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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30 09:0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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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英)丹尼尔·笛福

出版社: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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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小学生必读丛书:鲁滨孙漂流记

中小学生必读丛书:鲁滨孙漂流记试读:

版 权 信 息

书名:鲁滨孙漂流记

作者:(英)丹尼尔·笛福

版式设计:任艳

出版社: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出版时间:2009-11-01

ISBN:9787561348604

本书由北京新华先锋文化传媒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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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部旅途开始

 ▼▽▽

 

一六三二年,我出生在约克城的一个上流家庭。由于我的父亲是来自不来梅市的外国人,所以我们不是本地人,一开始他是住在赫尔市,后来经商发家之后就不再干这行,定居到了约克城。在那里,他娶了我母亲。母亲的家族姓鲁滨孙,算是该城的大家族了,于是我便取名鲁滨孙·克罗伊茨内。可是由于英国人一读“克罗伊茨内”这个词就变调走音,经常念成“克鲁索”,所以我们也就不再纠正,按照他们的读音这么叫和书写,我的朋友们通常也这样称呼我。

我原本有两个哥哥,一个哥哥是驻佛兰德斯的英国步兵团的中校,这个部队早先曾被著名的洛克哈特上校率领过。后来因为跟西班牙人打仗,这个哥哥在敦刻尔克附近阵亡。至于我的第二个哥哥,我至今对他的行踪下落依然一无所知,正像我的父亲和母亲后来也不知道我的下落一样。

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所以父母也没让我学什么谋生的手艺,因此,从小我就喜欢胡思乱想,心里只想着要出洋远游。当时,我的父亲年事已高,但他还是很关心我的学习,让我一直都接受相当不错的教育。他曾经送我去寄宿制学校读书,还让我接受那些免费学校的乡村义务教育,只希望我能够好好学习法律,将来能够成为一名法官或是律师。但那个时候的我对这些东西都没有兴趣,一心只是想航海。这个强烈的想法使我态度坚决地违背父亲的意愿,甚至开始抵抗父亲的命令,这也让我对母亲以及一切亲友的请求和劝说左耳进右耳出。而我后来的不幸生活就是这种顽固不化、一意孤行的坏脾气造成的。

我那睿智而又严肃的父亲已经完全预料到我那不切实际的梦想将会带给我的不幸。于是,他对我进行了一番严肃认真、苦口婆心的劝告。一天早晨,父亲让我去他的房间,由于备受痛风折磨而无法出门的父亲态度和蔼地对我说,他想了解一下,除了我天性中的喜好游荡之外,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我非要离开自己的家以及故乡。在家乡,我完全不用担心没人引荐这个问题,只要靠着实干和勤奋,就一定能得到一个似锦的前程,从此过上舒适而快乐的日子。父亲告诉我,那些离开家乡到海外去冒险、去创业,甚至是想借此扬名的人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穷途末路之人,另一类则是充满野心以及拥有丰厚资产之人。这两种类型都不符合我的条件,高不成低不就。也就是说我的社会地位刚好处于两者之间,也就是所谓的中间阶层。父亲通过他长期的社会经验认定这个阶层是这个世界上最理想的,也是最能给人幸福的阶层。因为这个阶层的人不像那些体力劳动者每天都要吃苦受累,也不像那些上层的富人,整天处于一种骄奢、野心以及猜忌的环境之中并因此天天烦恼。他还告诉我,可以通过一件事情来判断这个阶层的生活是不是要比其他两个阶层的生活幸福,那就是几乎所有人都羡慕这个阶层的生活。因为就算是帝王也常常感叹由于自己的崇高地位使自己的生活并不快乐,他们都希望自己能处于两个极端阶层的中间,能有个不贵但也不贱的出身。从古至今,许多智者也有此想法,都希望自己的出身不是太贵,但也不是太贱。这再次证明,只有处于这个阶层,才有获得真正幸福的可能性。

他说我只要时刻注意就会发现,生活中的苦恼以及不幸总是发生在上层或者是下层之中;而处于中间阶层的人们,却几乎碰不上什么灾难,也不会像处于高层或是低层的人那样,经受如此之多的冷暖变更。更进一步来说,处在中间阶层的人们,没有必要像上层人士那样,由于奢华糜烂、挥霍无度的生活而使得身心失衡,更不会像下层的庶民那样,由于终日劳累、缺吃少穿而变得愁苦不堪。父亲又继续说道,中间阶层能享受到一切的美德以及安乐,也只有中间阶层有这个福气;对于一个中产家庭来说,安定和富裕是必不可少的。他说,也只有处于中间阶层,才能中庸克己,生活过得宁静健康,同时也能愉快地交友,并且拥有舒心的消遣以及娱乐活动,这样的幸福只有中间阶层的人才有。处于这种环境下的人们,可以闲适舒服地过完这一生,不必为每日的饭食发愁,不需要辛苦做工搞得身心俱疲;更不会为各种野心以及欲望发愁,仅仅只要舒服地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品尝幸福生活就行,在这个阶层待的时间越长就越能体会到自己是多么的幸福。

接着,他用一种诚挚的态度以及充满慈爱的口气劝我不要再耍小孩子脾气,不要急着去自讨苦吃。因为,不管是从人之常情,还是从我的家庭出身来看,我都不可能会吃苦。他说,我没有必要为每日的生计去操劳,他会为我的生活做好一切安排,并尽力让我过上他前面说过的那种中间阶层的生活。如果我无法在这个世上过幸福安逸的生活,那肯定是我的命运或者是我自己的过错所导致,而他已经尽到了自己的责任。因为他早已预见到我的计划和想法会给我带来的损失以及伤害,因此他已经提前警告过我了,也算是尽到了自己作为父亲的责任。总结起来就是,只要我好好听话,不要再想着离开家乡,老老实实在家乡成家立业,那么,他一定会尽自己所能来帮助我;同理,如果我决定离家,他是不会给予我任何帮助和鼓励的,等到我日后倒霉的时候他就不用自责了,因为这里面没有他的份儿。最后,他叫我从当兵那个哥哥的事例中吸取教训,他说当时他也苦苦劝告了我哥哥数次,让他不要去那个低地国家打仗,结果毫无用处,我的哥哥依旧凭着年轻人一意孤行的意气投身军旅,最终在战斗中牺牲了。父亲又说,他一方面仍将继续为我祈祷,另一方面他断定如果我非要愚蠢地走这一步,上帝也不会保佑我的,当我走投无路时我有的是时间去后悔当初不听从他的劝告。

后来回想起他最后说的这段话,我觉得确实非常有预见性,尽管我确信那个时候说这句话的父亲并不知道自己的预言有多么准。后来当他谈到我那因打仗而丢掉性命的哥哥时已经泪流满面。当他说到我将来“有的是时间去后悔”、“得不到任何人的帮助”这些话语时,他已经伤感得说不出话了,他对我说,他现在心里非常难过,已经不能再跟我多说了。

这番话深深地打动了我的心,摸着自己的良心说,谁能不被这样的话语感动呢?于是,我决定不再整天胡思乱想、妄图去闯荡天下了,而是听从父亲的请求,留在家里。可是,唉!没过几天,我又开始忘乎所以了。总之,几个礼拜之后,为了避免父亲再来找我苦心哀求,我决定最好离他远远的。不过我并没有冲动地离家出走。有一天,我觉得母亲的心情比往日要好一些,就告诉她我已经下定决心要去看看海外的世界,除此之外我不想干任何事情,父亲最好能尊重我的想法,千万不要阻止我。我说我已经年满十八岁了,年纪不小了,无论是去当学徒或者是做律师的助理都已经太迟了。我说,我可以保证,如果让我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那我绝对会在中途逃走,然后到海外去。如果母亲能够说服父亲给我一次出海的机会,等到回来之后,我就再也不会想着外面的事了,而且会以双倍的勤奋来挽回那些我损失的时间。

母亲听完我的话之后情绪变得非常激动,她告诉我,和父亲再谈此事已经没有意义了,因为他完全知道什么对我有利,所以决不会同意我去做那些不利于自己的事。她不明白为什么父亲和我谈话之后我依旧如此执迷不悟。她说,总而言之,假如我仍然执迷不悟地自寻死路,我将得不到任何人的帮助,所以我不用幻想着他们会答应我这件事。至于母亲自己,绝对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儿子走向灭亡,因此她不可能帮助我的,这样也可以避免我以后追悔莫及时将一部分责任推给她,可以说,当时我的父亲虽然不愿意,但是我的母亲却是同意的。

虽然母亲表面上拒绝将我的话告诉父亲,但是过了一段时间后我却听说,她私底下还是将我的全部想法以及我和她之间的谈话传达给了父亲。听了我母亲的话之后,父亲非常忧虑,叹了口气说道:“如果这个孩子愿意待在家里,他一定可以过得很幸福;但是如果他执意要出海,他将会成为世界上命最苦的人。既然如此,我说什么也不能同意。”

这件事之后差不多又过了一年,我终于私自离家出走了,而在这一年当中,尽管家里人曾经多次建议我去干点正经的工作,但我就是顽固不化,完全不听他们的意见,反而总是与父母亲纠缠,要他们不要再反对自己孩子的心愿。有一天,我偶然来到赫尔市。当时,我还没有想到要私自出走。但在那里,我碰到了一个认识的人。他说他将乘着他父亲的船去伦敦,并怂恿我和他们一起去。他用水手们常用的诱人航海的办法,那就是我不必付船费。我没有想过询问父母的意见,甚至连个口信也没捎给他们(至于他们能不能得到我的消息,也只能顺其自然了)。当时也没有祈求上帝或父亲的祝福,可以说完全没有考虑各种可能遇到的情况以及后果。于是,我在一六五一年九月一日的一个只有上帝才知道的倒霉时间登上了去伦敦的那艘船。我敢打包票,在我之前的任何一位年轻冒险家的不幸生涯都不可能开始得比我早,持续的时间也没有我长。我乘坐的那艘船刚刚驶出亨伯湾的湾口,就不幸遇上了猛烈的大风和惊涛骇浪。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出过海,所以浑身感觉说不出的难受,心里也非常害怕。我开始认真地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上帝对我离开父亲、放弃自己应尽责任的劣迹作出了惩罚,这个惩罚是多么公正。双亲孜孜不倦地教诲,父亲留下的眼泪,母亲悲伤的哀求都在这个时候浮现在我的脑海当中,我的良心(当时的我还不似后来那么顽固不化)终于开始责备自己当初不应该轻视别人的劝告,逃避对上帝以及父亲的责任。

这时,狂虐的风越刮越大,浪头也一次高过一次,虽然这种规模没有我后来遇到的那几次以及几天之后遭遇的风浪那样厉害,但已经足够让我心惊肉跳了,由于此刻的我是一个初次上船者,所以对于海上的事是完全不了解。我觉得每一个浪花好像都想把我吞下去,我们的船每次跌到浪心里面时,我都觉得这船将会永远沉下去。在这种极度痛苦而煎熬的心情下,我多次发誓并下定决心,如果上帝愿意在这次航海中留给我一条生路,如果我能再次踏上那干硬的陆地,我将直接回到我父亲身边,在今后的日子里将不再去坐船,我将听从父亲的劝告,再也不会自寻烦恼。现在,我终于想开了,明白了他所说的关于中间阶层生活的真谛;现在回想起来,他这辈子的生活是多么悠闲,多么舒服啊,从没经受过海上的风暴,以及陆上的苦恼。所以,我决心回到家中,回到父亲身边,做个名符其实的回头浪子。

这些正确且清醒的想法,在暴风雨肆虐的时候,甚至在其停止之后的某一段时间里,一直在我的脑海中盘踞,久久不曾消去。但是到了第二天,已经完全没有暴风雨的迹象了,一片风平浪静,我渐渐开始习惯海上生活。不过那天我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依旧不太好,因为我还是有点晕船。后来到了傍晚,天气已经完全放晴了,没有一丝风,随之而来的就是一个美丽迷人的黄昏。不管是那晚的夕阳,还是第二天早上的朝阳,看上去都非常美。此时一派和平景象,阳光照在海面上,那样的景色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

那天晚上我睡得非常香,所以第二天已经没有晕船的迹象了,精神也随之一振。看着前天还在奔腾咆哮的大海,现在竟变得这么平静柔和,我感到非常不可思议。那位引诱我上船的朋友担心我真的由于前天的遭遇而下定决心不再航海,所以我起床之后就过来看望我。“喂,伙计,”他拍拍我的肩膀说,“你现在觉得怎样?我说,那天晚上吹起一点微风,一定把你吓坏了吧?” “你说那是一点微风?”我说,“那是一场可怕的风暴啊!” “风暴?你这傻瓜,”他回答,“这样的风,你就叫它风暴啦?唉,这根本什么也算不上。只要船够好海面够宽,这么点微风我们才不把它放在心上呢,不过你是第一次上船倒也难怪了。这样吧,我们去喝点潘趣酒,把这些倒霉事都丢在脑后吧。看看你的周围,这水天相接的景色多迷人啊!”对于我那一番倒霉的经历这里就不提了,总之我们采取了所有水手解决烦恼的老办法,将潘趣酒调制好之后,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那天晚上,我的行为非常荒唐:先前对自己所作所为的后悔、反省,以及对未来的各种计划,竟然全都抛到了脑后。也就是说,随着大海逐渐趋于平静,我的脑子里也就不再思绪万千、悔恨交加。之前害怕葬身海底的恐惧感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想去冒险的念头又开始作祟了,曾在痛苦与恐惧中发出的誓言以及作出的各种郑重许诺已经完全被抛到了脑后。偶尔,对于我的前途我还是会有所迷茫,那些严肃的人生思考,努力想重新钻进我的脑海,但我却尽自己所能去摆脱它们,我每天都喝酒、聊天,想让这些思想从此不复存在,就在五六天当中,我像所有的年轻人所希望的那样,彻底丧失了良知。可能正是如此,我就注定要再受一次灾难。造物主看我撞死南墙不回头,只好变本加厉地来惩治我了。因为我这次既然不肯悔改,下一次大祸肯定会更加厉害,就连世界上最凶恶顽固的人遇见了,也会恐惧得连连求饶。

航行后第六天,我们抵达了雅木斯港口。由于逆风的原因,风暴过后我们走的路程实在不多。我们不得不在这个港口抛锚停泊。之后又过了七八天,吹的一直是自西南方来的逆风。这个期间,很多从新堡那边过来的船都驶入了这个港口。因为这里是一个船只往来必经的港口,船只都要在这里等顺风了再驶入泰晤士河。

我们本来不应该在这里停这么长时间的,本应趁着潮汐开进泰晤士河口,无奈风刮得太急。在这里停泊了四五天,风一直刮得特凶。不过,这里常常被视为泊船的理想港口,况且我们的锚也下得好,缆索又很结实,所以船上的人都掉以轻心,丝毫不担心会有什么危险,而是以水手们的通常方式休息或嬉戏。到了第八天的早上,风力增强了,我们便一起动手放下中桅,并将所有的货物捆扎妥帖、牢靠,这样,船便可以在潮水中伸缩自如。到了中午,海浪借助风力卷得更高了,汹涌的海水让我们的船头多次没入水中,船里各处都有涌进来的海水;有那么一两次海浪勇猛的让我们以为马上就要脱锚了。于是船长下令将大锚放了下去,就这样我们的船头总共下了两根锚,而且锚索都已经被放到了最长限度。

这场风暴非常可怕,水手们开始惊慌了,表情也渗入了一丝恐惧。虽然船长一直在努力指挥,争取最大限度地维护船只的安全,可是当他进出自己的房间而从我的房间旁边经过时,有很多次我都听到了他在低声自语:“上帝啊,保佑我们吧!我们都活不下去啦!我们就要完蛋了!”他说了不少类似这样的话语。在最初的一阵忙乱中,我有点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好一动不动地躺在自己的床上。我的房间在船头那里,我没有办法形容我当时的心情。最开始,我并没有像第一次遇到大风浪时那样忏悔,而是变得有点麻木不仁了。我原以为我已经不会面临死亡的威胁了,这次的风暴应该和上次一样马上就会过去。但我在前面就说过,当船长从我房间旁边经过,并说我们就要完蛋时,我已经被吓坏了。听完这句话我马上从床上爬起来,冲到船舱外去看海上是什么景象。我见到了从来没有见过的险恶凄惨的景象,只见巨浪滔天,每隔几分钟大浪就向我们发动一波攻击。我向周围望去,在我的视野范围内,所见到的只有一片惨状。距离我们船不远的地方,有两艘船在那里停泊,由于货物过多所以吃水很深,为了不至于翻船,桅杆已经被砍断了。突然,我们船上的人发出了惊恐的叫声,原来是前方一艘船被浪头打翻了,那艘船距离我们的船只有一英里。除此之外,还有两艘船由于脱锚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顺着波浪朝外海漂了过去,而这些船上的桅杆已经完全不见了。相比之下,一些轻型船的情况比较好,不像其他船那样苦苦挣扎,可也有两三艘轻型船与我们擦肩而过,漂向大海,船上被风吹得只剩一张零碎的小帆。

快到黄昏的时候,大副和水手长请求船长能允许他们砍掉前桅杆,船长对此犹豫不决,水手长急忙争辩道,如果船长不这样做,船很快就会被风浪摧毁。船长只好同意他们这么做。砍掉前桅杆之后,孤单的主桅杆也开始摇摇欲坠,船也随着海浪颠簸不止,他们只好把主桅杆也砍掉,只有一个光秃秃的甲板被留在那里。

对于我这种毫无经验的水手来说,以前遇到一点风浪都被吓得半死,在这样的环境下,我现在的心情也完全可以预想到。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时候我对于自己忏悔之后又重生恶念的恐惧,比对死亡的恐惧还要多十倍。再加上对风暴的惧怕,使我陷入了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境地。不过这并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风暴开始越刮越猛,就连老资格的水手们也承认这种程度的风暴是他们从未见到过的。我们的船质地非常好,可惜的是它载货太多,吃水很深,正向海中间滑去,水手们不时大叫:“它快要灭顶了!”可惜的是,在我向他们请教之前,我不知道“灭顶”就是“下沉”的意思。然而,这时风力已强劲到极点,我看到了一个罕见的场面,只见船主、水手长以及那些头脑较为清醒的水手们,都在向上帝祈祷,以为船随时都会沉底。半夜时分,我们在痛苦中煎熬的心情又受到打击:其中一个在船底察看情况的水手喊了起来,说船裂了一条缝;另外一个水手上来说,舱底已经有了四英尺深的水。于是全部的人都被喊去抽水。一听到这两句话,我的心脏好像停止了跳动,身子倒在床上。这时别人却把我唤了起来,对我说:“现在你可以去抽抽水。”于是我拼命在抽水机旁工作。正工作的时候,船长发现有几只运煤船,由于抵不住风浪的袭击,不得不向大海飞去,正从我们的船边驶过,就发令放一枪求救。我因为不知道鸣枪的意思,大吃一惊,以为失去了所有的希望,马上倒在地上,晕了过去。这时人们自身都难保,当然不可能有人来管我。不一会儿另外一人走过来,我被他一脚踢开,他站在我的位置上继续抽水工作,任由我躺在地上,大概他以为我已经死了。过了好久我才慢慢苏醒过来。

虽然我们不停地抽水,但是舱底的水还是越进越多,很明显,船马上就要沉了。虽说这个时候的风暴已经小了很多,可是要靠这艘残破的船开到一个港口,基本上是天方夜谭。所以船长继续鸣枪,发出求救信号。有一艘轻量级的船刚好顺风从我们旁边经过,就冒险放下一只救生小艇来救我们。小艇上的人冒着生命危险终于靠近了我们的大船,但是我们却无法下到他们的小艇里,因为他们没有办法靠拢我们的大船。最后,小艇上的人尽力地划桨,已经算是舍命相救了;我们则从船尾那里扔了一根带有浮筒的绳子下来,尽量将绳子放长。小艇上的人经过多番努力,终于将绳子抓在了手里。我们就靠这绳子慢慢将小艇拖近船尾,这样,全体船员终于下到了小艇里。但是此时此刻,由于风浪的原因,这艘小艇以及小艇上的我们已经没有办法重新回到他们的大船上去了,于是大家一致同意就这样任凭小艇随波漂流,并努力朝着岸边划去。我们的船长向对方的船长许下诺言,如果这艘小艇不小心在岸边撞坏的话,他一定会做出相应的赔偿。就这样,我们朝着北面半划半漂了很长的一段路,才渐渐接近温特顿岬角。

我们离开大船不过才一刻钟左右,船就沉没了。这时,我才明白所谓灭顶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不得不说,当其他船员告诉我船正在下沉的时候,我完全没有抬头看它一眼,因为顾不上,就在那个时候,我的精神极度紧张,以至于心脏就好像停止了跳动。与其说我是凭自己的力量下到小艇上,倒不如说是被其他人搬到小艇上的。因为我一是受到了惊吓,二是为自己以后的遭遇而感到担忧。

我们向岸边费力划去的时候,看到(小艇被送上浪尖时能瞧见海岸)许多人沿沙滩跑着,准备在我们靠岸时帮一把。我们缓慢艰难地向岸边靠,直到过了温特顿灯塔才成功。这一带海岸突然朝西拐向克罗马,低陷的陆地稍稍阻挡了一点强劲的风势。我们花了吃奶的劲儿才靠上岸,大家终于毫发未损地登上了陆地,步行去雅木斯。在雅木斯,我们这些天涯沦落人受到了热情的接待。地方长官为我们安排了住处,一些商人和船主慷慨解囊,赠给我们足够去伦敦或赫尔的钱。

