步得到升华，将军白发征夫泪。由于朝廷的无能，北宋政府一直处于只守不战的状态，将军白了头，士兵留下泪，亲人难见，报国无门，词人心中不免生出无限的悲愤惆怅来。
《喜迁莺·霞散绮》·夏竦
霞散绮，月沉钩，帘卷未央楼。夜凉河汉截天流，宫阙锁清秋。
瑶阶曙，金盘露，凤髓香和烟雾。三千珠翠拥宸游，水殿按《凉州》。
夏竦，一般读者不熟悉，此人是北宋大臣，古文字学家、文学家，文学造诣很深，后被封为“英国公”，曾担任宰相，也是个词人。
这首词是宫廷应制词，言辞雍容、又不失清秀，也算难得的佳作。上阙写初秋景象，写了“晚霞”、“水中月”，又写“帘中人”看到的“初秋”景象，透出了一股初秋的凉意，沁人心脾。尤其“锁”字用的最妙，将初秋景象写活了。下阙写宫中景象，第一句写宫中的雍容华贵，第二句写统治者的享乐生活，与上阙的清凉气象形成了对比。
对比李白、范仲淹、夏竦三首词，笔者以为：李白气象最大，范仲淹稍次，夏竦再次。
我们先来说“气象”，笔者以为，王国维所说的“气象”大体上是一种对于诗词的整体感受。王国维在《人间词话》第三十一讲谈到了两种“气象”，周锡山先生的《王国维美学思想研究》对此有所阐发。现引文如下：
“第一种气象为昭彰、爽朗，与豪放有关，东坡之词即豪放，这是一种高品格的词风。第二种气象韵趣高奇，即静安赞白石（姜夔）词之格韵高绝，也与品格有关。此亦可见气象与品格有基本的共通之处”。
李白的诗词整体上视野开阔、意境空旷辽远，给人一种气象庞大的感受，不是那种流于纤巧的风格。我们揣摩王国维的标准，好像也是以视野开阔、气象壮观为最佳。刘锋杰、章池《人间词话百年解评》说范仲淹的《渔家傲·秋思》虽然也是境界开阔，但感情始终落在个人身上，因此不及李白的《忆秦娥·箫声咽》那一种步步紧逼、步步开拓的感觉。他们又认为夏竦的《喜迁莺·霞散绮》虽然有“夜凉河汉截天流”的豪迈，也有“三千珠翠拥宸游”的汪洋，但始终带有一种脂粉气，因此气象又要略逊一筹。另外他们还说范仲淹的“四面边声”本受“千嶂里”的桎梏，不及“西风残照”的无限苍凉，于是他们得出的结果是：《忆秦娥》胜于《渔家傲》，《渔家傲》胜于《喜迁莺》。
笔者以为，刘锋杰、章池二先生的话极为有理，唯对《喜迁莺》的解说还有些不太清楚。笔者以为，《喜迁莺》和《忆秦娥》、《渔家傲》比起来，意境要差得多了。《喜迁莺》是应制词，本身有局限，词又专注于帝王的享乐生活，缺少情的表达，没有真正做到意境浑圆，另外，就视野而言，“夜凉河汉截天流”还有些气象，至于“三千珠翠拥宸游”，则完全落于花丛中，其意境自然要小得多了。
点击标题回顾往期精彩
01期：词以境界为最高？
02期：造境与写境，理想与写实
03期：有我、无我之境实为两种审美客体
04期：动静皆是相对而言，非绝对对立
05期：直观感受的取舍裁剪
06期：真情、真景、真境界
07期：生气与通感
08期：阳刚与阴柔，美是多样化的
09期：境界、兴趣与神韵
……
64篇长期连载，本平台原创首发，敬请期待
· · ·文 化 是 生 命 的 最 好 滋 养· · ·
文化经典|艺术生活|健康养生| 思想新知
订阅公号：wenhuact ; 联系主编：wenhuact001
文化传统课程链接▼▼数万人因学习经典而受益
学习《易经》，点击这里
学习《管子》，点击这里
学习静心修身，点击这里
学习《道德经》，点击这里
学习《孔子家语》，点击这里
原创·品质·公益·传承·文化·情怀·实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