如果我当时有点头脑,返回赫尔市,回到家中,我肯定会很幸福的。我的父亲,肯定会像耶稣在《圣经》中所讲的那样,为我的归来宰杀肥牛。因为自从他听说我搭乘的那艘船在雅木斯港口失事后,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才知道我并没有被淹死。

可是,我那不幸的命运却将我进一步推向苦难,令我无力反抗。虽然我的理智也好几回向我大声疾呼,我那清醒的头脑也在催促我,要我回家,可我就是无力做到。我说不清这究竟是什么缘故,也不想让自己明白。其实,这正是那神秘的、不可逆转的天意在将我逼上自我毁灭,尽管那毁灭就在眼前,可我竟睁着眼睛冲了上去。说真的,不是别的,肯定是这种不可逃避的命数在从中作梗,使我在劫难逃,让我不顾冷静的理智和内心深处的劝告,不顾上次航行时所留给我的活生生的教训,继续走向毁灭。

我的朋友,也就是船长的儿子,原来曾怂恿我,现在比我还胆怯。到了雅木斯之后,我们被分别安置在好几个地方住宿。所以,两三天之后他才碰到我。我刚才说了,这是我们上岸分开后的第一次见面。当我和他谈话时,我忽然觉得他的态度变化很大;他的神情忧郁,连连摇头,问我最近怎样,接着又把我引荐给他父亲,告诉他我这次仅仅是尝试,准备以后到更远的地方去。他父亲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年轻人,你不应该再航行了;很明显这次遭遇证明你不能做航海家。”我说:“为什么,先生,难道你也不再出海了吗?”他说:“那是另外一回事。航海是我的职业,同时也是我的职责。与你这种完全是尝试性的航行不一样,这次是老天爷有意让你吃点苦头,让你知道如果再坚持下去就会有可怕的后果。也许我们这次的遭遇就是因为你在船上的缘故,就好像去往他施的船里的约拿一样。我想请问一下你到底是什么人,出海的理由是什么?”于是我将自己的身世告诉了他。结果他听完之后开始大发脾气,说:“为什么我会让你这么个倒霉鬼上我的船?以后就算你给我一千英镑我也坚决不和你在同一条船上。”我认为他根本没有权利对我发脾气,一定是由于自己损失惨重,所以冲我发脾气借机泄愤。但是,紧接着他又神情严肃地与我进行了一番谈话,劝说我回到父母亲身边,千万不要再惹怒上帝,这样会毁掉自己的。他说,我应该清楚,如果我再执迷不悟,上帝是不会放过我的。“年轻人,”他说,“你最好相信我说的话,如果你不回家,不管你到哪里去,灾祸与失望都会伴随在你身边。一直到你父亲的话在你身上应验。”

我对他的话毫不在意,很快就跟他分手了。从此再也没有见到过他,对他的下落也一无所知。至于我自己,口袋里有了点钱,就从陆路去伦敦。在去往伦敦的途中,以及到了伦敦之后,我就一直在作激烈的思想斗争,不知道自己应该选择怎样的生活道路:到底是回家好呢,还是去航海?

说到回家吧,我内心虽然也有这样的冲动和念头,但随之而来的羞辱感总是将这些想法抵消。因为我会立刻想象自己遭到邻里们笑话的场景,这让我没有脸去见父母,甚至没脸去见其他人。从那个时候起,我就经常注意到一种情况:当我们需要理性来为自己指点迷津时,大多人对理性的态度,尤其是那些年轻人对理性的态度是十分矛盾的、非理性的,换句话说,这些年轻人不以违背情理道德为耻,不以自己的愚蠢行为为耻,反倒以忏悔罪过为耻。这样的他们只会被看成是十足的愚昧狂妄之徒。想要被人们看做是明智之人,只有悔过自新一条路。

我就这样无所事事地打发着日子,不知道该做点什么才好,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走怎样的人生道路。我还是不愿意回家,至于原因我自己也说不出来。停留在这里的时间一久,我渐渐开始淡忘那段痛苦的经历。随着忘却,最后一丝想回家的残念也烟消云散,最后我干脆把这个想法抛弃至脑后,一心寻找新的出海机会。

那股邪恶的力量,曾使我离开父亲,促使我外出碰运气,使我异想天开以致听不进一切忠告,甚至是我父亲的恳求以及命令。现在,这股力量又像以前那样,把航海这种最不幸的职业摆在了我面前,我又上了一只开往非洲海岸的船。用水手们常说的话来说,到几内亚去了。

在我一生的多次冒险中,我从来没有以水手身份搭乘过船,这是我最大的不幸。如果是那样,我或许会比通常情况下辛苦一点,但同时也能学会管理船桅之类的职责,即使做不了船长至少也会当个大副什么的。可惜的是,我这人运气太坏,作出的选择总是最坏的,在这方面也是一样。由于口袋里有一点钱,身上又穿着漂亮的衣服,所以我老是以绅士的派头去搭船,所以我在船上既无事可做,也不肯学着去做。

命运使我在伦敦首次碰到了好人:对于像我这样狂妄无知、放荡不羁的年轻人来说,这实在是十分稀奇的事。魔鬼对于这种类型的人照例是一有机会就要下手的,但是这次对我却恰恰相反。我认识了一个过去曾经到过几内亚的船长,他在那边发过一次财,决定再去一趟。我俩谈得十分投机,他听我说要到海外去闯一闯,就对我说,如果我和他同去,他不要我的钱,我将是他的伙伴;如果我想带一点货,他可以给我提供最大的方便;说不定还可以发一大笔财。

我立刻接受了这位船长的好意,并且和他成了很好的朋友,这位船长是一个正直且诚实的人。出发时我只带了点货物就同他一起走了。由于我这位朋友的无私品格,在他的帮助下我赚了一些钱,因为我按照他的指示,带去的货物以玩物和一些零碎的小东西为主,大概价值四十英镑。这些钱是我用通信的方式从一些亲戚那里筹集来的,我猜想他们给我的这些钱应该是从我父亲或是母亲那里弄来的,当做我第一次出门的资本。

完全可以说,这次的航行是我一生冒险活动当中唯一一次成功的。这完全应该归功于我那位船长朋友的正直与无私。他还指导我学会了许多航海与数学方面的知识,我还学会了写航海日志,以及观察天文。总之,通过他我懂得了许多做水手应该明白的基本知识。他很高兴能教我,我也很高兴跟他学。就这样,这次的航行使我成了一名水手,同时也成了一名商人。在这次航行中,我带回了五磅零九盎司的沙金;回到伦敦之后,我用它们换回了约三百英镑,从中赚了不少钱。这样的结果更使我热血沸腾,因而也断送了我的一生。

但就算是在这次航行里,我也遇到了倒霉的事。特别是在我们进行交易的地方,那里是非洲西海岸,处于北纬十五度附近,有时为了生意我们甚至去到了赤道一带,酷热的天气让我吃不消,最终得了热病发起了高烧,从那时开始我的身体就一直不好。

没过多久,我准备再去一趟几内亚做生意。很不幸的是,我的船长朋友回国后没多久就去世了。既然已经决定要重返几内亚,我选择乘坐上次的那艘船,只不过上次航行中的大副现在已经升职为船长了。在许多人的航海经历中,这次应该算是最倒霉的。值得庆幸的是,我只从刚赚的钱中拿出不到一百英镑带在身上,剩下的二百英镑我存在朋友的遗孀那里,她是一个很公正的人。然而,我终究未能逃出这次旅行带来的厄运。这次不幸是我们的船在开往加纳利群岛,也可以说是这些群岛与非洲海岸之间的海域时,突然遭到一艘从萨利开来的摩尔人海盗船的偷袭。这艘船穿过晨雾,快速向我们追来。我们也尽力把船帆扯满,全速前进,希望能够逃脱它的追赶。但我们发现海盗船对我们穷追不舍,而且肯定会在几小时之内就追上我们,我们只好开始准备战斗。我们船上有十二尊炮,而海盗船上却总共有十八尊。下午三点钟的时候,海盗船终于追上了我们。它本打算要横冲过来撞击我们的船尾,由于出了差错,就冲到我们的后舷上。于是,我们把八尊炮搬到这边,朝那艘船的正面开火,迫使它往后退。海盗船上的将近两百人也用火枪朝我们还击。但我们的人没有一个伤着,因为我们都躲避得很好。接着,他们又准备进攻我们,我们也做好了自卫的准备。但是,他们这回是从我们船另一侧的后舷进攻我们的,有六十个海盗上了我们的甲板,他们一上船就乱劈乱砍甲板与缆索。我们则用火枪、长矛,以及火药桶之类的武器和他们殊死搏斗,先后两回把他们赶下了船。但是,我现在已经不想再细说这段悲惨的故事,总之,在死三人、伤八人的情况下,我们只好投降成了俘虏,他们把剩余的我们这帮人带到萨利的摩尔人港口去了。

在这里受到的待遇,没有我一开始想象的那样可怕,由于我年轻力壮,很符合海盗船长的需要。所以我并没像其他人一样,被带到宫殿里去,反而被留在海盗船的船长室里,成了海盗船长的战利品,沦为了他的奴隶。由于这种环境与地位的突然变化,我由一个刚刚有点钱的商人一下子变成了可怜可悲的奴隶,这使我变得心灰意冷。想起父亲过去的预言,他说我一定会受罪的,没有人能救我,我开始觉得他的话很灵验,没有什么人的处境比我现在更糟了,因为我这是天谴,今后可以说永无出头之日了。可是,唉!这仅仅是我苦难人生的一个开头罢了,大家看到下面就能知道。

我的新主人把我带到他的家中,我一开始以为他在出海时一定会带上我。如果是这样,我想,他迟早会被葡萄牙或西班牙的战舰俘获,那时我就能恢复自由身了。但很遗憾,我刚升起来的希望很快就破灭了。他每次出海的时候,总是习惯把我留在岸上,让我帮他照看他那座小花园,并在家里做各种只有奴隶才干的苦活累活。当他从海上航行归来时,又让我睡在船舱里为他看船。

在这里,我脑子里整天都在思考该如何逃跑,但想破了头也想不出稍微有点希望的办法。从当时的实际状况来看,我根本没有出逃的条件。因为我的身边根本没有一个可以和我商量这件事的人,没有一个与我同样有出逃想法的伙伴,不管是在船上,还是在船长家,我的周围没有别人,没有别的奴隶,没有英国人,也没有爱尔兰人或者是苏格兰人。所以,整整两年的时间,我虽然经常在自己的脑海中想象逃跑成功后的自己来自我安慰,却完全没有做出一点点令人鼓舞的举动,让我把自己的空想付诸于实际。

过了大概两年的时间,意想不到的情况居然出现了,这让我重生旧念,又开始为自己的自由想尽办法。我的主人留在家里的时间愈来愈长,他已经不大做海上的买卖了,据说是由于缺钱的缘故。天气晴朗的话,他在一个星期里会有一两次,甚至更多次驾着舢板出去钓鱼,他喜欢带上我和年幼的朱利,让我们替他摇船。我们很能讨他的欢心,特别是我,在钓鱼方面很有天赋,所以他经常派我和他的一个摩尔亲戚,当然也有朱利替他捕鱼,好用来当下酒菜。

一天早晨,微风轻拂,波浪平静,我们出去打鱼。突然间,海上起了大雾,尽管离海岸还不到一海里,却无法看到海岸。我们无法辨清方向和路途,划了整整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早晨,才发现我们不但没有靠近海岸,反而划到深海里了,我们远离岸边至少有两海里。最后,我们费了些劲儿,冒了很大的风险,才划到岸边。那是由于那天早晨的风很硬,我们又饿得要命。

这次灾难让我们的主人受惊不轻,他觉得他自己以后也应当小心些。正好他那里有一只从我们英国大船上夺来的小长船,他计划以后出去打鱼一定要带上罗盘和粮食。于是,他便吩咐他大船上的木工(也是一个英籍奴隶),在小长船的中部造一个船舱或卧舱 (像驳船上的那样),人可以站在船后操纵船舵,调拉帆缆;舱前面要有供一两个人站的地方,以便操纵船帆。这只舢板所用的帆即我们所说的三角帆。舱顶上用桁条搭着。船舱虽小但特别舒服,除了供他一个人睡觉之外,还能睡进一两个奴隶;里面可以放张桌子吃饭,上面有一些小抽屉,可以放几瓶他所喜欢的酒,特别是可以贮存他的面包、米与咖啡。

我们乘坐这只舢板钓鱼,主人因为我擅长垂钓,每次都带我同去。有一次,他邀请了两三个当地知名的摩尔人,打算乘这只舢板去钓鱼游乐,他为他们准备了大量供吃喝的东西,前夜提前先送到船上去;还让我把船上的三支短枪和火药、子弹准备好,打算另外射射鸟。

我按照吩咐,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第二天早晨,船也洗干净了,船旗也挂上了,我就在船上等候客人的到来。可是过了一会儿,却见主人独自一人上船来。告诉我他的客人临时有事不能出海了,推迟到以后再去。但他们仍要来家里吃晚饭,他要我照旧同那个摩尔人和小孩一起去钓点鱼,用来款待客人。他还特地吩咐,钓到鱼后立刻送回家,我一一点头应允。

这时候,我那争取自由的老念头,突然又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因为我觉得现在已经有一只舢板可以由我任意支配了。于是,等我的主人离开之后,我就开始筹备起来,但是这番筹备并不是为了打鱼,而是为将要到来的远航作准备。虽然我完全不清楚,也没有想过要把船开到哪里去,但是只要能离开这个地方,也无所谓去哪里了。

我的第一步就是要找一个借口,让那摩尔人弄些吃的到船上来;我对他说,主人的面包不是我们吃得起的。他认为我说的对,于是搬来了一大筐当地产的甜饼干,顺便又弄来三罐淡水,然后我和他一起将这些东西搬到舢板上。我知道主人装酒的箱子放在哪里;看那箱子的外观,显然是做海盗时从英国人手里抢来的战利品。我趁那个摩尔人上岸去搬东西的时候,就把那箱英国酒搬到了船上,放到一个适合的地方,看上去就好像是主人放在那里的。与此同时我又搬了五十多磅的蜜蜡到船上来,还顺便拿了一小包粗线、一把斧头、一把锯子,以及一只锤子。这些东西后来对我的帮助很大,特别是其中的蜜蜡,是用来做蜡烛的好东西。接着我又想出了一个新的借口,那个摩尔人又一次天真地进了我的圈套。他的名字叫伊斯梅尔,当地的人都管他叫缪里或者是牟里,所以我也跟着这么叫他了,“牟里,”我对他说,“主人的枪已经在船上了,你能不能从大船上拿些弹药过来?也许我们可以用它们来为自己打点鸟。我知道,主人的各种枪支弹药应该是放在大船上。”他说:“好的,我去拿些过来。”果然,没过多久,他就拿来了两个大皮袋,一个里面装着弹药以及一磅半以上的火药,另一个里面则是重达五六磅的铅砂弹,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弹丸。他把这些东西都放上了舢板,而在他去取弹药的时候,我已经在船舱中找到了一些主人以前留下来的火药;同时,我从主人酒柜里的那些大瓶的酒中挑出了一瓶,将里面的一点点剩酒倒进了另一个只剩半瓶酒的瓶中,然后把找到的那些火药倒进了这个空瓶里。等一切所需的都准备好后,我们驶出港口去捕鱼。港口要塞的把守人认识我们,毫不理会。划到距离港口有一英里的地方,我们将帆放了下来,开始钓鱼。很不凑巧的是,那天的风向是东北偏北,跟我的心里所希望的风向恰好相反,如果刮的是南风,我应该能到达西班牙海岸,至少也能到大加第斯海湾,但是情况紧迫,我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只要能离开这个犹如恶梦般可怕的地方我就心满意足了,其余的也只能靠命运的安排了。

我们钓了会儿鱼,并无所获,因为每当发现鱼上钩时,我总是不把它们钓起,那摩尔人也没有看到。于是我便对摩尔人说:“这样做不行,我们不能这样为主人服务,我们还得往远处走。”他想了想觉得没什么不妥,便同意了。因为他在船头,便由他扯了帆,我则掌舵,把船一下开到三英里以外,方才停下来,装作捕鱼。我把舵交给了那个小孩后,走到摩尔人身旁,装作要在他身后找什么东西,冷不丁把他拦腰抱起,迅速把他扔进了大海。但是,他水性特好,很快便像个鱼浮子似的冒出水面,游了起来,并且对我大叫,求我把他拉上船,说他同意跟我走遍天下。他跟在船后面游得很快,马上就要追上了,因为当时风很小。我跑进船舱,取来一杆鸟枪,对准他说,我并没有伤着他,假如他肯规规矩矩的,我就不会伤害他。我又说:“你的水性不错,海上又没有风浪,你可以游到岸边;但如果你靠近船,我就射穿你的脑袋,我已下定决心要获得自由。”因此,他只好转过身,朝岸边游去,我相信,他可以毫不费劲就游到岸边,因为他确实很擅长游泳。

我本来是想留着那个摩尔人,然后把那个小孩淹死的,可是我怕他对我不忠诚。他走后,我就对那个名叫朱利的小孩说:“朱利,要是你对我忠心耿耿,我帮你日后成名;要是你不打你的脸发誓对我忠诚 (回教人的发誓法),要是你不凭穆罕默德的名义起誓效忠于我,那你今天也活不成。”那孩子对我微微一笑,发誓说他会和我一起同生共死,共闯江湖。他天真的发誓使我无法去怀疑他。

当我们的船还在那个游着水的摩尔人的视线之内时,我故意让船逆风朝北开。这样他们会认为我是朝直布罗陀海峡行驶,事实上,任何有头脑的人都会这么做。但谁也不会想到,我们过一会儿就会顺风向南驶向野人出没的海岸,因为谁都知道,在那种地方,可能不等我们靠上岸,就会被各种黑人部落的独木舟包围而惨遭他们杀害。即使我们能上岸,其结果也不外乎被野兽吃掉,或是被更残忍的野人吃掉。

但是,接近黄昏的时候,我改变了航向,一直往南稍微偏东的方向驶去,最后差不多是向正东航行,这样做的目的是方便沿着海岸走。这时的风势正合我意,海面上也比较平静,照这种状况走下去,我相信到了明天下午的三点钟再次看到陆地的时候,我们已经处于萨利往南一百五十英里之外了,那个时候已经远离了摩洛哥的皇帝或者是其他任何国王的领土了。

可是,我已经被摩尔人吓的不行了,生怕再一次落到他们手里,加之风势又顺,于是也不靠岸,也不下锚,一口气竟走了五天。这时风势开始转为南风,我估计就算那些摩尔人派船来追我这时也该放弃了。于是我就放心大胆地驶向海岸,找到一条小河的河口,在那里下了锚。我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处于什么纬度,在哪个国家,附近有什么民族和河流。周围看不到任何人,我也不愿意看到什么人。我们现在只想补充一下淡水。傍晚的时候,我们驶进了小河口,决定一等天黑就游到岸上去,侦查一下岸上的情况。但等到了天黑,我们就听到附近有各种野兽在咆哮狂吠、呼啸怒吼,完全不知道是什么种类的野兽,真是恐怖极了!这些叫声差点把那可怜的孩子吓得魂飞天外,他哀求我等天亮之后再上岸。我说:“好吧,朱利,我不去就是了。不过,说不定白天会碰见其他人。对我们来说,就和遇上狮子一样糟糕。”朱利笑了笑,用我们还做奴隶时常用的那种英语对我说:“那我们就向他们射枪,打得他们抱头鼠窜。”朱利是如此讨人喜欢,看见他这样我也很高兴,于是从主人的酒柜中拿出一瓶酒来,倒了一点给他喝,让他压压惊、提提神。其实,朱利的这个建议很不错,所以我也听从了他的意见。我们将船上那只小小的锚抛进了河里,安安静静地在船舱中躺了一夜。之所以用安安静静来形容,是因为我们根本就没敢睡着!原因很简单,在我们躺下两三个小时之后,我们就看到各种各样的不知名的巨大野兽来到了海边,它们冲进海水中或是翻滚,或是浸泡,因为这凉凉的水让它们很是享受;而它们发出的吼叫声也极其凄厉,是我从来没有听到过的。

朱利吓得瑟瑟发抖,我也好不到哪儿去。更叫我们心惊肉跳的是听到一只猛兽向我们船边游过来的声音,我们看不见它,但凭它的喘气声能判断出是一头恐怖狰狞、非常凶猛的野兽。朱利说应该是一只狮子,或者真的是一只狮子也不好说。可怜的朱利哀求我起锚开溜。“不,”我说,“朱利,我们可以在锚链上拴上浮筒,把链子放长,将船再往海里挪一挪,它们跟不了那么远。”我的话音刚落,那只野兽离船已不到两桨远了,这着实吓了我一跳。我立刻返回舱里取出一支枪,朝它开了一枪,它立即转身向岸边游去。

顿时,那些山里或者是海边野兽的狂呼怒吼声更是惊天动地,我猜想可能是由于我枪声的缘故,这些野兽以前也许从未听到过枪声,所以现在才会如此惊恐不安,那时的情形现在想起来也令人毛骨悚然,实在无法形容。眼前的事实让我只得相信,晚上的确不能登岸,而白天要怎样上岸还是个问题呢,因为如果我们被野人抓住,那和落入狮子、老虎这类猛兽口中是没有区别的,目前我们所担心的就是这两种危险。

但现在我们面临的现实是,我们必须要上岸去找水,即使不从这里上岸,那也要从别处走,因为船上的淡水已经所剩无几了。关键问题是,什么时候上岸,从哪儿上岸去弄。朱利说,假使我肯让他带一只罐子上岸找水,只要岸上有水,他就会给我搞来。我问他,为什么肯定要由他去,为什么不由我去,而让他待在船上呢?那孩子回答得很感人,使我后来一直很爱他。他说:“假使野人来了,他们可以把我吃掉,你可以逃走呀。”我说:“听着,朱利,我们俩都去。如果野人来了,就把他们打死,这样,我们俩他们一个也吃不到。”我给朱利吃了一块面包,喝了一杯我前面说过从主人的酒瓶里倒出来的酒,然后把船向岸上拉近一点,涉水上岸,仅仅带了取水的两个水罐子。

我不敢离船太远,担心从河上会漂下野人的独木舟。朱利看见一英里外有处地势低的地方,就向那边走去。没过多久,我忽然看见他向我飞奔过来。我以为他受到了野人或动物的攻击,急忙奔上去营救。可走近才发现他肩上背了一样东西,像野兔,但有着不同的毛色和长长的腿,是他猎到的美味。想到这动物的肉一定鲜美可口,真让我喜出望外。同时,朱利还给我带来了更令人高兴的事,他说他已找到了淡水,而且没见到有什么野人。

我们后来才发现,根本无须费劲去找水,等潮水退去的时候沿着那条小河稍稍往上游走一点,就可以取到淡水了,因为海潮并没有进入小河多远。我们把所有的罐子都装满了淡水,把兔子肉烧熟饱餐了一顿,然后准备上船。在那一带,我们一直没有看到人的踪迹。

我在过去的航行中曾到过这附近的海岸,所以很清楚加纳利群岛以及佛特角群岛离这里都不太远。但是现在手头上既没有仪器可以供我测量出我们现在是在什么纬度,同时我又不知道或是记得这些群岛到底是在什么纬度,当然也不清楚要去什么地方找它们,或是要在什么时候离开海岸是向它们驶去的好时机。要不然的话,我一定能很轻易地找到这些海岛。我现在只有一个希望,那就是继续沿着海岸航行,只要遇到有英国人做生意的地方,以及一些来往的商船,我们就有可能被他们救起来,并把我们带离这里。

据我估计,我们现在正处于摩洛哥王国和黑人部落居住地区之间;这里只有野兽出没,看不到人烟。黑人因为惧怕摩尔人的骚扰而放弃了该地区举家迁向南方;摩尔人则因为这里是蛮荒之地,不愿意在此居住;另外,这里野兽出没,是狮子、猛虎、豹子以及其他野兽栖息的地方。所以,不管是摩尔人还是黑人,他们都选择放弃这块地方。不过,有时摩尔人也会来这里打猎。只不过每次来这里的时候,人数至少都有两三千,就好像一支军队。我们沿着海岸走了大概一百英里,白天只见到处一片荒芜,杳无人迹;晚上也只听得到野兽此起彼伏的咆哮声。

白天的时候,有那么一两回我觉得自己看见了曾经见过的特内里费峰,因为在加纳利群岛那边,只有特内里费山有这样的高峰。我顿时有了一股勇气,想把自己的小船驶向那个地方。但很遗憾的是我们遇到了逆风,而且对于我这艘小船来说,当时的海浪也太大了,所以我尝试了两次,都无法让船过去,我只得按照原计划,继续沿着海岸航行。

我们离开汲取淡水的地方后,有好几次都不得不上岸寻找能够饮用的淡水。特别是在一个清晨,我们在一小块高地旁下了锚。这个时候开始涨潮了,我们就躺在船上静静地等待着潮水将船推到岸边。朱利的眼睛比我尖,他轻声告诉我,我们最好离岸远一些。“因为,”他说,“看,小山包那儿躺着一个可怕的怪物,正睡大觉呢。”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了一个怪物。原来在岸边,有一只巨大的狮子,正躺在一片山影下。“朱利,”我说,“上岸去把它打死。”朱利一副害怕的样子,说:“让我去打它?它会一口把我吞掉的。”他强调了“会一口被吃掉”。于是,我不再说什么,只是叫他别动。我拿出那支最大口径的枪,装了大量火药,还装了两颗大子弹,放在一边;然后又给第二支枪上了两颗子弹,又在第三支枪里装了五颗小子弹。我拿起了那支大枪,尽量瞄到最准的程度。这一枪本来可以击穿它的脑袋的,可是,这时它正好把它的前腿举在它的头上,结果子弹只击中了它的膝盖附近,打断了它的腿骨。它立即咆哮起来,可是,发现自己的一条腿已被打断,又倒了下来,然后又用三条腿站起,发出凄厉的嗥叫,那可怕的声音我以前从未听到过。没有击中它的脑袋,我真有点惊慌,不过我又马上拿起了第二杆枪。尽管它开始挣扎着逃跑,我又放了一枪,这回击穿了它的脑袋。我们欣喜地看到,它倒了下去,已经叫不出来了,只是躺在那里垂死挣扎。朱利也鼓足了勇气,坚决要我让他上岸去试一试,我说:“好,去吧。”于是他就跳进水里,拿着枪游水上岸到狮子跟前,枪口对准它的耳朵,结束了它的性命。

尽管这件事很有趣,可无法吃这个怪东西。为一个无用的东西耗了三份火药和子弹,我有点后悔。可是朱利想弄点肉下来,于是他走上船来要拿一把斧子。我说:“朱利,你准备干什么?”他说:“我要砍下它的头来。”可是头砍不下来,朱利只好砍下一只十分肥大的脚带回来。

我想狮子皮可能对我们会有些用处,就决定设法把狮子皮给剥下来。于是,我和朱利当即一块儿动手干了起来。朱利干起这个活儿来可比我强多了,我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下手。我们两个人整整忙活了一天,终于剥下了一整张狮子皮。把它放在船舱顶上摊平晾晒,两天后皮就晒干了。以后我们一直用它做睡觉的垫被。

自从这次停船以后,我们连续向南面走了十多天,因为我们的粮食日渐减少,所以吃的时候非常节省;除了迫不得已要取淡水之外,我们一向很少靠岸。我的计划就是要开到非洲海岸附近的冈比亚河或者是赛纳加尔河,也就是说,我想到佛特角一带,希望可以在那里很幸运地遇到欧洲的商船。如果实在遇不到的话,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好了,就只有去寻找那些群岛,或者是死在这些黑人的国家了。我知道只要是前往几内亚、巴西或者是东印度群岛去的所有欧洲商船,都要从这个海角或是这些群岛旁边经过。总而言之,我把自己的整个命运都压在了这个唯一的机会上,要是没办法碰到其他船只,我们就只有等死了。

下定决心之后,我们又向前航行了十天左右,终于可以看到一些有人烟的地方了。这样的地方有两三个,当我们的船经过那里时,可以看到当地的人站在岸上望着我们;同时也可以看到,他们全都一丝不挂,浑身皮肤墨黑。有一次,我很想上岸和他们认识一下,但朱利对我说:“千万不要去,千万不要去。”但是我还是让船驶近海岸,方便我与他们交谈。我发现他们刚刚沿着海岸线跟着我的船跑了很长一段路。我看到,他们手中都拿武器,只有一个人拿了一根非常细长的棍子。朱利告诉我,那是他们的一种镖枪,他们可以将它投得又远又准。我不敢离岸边太近,并尽可能使用手势与他们相互交谈。我很努力地打出一些要求食物的手势。他们也向我比画着,希望我把船停下来,他们愿意给我拿些肉过来。于是我把帆落下来一点,让船在逆风的情况下既不前进也能不后退,只见他们当中有两个人离开岸边向部落跑去,不到半小时的工夫又原路跑了回来。还带来了两块干肉以及一些也许是当地出产的谷物。我们虽然都看不出这些究竟都是什么东西,却很乐意把它们接收下来,但是问题却在于怎样才能把东西都拿到手,因为我们实在不敢上岸从他们手里拿东西,他们也一样,始终对我们存有疑惧之心。最后的结果是,他们采取了一种令双方彼此都会安全的办法:他们将食物放在岸边以后,便跑到远远的地方站定,等东西被我们取上船之后,他们再重新回到岸边来。

我们拿不出可以酬谢他们的东西,就在这个时候,可以回报他们的机会来了:我们的船还停在岸边的时候,突然不知从哪里跑来两只大猛兽,它们一只追逐着另外一只(我们的看法),气势汹汹地冲入了大海,弄不清它们到底是在闹着玩呢还是在拼命搏杀,也不知这是这里常有的事还是难得一见的奇景,据我估计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因为这种大型猛兽白天很少出现,其次我们发现那些人表现得非常惊慌失措,尤其是女人。除了那个握镖枪的人之外,其余的人都逃之夭夭。但那两只野兽径直跳进水中,并没有袭击黑人的意思,只是在水中嬉戏。后来,出乎我的意料,有一只竟跑到我们的船前来。但我早就做好了对付它的准备,我已把我的枪装了弹药,也让朱利把另外两支枪也装好弹药,当它来到我射程范围内的时候,我就开枪打中它的头,它立刻沉了下去,但马上又浮了上来,在水里上下翻滚挣扎,想要活命,事实也是如此,它立刻向岸上游去,但由于受到致命的伤,又被水呛住而窒息,还没游到岸上,它便死了。

枪声和火光给这些可怜的人带来的恐惧真是难以用言语描述,其中一些人被吓得半死,栽倒在地上,像是被恐惧折磨得断了气。不过,他们看到那头野兽已被打死,沉入水中,又看到我示意他们到海边来,一个个又壮着胆子,朝水边跑来,开始寻找那头死兽。它的血染红了海水,我一下子便找到了它,用一根绳子将它套住,又叫黑人们往上拉。他们终于把它拖上了岸,发现那原来是一头特别奇异的豹子。它身上长满了美丽的斑点,真是漂亮至极。黑人们都举起手来,赞叹不已,很想知道我是用什么东西把它打死的。

另外那只动物,被火光和枪声吓得泅到岸上,一溜烟跑回了山中;由于距离太远,我看不清它到底是何种动物。我看出那些黑人想吃豹子肉,就乐意做个人情把它送给他们,他们十分感激。他们马上动手,尽管没有刀子,却可以用一块削薄的木片剥下豹皮,比我们用刀子剥得还快。他们送了一些豹子肉给我们,我没有要,但是我打手势向他们要那张豹皮;他们很高兴地给了我。他们又给了我很多食物,尽管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可我并没有拒绝他们的好意。接着,我手里拿着罐子将其口朝下,表示里面已经空了,希望能够装满可以喝的水。他们立刻给村子里的同伴传话。随后,便有两个女人抬着一只泥缸走了过来。他们装水的泥缸我猜想是用阳光焙烤制成的。送水来的女人们也和男人一样,浑身上下一丝不挂。她们还像第一次给食物的那样,把泥缸放在地上远远走开后,我再让朱利带了我们的三个水罐上岸取水。

我现在已经有了许多杂七杂八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的粮食,而且也有了淡水,于是便离开了那些对我们非常友好的黑人,这次又一口气连续走了十一天,这当中没有靠过一次岸。后来我看见离我们的船四五海里之外,出现了一片陆地,这块陆地长长地延伸到了海里。这个时候海面上风平浪静,于是我便开船离开海岸,一直绕着这个小岬走,并一直保持着离岸大约两海里的距离。等我们的船绕过这个小岬之后,我突然又发现,在岬的另外一边的海里似乎也存在着陆地。于是我便很肯定这边应该是佛特角,至于那边则应该是佛特角群岛。但是,这些岛之间的距离似乎都很远,这样的距离使我一筹莫展,因为就我这样的小船,一旦遇见什么大风,那就一个地方都没办法走过去了。

在这两难之际,我闷闷不乐地走进舱房坐了下来,让朱利去掌舵。突然,那孩子惊叫起来:“主人,主人,有一只大帆船!”这傻孩子以为他原来的主人派船追到这里来了,差点没吓昏了头。但是我却很清楚,我们已驶出很远了,他们是决不可能追到这里来的。我跑出船舱一看,不但立刻看到了船,而且还看出那是一艘葡萄牙的船。我猜想,那是驶往几内亚海岸贩卖黑奴的船。但当我推测出那船的航向时,我才发现,他们要去的根本是另一个方向,完全没有要靠岸的意思。因此,我努力把船往海里开,并下定决心一定要尽我所能与他们取得联系。

尽管我已经铆足全速向那船驶去,但还是遗憾地发现,我没有办法插到他们的前面去,而且,在我发出信号之前,他们就会从这里驶过去;我全速行驶了一阵也没有赶上,正感到很绝望的时候,他们似乎已经在望远镜里看见了我的船,他们看清了我这舢板是属于欧式的,于是由此猜测,原先载它的那艘大帆船肯定是出事故了,于是那艘大帆船放慢了行驶速度,等着我的小船赶上去。这个做法使我大受鼓舞,正好船上放有一面以前主人家的旗子,于是我便拿着旗子朝着他们挥动了一番,也算是我们的求救信号;我还朝天放了一枪;根据他们后来告诉我,他们已经看见我挥了旗,同时也看见我放的枪,虽然他们没有听到枪声,但是却看见了硝烟。当他们看到这两个信号时,也就好心地将大船转到了顶风的方向,并且停了下来等着我们。大概三小时之后,我们登上了他们的船。

他们分别用葡萄牙语、西班牙语,以及法语问我是哪里的人,可惜我一个词也听不懂,最后,船上的一个苏格兰水手被找来问我话,我告诉他自己是英格兰人,从萨利的摩尔人手里逃出来。于是,他们十分友善地让我上了船,并把我的所有东西都拿到了大船上。

大家都能看出,我完全沉浸在巨大的欢乐之中,我很庆幸自己终于得救了,从那么悲惨而又绝望的境地中获得救赎,我马上把我所有的东西都献给了船长,以报答他的救命之恩。但他却慷慨地告诉我,他什么都不要,等我到了巴西后,所有的东西都将归还我。“因为,”他说,“我救你的命不是为了别的,只是希望将来有人也能救我的命。说不定哪一天,我也会遇到同样的情形。此外,”他继续说道,“我把你带到巴西后,你远离家乡,若是我把你的东西都拿走,你将会挨饿,那么,岂不等于我救了你的命而又送了你的命?不,不,”他说,“英国先生,我把你带到巴西去是出于我的慈善之心,你可以用这些东西到那里谋求生路,或作为你回家的路费。”

正像他的建议充满仁爱那样,他也正直地履行了他的承诺。他对他手下的水手作出指示,任何人不得动我的东西;他又将多出的各样东西收归他本人保管,并给了我一份详细的清单,好让我以后再取回这些东西,就连我的三只罐子也都列在清单上。

他看中了我的漂亮的小艇,便说,他想买下来留在船上使用,问我要多少钱。我说,他对我这样和善,我怎能好意思要钱呢,一切由他说了算。于是他便对我说,他先预付我一张八十葡币的支票,让我到巴西去取;如果巴西有人给更高的价钱,他再补偿我。他又出了六十葡币,想要朱利跟随他,但是我不肯收钱。我并非不想把他卖给船长,而是由于他曾忠心地帮助我获得自由,现在我实在不愿意出卖这可怜孩子的自由,我把不愿出卖朱利的理由告诉了船长,他觉得我的话很在理,遂提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他愿意立即与孩子签订如下契约:如果孩子能成为基督徒,十年后还其自由。有了这个条件,加上朱利本人表示愿意跟随船长,我最终也就同意了。

去巴西的航行一路平安顺利。大约二十二天以后,我们到达了群圣湾。这一下我算是再次脱离了苦海,应该作下一步的打算和安排了。

那船长在各个方面都待我极好,这样的事例真是数不胜数。他不但没有收我的船费,还花了二十块威尼斯金币买下了我的豹皮,并且用四十块威尼斯金币买了我的那块狮皮,此外,他又把我所有的一切都按照清单如期交还给了我。而且,只要是我愿意出售的东西,比如酒箱、枪支火药以及我制烛还剩下的一块蜡等,他全部买了去。总结起来就一句话,我将我的所有物品变成了二百二十块西班牙金币,就这样,我带着这笔钱,站在了巴西的土地上。

我刚到巴西不久,船长就把我介绍给了一位种植园主,这人和船长一样是个正直无私的人。他自己拥有一个甘蔗种植园以及一个制糖厂。我在他家住了一阵子,了解了一些种甘蔗以及制糖的方法。我发现,这些种植园主的生活非常优裕,他们都是在短期内就发家致富了。所以我就想,如果我能得到在巴西的居留证,我也要做一个生活优越的种植园主。同时,我还决定要设法把我寄存在伦敦那个寡妇那里的那笔钱汇到巴西来。为了顺利地获得入籍证书,我几乎花光了我所有的钱买了一些还没有被开垦过的土地,并根据我将要从伦敦收回的资本,拟订了一个经营种植园和定居的计划。

我的邻居名叫威尔斯,是个葡萄牙人,来自里斯本,但他的父母却是英国人。他的境况与我的很相似,我俩的关系也不错。我们俩的资金都很有限,所以在大概两年的时间内,我们的种植物主要还是些粮食。但我们毕竟也开始进入正轨了,自己的土地也渐渐有了点样子。等到了第三年的时候,我们就开始在地里种起了烟叶,而且我们还每人空出了一块地,方便我们能在来年种上甘蔗;但比较麻烦的是我们俩都没有帮手,这时我比之前更加深刻地感到当初做了件错事,真的不应该把朱利让给那位船长。

可是,唉!做错事对我来说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了。我现在是无可救药,只能继续这样走下去。我干上了与我的天赋相悖、与我所喜爱的生活方式大相径庭的工作。为了这样的生活,我不惜背井离乡,无视父亲的教导。我现在正在向中等阶层的生活,也可以说是低等生活方式的最高一层靠拢,这正好是父亲曾极力向我推荐的那一种。如果我真想将这样的日子继续过下去,还不如一开始就待在家里,那样就没有必要像现在这样劳心费力,吃尽辛苦了。我常对自己说:“只要在英国,只要在自己的朋友中间我也能过上这样的生活,哪里需要跑到五千英里外的荒野,混迹于陌生人的中间,与自己熟悉的世界相互隔绝呢?”

每次我这样想到自己目前处境的时候,都非常懊丧。我除了有时跟那位邻居聊聊外,没有任何人同我谈话。在这里,没有别的依靠,只有靠自己的双手劳动。我常想,我住在这里就像独自一人被丢弃在荒岛上一样。当现实生活过得很好时,人们总是会不满足于现状,总是要拿更糟的情况与之相比。这时,上帝就会让他们相互交换环境,让他们从自身的体验中认识到以前的生活是何等幸福。这仿佛是一种报应,值得我们好好反思。比如我,倘若继续过我现在的这种生活,完全有可能发大财赚大钱,可我却不知足地把我现在的这种生活比成孤岛上的生活,致使我后来真的领受到了荒岛生活的孤独,这真是报应。

当我在开发种植园方面有了一定的进展的时候,我的那位好心的朋友——在海上将我救上大船的那位船长——又从欧洲回来了。他的船这回要在这里停留将近三个月。装载货物,准备下一趟航行。我告诉他,我还有一点资本存在伦敦,他听后给了我这样一个诚恳而又友好的忠告:“英国先生,”他像往常那样叫我,“假如你给我一封信和一张正式的委托书,叫拿着你那笔款的人把钱交给我派遣的人,要他买一些在巴西能够销售得掉的货物,送到里斯本去,我从欧洲返航时就可以替你带来。可人和事有时琢磨不足,因此为保险起见你最好先支存款的半数——冒冒险;如果顺利到手,再取另一半也不迟;如果丢了,你也只是损失了一半的钱。”

船长的建议谨慎周密,而且充满了诚意,我深信这是个万全良策。于是我按照葡萄牙船长的要求,给为我保管存款的英国船长的遗孀写了一封信,同时,又写了一份委托书交给船长。

在写给那位好心夫人的信中,我详细告知了我离开英国后的种种遭遇,告诉她我怎样成了奴隶,又怎样逃了出来,怎样在海上遇到葡萄牙船长,船长怎样对我慷慨仁慈等,还顺便告诉她我目前的情况,同时又把汇款的办法一一向她说明。等到这位正直的船长回到里斯本以后,他就通过一个自己认识的英国商号,把我的信以及关于我的全部消息转给一位与他相识的伦敦商人,然后再由那位商人将我的信妥交给她,并向她告知我的事情。那位夫人接到信之后,除了把我的钱如数交出之外,还从自己的积蓄里又取出了一笔款子,用来赠送给葡萄牙船长,以此报答他对我的帮助。

船长认识的那位伦敦商人用这一百英镑购买了船长开给他的单子上的全部货物,并直接运往里斯本,然后将其交给船长。船长又把所有货物都安全运到了巴西。在这些货物当中,他为我带来了许多工具、铁器,以及生活用具;这些东西对于经营种植园来说真的是非常有用。船长对我的照顾真的是周到备至,因为我自己从来没有想到要带这些东西。当时,我在经营种植园方面还是个新手呢。

当这批货物运到巴西的时候,我以为自己已经发大财了,那时真的是喜出望外。这位葡萄牙船长简直成了我的一个好管家,他甚至拿出那位遗孀为了表示感谢送他的五英镑,替我雇佣了一个可以为我干六年活的白奴。然而,为我做了这么多事的他却不肯收我的酬谢,最后在我的坚持下他才收下了一点我自己种出来的烟草。

让我觉得幸运的事情还不止这个;由于我的货物都是棉布、呢绒、桌面呢之类的英国特色产品,所以在巴西当地特别受欢迎,自然也特别值钱,所以我设法把它们都卖了一个很高的价钱。可以说,我现在的钱是当初货价的整整四倍还多,这是我那可怜的邻居一直赶不上的,当然我这里指的是在发展各自的种植园方面。我先是买了个黑奴,之后又弄来了一个白奴,这里指的是另一个白奴,不是船长从里斯本替我带过来的那个。

有一句老话说得好,得意往往是厄运的媒介,我的情形正是如此。到了第二年,我的种植园可以说创办得非常成功。我从自己的地里总共收获了五十捆烟叶,这些烟叶供应完附近一带的人们以后,还剩下来很多。我称量了一下这五十捆烟叶每捆有一百二十多磅,我把这些烟叶晒好了以后,将它们堆在一处,专门等那些商船从里斯本回来之后,就可以直接装船带走了。随着我的种植产业开始日益兴旺发达起来,我脑子里开始逐渐被一些荒诞不经的宏伟计划填满,而这些往往是构成许多优秀企业家毁灭的契机。

如果我照着目前这副样子继续过下去,不知会有多么幸福多么惬意,这就是父亲一直在恳切向我推荐的一种宁静而又悠闲的生活,也就是他恰如其分地称为中间阶层的生活方式。可我总是热衷于其他事情,总是不让自己吃足苦头就不会罢休。尤其是那些错上加错、固执地想去海外游历的愚蠢念头总在我的头脑里盘旋,我始终不愿意顺其自然地去追求那些对自己有益无害的生活方式,尽心尽力地履行自己的职责,从而导致再次误入歧途,只能在痛苦的生涯中倍加悔恨。

正像我当初逃离我父母那样,我现在又贪心不足起来。我本可以靠我的新种植园,使自己成为一个富裕发达的人,享受人间宁静且健康的生活。可是,我硬是不顾这种幸福的前景,固执于鲁莽且不切实际的欲望,希望自己超乎寻常地暴发起来,这使我再次坠入人类苦难深渊的最深处。

现在我详细谈谈这段经历,不难想象,我在巴西已经住了差不多四年,我的种植园已日益繁荣。我不仅学会了当地的语言,而且还同许多种植园主以及在当地口岸的圣萨尔瓦多商人相熟成了朋友。我经常向他们谈到我两次到几内亚海岸航行的情况,谈到怎样同黑人做生意,如何用一些小杂货诸如小珠子、玩具、小刀、剪子、斧子、玻璃器皿等东西,去换取金沙、粮食、象牙等,而且还可以换到在巴西经常使用的商品。

大家对我的谈话总是凝神倾听,而对我买卖黑奴的话题更显示出极大的兴趣。贩运黑奴这项贸易在当时不仅刚刚兴起,而且受到西班牙和葡萄牙皇家的严格控制。要想买卖黑奴,必须经过这两国国王的同意,还必须签署契约。因此,买入巴西的黑奴数量不多,价格也极其昂贵。

有一回,我又同几个种植园主和商人热烈地谈论起这件事。到了第二天上午,其中的三个人来找了我。他们说,把我昨天晚上的谈话认真思考了一番,现在特地前来告诉我一个秘密的计划。他们要求我目前不要说出去,告诉我说,他们想弄一只船到我所说的那个海湾去。他们说,他们都有蔗田,都十分缺少人手。他们说,他们并不想做这种危险的生意,只想去一次,把黑奴秘密运上岸来,每个人分一部分。总之,他们想让我做他们船上的管货员,替他们到几内亚海岸去经营有关交易方面的事情。他们答应我如果这件事做成功,就把黑奴也分给我一份,而我不需要拿出任何资本。

对于这个我必须承认,如果这个建议是针对一个没有定居在本地,而且没有自己的种植园需要他人照顾的人提出来的话,那真的是一个好机会,不但有现成的资本,而且还有赚大钱的希望。但是,我的情况却与此完全不同。这个时候,我的种植园已经有了基础,如果我再干上三四年,然后把伦敦的那一百英镑想办法弄回来,加入我的投资中,这样再过个几年,完全不愁不能挣出三四千英镑的家当来,而且还会继续增加下去。有我这种条件的人,还要再去考虑这次的航行,那简直是天下最愚蠢的事了。

但我这个人真的是命中注定的自取灭亡,竟然完全抵御不住这种提议的诱惑,就像我年少时一心要周游世界而完全听不进父亲的忠告一样。最后,我告诉他们,只要他们答应在我运送黑奴的时候帮我照料种植园就行,如果我不幸失事遇难,他们能够按照我的嘱咐处理种植园的话,那我非常愿意同他们前往几内亚。对于我的要求他们完全答应了下来,并立下了将来用来证明的字据。此外,我又立了一份比较正式的遗嘱,上面详细地安排了我的种植园和各项财产。我让我的救命恩人葡萄牙船长成为我的种植园以及财产的全权继承人,但是他必须按照我在遗嘱中的指示来处置我的财产:一半是他的,另一半则运往英国。

简言之,我尽可能地将注意力放在保全自己的资财之上,努力维持住我的种植园,回想起来要是我能用哪怕一半的谨慎态度来考虑一下自己的切身利益,来判断我到底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那么我绝对不会撇下自己蒸蒸日上的事业,撇下很有希望的发家前景,竟然去参加一次远航,而这样的航行本来就艰险难测,何况我非常有理由相信我是属于会倒大霉的那种人。

然而,那时的我已经身不由己,盲目地接受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而不是理智的支配。与此同时,出发的船已经准备好,货也装完了,所有一切都照协议和同伴要求的那样准备妥当。我又在一个邪恶的时间登上了船,那就是一六五九年九月一日,八年前的这一天,我从在赫尔的父母身边逃开,叛逆了家庭,成为了完全不顾自己利益的傻瓜。

我们的船载重约一百二十吨,装有六门小炮,除了船长、他的小仆人和我之外,还有十四个人。我们没在船上装什么大件货物,只带了些适合与黑人交易的小玩意,比如小珠子、玻璃片、贝壳等新奇的小东西,还有望远镜、小刀子、剪子、斧子,等等。

我上船的当天我们就开了船,沿着巴西的海岸线向北航行,计划先开到北纬十至十二度之间,再横穿大洋,开向非洲海岸,这好像是当时通行的航线。一路上天气很好,只是非常炎热。我们一直沿着海岸朝前开,到圣奥古斯丁角附近后,开始偏移大陆。陆地从我们的视野中消失了,我们好像是直朝费尔南多迪诺罗尼亚岛方向开去,但其实是朝东北偏北方向开,所以那些岛屿还在我们东面。沿着这条航线,我们用了差不多十二天时间就过了赤道。根据最后的观测,我们现在已行到了北纬七度二十三分。但就在这时,刮起了龙卷风或飓风,把我们刮得不辨东西。风暴开始的时候刮的是东南风,然后转为西北风,最后变成东北风。疯狂的飓风一连猛刮了十二天,弄得我们束手无策,只能任风摆布,随浪漂泊。不用说,在这十二天中,我日日提心吊胆,时时担心着会被风浪吞没,船上的人也同样无不希冀能在这样的风暴中逃生。

在这种灭顶之灾中,我们除了承受风暴带来的恐惧外,还要接受其他的不幸。船上有一个人患了赤道热病死去,另外一个人和小仆人则被大浪卷入海中。飓风一直刮到第十二天,风力才稍有减退。船长尽了最大的努力才观测出来我们是在北纬十一度左右,然而实际却是在圣奥古斯丁角以西的二十二经度;也就是说我们已经被刮到了巴西以北的圭亚那,到了亚马孙河的入海口,并且现在已经靠近那条号称“大河”的俄利诺科河了。于是船长与我一起商量接下来的航行方针,船长主张应该开回巴西海岸,因为我们的船已经在之前的风暴中漏了,而且损坏程度很严重。

我极力反对船长的这个想法。我们俩一起看了美洲沿岸的航海图,由此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除非我们开到加勒比群岛的附近,否则就没有办法找到有人烟的地方求援了。鉴于此,我们决定向巴尔巴多群岛的方向驶去。根据我们的估计,只要我们能成功避开墨西哥湾附近的逆流,按照正常速度航行,就可以在半个月以内到达目的地。在那个地方,如果我们不能修补船只,补充食物喝水以及随行人员,我们是不可能到达非洲海岸的。

定好了计划,我们便改变了航向,驶向西北偏西的方向,希望能尽快到达一个英属海岛,在那儿获得救援;但是航行方向却由不得我们自己来决定,因为到了北纬十二度十八分左右,飓风第二次袭来,甚至比第一次还要厉害,挟持我们向西方走,一直把我们吹离人类涉猎过的地方,在这里要么葬身鱼腹,要么成为野人的美餐。暴风依旧,情况万分危急,一天清早船上忽然有人喊道:“看到陆地了!”我们正要跑出舱去,想看看我们到了什么地方,我们的船却搁浅在沙滩上了。船停了下来,海浪又拍击得这样凶猛,我们都觉得已经没希望生还了。我们马上躲进了舱房,避开海浪的冲击。

一个人如果没有经历过类似的事情,那么他一定很难想象处于这种状况下的惊恐程度。我们没有办法弄清自己在什么方位,也不知道撞上的地方到底只是一个岛屿还是一片陆地,甚至连这个地方是否有人烟都不知道。现在的风虽然比之前稍微小了一点,但是仍然十分狂烈,看来已经没什么指望了,用不了多长时间就有可能船破人亡,除非风立刻停止。总之,我们两两相对地枯坐在那里,准备等死神一来,就去另一个世界报到,毕竟我们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无论做什么都没用了;但我们总算还有一点安慰,这也是我们唯一的安慰,那就是在我们认为就要船破人亡的时候,船长告诉我们,风渐渐变小了。

虽然我们觉得风已经变小了,但船还是搁浅得厉害,已经不指望能把它从沙地里弄出来。目前我们的处境非常凶险,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找出一条逃生之路。暴风来临之前,船尾还拴着一条小艇,可是后来小艇由于被大风吹到的关系撞到了大船的舵上,就这样撞出了一个大窟窿,很快就被风刮跑了,也不知到底是沉了还是顺水漂走了,总之是没指望了。甲板上还有一条舢板,问题是要如何将其放进大海,不过现在我们已经没有时间讨论了,我们都认为大船顷刻之间就会粉身碎骨,有人说实际上它已经开始漏水了。

在这危急时刻,大副抓住那条舢板,在众人的帮助下,把它放到大船的一侧,让我们十一个人上了舢板,然后放开了它,我们将命运完全交给了上帝和大海。风势虽然小了些,但海浪仍然可怕地拍击着海岸,荷兰人形容大海为“疯狂之海”,真是恰如其分。

现在的处境真的是万分凄惨。我们都很明白,在大风的鼓动下海浪简直要卷到天上去了,舢板肯定经受不住大浪的拍打,我们都不可避免地会被淹死。这个时候想挂起船帆,可是我们什么都没有,即使有也不可能挂,所以只好用仅有的船桨奋力朝着岸边划。大家心情都很沉重,像是一些被押赴刑场的囚犯,因为我们心里都很明白,等舢板靠近了岸边,它肯定会被海浪打得粉身碎骨。然而,我们都万分虔诚地把灵魂交给了上帝,任狂浪将我们推向岸边,同时我们自己也拼命用桨划着,其实,这是在用自己的双手加速自己的毁灭。

我们会到达什么样的海岸?岩石还是沙地,陡岸还是浅滩?对于这些我们全然不知,仅仅只是抱有一丝渺茫的希望,希望能够侥幸划进一个海湾或者是河口,或者碰到一个能避风的陡岸,找到一片平静的海面也行,可是这些在当时都只能是幻想。而且,我们越划近海岸,陆地越是显得比海上更为可怕。

我们一半是自己摇着桨,一半是被大风带着,走了大概一海里半的路,忽然有一个像山一样高的大浪从我们后面滚滚而来,显然是要给我们最后一击。就在那一瞬间,我们的舢板被这个大浪打得底朝天,整个全翻到海里去了,船里的人被打得东一个、西一个,我们还来不及喊一声“我的老天!”就全部都被波涛汹涌的海浪淹没了。

当我沉入海中时,心乱如麻,实难言表。我平日虽善泅水,但在此时的惊涛骇浪之中,连浮起来呼吸一下都十分困难。最后,海浪把我冲到了岸上,等到浪势退下时,我被留在了半干的岸上。虽然海水已经把我灌得半死,但我头脑还尚算清醒,见到自己已经靠近陆地,就马上爬起来拼命朝陆上奔去,以免第二个浪头打来时再把我卷入大海。可是,我立刻发现,这种情境已无法避免,只见身后犹如高山似的海浪汹涌而至,我根本没有办法抗拒,当然也无力抗拒。这时,我只能尽力屏住气息用最快的速度浮出水面,并竭尽全力向岸上游去。由于这排浪头打来的时候,我已经被带着向前冲出了好一段距离,所以这个时候我最应该注意的,就是当这排浪往海里流入时,千万别让它把我也卷入海里去。

这个时候,那大浪已经迎头打来,把我淹没在二三十英尺的水下。我能够明显地感觉到,有一个猛烈的力量推动着我,带着我向岸边冲出去了很长一段距离;但我憋住了气,然后使出所有力气朝前游去。正当我快憋不住的时候,感觉身子往上一浮,头和双手居然一下子露出了水面;我努力待在水面上,但这状态只持续了两秒钟。虽然时间短,但是我已经找到了诀窍,就这一下不但使我缓过了气来,还让我有了新的勇气。海水又一次将我淹没,还好时间不长,我咬牙撑了下来,等到海浪小了点,开始往后退缩时,我拼命逆水前进,终于让自己的双脚又触到了陆地。我静静地在那里站了一会儿,等到呼吸恢复,海水退尽,立刻拔腿向岸上没命地奔去。可是我终于没有来得及逃脱滚滚浪潮的袭击,巨浪再次从我背后呼啸而至,一连两次像之前那样把我卷了起来,将我推向平坦的海岸。

最后一次海浪的攻击差点要了我的命。海浪像上次那样急速地把我推向陆地,猛地撞到了一块礁石上,力量之大,顿时让我失去了知觉,奄奄一息。因为正好撞到了我的胸口上,使我出不了气。如果这时再有一个浪头打来,我一定会被憋死在水里。可是,在浪头再来之前,我醒了过来,眼看自己将被海水淹没,就决心紧紧抱住一块岩石,尽可能屏住呼吸,直到海水退去。这时浪头已不像先前那么高,而且离陆地已不远,于是我紧紧抱住那块岩石,等海水退去后,我向前又是一阵猛跑,一直跑到离海岸很近的地方。所以,紧跟而来的一个海浪虽然从我的头上覆了过去,但它并没有将我吞没,或将我卷回海中。我又朝前跑了一阵,终于登上了陆地,爬上岸上的岩石,在草地上坐了下来。现在,我终于脱离了危险,海浪已在远处,淹不到我了。我心中感到莫大的欣慰。

我真的登上了陆地,真的平安脱险了!我抬起头来仰望苍天,感谢上帝的拯救。几分钟前我还没有一丝生还的希望,现在竟然死里逃生,捡回了性命。我相信,很难有人能够用语言来表述出我此时此刻因绝境逢生而产生出的那种心灵的狂喜和情绪的激荡。我现在完全理解了我们英国的那种风俗:在犯人被套进绞索,收紧绳结,即将被吊起来的时刻,突然赦免令传到。这时,与赦免令同到的往往还有外科医生,以便在宣告赦免令的同时好给犯人放血,免得这意外之喜使犯人血气攻心,晕死过去,可谓:

突然而至的喜悦就如突然而至的忧伤一样,起初,都是那么的惊心动魄。

因此,我在陆地上狂奔,举起双手,用全身来体验我的幸存;我手舞足蹈,默想为何全船所有的人中只有我这么幸运。全船的人我没碰到一个,除了几顶帽子,一顶便帽,两只不般配的鞋子之外。

我远远地望向那只搁了浅的大船,这时海上烟雾迷漫,大船又离我很远,都有点看不清了,我不禁想道:“上帝啊!我为什么能上岸呢?”

自我安慰了一番之后,就开始环顾四周,看看我究竟是在什么地方,下一步我应该怎么做。看过之后我觉得还不如不看,因为这一看立即使我的情绪变得更加低落。虽说我暂时获救,却又陷入了另一种让人绝望的境地。我浑身都已经湿透了,却没有干爽的衣服可以更换;现在的我又饥又渴,身边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用来充饥解渴。我现在看不到任何出路,不是饿死,就是被野兽吃掉。现在我身上只带了一把小刀、一个烟斗,以及一小匣烟草,除此之外,别无他物。这使我忧心忡忡,有好半天,我都因控制不住自己绝望的情绪而在岸上狂乱地到处瞎跑,就像疯子似的。夜幕降临,我突然想到野兽大多数都是在夜间出来觅食的,这个想法更是让我愁思满腔。我想,如果这里真的有猛兽出没,我的命运将何去何从呢?

当时,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在附近找到一棵像是枞树但又长有尖刺的枝叶繁密的大树,等到晚上就爬上去过夜,第二天睡醒了再考虑怎么个死法,因为根据现有情况来看,我没有生存下去的可能性。选好树之后,我想喝水,便离开海边走了大概二百米,还真的找到了淡水,这让我非常高兴;喝了水之后,我拿了点烟草放进嘴里,让自己能有点饱腹感,然后回到选好的树下,爬上去,将自己安顿好,以免睡着以后掉下去,然后我又截下一段树枝,将它削成一根短棍的样子,当做是防身用的武器,便在树上睡下了。由于那时的我非常劳累,所以很快就睡着了,那股子香甜劲儿恐怕没几个像我这种处境的人能做到。一觉醒来,顿时感到神清气爽,精神抖擞,以前也遇到过这种情况,但是感觉却没有现在这么好。

直到天大亮了,我才完全醒过来。这个时候天空晴朗,昨天的风暴已经过去,大海再次变得宁静而温柔。最让我吃惊的是大船已经从搁浅的沙地里被拔了出来,靠着涨潮时海水的推动,现在已经到了我先前说过的那块岩石旁,就是那块曾经撞伤我的岩石,大船距离海岸上我站立的位置有一英里左右,看上去并没有翻,我希望自己能有力气登上船,至少可以拿出一些东西来为我所用。

我从树上的住所爬下来,放眼向四面望去,首先看到的是那只舢板,因为被风浪所吹,已被冲到沙滩上,在我右侧约两英里处。我沿着海岸朝它走去,但却看到有条小海湾横在中间,约有半英里宽。于是我便往回返,因为我目前最关心的是能够到大船上去,希望能找些度日的东西。

晌午刚过一会儿,海上风平浪静,潮水已后退到很远的地方,所以我现在离那条大船不到四分之一英里了。这时,一种忧伤的情绪重新光临我的心头,因为,事实明摆着,假如我们都待在大船上不下来,一个个都能活命,就是说,都能安全上岸;而我也就不会受那样的罪,落得如此孤苦伶仃的下场。想到这一点,泪水又涌出了我的眼眶。但是,悔恨又有什么用呢?我决定,只要有可能,肯定要到大船上去。由于此刻天气已热到了极点,我便脱掉了衣服,下到了水中,可是,等我游到大船旁边,我才发现,更大的困难是,该如何爬上甲板。大船因为搁浅而离水面很高,我双臂可以够到的地方,没有任何可以抓住的东西。我绕着船游了两圈才突然发现一根短绳,我很诧异为何先前竟没注意到这根绳子。那条绳子从倾斜的船头桅链上垂下来。我用劲儿够着绳子,拽着它向上攀登进入了船的前舱。我发现,船的确已经破漏,而且船底已灌进了许多水。由于船搁浅在沙滩上时是船头吃进沙土,船尾上翘,所以水都浸在船头,船的后半截没有进水。毫无疑问,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查清楚船上哪些东西已经损坏,哪些东西依然是完好的。我首先发现船上的食物都还干燥无恙,接着我又急切地走到面包柜那边想去寻找一点吃的。找到的饼干都塞满了我的口袋,我边吃东西边做其他事情,因为我得抓紧时间才行。我又在船舱里找到了一些甘蔗酿的酒,于是我喝了一大杯,因为当时我认为我很需要喝点酒来提提神。这个时候的我没时间多想,只想能弄到一只小艇就好了,这样可以把我认为需要的东西,全都装到岸上去。

一个人只是傻坐着,凭空想象那些得不到的东西,是毫无用处的。这是一个绝对的真理,它让我重新振作了起来。我们的大船上还有几根多余的帆杠,两到三块木板,以及一两根多出来的第二接桅。我决定把它们扔在水里,然后自己动手将其做成一个类似筏子一样的东西。我在上面走了两圈,觉得挺平稳的,不过因为是木块的关系所以恐怕驮不了很多东西,于是我又拿锯子将其中一根第二接桅锯成了三段,并将其连在了筏子上。这个工作并不容易,但因为我着急想把东西都运到岸上去,所以在不知不觉中竟然忍受了平常无法忍受的辛劳。

筏子做得非常牢固,也能承受得住相当的重量。接着我就开始考虑该装些什么东西上去,此外,还要防止这些东西被海浪打湿。不久我就想出了一个不错的办法。我先把船上能找到的所有木板都铺在筏子上,然后又想了一下所需要的东西。我打开三只船员用来装东西用的箱子,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倒空,再把它们一个一个吊到筏子上。第一只箱子我主要用它来装食品:各种粮食、面包、米、荷兰干酪三块、羊肉干五块,以及一些欧洲麦子,这些麦子原本是用来是喂养船上那些家禽的,现在家禽都已经死了。船上本来还存有一点大麦和小麦的,但后来我发现它们都被老鼠吃光或者是搞脏了,这使我非常失望。至于酒方面,我也找到了几箱不错的酒,那些都是船长的收藏品。里面有好几瓶烈性甜酒,还有五六加仑的椰子酒。只可惜箱子里已经放不下这些酒了,不过它们似乎也没有装进箱子里的必要,所以我只是随便把它们堆放在筏子上。当我正在热火朝天忙着的时候,我发现已经开始涨潮了,虽然速度不快,但是我游来这里以前脱在岸上的那些外套、背心以及衬衣早已被海水冲走了;这使我非常郁闷,因为我从岸边游到这里来的时候,只穿了长袜以及一条刚到膝盖的麻布裤子。事已至此,我只能重新再搜寻一些衣服了,结果虽然找到不少衣服,但也只能挑些眼下急需的,因为我还有更重要的东西没拿,那就是以后要在岸上可能用到的工具。我找了好长时间,终于看到了木匠用的工具箱,这是我的一大收获,它对我来说很有用处,哪怕是整整一船的黄金也比不上它。我将整个工具箱弄到筏子上,也没花时间看看箱子里面,因为我大概知道箱子里装了什么东西。

其次,我还需要一些枪支和弹药,在大舱里我找到了两支性能良好的鸟枪以及两把手枪。我先将它们拿上,然后又顺带拿了几支用来装火药的角筒,一袋子弹以及两把生锈的旧剑。我知道船上应该有三桶火药,就是不清楚炮手把它们藏在哪儿,找了好半天才找到。其中两桶都完好无损,但是有一桶已经浸了水。我把枪和两桶火药都搬上我的木筏子。我感到东西已经装得够多了,现在应该考虑怎样把这些东西安全送上岸。我既没有船帆,也没有桨,当然也没有舵,现在随便来一股小风就能把筏子整个掀翻。

但以下三个方面却鼓励着我:第一是到目前为止海面很平静;第二是海水正在涨潮,且要向岸边冲去;第三是仅有的一点风是吹向海岸的。恰在这时,我发现了两三只大船上的断桨,而且除了箱子里的工具外,我又找到了两把锯、一把斧头、一个锤子。我便载了这些货物向岸上进发。开始的一英里路,我的筏子行驶得很好,只是漂向的地方与我昨天着陆的地方有些距离,我发现那里水面上有回流。我希望附近有条小溪或小河,可以做一个港口,把我的货物运到岸上。

正像我希望的那样,前面岸上果然有一处缺口,我看到潮水正往里直灌呢,我便小心翼翼地驾着筏子,从缺口的中间往里开。可是,这回我差点儿又要遭受翻船的灾难(要是筏子真的翻倾,肯定会让我心碎)。由于我对岸边的地形一无所知,筏子一头搁上了浅滩,而另一头却在水中晃荡,只差一点儿,我所有的货物就要从没有搁浅的这一头滑下来,掉到水里去。我便使出吃奶的力气,用后背死死顶住那几只箱子,不让它们下滑。纵使我拼出全部的力气,也不能把筏子支开,再说,我这样用力顶着最终也不能支持多长时间。但是,我只能尽我全部的力量,挡住那几只箱子,就这样,坚持了半小时。这期间,随着潮水慢慢上涨,筏子也渐渐趋于平衡,终于,上涨的海水又使筏子重新漂浮起来。于是,我重新操桨撑排向那个小缺口划去。从小缺口进入了一个小河道,两边是陆地,上涨的海水直往里面涌动。我观察了一下小河两岸的地势,打算在靠近河口处找个合适的地方停泊筏子,我不想太过于深入小河,因为靠近海边能清楚地看到海上过往的船只。

最后我在小河右岸找到一处小湾,好不容易提心吊胆费劲力气把筏子撑到离小湾最近的一片浅滩,想用桨抵住河底,把筏子撑进湾里停泊,可又一次差点翻船。由于岸十分陡峭,没有地方可以登岸,如果筏子一头着地,另一头又下沉得厉害,货物就又要危险了。只有用桨作为锚,使筏子不离河岸,等涨潮水再涨一些再看一看。果然当我一看见水已涨到筏子要吃一英尺多深水的时候,我就把筏子撑到平地上,再把两只断桨在船两头插下,把筏子系在那里。退潮后,筏子和货物就都安安稳稳地留在岸上了。

我的下一步工作就是要查看一下附近的地势,找一个合适的地方来安置我的居所,储存我的东西,预防有什么意外的事情发生。到现在为止我还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到底是处于一片大陆上呢还是在一个岛上;这个地方是否有人烟;是否有野兽。有一座又陡又高的小山在距离我不到一英里的地方,它的北边还有一连串的小山,形成了一道山脉,但后面这一串小山都不及第一座山高。我拿了一支鸟枪、一把手枪以及一角筒火药,然后向着这座山的山顶进发。我费了很大的劲儿才爬上了山顶,站在山顶上一看,我开始为自己的未来担忧起来,原来我现在是在一个海岛上,这个岛四面环海,完全看不见周围有一点陆地的迹象,只有在很远的地方有几块礁石躺在那里,另外就是在西边的三海里以外,还有两个比这个岛还要小的岛屿。

我发现,我所在的这个海岛极为荒凉,看起来毫无人烟,似乎只有野兽出没在这里,不过迄今为止我还没有看见任何野兽,倒是看到许多的飞禽,可我都叫不出它们的名字,也不知道打死之后它们的肉好不好吃。在回来的路上,我看见一只大鸟正停在大树林边的一棵树上休息,我就顺手向它开了一枪。我相信,自上帝创造这个世界以来,应该是第一次有人在这个不知名的荒岛上开枪。因为枪声一响,整个森林沸腾了,从里面飞出了无数的飞鸟,各种鸟鸣一瞬间都聒噪而起,呼号声此起彼伏,乱成一片,但我却说不出任何一种鸟的种类。被我打死的那只鸟,从它的毛色和嘴看,像是老鹰的一种,但是它没有钩爪,而且其肉酸腐难吃,基本上毫无用处。

我查看完四周之后,就重新回到筏子上,将船里带出来的东西全搬到岸上。等把事情都做好了,也已经快天黑了,但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过夜,也不知道要在哪里过夜比较合适。因为我害怕在地上睡觉,担心这么睡觉时会有可能被野兽吞了,但是我后来发现,在这个岛上其实不用担心这件事。

然而,那个时候的我对岛上的情况并不是很清楚,所以仍旧尽量使用带上岸的那些箱子和木板,我用它们搭出一个小屋,然后把自己围在小屋的中间过夜。至于食品方面,我还不知道应该从何处弄来,但是我曾看到过有几只野兔模样的小动物从我打鸟的那个林子里蹿出来。

我开始思考能从船上再搬来多少有用的东西,尤其是索具、帆以及其他一些日常物品。我打算如果有这个可能性的话,我还要再上一次船。因为我知道只要来一阵大风就会把大船打个粉碎,那个时候就什么都没有了。我决心先丢开别的事情,将我带回来的东西先从筏子上搬下来。之后我便琢磨,能否把筏子再撑回去,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我决定等退潮之后,还是像上次那样上船。我这样做了,只是当我走出我的小屋前,把衣服脱了,只穿了一件衬衣、一条短裤和一双软鞋。

我像上次那样上了船,做了第二只筏子,因为有了第一次经验,我没有把它做得那么笨重,也没有让它负荷过重,但还是搬了些对我很有用处的东西。首先,我在木匠的舱里找到了满满两三袋的大小铁钉,一只大绞盘,一两把短柄斧头,最重要的是,找到了一件特别有用的东西:磨石。我把这些东西跟后来所找到的东西都放在一块儿,因为,我又从炮手的舱里找到了一些东西,尤其有用的是三把起货钩和两桶短枪子弹,七把短枪和一杆鸟枪,还有少量的火药,以及满满七大口袋的小子弹和一大卷铅皮。但是,铅皮实在太重了,我搬不动,没法将它从船舷上放下去。

除此之外,我还拿走了船上所有的男式衣服,外加一个备用樯帆、一只吊床和一些被褥。我把这些东西吊到我的第二只筏子上,并平安地运到岸上。现在我感觉宽慰多了。

离岸期间,我一直担心岸上的粮食会不会被什么动物吃掉。还好,回来后并未见到有何不速之客拜访过的痕迹,却见一只野猫似的东西站在一只箱子上面。我走近它,它就稍微跑开几步,然后又站住不动。那小东西神情安然自若,眼光直直地瞅着我的脸,好像要和我交朋友似的。我用枪向它比画了一下,可是它不知道这是什么,还是完全不在乎,一点都没有跑开的意思。于是我拿了一块饼干扔给它,虽然,说实话,我现在手头上并不宽裕,存粮很少,可我还是分了这点吃的给它。它走近饼干,闻了一下,将其吃了下去,样子好像很满意,还想再吃一点。可我实在没办法再分给它一些了,只好拒绝了它的请求,于是它走开了。

我把第二批货搬上岸之后,就想把两桶火药都打开,然后分成小包收藏起来,因为两大桶的火药实在太重了,不方便随身携带,但现在当务之急是用船上的帆布,以及那些砍好的支柱做出一顶帐篷,把凡是经不住雨打日晒的东西全部搬进去,这样可以延长它们的使用寿命。做完这事之后我又把那些空箱子,以及空桶放在帐篷的周围,用来防止他人或野兽的突然袭击。

做完这件事之后,我就在帐篷的里面用几块木板将帐篷的出入口堵住,又在外面顶头的地方竖起一只空箱子,接着就在地上弄好床铺,头边放了两支手枪,身边又放上一支长枪,这也算得上是上岛以来第一次在床上休息了。这一晚,我睡得很熟,因为昨天晚上睡得很少,整个白天又一直在搬东西,所以实在是又困又累。

我相信我现在已备有一个品种齐全的军火库,其数量足够一个人用,但我依然不满足。只要那条船没翻,我觉得自己就应该把所有能带走的东西通通带走。因此,每天潮水一退,我就上船,带些东西出来,尤其是第三次,我拿到许多索具和小绳子、一块用来修补帆的多余的帆布、一桶打湿的火药。总之,我带走了所有的帆,只是不得不把它们裁成一块一块的,每次能带多少就带多少,因为我已用不上帆,只需要帆布。

最使我感到欣慰的是,当我往船上往返了五六趟后,原以为船上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值得我费劲时,我又找到了一大桶面包、三大桶甜酒、一箱食用糖、一桶上等的面粉。这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我原以为船上除了被水浸湿的东西外,再也没有什么食物了。我把那桶面包全倒出来,用撕下来的帆布一包包地裹好,带到了岸上。

第二日我又去了一趟。大船上凡是能搬得动的物品都被我搜刮走了,现在我又来运锚缆。为了方便装运,我把这些锚缆砍成了许多截。最后,我把两圈锚缆与一根钢缆,以及所能找到的铁器,全都搬了出来。我把前桅和后桅的帆桁砍了下来,再用凡是我能找到的材料做成了一块大木筏,把这些笨重的货物都装在上面,运了回来。结果这一次很不走运。由于木筏做得太笨,货物又太重,所以驾驭起来不如以前灵活,在驶进御货的小水湾时,一下子操纵失控,于是连人带货全都翻入了水里。我倒没受什么大伤,可是货物全淹在水里了,实在让我心痛,特别是那些铁器,还指望着能派上大用场呢!所以等到退潮后,我还是不辞劳苦地去水中打捞这些货物。我一次又一次地潜入水中,打捞出大部分锚缆和一些铁器。这可真是一项异常艰苦的工作,真把我给累惨了。这以后,我还是每天都到船上去一次,每回都要尽力带些东西上岸。

我已经到小岛上十三天,去过船上十一次。这段时间,我把我双手能搬得动的东西全都搬了下来,我相信,如果天气不变坏,我肯定能够把整只船都肢解掉,搬上岸来。第十二次我再打算往船上去时,发现开始起风,可我照旧在退潮的时候上了船,尽管我认为我已经搜遍了全船,基本上有用的东西都被我搬得差不多了,结果这次搜寻之后,又被我发现了一些小东西。我找到了一个有抽屉的柜子;在一个抽屉里装着两三把剃刀,一把十分锋利大剪子,十几把刀子和叉子;在旁边另外一个抽屉里装着许多钱币,有些是欧洲的,有些是巴西的,有些是西班牙的;当中既有金币,也有银币,总共价值三十六英镑左右。

我看到这些钱,不禁笑了起来,大声说道:“这堆废物!你们现在还有什么用呢?你们现在对我来说连粪土都不如,那些刀子,一把就能值你们一大堆。我现在根本用不着你们;你们还是留在老地方,就像一个不值得挽救的生命,与这艘船一起沉到海底去吧。”可是考虑了一下,我还是把这些钱拿走了。我一边将这些东西包在帆布里,一边开始思考着再做一个木筏。可是,我正做着的时候,天色突然阴暗下来,风也开始刮起来了,不到一刻钟,就从岸上刮来一股狂风。我马上意识到,风如果是从岸上刮来的,那做木筏是没有用的,还不如趁着潮水没有涨起来,赶紧走,否则就来不及上岸了。于是我当即跳下水,用最快的速度游过船和海岸之间那片形状狭长的水湾。这次,由于身上带的东西重量不轻,再加上大风有越刮越强劲的趋势,所以我游起来非常吃力。当潮水上涨后不久,海面上已经开始刮风暴了。

我平安回到了自己搭的帐篷,这里也算是我的家了。收拾了一下我就躺下来睡觉,四周的东西都是我的财产,看到它们我的心中顿时感到安稳踏实。风暴整整持续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我向海边一望,那只船已经无影无踪了!这个发现使我感到稍稍有点意外,但回过头想想,我又感觉坦然了。因为我没有浪费时间,也没有偷懒什么的,反而抓紧时间把船上一切对我有用的东西都搬了下来,就算我有更多一点的时间再去一趟船上,那里也已没什么东西值得我拿了。

因此,我也不再去想那条船或是船上的什么东西了,要说真有什么想法,也就是在想那船坏了以后会有什么东西被水冲上岸来。果然,没过多久,就有许多七零八碎的东西漂上岸来,不过对我而言它们也没什么用处了。

这时,我关心的重点已经转移了:如果这个岛上有野人或者是什么猛兽,我应该怎样防御,怎样才能确保自己的安全?对于这个问题,我想了很多的应对方案,也仔细思考了自己应该造一个什么样的住所最好:是挖洞穴呢,还是在地面上支帐篷?总之,到了最后我决定还是取两者之长、避两者之短比较好,至于具体做法,详细介绍一下也无妨。

我很快注意到现在这个地方不适合居住,尤其是因为这是一块靠海的低洼地,住在这儿于健康不利,更糟糕的是附近没有淡水。因此,我决定找一个更有利于身体健康、更舒服的地点。

我对自己的处境考虑再三,发现这几个方面对我至关重要:第一是我刚提到的健康和淡水;第二是要避开阳光的暴晒;第三是免遭凶猛动物的袭击,不论是野人还是野兽;第四是要能看到大海,如果上帝让什么船只从这里经过,我不至于失去获救的机会,至今我还不愿意放弃我的希望。

在寻找一个符合我所提的那些条件的地方时,我在一座小山的附近发现了一小块平地,紧紧靠着这块平地的山坡是犹如墙壁一样陡峭的岩石,任何动物都不可能从山顶上下来偷袭到我,这块陡峭岩石的旁边是一块凹进去的地面,就好像一个伸向山洞的入口,但这只是一个假象,里面是没有山洞的。

我计划就在这个凹洞前面的草地上搭我的帐篷。这块平地最多有一百码宽,其长度大约是宽度的两倍,这块平地就好像是我门前的草坪。它的尽头参参差差地低凹了下去,从各处都可通向海边的低地。这处岩壁朝着西北偏北方向,当这个地区的太阳移到西面或西南面的时候,也就是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了,所以,我每天都可以避开太阳的直射。

搭帐篷之前,我大致丈量了一下。我以岩石壁为中心画了一个半圆,半径大约为十码,因此帐篷沿石壁的那一面全长约为二十码。

我沿着这个半圆形竖起了两排非常结实的木桩,木桩做成木橛子样,削得尖尖的那一头被插入地里,木桩露出地面有五英尺半高,两排之间的距离不到六英寸。

之后,我又拿出了我从船上弄下来的那些缆索,沿着刚刚画的那个半圆形,把它们一层一层地横着放在了两排木桩的中间,就这样累积起来一直堆到顶上,然后我又用一些差不多两英尺高的木桩插在了圈内,那些一层一层累起来的缆索就仿佛柱子下面的支柱。这样,一个篱笆就做好了,这个篱笆被我做得非常牢固,不管是野人还是猛兽,都没有办法冲进来或者是爬进来。这项工程,花费了我很多时间和劳动力,特别是在我在树林里砍木头,然后将它们运到草地上,又将它们一根一根地插到泥土里的过程是最耗费时间的。

至于用来出入住所的方式我也想好了,我并没有像平常那样在篱笆上做门,而是别出心裁地做了一个短梯,以后我会用它从篱笆的顶上翻到里面来,等进来之后再将梯子收好。这样,我的四面都受到了保护,完全与外界隔离起来,夜里睡觉就可以高枕无忧,不用担心什么突然袭击了。不过,到了后来我才发现,我心里所担心的那些敌人,根本就是我的假想敌,是不存在的,所以,完全没有必要如此戒备森严。

我又花了很大的力气,把前面提到的那些我的财产、粮食、武器弹药以及补给品,一样一样地搬到篱笆里面,也可以说搬到这个新建的堡垒里来。此外,为了防雨,我又为自己搭了一个大帐篷,因为在这个地方一年中有一个时期是雨季,经常会下倾盆大雨。搭完大帐篷之后,为了以防万一,我又在里面搭了一个小帐篷,所以说,我最终的作品是一个双层帐篷,这样更能防雨,而且,我又在大帐篷的顶上蒙了一大块柏油帆布,而这块柏油帆布是我之前从船帆中留下来的。

现在我已经不睡以前搬上岸来的那张床了,而是在一个吊床上睡觉。这吊床真的是个好东西,它原本是以前船上大副的。

我把所有粮食和全部不能受潮的东西都搬进了帐篷,等到把一切东西都弄到围栏里面以后,我才把一直暂时留着的出入口给堵上,开始使用我说过的短梯进出。

随后我又开始挖凿岩壁,我把挖出来的泥土、石砾通过帐篷运出去,在篱笆下堆成一个约一英尺半高的土台,帐篷后面挖出的山洞,正好当地窖使用。

我花了大力气,费了不知多少时间才干完这些活,接着,该做那些一直叫我念念不忘的事情啦。就在我计划支帐篷、挖山洞之际,乌云忽地布满天空,大雨倾盆而下,一道道闪电划破长空,雷声轰鸣不绝于耳。一个念头闪电般地掠过脑际,叫我惊骇之至:噢,我的火药!我的火药有可能一下子全被毁掉,我的心猛地一沉,因为我不仅靠它自卫,还要靠它猎取食物。这时如果火药着火爆炸,我自己还不知道怎样死的呢!可我一点也没有考虑自己的安全。

受了这场惊吓,等暴雨一停,我便把所有的事情,如建住所、修防御之事,全都抛在一边,专心致志地做些袋子和盒子,一包一包地把火药分开来装,希望不论发生什么事情,火药不至于立刻全部被毁,又把火药分开保存,省得着火后这包引着那包。我花了两个礼拜的工夫才做完了这项工作。我所有的火药加起来有二百四十磅,最后至少分装成了一百小袋。至于那桶进了海水的湿火药,我倒不担心会有什么危险,所以,我把它移到了新掘的山洞里(我管这个洞叫我的厨房),其余那些我则将它们藏在岩壁上的小洞里,这样就不会受潮了。同时,我在各个收藏处都仔仔细细地做了记号。

在这些日子里,我每天至少要带上枪出门一次,这不仅是为了出门散散心,而且是为了看看能打点什么吃食回来,再就是为了了解一下岛上有些什么特产与资源。第一次出去,就发现岛上有许多山羊,这使我欣喜万分,可是很快又由喜变忧,因为我发现这些山羊既胆小又狡猾,而且跑起来速度飞快,想要靠近它们非常困难。但我并不灰心丧气,相信迟早总有一天能想出办法打到它们。事实果真如此。很快我就发现了山羊的一个特点:如果我在山谷里出现,哪怕它们在山岩上,也会被惊吓得仓皇逃窜;但如果它们在山谷里吃草,我却站在山岩上,它们就不会注意到我而逃跑了。我断定它们因为视觉器官所在部位的关系,仅仅可以望见下面的东西,而不能看见上面的东西。后来我就利用它们这个缺陷,先爬到山上去,从山顶朝着羊群射击;结果常常打到它们。我第一次放枪,就射中了一头正在哺育小羊的母羊,我感到十分悲伤。老羊倒地后,那小羊还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我把老羊背在肩上带回家,小羊也一直跟着我。我把母羊放在地下,把小羊抱进木栅里,希望能驯养它,以便它能够给我做伴。但是小羊坚决不吃任何食物,我只好把它杀掉吃了。这两只羊我吃了许多天,我吃得很省。因为我必须尽量节省粮食,特别是面包。

既然现在已经把住处给固定了下来,我开始考虑做一件绝对不能省掉的事情了,就是要弄出一个能生火的地方,并且找些柴来烧。至于我是怎样做这件事,怎样扩大我居住的石洞,并且怎样改善生活条件,我下面会详细叙述的。现在我必须稍微谈谈我的境况,以及我对目前生活的看法,因为,不难想象,这方面可以谈的地方太多了。

我感到自己前途暗淡。因为,我被凶猛的风暴刮到这个荒岛上,完全远离了原定的航线,远离了人类正常的贸易航线足有数百里格(一里格约等于三英里)之遥。我想,这真的是天意,是上帝让我如此孤苦伶仃,惩罚我在凄凉中了却自己的余生。想到这里,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悲伤的情绪,泪水夺眶而出。有时我会很疑惑,上天为什么要如此对待自己创造出来的生灵,让他现在如此不幸,孤立无援,情绪也是如此沮丧寂寞!处于这种恶劣的环境中,还有什么理由要我们相信生活对于我们来说是一种恩赐呢?

可是,每当我开始这样想的时候,脑海里立刻又出现了另一种思想,这种思想责怪我不应该有上述这些念头。特别是有一天,我提着枪在海滩上散步,郁闷地想着自己目前的处境,这时,我的理智来反问我:“对,你现在的处境的确很孤寂凄凉,可是你不要忘记了,那条船上的其他人现在在哪儿呢?一共有十一个人进了那条舢板不是吗?那么其他十个人呢?为什么不是他们活下来而你却死掉呢?为什么独独只让你活了下来呢?到底是待在这里好呢,还是待在他们所在的地方好?”说着,我的手朝海的方向指了指。所以,当我们考虑到所有坏事的时候,就应当想到坏事中还是有好事的,当然,也应该想到,坏事中也可能会发生更坏的情况。

于是我又想到自己的生存条件是多么完备。这只有十万分之一的机遇让我们的船脱离搁浅地方,漂到海岸附近,让我把船上的东西搬上岸。如果不是这样,我的境况又会怎样呢?如果我处在刚上岸时的境地,没有生活必需品,没有获取它们的手段,又会怎样呢?“尤其是,”我大声对自己说,“如果我没有枪弹,没有工具,没有衣物、被褥、帐篷或者其他任何形式的遮盖物,又会怎样呢?”可是现在,我却有大量的物品,即使我的弹药用完了,没有枪,我同样可以很好地养活自己,只要我活着,我是不会为生存而发愁的,因为从一上岸我就考虑到怎样应付意外的事故,考虑到了将来的日子,不只考虑到我的弹药用完后的日子,甚至考虑到我的健康和精力衰退以后的日子。

必须承认,我起先并没有考虑到我的火药会被雷电引爆而全部毁于一瞬,所以,当那次雷电交加,我忽然想到这一层的时候,便吓得魂不附体,正如我上文所说的那样。

现在,我已过上了一种忧郁孤独的生活,这样的生活也许是人类历史上闻所未闻的。我将从头开始,按顺序将它记录下去。根据我的估算,我是于九月三十日,经历了那场强大的飓风之后,踏上这座可怕的孤岛的,当时正好是秋分,太阳差不多正在我的头顶之上,依我观测,我位于北纬九度二十二分。

上岛十一二天以后,我忽然想到,我没有那么多纸张笔墨做记录,以后肯定会把日期给忘记,甚至弄不清楚安息日和工作日了。为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我用刀在一根木头柱子上以大写字母的形式刻下这样一句话:“一六五九年九月三十日在此上岸。”我把柱子做成一个大十字架,竖立在初次上岸的地方。然后,我就在十字架上刻凹痕记录日子,每一天刻一条凹痕,每七天刻一条长一倍的凹痕,每一个月刻一条再长一倍的凹痕。就这样,我有了自己的日历、周历、月历和年历。

还需要强调的是,我从船上带回来几件十分重要的东西,诸如钢笔、墨水、纸,还有船长、大副、炮手的行李箱,木匠的工具箱,三四个罗盘,一部分数学仪器、圆规、望远镜、地图、有关航海方面的书籍。不论有无大的用处,我都放在一处。我还发现了三本装帧精美的《圣经》,这是和我的英国货物一起来的。起程的时候,我就把《圣经》装在我的行李包中。我还细心地保存着几本葡文的祈祷书和其他书籍。同时还有一件事情我差点忘了说,那就是我们之前的大船上其实还养有一条狗和两只猫,关于它们的事情,我下面会向大家谈到。我把两只猫都带到了岸上;至于那条狗,它是在我第一次搬东西上岸后的第二天自动跳下船来,游到岸上,自己来找我的,后来它做了我很多年的忠实奴仆。我并不想要它为我衔什么东西,也不想要它能给我做个伴什么的,我只希望它能和我说说话,但是它做不到这点。自从我找到了笔、墨水以及纸之后,我一直用得非常节省。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只要有墨水,我就一定能够把事情都记得非常清楚;但是如果墨水用完了,我就记不了任何东西,因为我不知道制造墨水的方法。

这让我想到,虽说我已经收集到了这么多东西,但是我缺少的东西还是很多,墨水就是其中之一。至于其他的东西,比如像挖土或搬土要用到的铲子、鹤嘴斧、铁锹,以及针线什么的我都没有。至于内衣内裤之类贴身衣物,虽然很缺乏,但也不是很必要,没过多久我也就习惯了。

由于缺乏好用的工具,一切工作的进展都非常缓慢。我花了大概整整一年,才把我的小木栅,也可以说是围墙完全建好。就拿砍木桩来说,这些木桩都很重,所以,我也只能竭尽全力去选用那些我能搬得动的。我总要花费很长时间在树林里才能把树砍下来削好,至于搬回住处就更费时间了。所以,我有时候需要花费两天的工夫才能砍好一根桩子并把它运回来,把它打进地里去又要花费一天。为了实现把木桩打入地里这一目的,我先是使用一根比较沉重的木棍,可后来我突然想起我好像还有铁撬棍,于是便找来了一根,不过使用之后我发现,用它来打木桩真的是既费劲又麻烦。

不过既然这件事情很有必要去做,而我又有足够的时间去做它,那么我又何必去计较做事的麻烦呢?何况根据我的估计,我弄完这个工作之后,似乎没有其他事情要做,除非是去岛上的其他地方走走,寻找一下猎物,而这件事情可以说我每天都在做着,只不过是有时候做得多,有时候做得少而已。

我开始慎重考虑自己的现况,并且一一记下每天的经历,不是为了给后来者看,因为我不认为会有人来到这个岛来,我这样做只是为了整理一下那些一直在折磨我的纷乱思绪。在理智的指导下,我的心情开始慢慢变好,不再那么沮丧、沉重,我掂量着目前自己处境的优势以及劣势,觉得自己过得还不算太糟糕,干脆就按照生意簿上常用的负债人和借债人的格式,公平地列出自己目前生活的优劣势,用来自勉:

总之,事实证明,我现在的不幸处境,可以说是世间少有,但是,即使是在这样的环境中,也有不少积极的东西,甚至是消极的东西值得我们去感谢。我希望这个世界上的人们都能从我这最不幸的处境中得到哪怕一点经验教训,这个教训就是,在最不幸的环境中,我们一样可以找到安慰自己的事情,那就是把好处和坏处放在一起对比,这些都可以放到账目的“贷方金额”里面。

这时既然已使自己慢慢习惯与喜欢上眼下的环境,我就把整天盼望船来之类的事抛在脑后,开始筹划如何度过每一天,如何生活得更好。

前面我已经向大家描述过自己的住所,那是一个搭在山崖下的帐篷,帐篷的四周都被用木桩以及缆索做成的坚固木栅环绕着。现在,已经可以把这个木栅叫做围墙了,因为我早已在木栅的外面用草皮堆成了一道约两英尺厚的墙,并花费了大约一年半的时间,在围墙和岩壁之间搭出了一个屋椽,上面则盖了一些树枝或其他东西用来挡雨。因为,我发现,一年之中总有一段时间大雨如注。

我在之前也已经讲过,自己是如何把所有的东西搬进这个寨子里的,搬进我所在帐篷的后面,那个我亲手挖出的山洞里。我还要再补充说明一下,这些东西刚开始只是胡乱堆在了一起,既然是杂乱无章地放在那里,那么自然也就占用了所有的空间,弄得我连转身都不容易。于是我开始动手把那个山洞再挖的更大更深一些,还好那些砂岩并不结实,只要我肯多花点力气,挖起来倒没费多大劲儿。所以当我认为已经不用担心野兽的袭击时,我便在山洞的右面墙壁上又挖出了一些土,然后再往右转了个方向继续挖下去,终于我挖穿了寨子外的岩壁,弄出了一个通道,借着这个通道我在洞口安上了一个门。

这条道儿正好通往我的贮藏室和帐篷的后面,不仅出入方便,还可以用来搁置物品。

现在我又忙于制作一些我觉得最需要的东西,尤其是椅子和桌子。如果没有这些东西,我就无法享受到我在这个世界上仅有的一点舒适。没有桌子,我写字、吃饭、做其他一些事情都觉得索然无味。

我说干就干。这里我必须要先说明一下,理性既是数学的本质,也是数学的基础,我们对任何事物都要加以理性地分析、比较以及判断,而每个人都一定会掌握一门手艺,只不过是迟早的问题。我从小到大都没有使用过任何工具,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通过自己的劳动、努力以及发明,我终于弄清了以前根本不知道的事情,那就是只要有工具,我想要的东西大多数我都能自己做出来,但即使是在没有工具的情况下,我也一样能做出许多东西来,有些东西尽管在制作时所用的工具仅仅只是一把手斧或是小斧,而且还会为此付出巨大的劳动,这样的苦差事恐怕还没有人做过。比如,如果我需要一块木板,我也只能砍下一整棵树,砍后就把它横放在我面前,然后就要使用长柄斧将它的两侧树皮削平,等到把它削得有木板那么厚了,再用手斧将它进行抛光。使用这样的方法,我也只能从一棵树上取出一块这样的木板。但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也只有耐着性子去做这样的活儿,正如我不得不花费大量的时间以及繁重的劳动一样。再说了,我的时间以及我的劳动反正也值不了几个钱,所以无论是花在这方面还是花在别的方面两者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尽管艰难,但正如我刚才所说的,我首先为自己做了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所用的木板是我用木筏从大船上运来的。此外,运用上述方法削出了一些木板之后,我又靠着山洞的一边做了几层架子,每层的宽度都是一英尺半,把工具、铁钉和铁器等东西按类放在上面,以便取用。我还在墙上钉进不少小木钉,专门用来挂枪和其他东西。

如果有人见过我的山洞,一定会以为这是个生活物资仓库,里面品种繁多,摆放有序,取用方便。每每看着自己这库存丰富、井井有条的山洞,我心中就充满了欣慰和满足。

现在,我开始记日记了,想通过这种方式把每天的工作和生活都记录下来。在以前,我每天的日子都过得很匆忙,不但要忙于工作,而且由于来到孤岛所以心情也不好,如果那个时候记日记,一定会写出许多乏味的事情。比如我一定会这样写:“九月三十日。我活了下来,好不容易上到岸上,把进到胃里的海水全部吐了出来,清醒了一会儿。这时我不但没有首先感谢上帝救了我的命,反而在岸上到处跑来跑去,自己抓着自己的手,并击打自己的头和脸,大声叫嚷着自己的不幸,到处喊着‘我死定了,我死定了!’直到自己精疲力竭为止,才不得不倒在地上开始休息。但又不敢完全睡着,生怕被什么野兽给吃掉。”

过了几天,在我把船上所有可以搬动的东西都弄到岸上之后,我还是习惯每天都爬到小山顶上,然后呆呆地望着海面,内心总是希望能看到船只经过这里。妄想过去之后就会产生幻觉,有时仿佛能看到很远的地方有一片帆影,于是顿感欣喜若狂,以为终于有了回去的希望;但是,在我又一次仔细看海面的时候,帆影却在此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回到现实的我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像个小孩似的开始大哭起来。但是这种愚蠢的行为不但没有让我好过一些,反而在无形中增加了我的烦恼。

但是这种心情总算在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平息了下来。我为自己安顿好了住处以及所需生活用品,一桌一椅也做好了,我尽可能地把自己居住的环境整理得舒舒服服之后,便开始记日记了。接下来,我会为你们抄录一下我日记里的原文(虽然上面提及的具体情况有些将会重复),当然日记的全文并不是很长,因为当墨水用完的时候,我不得不搁下笔。

 第二部孤岛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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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五九年九月三十日在一场可怕的风暴中,我所乘坐的船在一处离岸不远的海上失事,船上的伙伴全遭灭顶之灾,只有我九死一生地来到这个寂无人烟的凄凉小岛上,这个岛,我称它为绝望岛。

我整天为自己来到这样一个荒凉的地方而悲痛不已。在这里,我没有粮食、屋子、衣物和武器;也没有可以去的地方;更没有得救的希望,这样的生活让我感觉自己只有死路一条:不是被野兽吃掉,就是被野人杀死,要么就是死于饥饿。夜晚来临时,我因为害怕野兽的偷袭而睡在树上,虽然下了一夜的雨,但我还是睡得很香。

十月一日。早晨,我极其吃惊地看到,船随着涨潮浮了起来,被冲得离海岸更近了。一方面,这对我是一个安慰,我看到船仍直立在那里,没有被打成碎片。我希望,如果风力减弱了,我可以上船找些食物和必需品来维持生计;另一方面,它又让我陷入失去同伴的悲痛之中。我想,如果我们当时都在船上,我们或许可以挽救我们的船,至少,他们不至于会被淹死。若是他们也能获救,我们就可以用船的残骸造一艘舢板,把我们带到其他地方。在这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里,我都对这件事痛苦懊丧。但是,后来我看到大船上并没有进多少水,我便走向沙滩的尽头,然后游水上了大船。这一天虽然没有一丝风,但雨一直下个不停。

十月一日至十月二十四日。这些天来,我每天都到大船上去,去了许多次,每次趁着潮水的升降用我的木筏把船上的东西全都运到了岸上。这些天仍然是阴雨连绵,当然,有时也会有几天的晴朗天气。不过,现在看来那段时期好像是雨季。

十月二十日。今天,木筏搁浅倾斜,所有运载之物都落入水中。好在翻排的地方水不深,落入水中的东西也很重,故没被水冲走。退潮以后,我去捞回了许多。

十月二十五日。雨伴着阵阵大风持续了一天一夜,后来,风越刮越猛。大船终于未能挺过狂风而支离破碎了,只有在退潮后才能看到它坍塌在水中的残骸。今日全天忙于覆盖从船上搬下来的物品,以免被雨水淋坏。

十月二十六日。我在海边上转了差不多整整一天,希望能找一个合适的地方作为我的住处,我最关心的就是不让野兽或者是野人在夜晚来袭击我。傍晚的时候,我终于在一个小山脚那里找到了符合我要求的地方,我在那里画了一个半圆圈作为自己宿营的地方,然后我决定就沿着那半圆圈安上两层木桩之后,再盘上缆索,外面又加上一层草皮,做成了一个坚固的围墙或堡垒。

二十六日至三十日。我继续埋头苦干,把全部货物搬到我的新家,虽然这里有时会大雨倾盆。

三十一日。早晨我带着枪深入孤岛腹地,一则是为了能找点吃的,一则是为了查看一下小岛的环境。我从山顶上开枪,打死了一只母山羊,这只母羊的孩子——一只小羊跟着我回了家,后来我不得不把它也杀了,因为无论怎样它都不肯吃东西。

十一月一日。我在山脚下架了一个很大的帐篷,里面又钉了几个木桩用来挂吊床,在这儿我安安稳稳地睡了第一夜。

十一月二日。我把所有的箱子、木板,以及做木筏用的木料,沿着半圆形内侧堆成一个临时性的围墙,起到了防御的作用。

十一月三日。外出打猎,打到两只野鸭,肉很鲜美。下午开始用砍好的木板做桌子。

十一月四日。今天早上我计划了什么时候工作,什么时候狩猎,什么时间睡眠,什么时候娱乐。这个计划是这样的:每天早晨起来之后,如果那天天气不错,我就带枪出去在外面跑上两三小时,回来之后再工作到中午十一点左右;然后有什么东西就吃什么,当做午饭;十二点至二点则是我的午睡时间,因为这里的天气异常炎热,所以我通常习惯傍晚才开始工作。而今天和明天的工作任务就是做桌子。目前我还是个技术拙劣的工匠,做出一件成品要花费很多时间,但不久我就成了一个熟练的工匠了。任何事情只要做的多了就一定能够熟能生巧,另一方面也是迫于生活的需要。我相信,对于任何人来说这都是可以办到的。

十一月五日。今天我带了枪和我的狗外出,途中打死了一只野猫,它的毛皮很柔软,但它的肉实在是很难吃。每当我打到野兽之后,我总是习惯把它们的皮都剥下来,然后好好保存起来。回到岸边的时候,我看到了各式各样的海鸟,很遗憾的是我都不知道它们是什么鸟;这时,我也看到了两三只海豹在海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它们就是海豹,所以因为过于惊奇就愣在了那里,而这时这些海豹就趁机跳进了海里,就这样我眼睁睁地看着它们逃脱了。

十一月六日。早上散步回来,我又开始制作桌子,正好今天完工。只可惜桌子做得不太合我的心意,不久,我又把它稍微改进了一下。

十一月七日天气开始好转。七日、八日、九日、十日和十二日的半天(十一日根据我的推算是礼拜日)都用来制作椅子。很费力地做成一把椅子,样子还过得去,虽然在制作过程中我拆了好多次,但还是不能让我十分满意。

附记:我不久就把星期日忽略了,因为我忘了往柱子上刻印痕,也分不清到底是哪天了。

十一月十三日。今天下了一场雨,让我感到格外凉爽,地面的热气也降了下来。但下雨的时候又夹杂着可怕的雷电,把我吓得要命,因为我担心起我的火药来。所以,雷雨刚过,我便决定,把我储存的火药量分成许多小包,以免有什么危险。

十一月十四日、十一月十五日、十一月十六日。这三天我都用来做一些小箱子或小盒子,每只最多能装一两磅火药,然后把火药一一装入小盒子,再把小盒子分开放置,妥善保存。另外,打下一只叫不出名的大鸟,肉很好吃。

十一月十七日。今天开始在帐篷背后的山角下挖掘山洞,以扩大住所空间,好有足够的地方去整齐地摆放物品,便于拿用。

附记:进行挖洞工作,我还缺少三样工具:鹤嘴锄、铲子、推土车或箩筐也行。所以挖洞之前,必须先考虑置办这些必要的工具。鹤嘴锄可以用起货钩替代,虽然稍微重了点,倒还是能凑合用。但除此之外我还需要一把铲子,这件东西很重要,如果缺少它,什么工作都不好做,但我又不知道怎样去做一把出来。

十一月十八日。今天我去林子里找了很久,终于发现了一种树,在巴西,这种树被人们称为“铁树”,因为它的木质非常的坚硬。我费了很大劲儿,差点没把我的斧子砍坏,终于才砍了一块下来,又费了很大的气力,才把它弄回了家,因为它真的太重了。

这木料实在硬得很,可是我也没有其他办法,只好在这个木头上面花费不少的时间。我耐心地把木块削成一个铲子的形状,铲柄则完全参照英国铲子那样,唯一的区别就是铲头没有包上铁,所以自然就没有正式的铁铲那么耐用。不过,必要的时候用来应急也是不错的。我想,世界上应该没有任何一把铲子是这个样子的,当然,也没有谁会花这么长的时间才做出一把铲子。

虽然有了鹤嘴锄和铲子,但是工具还是不够用,因为我还缺少搬运泥土用的箩筐或是推土车。箩筐我实在没有办法做,因为我没有用来编织箩筐的细软枝条,至少现在我还没有找到。不过要说做一辆推土车,根据我的想法,其他的部分还成,唯独轮子那部分实在很难做,因为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去做那轮子;而且,轮轴那里还需要两个铁的轴承,做出这种东西简直是不可能的,所以对于自制推土车这事,我算是彻底死心了;结果我突然想起那些小工替那些砖瓦工送砂浆所用的砂浆桶,于是我就做了这么一个类似的桶,专门用来装运挖洞时被掘出来的泥沙以及石块。

制作桶、铲子,加上做了一半才放弃的推土车花了我四天多的工夫,当然,要除开每天清晨的狩猎活动,这我从来没落下过,而且总能带回一些可吃的东西。

十一月二十三日。由于忙于做工具,其他工作被迫停止,直到工具做完才开始。只要力气和时间允许,我便继续天天工作。我花了十八天的时间来扩宽和加深我的山洞,以便它能宽绰地放下我的东西。

附记:在这段时间里,我的工作是扩大我的房屋或山洞,能供我做仓库或军火库、厨房、餐厅和地窖使用。至于我个人,仍然居住在帐篷里。只是在湿季里雨水特别大,经常弄得我全身湿淋淋的。因为这个缘故,我后来在篱墙和岩壁之间搭上了一些长杆子(像椽子似的),又在上面盖上菖蒲叶子或大的树叶,把它盖得像个茅屋。

十二月十日。现在,我觉得我的山洞或地窖总算完工了,可是,好像是我把它挖得太大了,突然有大量的泥沙从洞的顶上和洞的一边坍塌下来,掉下的泥土很多。总之,我非常害怕。我的害怕不是没有道理,因为,一旦被埋在下面,我连个掘墓人都用不着了。这场灾难又给我带来了大量的工作,不但要把落下的泥土搬运出去,还必须设法给洞顶安装天花板,以防泥土再次坍塌下来。

十二月十一日。今天按照昨日的计划动手加固山洞的洞顶。我用两根柱子作为天花板的支撑物,在柱子顶部搭上两块交叉摆放的木板撑住洞顶。这项工作第二天完工。随后的一个星期里继续这一加固工作,又撑起许多细柱和木板,终于把洞顶搞得相当的坚实牢固,万无一失。洞内一根根直立的柱子,正好把洞室隔成了好几间。

十二月十七日。本日到二十日,我在洞内装了大量的分层的木架,并且在柱上钉了许多钉子,以便用来悬挂应挂的东西。现在房里已经初具规模,就像一家杂货铺。

十二月二十日。我把所有的东西都搬进了山洞里,然后开始着手布置我的屋子。我把从船上弄来的零散木板都搭了起来,看上去就像一个碗架,这样可以让我摆些吃的东西,随着我每天做这做那,木板的数量也越来越少。最后,我又给自己做了一张桌子。

十二月二十四日。不管白天还是晚上都在下大雨,所以没有出门。

十二月二十五日。还是整天下雨。

十二月二十六日。没下雨,感觉比前两天凉爽了很多。

十二月二十七日。猎到了一只小山羊,同时又打瘸了另一只小山羊的腿,于是我捉住了它,用绳子牵回了家。到家以后,我绑起了它的断腿,并在旁边上了夹板。

附记:在我每天的精心照料下,受伤的小山羊终于活了下来了,瘸了的腿也长好了,而且变得比以前结实多了。由于我的长期抚养,小山羊渐渐被我驯服,喜欢整日在我的住所门前吃草,怎么赶都不肯离开。这种现象让我有了一个想法:也许我可以饲养一些容易驯服的动物,等到将来我的弹药用完了也不愁没有肉吃。

十二月二十八日、十二月二十九、十二月三十日。天气始终酷热无风,所以我整天都在家待着整理东西,一直到傍晚才外出寻找食物。

一月一日。天气仍然很热,我早晚带着枪分别出去一次,到了中午的时候就在家里静静地睡觉;今天傍晚我走得比平时要远一些,我来到了由岛的中心区域延伸出来的一处山谷里,看见那里有很多的野山羊,不过这些羊非常容易受惊,所以很难猎到;但我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我准备以后打猎都带狗出来试试,看能不能追上这些羊。

一月二日。我就在这一天带着狗出去,命令它冲向山羊,但是我犯了一个错误,那就是这些山羊根本不怕狗,非但不怕,反而从正面朝它扑来。狗深知危险,就不敢靠近它们了。

一月三日。我开始修筑我的篱笆,也可以说是围墙,因为我仍旧害怕被人袭击,所以决定把围墙修得更厚重、结实一些。

附记:我已在前面描述过这道围墙,有关这部分的日记就不再旧话重提。从一月三日到四月十四日我一直抓紧时间工作,尽力把围墙修筑得完美些,尽管它长不过二十四码,以洞口为中心,形成一个半圆形。从半圆处的岩壁上端到另一头距离八码左右。

这段时间我尽力工作,下雨使我耽搁了许多天,有时是一连几个星期。我想,如果不把围墙修好,我永远不会有真正的安全。我付出每一项劳动都无法形容,令人难以置信,尤其是得把木桩从树林里运出来,并把它打入地里,对我来说真的是件非常吃力的事,因为木桩被我做得太大了,实际上这是没有必要的。

这堵墙完工之后,我又紧靠着它,在外面用草皮垒起了一道土墙,这才放了心。即使有人在这座岛上登岸,他们肯定也看不出这里面有人居住。幸亏我这样做了,因为后来发生的事充分说明我这样做是有道理的。

在这期间,只要天不下雨,我就经常到树林里转转,打打猎。但在散步的同时,我经常发现一些多少对我有用的东西。值得一提的是,我发现了一种鸽子,它们不像斑尾林鸽那样在树上筑巢,而是像家鸽那样,把巢筑在岩壁上的洞里。我捉了几只这样的小鸽子带回家去,设法把它们驯养起来。可是它们一长大就都飞走了。这大概是因为我没经常给它们喂食的缘故,但我实在是没什么东西可喂它们。不过我常常能找到这种鸽子的窝,可以捉一些鸽子回家打打牙祭。这种鸽子的肉非常好吃。

平时在做家务的过程中,我发现自己的家还缺许多东西。而且有很大一部分东西确实是我无法造出来的,比如箍水桶,我是真的无能为力。我前面应该说过,我有一两只用来装水的小桶,我想根据这几个样本自己打一只新的出来。可是,尽管我花费了几个星期的工夫,还是没本事做出个一模一样的桶来;因为我没有办法给桶安上底板,也不能把一块块桶板完全拼接得密不透水,所以我只能放弃这一打算。

其次,我缺少照明的蜡烛。所以一般到了晚上七点钟左右,只要天色一暗,我就只能上床睡觉。我还记得当初我在非洲那次冒险逃跑时,我有一大块可以用来做蜡烛的黄蜡,但很遗憾的是现在已经没有这种东西了;唯一能行得通的办法是,每当杀死一只山羊的时候,我就把羊油留下来,拿一个用阳光晒成的小泥盘,放上一点补船用的麻絮做灯心,就这样做成了一盏灯,屋子里总算有了一点光亮,虽然还比不过蜡烛,不过我已经很满足了。当我从事这些劳动的时候,我偶然会翻翻我以前的东西,有一次就被找到了一个小布袋。我在上面已经提过,这个布袋原本是用来装那些用来喂养家禽的谷类的,并且这个袋子还不是这次旅行时带出来的,有可能是上一次从里斯本出发时拿来用的。袋里的那点谷类早就被老鼠吃光了,只剩下一点尘土和谷皮。后来因为这个布袋可以有其他的用途(我记得,那个时候我害怕火药被雷电引爆,所以在把火药分开的时候,曾经用这个布袋装过火药),我就把还剩着的那点谷皮全都抖在岩石下面的围墙那里。

我扔掉这些东西的时候,正是上文提到的那场大雨未来之前的事,扔掉之后没多久就开始下雨了。而扔完这些东西后我也就不再管它们了,也没有再想起这件事情。大概一个月之后,我突然发现地上长出了许多绿色的茎干。一开始我以为那些只是自己之前没有注意到的某种普通植物罢了。但没过几天,我就发现那个植物居然长出了十一二个穗头,它的形态与欧洲的大麦,甚至和英国的大麦一模一样,这个发现使我十分惊讶。

我又惊讶,又疑惑,心里的混乱已经无法用笔墨来形容。在这之前,我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不以宗教信条为标准,实际上,我的脑子里可以说完全没有任何宗教观念,对于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都觉得应该是运气所致,也就是像我们平时说的那样,很随意地就将一切归咎于天意。至于上天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会对世间的事作出这样或者是那样的安排,我一向都不会去刨根问底。但是现在看到墙角长出了大麦,又想到这个地方本来是不应该会长大麦的,现在却莫名其妙地长了不少出来,对此我不由得吃了一惊,逐渐开始相信上帝是能创造奇迹的,当时我认为是上帝不凭播种,就能直接叫地上长出庄稼来,而上帝这样做的目的无非就是想让我在这凄凉的荒岛上继续生存下去。

我的心一阵战栗,泪水汩汩而下。大自然的奇迹会降临到我头上,我感到十分荣幸;更叫我啧啧称奇的是,沿着岩壁稀稀落落地生长着另外一种小苗,根据外形来看便知这是稻苗,因为我曾经在非洲海岸上见过。

我相信这绝对是上帝的恩赐,也许这个地方还有不少。于是我开始仔细搜索那些我所到过的每个地方,更是找遍了每一个角落,翻看了每一块岩石,希望能找到更多的青苗,但很遗憾的是再也没有找到一根。最后,我才突然想起我曾在这个地方抖落过那个盛谷类的袋子,便不再感到惊异了。可以说,当我发现这只不过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时,我对上苍的那种感激之情便开始低落了,实际上我还是应该感谢上苍给我带来这件意外而离奇的事。这样的安排是上天的杰作,当时那十几粒老鼠吃剩的谷种没有被毁掉,仿佛从天而降的一样,而我又恰好把它扔在一个特殊的地方,正是高高的岩石下的阴影里,它立刻就长了出来,而如果我那时把它扔在别处,恐怕早被太阳晒死了。

大约在六月底,收获大麦的季节到了,我自然小心地将这些谷穗收了起来。我将每一粒谷子都收藏得很好,计划再把它们全种下去,指望到时能有足够的粮食做面包吃。不过,到了第四个年头,我才吃到了一点点这些种子做出的食物,而且吃得非常仔细。这是后话,暂且不说。由于没有在适当的时间播种,我在第一季节里播下的种子全都失掉了,因为,我是在旱季到来之前下的种,所以,它们根本出不了芽,至少可以说,出苗率太低。具体情形,暂且不表。

除了大麦,还有二三十个稻穗也被我小心翼翼地保存起来,也是希望将来种多了做面包或者煮着吃。我通常把这些粮食烘烤着吃,后来发现煮着也很好吃呢。好了,还是让我们回到日记上来吧。

这三四个月来,为修缮围墙,我工作得十分卖力。到四月十四日,我把围墙完全封闭了起来,我没给围墙留门,只是用一架梯子越墙而过,为的是不让外人看出这里有人居住。

四月十六日。我终于把梯子做出来了。我用刚做好的梯子爬上墙头,然后又把它收起来,放在了屋子里面。现在我的围墙只能用十分严密来形容,因为从墙的里面来看,有充分的空间可以供我使用,而从墙的外面来说,不管是谁都不可能走到里面来,除非先翻过我的墙头。

在这座墙造好后的第二天,我差点就要前功尽弃了,并且险些丧命。事情是这样发生的:正当我在帐篷后面的那个山洞口忙着工作的时候,突然发生了一件非常恐怖的事,这件事差点儿没把我吓死。山洞顶上突然掉下来大量的石块以及泥土,岩壁上也滚下了不少泥土和石头,这些泥土石块一下子就把我竖在洞里用来支撑的两根柱子弄断了,也由此弄出了非常可怕的爆裂声,我不由得惊慌失措起来,那时的我完全不知道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以为只不过是像上次那样发生了普通的塌方,洞顶的一个部分塌了下来。我生怕自己被土石埋在下面,所以立即跑向我的梯子。后来又觉得就算站在墙内还是不太安全,因为从山顶上滚下来的石块很有可能打到我,所以我就用梯子爬到了围墙的外面。等到我爬下了梯子重新站到了平地上之后,我终于明白,刚才发生了恐怖的地震。因为就在这八分钟的时间里,我脚下的土地就震动了三次,而且这三次的震动都非常猛烈,这种力度不但能够摧毁地面上所有想象中最为坚固的建筑物,就连海边的一座小山山顶也因为这次地震被崩裂了一大块,发出了我从未听到过的非常吓人的轰隆声,石头和泥土就在这巨响中滚了下来,全部落进了离我大概半英里的海里。只见海水也被石块砸得浪花飞溅,甚至有点波涛汹涌了。看到这个情景,我非常肯定,海水下面的震动肯定比岛上的震动更加剧烈。

我从来没有经历过地震,也从没有听到过有这种类似经历的人谈起过地震,所以这时,我就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地震惊得有点不知所措,整个人都呆若木鸡;而且那个时候,脚下的地面震动个不停,就好像在海上上下颠簸一般,让我的胃里十分难受;但是随着山岩落水发出的轰然巨响,使我猛地清醒过来,终于从刚才那目瞪口呆的状态之中回过了神,同时又开始感到有点心惊肉跳了。当时头脑里唯一的想法就是如果宅前的小山塌到帐篷上,那么我所有的物资就会被埋进土里去,一想到这里,我的心再次咯噔一下沉了下去。

第三次震动结束之后,过了好半天我都没再感到震动,所以稍微恢复了一点勇气,不过仍怕被活埋,不敢越墙入内。我颓然地坐在地上,非常沮丧,甚至有点心烦意乱、无所适从。就算在这个时候,除了像通常那样叫叫“上帝,请可怜可怜我吧!”之外,我还是没有什么系统而严肃的宗教意识;地震过去之后,这样的想法也被抛到了脑后。

我就那样呆呆地坐着。这时,我发现天空阴暗下来,乌云密布,天要下雨了。不久,渐渐地刮起了风,不到半小时的时间,竟变成了可怕的飓风。顷刻间,海面上波涛汹涌,海岸上浪花飞溅,树也被连根拔起,实在是一场令人惧怕的风暴。狂风持续了大约三小时,然后便渐渐减弱;又过了两个多小时,便是死一般的静,接着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在这期间,我一直坐在地上,既恐惧,又沮丧。我忽然想到,这狂风还有暴雨一定是地震造成的,既然地震本身的威力已经过去了,我或许可以冒险回到我的山洞里去。想到这一点,我的精神又开始恢复,再说,大雨也逼着我回去。于是,我便爬进了我的围墙,坐到了我的帐篷里。可是瓢泼大雨的势头是那么凶猛,恨不得要把帐篷冲垮似的,我万般无奈,只好躲进了我的山洞。当然我仍旧心存恐惧,生怕被小山压死。

这场大雨又给我找了一件非做不可的事情,得在围墙脚下开一个小洞,挖一条排水沟,排放墙内的积水,免得山洞被淹没。我在山洞里坐了一会儿之后,没有再感到有任何震动,便慢慢镇定下来。我想到该喝点酒给自己压压惊、壮壮胆,便走到贮藏室里,倒了一杯甘蔗酒喝。我对于这些在船上找到的甘蔗酒一向喝得非常节省,因为我很清楚,这些酒喝完之后就没有了。

这场大雨下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又下了整整大半天,因此我一整天都不能出门。但是我的心里已经安定了许多,于是我渐渐开始考虑今后所要采取的措施。我的结论就是,既然岛上的地震这样频繁,那么住在山洞里实在不是个好办法,因此必须考虑要在一块平地上建造一个可以住人的小茅屋,四面也照现在这样在周围围上一道墙,用来预防野兽以及野人的袭击;如果我还在这里继续住下去,迟早会被活埋的。

想到这里,我决定将帐篷从原来那个地方挪开。因为现在帐篷所在的位置正好是小山的悬崖下面,如果再次发生地震,悬崖上的石头掉下来必然会砸倒我的帐篷。于是我花了整整两天的时间,也就是四月十九日和二十日,用来确定我新的住址以及要如何搬家。

我非常担心自己被活埋,所以整夜都睡不着觉。但是只要想到会睡在四周毫无遮挡的外面,心里又觉得很害怕。我环顾自己的四周,只见每样东西都被我安置得井井有条,更加感觉到自己这么舒服地待在这个隐蔽的地方,完全不用为遭受野兽袭击而担心,所以我又舍不得离开这里了。

就在同一时间,我还想到一个问题,如果要搬家一定会花很多的时间,因为我必须要先将自己新的住所布置妥当了,然后才能搬过去住,而在这段布置新居的期间,我也只能冒着生命危险,继续住在我的山洞里。既然主意已定,我一下子也安心了起来,决定就像以前那样,全力以赴地用木桩,以及船上的锚缆等东西为自己筑起一道防御用的围墙,等到围墙筑成之后,就在围墙里面支一个帐篷,但是在这些必要的事情没有做完之前,在它们符合我的要求之前,我也只能冒险住在自己以前的家。这是二十一日发生的事情。

四月二十二日。第二天早晨,我开始实施已经制订好的计划,但最麻烦的就是工具奇缺。我手头上有三把大斧头,以及一大堆本来打算跟印第安人做生意用的小斧头。由于要不断地砍削大量的硬木,这些工具已经变得很钝,而且布满了缺口。虽说我这里有磨轮,但是我却无法让它转动起来磨刀,这让我伤透脑筋。我想即使是一个面临重大抉择的政治家,一个要行使生杀大权的法官也不见得比我更劳神。最后,我终于发明了一个轮子,上面配着绳子,可以用脚带动,这样就可以把双手腾出来磨刀了。

附记:在英国我从未见过这类东西,我至少不曾注意到它是怎样做成的,尽管它是极普通的东西。此外,我的磨轮又大又重,我用了足足一个星期的时间,机器才运转正常。

四月二十八日、二十九日。这两天我都忙于磨砺我的工具,磨轮机转动很正常。

四月三十日。许久以来我就发现面粉已经不多了,现在我又检查了一遍,把甜点心减为每天一块,这种境况令我更加担忧。

五月一日。今天早晨,我朝海上望去,只见潮水已经降了下来,又看到沙滩上有个比较大的东西,看上去很像一只木桶。我走近一看,果然是一只木桶,另外还有几块从那只大船上散下来的残片,它们都是被最近那场飓风刮上来的。再看那条破船,它仿佛比以前高出水面不少。我检查了一下那只被卷上岸来的木桶,很快便发现,那原来是一只火药桶。但是,它已经进了水,火药被浸得像石头一样硬。虽然如此,我还是先将它朝岸上滚了滚,然后又朝水边走去,走到离那条破船最近的地方,想再搞些东西上来。

靠近船边时,我发现它的位置的确有了很大变动,本来埋在沙里的船头现在至少抬高了六英尺。至于船尾,自从我最后一次上船后不久就被巨浪打碎,脱离了船身,现在又被海水冲到了一边。本来船尾旁边有一大片水洼,要想到达破船边,须先游过这四百多米宽的水洼。可是现在,水洼里高高地堆着泥沙,只要退潮,就可以从岸边一直走到船跟前。我起初感到十分诧异,后来想到这大概是地震造成的后果。破船经过这次猛烈的地震更破得不像样了,每天总有东西被海浪打下来,再被冲到岸上。

这个发现使我暂时中断了搬家计划。那天,我便想尽一切办法要到船上去。可惜我发现,船上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值得我拿了,因为船的内部已经塞满了泥沙。不过我已经形成了对所有的事情都抱有希望的脾气,就决定尽最大努力把船全部拆下来,因为我确信这些东西将来肯定会派上用场。

五月三日。我用锯子锯断了一根船骨,这根船骨好像是用来支撑着船的前甲板或者是后甲板的。锯断以后,我便尽自己所能清除那堆已经积得很高的泥沙。但是没过多久就开始涨潮了,我也只好暂时中断我的工作。

五月四日。我出海去钓鱼,但是钓到的鱼我都不敢吃,我感到有点厌倦了,于是我准备离开这里,但却在这时我钓到了一只小海豚。我那根长长的钓鱼线是用绞绳的麻丝做成的,但是我没有最重要的鱼钩。虽然如此我还是常常都能钓到鱼吃;我把钓到的鱼都晒成了鱼干,然后才吃它们。

五月五日。我在破船上干活。又把一根船梁给锯断了。然后从甲板上取下了三块松木板,并将它们捆在一起,趁涨潮的时候弄到了岸上。

五月六日。我继续上破船干活。今天从船上取下来几根铁条以及一些铁器。这种工作是很辛苦的,回来时我已经累坏了,真的很想放弃这种工作。

五月七日。又回到破船上去,但不想再干活了。却发现自从两根横梁被我锯断之后,这条破船连自身的重量都无法承受了,终于完全塌了下来,一些船板也已经散落在周围,这让船舱的内部完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我朝里面一看,水和泥沙充塞了大部分的空间。

五月八日。带了一根起货钩去破船,现在的甲板上还没有水和泥沙,这样我就可以用起货钩将甲板整个撬起来。两块长木板被我撬了起来,然后我靠潮水将它们弄到了岸上。至于那根起货钩就被我留在了破船上,因为明天还能用到它。

五月九日。上了破船后,用起货钩挖开一条通入船内的路,进入船内之后,摸到了几只桶,用起货钩扒开附在上面的泥沙,用海水的浮力让它们漂起来,但我没有办法打开它们。除此之外,我还摸到了一卷英国制的铅皮,凭我的力量能挪动它,但实在是太重了,所以无法搬走。

五月十日、五月十一日、五月十二日、五月十三日、五月十四日。每天去破船,弄到许多圆木、木板和二三百斤重的铁器。

五月十五日。我带了两把小斧,把一只小斧的刃放在铅皮上,用另一只去砍,想试试能否砍下一块铅皮,但由于它是在一英尺半深的水里,我竟无法砍掉。

五月十六日。刮了一夜的大风,受到水的冲击,破船更显得破旧不堪,我很长时间都待在树林里逮鸽子吃,后来潮水上涨,我就没有到破船上去。

五月十七日。我看到离我这儿差不多两英里的沙滩上,有些被风浪推上岸来的破船的残片,我决定去看个究竟。走近一看,原来是船头的一块木头。可是,它太重了,我搬不回来。

五月二十四日。这些天来(包括今天),我都在破船上干活。我费了不少苦力,用起货钩把破船的几个地方撬得很开了,撬开之后,一次潮水便将几只木桶和两只水手的箱子浮了起来。可是由于风是从岸边往海上吹过去,风向不对,所以漂到岸上来的只有几块木料和一桶巴西猪肉。猪肉早被海水泡坏,而且浸满泥沙,无法食用了。

我就这样除了觅食就是上船干活,一直干到六月十五日。在这期间,我规定自己涨潮时外出猎食,退潮时上船干活。经过多日的辛苦劳动,卸下了许多木料和铁器。假如我懂得怎样造船,这些船料笃定能造出一只很好的小艇。此外,我还想尽办法先后弄到了几块铅皮,差不多有一百多磅重呢。

六月十六日。在海边意外发现了一只很大的海龟,也可以说是陆龟。这是我首次在岛上发现这种动物,我觉得在这个孤岛上这种动物不常见到,是由于我运气不好,并非由于岛上没有;如果我在岛的另一边登陆入住,那么我一定每天能够弄到几百个,不过也不会有很多益处。

六月十七日。我把那海龟拿来煮,同时在它的肚子里,发现了六十个龟蛋。这个时候,我觉得龟肉是我自出生以来所尝到的最香嫩最鲜美的肉类,因为从我来到这可怕的地方之后,我只吃过山羊和飞禽的肉,除此之外,就没有吃过其他肉类了。

六月十八日。这些天一直在下雨,我没有出门。这回的雨让我感觉有点冷,身上带了些寒意;按道理来说,在这个纬度上,这种事是非常少见的。

六月十九日。我病得很重,身子一直在发抖,似乎天气变得很冷。

六月二十日。整夜都睡不着,头痛欲裂,还伴随着发热现象。

六月二十一日。全身都不舒服。一想到自己生病却无人照顾的惨状就不禁悲从中来。自从在赫尔市出海遭遇风暴以来,我第一次向上帝祈祷。至于祈祷的原因,祈祷的内容,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因为我的思绪这个时候非常混乱。

六月二十二日。身子稍微舒服一点,但是由于生病的关系,还是感觉很害怕。

六月二十三日。自身状况又不妙起来,浑身又冷得直打哆嗦,接着便是头痛袭来。

六月二十四日。病情有了很大好转。

六月二十五日。疟疾来势汹汹;这次整整发作了大概七小时,发冷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发热,这次发作过后身上出了一点虚汗。

六月二十六日。病情有所好转;但是因为没有食物,我还是带了枪外出,仍然觉得身体很虚弱;尽管不舒服,我还是猎到了一只母山羊,费了很大的气力把它弄回家来,割下了一些肉用来烤着吃;其实我一开始是想煮一些肉并炖点汤的,只可惜我没有锅这类的厨具。

六月二十七日。猛烈的发作又开始了。我整天在床上不吃不喝,差点渴死。但我根本没有力气站起来,为自己取了一些水。我想虔诚地向上帝祈祷,却马上感到头晕目眩。等我感觉稍好一些之后又不知道该跟上帝说些什么,只会躺在床上不停地叫:“上帝请眷顾我!上帝请可怜我!发发慈悲吧!”有两三个小时,我什么也不能做,直到发作完全停止。我才倒头睡去,一直到半夜才醒过来。醒来之后,感觉神清气爽了许多,但还是很虚弱,而且口渴得要命。房里已没有水,我只得躺到天明,才呼呼睡去。这次睡着后,我做了一个噩梦:我想我是在墙头外的地上坐着,当时正是地震后狂风大作的时候。我看见一个人从一片乌云中降下,带着火光降落到地面,他周身像火焰一样闪亮,我只有硬撑着才能看他一下。他的面容狰狞可怕,无法描述。当他的脚落到地上时,大地都震颤了,就像先前地震时一样,我觉得空中都充满了可怕的烈焰。

他落地之后,立刻向我走来,手中拿着一根长矛,一副要杀我的样子。当他走到离我不远的一个高坡上时,开始冲我说起话来。他说话的声音极其可怕吓人,实在无法形容。他对我说的话,我只听懂了一句:“既然发生的这一切都没能使你悔悟,现在就要你去死!”他边说着边举起手中的长矛,向我杀将过来。

任何人如果今后有机会读到我的这段记录,就一定会想到,当我面对这样恐怖的梦境时,心中的惊惧是多么的难以形容,虽然只是一个梦,但却是一个可怕的梦。即使在我苏醒之后,心里很明白它是一场梦,但是遗留在我脑海里的可怕印象始终无法抹去。

唉!我其实是一个没有什么善恶观念的人。这八年以来,我一直都在过着那种水手的罪恶生活,并且一直和一些与我一样罪大恶极且不相信上帝的人混在一起,在我幼年时曾从我父亲那里得到的仅有一点的良好教养也早已消失。这几年来,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否曾经敬仰过上帝,当然也没有反省过自己的所作所为。我本性愚蠢且善恶不分。与大多数水手相比,我算得上是一个邪恶之徒:冷酷又无情,轻率而又粗鲁莽撞,危难中也不知道敬畏上帝,遇救时更没有对上帝感恩。

从我前面那些自述中,读者可以看出,迄今为止我已经遭遇过各种灾难,但我从来没想到这一切其实都是上帝的旨意,也从来没想到这一切其实都是对我所犯罪孽的惩罚。也可以说是对我违背父亲的教导,对我那些深重罪行,以及对我罪恶生涯的惩罚。最初我不顾一切,在非洲荒凉的海岸边行驶时,我完全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什么样的遭遇,从来没有祈祷上帝能够指引我航向,从来没有祈求上帝能够保佑我远离危险,让凶猛的野兽以及残忍的野人没有办法袭击我,而这些东西显然就出没在我的四周。但很遗憾的是我偏偏没有考虑到有上帝或是天意这些因素;只是像一头凭借本能行动的畜生,固执地只凭一点常识横冲直撞、我行我素,而实际上,我的各种行为完全与常识行动搭不上边。

当初,那位葡萄牙船长将我从海里救起来的时候,他对我仁慈慷慨,公平公正,我却完全没有想到要因此而感谢上帝。当我又一次遇到船只失事,差点淹死在海里时,我还是没有悔恨之意,也没有把这看做是上天对我的判决。那时我只对自己说,我真的很倒霉,天生就如此不幸。没错,当我第一次踏上这块土地时,发现除了我以外所有人都淹死这个事实的时候,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狂喜油然而生,如果借助上帝的仁慈,这种喜悦之情可以化作一片感激之情。可是,这种狂喜很快就转变为一种平凡的快感,仅仅只是高兴看到自己还活着,仅此而已。这个时候的我绝对没有扪心自问,只有我没有被淹死是不是上帝的特殊恩典;为什么上帝只让我一个人死里逃生,其他人竟然无一生还;为什么只有我独受上天的青睐。我的高兴就像那些普通水手一样,当船只失事后逃命上岸来,喝几杯潘趣酒高兴高兴,过去后便也忘记了,我生来就是这样的。

甚至到了后来,经过认真的思考,我对自己所处的环境有了切实的认识:我被抛在怎样一个可怕的地方,这里远离人类,没有任何获救的希望。即使这样,但一想到我还能勉强生活,不会因饥饿而死,我的所有痛苦感觉都消失了。我的心情开始怡然轻松起来,投入到各种维持自己生存的各项工作中,一点也不为自己的处境感到烦恼了,不把我的遭遇看做是上帝对我的裁决,也不把它看做是上帝对我的惩罚。是的,我的脑子里很少有这样的想法。

我在前面的日记里曾经提到过土里长出谷子的事。那件事,开始对我颇有影响,让我深受感动,觉得那是神意的作用。可是,当我一明白那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对那件事的所有感触便很快淡忘了。这一点,我前面已经提到。

再说地震,这应该是大自然中最为可怕、与冥冥神力最相关联的现象了,可我也只是在最初惊恐战栗的瞬间想到过上帝及其神力,地震一过,那些印象又随即消失了。我还是那样,既不觉得有所谓的上帝,也不觉得我所处的可悲处境是出于上帝的安排,好像我一直生活得十分平安富足似的。

但如今这场大病,死亡的悲惨境遇渐渐在我面前清晰起来。由于病痛,我精神极度颓丧;由于发热,我浑身没有一点力气。这时,我那已泯灭很长时间的良心开始苏醒,并开始责备我过去的生活。在此之前,我已经用不可饶恕的罪恶惹得上帝给我严厉的惩罚,对我如此严酷,用这种类似报应一般的手段来惩罚我。

这样的观念,在我生病之后的第二天以及第三天,给我造成了很大的压力。那时的我在发热以及良心谴责的相互攻击下,只能勉强发出几句类似祷告一类的话,虽然这些话不能算作是一种出于至诚的心理的祈祷,只能当做一种面临恐怖和受难时的呼救声。这个时候我的思想极其混乱,我深深地感到自己是有罪之人;一想到自己将要在这种不幸的状况下死去,恐怖的影子便充满了我的脑子。在这种心灵混乱的情况下,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只是重复地喊着:“上帝啊,我很不幸啊!如果我病了,一定会因为无人照料而失去生命,这怎么得了啊?”说完这些之后我的眼泪夺眶而出,半天说不出其他话来。

这时,我想起了父亲对我的忠告,也想到了他对我的预言。这些事在一开始我就提到了。父亲说,如果我固执地想要采取这种愚蠢的行动,那么,上帝必然不会保佑我。当我将来求救无门时,我会对自己没有听从他的忠告而感到后悔。这时,我大声地说,现在,父亲的预言果然应验了:上帝已经开始对我进行惩罚,没有人能救我,谁也听不到我的呼救。上天的好意被我拒绝了,原本上天对我是十分慈悲的,他把我安排在了一个优越富裕的生活环境中,让我幸福而舒适地过日子。可是,我却身在福中不知福,又不听父母的话来认识这种福分。我做出了不辞而别的行为,让他们为我的这种愚蠢行径感到痛心疾首,现如今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轮到我自己来对现状痛心疾首了。我的父母一直都想帮我在这个世界上安身立命,把每样事情都为我安排妥当了,但是我却不识好歹,没看到他们的关爱,如今我面临困境,却要以一己之力去一一对付,而这些困难是我从来没有想象过的大,甚至连自然界本身也都无法承受,更何况我只是孤身一人,没有朋友,没有安慰,没有指点。说到这个地方,我大声喊道:“上帝啊,帮帮我吧!我正处于大难之中啊!”

这是我多年来第一次向上帝祈祷,如果这也能称之为祈祷的话。不过我们还是回到我的日记吧。

六月二十八日。我一觉醒来,感到好受一些,没再打摆子,我爬起来,虽说噩梦的恐惧久久没有消失,但我意识到第二天我的疟疾又会发作,现在必须要吃点东西,这样才能恢复点力气好对付将来的发病。我首先把一个大四方瓶子装满水,把它放在床边的桌子旁,为了驱掉水里的寒性和消毒,我又往水里放了四分之一品脱的甘蔗酒,和水混在一起。然后拿出一块羊肉,把它放在火上烤了烤,但吃的很少。我四处走了走,觉得身体无力,想到自己目前的悲惨处境,更害怕明天疟疾又发作,我既悲哀又苦闷。晚上我拿了三个龟蛋在灰里烤熟,剥了皮吃掉,算作晚饭。在我一生的记忆里,这是我第一次吃肉时祈求上帝的祝福。

吃完之后,我想出去走走,可发现自己太虚弱了,连持枪的力气都没有(我出门总是要带枪的),没走多远就坐到了地上。现在,大海就在我的眼前,我朝海上看去,只见海面风平浪静,平滑如镜。就在我坐在这里的当儿,我的脑子中却涌起了一些奇思怪想。

虽然我陆路水路走了无数,但是,大地与海洋究竟是什么?它们是从哪里来的?我和其他一切生灵,所有野生的和驯养的,文明的和野蛮的,究竟是些什么?又从何而来?

无疑,所有这一切都是由一种隐秘的力量创造出来的,这种力量创造了所有的生灵,创造了陆地、大海以及天空。可是,这种神秘的力量又是什么呢?

显然,最合理的答案应该是,这种力量就是上帝,上帝创造了这一切。由此,可以得出以下结论:既然上帝创造了一切,那么,他当然也在指导、支配着这一切,以及一切与之相关的东西。因为上帝既然能创造万物,当然他也有指导以及支配它们的能力。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在上帝所创造的天地范围之内,可以说没有一件事的发生是他所不知道的,每一件事的发生基本上都是他的安排。

既然如此,上帝自然也知道我现在在这个岛上是这么个情况,并且是处于这种可怕的情形之下。如果没有一件事情的发生不是他所安排的,那么我面临的这些灾难自然也是上帝所安排的了。

我想不出任何理由来推翻这些结论。所以这也使我更加坚信,我遇到的这些磨难,都是上帝特意安排的;正是由于上帝的指使,我才陷入了当前这种悲惨的境遇。上帝不仅对我,对世间的万物也有绝对的支配权力。于是,我接着又想到:“上帝为什么要如此对待我?我到底做了什么错事,上帝才会这样惩罚我呢?”

这时,我的良心立刻阻止我提出这样愚蠢的问题,就好像我把神明亵渎了;我好像听到我的良心对自己说:“你这个罪孽深重的人啊,你竟还要问你做了什么坏事?回头看看你半生的罪孽吧!问问你自己,你什么坏事没有做过?你还应该问一下,你本来早就要死了,为什么到现在还活着呢?为什么你没有在雅木斯港口外的锚地中被淹死?为什么在萨利你没有在与海盗的战斗中死去?为什么你在非洲海岸时没有被野兽吃掉?另外,在这里,与你同船的人都已经丢了性命,为什么偏偏你还是没有淹死?这个时候难道你还想问:我干过什么坏事吗?”

如此一想,我被惊得瞠目结舌,几乎无话可说,不,是无言以对,我只好心事重重地站了起来,往原路回去,重新翻过了围墙,就好像我是要回来继续睡觉一样,而实际上,我的内心十分烦闷,根本就睡不着觉。于是我又重新在椅子上坐下,点亮了灯,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一想到又会发疟疾我就惶惶不安。我突然想起巴西人没有别的药,一般他们都用烟草来治病。我的箱子里刚好有一张加工过的烟叶和一些还没有经过加工的青烟叶。

毫无疑问,上天正在为我指点迷津,正在救我的性命;因为我在箱子里找到了可以治愈灵与肉的良药。我打开箱子,很快就发现我要找的东西——烟草。我以前保留的几本书也放在里面,我顺手拿出一本前面提到过的《圣经》,这本书本来是我完全抽不出时间,当然也无意去阅读的。现在我把它和烟叶一起取出来,都放到了桌子上。

我不知道如何用烟草治我的病,也不知道对治病是否有好处,但我用它做了几次试验,我好像下定了决心,总会找到一种办法似的。我先拿了一片烟叶,在嘴里咀嚼,开始确实使我脑袋发麻,因为烟叶的劲儿很大,这样做我也不习惯。然后,我又拿了些烟叶,放到甘蔗酒里浸泡了一两个小时,决定睡觉时喝上一剂。最后,我又在炭盆里烧了一些,并把鼻子凑上去忍受着烟熏,以及那简直令人窒息的热气。

在这一过程当中,我翻开《圣经》,读了起来。可是,我的脑子给烟草熏得发昏,读不下去,至少当时是这样。当我心不在焉地把它翻开时,首先进入眼帘的却是这样一段话:“要在患难之日求告我,我必会搭救你,同时你也要荣耀我。”

这段话非常适合我现在的情形,所以,当我读到这个部分的时候,整个人变得特别激动,当然,与以后的感动比起来现在这种程度还不算什么。至于“搭救”这类的话,我反倒不是那么的动心,主要是因为我的前景看似很渺茫,获救的希望基本上是不存在的。刚开始,以色列人在上帝许诺会让他们有肉吃的时候,他们曾经有过疑问:“上帝在旷野怎么能摆出筵席呢?”我一开始也是这么问:“上帝是否能把我从这个地方救出去?” 获救的希望是在许多年以后才出现在我面前的,也因此这个疑问始终在我的脑海中盘旋不去。不过,无论怎样,《圣经》上的这句话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而我常常也会回味其中的一些含义。夜已经很深了,我被烟草的味道熏得迷迷糊糊,渐渐的困意袭来。于是我开始准备睡觉了。我继续在山洞里点着灯,以免晚上有什么不方便的时候。接着,我做了一件自我出生以来从没做过的事:我跪在了地上,开始虔诚地向上帝祈祷,希望他能应允,如果有一天我遇到了灾难而向他呼告的时候,希望他能搭救我。我不分前后左右地说完祈祷词之后,就开始进行最后一轮的烟草疗法。我将那杯浸了烟叶的甘蔗酒一口气喝了下去;酒性非常猛烈,而且烟味非常刺鼻,我几乎要吐了出来。喝完之后,我立刻上床睡觉。没过多久,我就感觉酒力开始直冲顶门,充满力度。我昏昏沉沉地睡去,一直到第二天的下午三点钟才慢慢醒了过来。不,我甚至怀疑自己又睡了整整一天一夜,直到第三天的三点钟才醒了过来;如果不是这样,我就没有办法解释我为什么会把日子少算了一天(这也是我几年之后才发现的)。要说我画的那些线,有时会多画一根,有时又会少画一根,为什么只独独地漏掉一天呢。事实有可能是这样,就是我的确把日子记漏了一天,至于是怎么漏的,我自己也说不清。

不管怎么说,醒来后我觉得自己精神焕发,身体也完全恢复了往日的活力。起床之后,我感到浑身的力气也比前一天要大多了,而且胃口也开了,因为我感到肚子饿了。总之一句话,第二天疟疾没有像往常那样发作,身体开始逐渐复原。这一天的日期是二十九日。

三十日我的身体当然更好了,于是我又带枪外出,不过还不敢走得太远。打死了两只类似黑雁那样的海鸟带了回家,可那个时候又不想吃鸟肉,所以还是煮了几个龟蛋吃,味道还不错。到了傍晚,我又开始给自己治病,因为我感觉昨天所用的治疗方法对我很有用处。我又把烟叶浸泡在了甘蔗酒里,只是这次喝得没有上回多,也没有把烟叶放进嘴里咀嚼或者是用火点着了再用鼻子去嗅;然而到了第二天,也就是七月一日,我的病情却没怎么好转,至少没有我希望的那样好,因为我还是感觉身子有点发冷,不过总算还不太严重。

七月二日。我把三种治疗办法又全套重做了一遍,而且把喝下去的分量比之以前又增加了整整一倍,结果我的头又和上回一样变得昏昏沉沉了。

七月三日。好几个星期我的体力都没有恢复,虽说如此,我已经不打摆子了。在调养的期间,我念念不忘那句箴言:“我必搭救你。”但我很难相信我会真正被搭救,似乎连期待这点都不应该。就在我患得患失、心烦意乱的时候,我突然想到,我一心一意想从目前这种状况中挣脱出来,却忽视了我已经得到的解救。我扪心自问:“难道我没有奇迹般地被上帝从病魔中解救出来吗?难道这不是把我从最痛苦、最令我害怕的状况中解救出来?我可曾注意到这方面?我可曾尽了自己该尽的责任?上帝搭救了我,但我没有荣耀他,也就是说,我没有对自己得救表示对上帝的感谢,这样的我又怎能指望从上帝那里得到更大的搭救呢?”

我心里触动很大,立即跪下来,并大声地感谢上帝让我从疾病中得以康复。

七月四日。早晨,我拿起《圣经》,翻开“新约”这部分,开始认真地读看,并逼着自己每天早晚都要读,只要精神集中就读下去,并没有限定章数。我这样认真地读下去,没过多久,自己以前的罪恶生活就深深地震撼了我的心,梦中的印象又重现了,我反复思考着这句话:“这些事情没能让你悔改。”一日,正当我恳求上帝赐给我悔改之心的时候,仿佛受到了神的指引,恰好读到了《新约》中的这段话:“上帝且用右手将他高举,叫他做君主,做救主,将悔改的心和赦罪的恩,赐给以色列人。”我放下经书,将手举在空中,心向天国,满怀着一腔狂喜,大声叫道:“耶稣啊,耶稣,大卫之子,既然上帝举你为君王和救主,那就请赐给我悔改之心吧!”

可以说,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用合乎规范的方式祈祷。因为在这次祈祷中,我真正联想到了自己的处境,真正受到了上帝言辞的鼓励,真正抱着一种符合《圣经》精神的虔诚态度。也可以说,正是从这时候起,我才真正希望上帝能够听到我的祷告。

现在,对于“你若求告我,我必会搭救你”这句话,我产生了一种全新的,与以前截然不同的观点,理解的角度与以前也大不一样了。过去我认为,“搭救”就是要把我从当前的困境中解救出来。因为我在这个地方虽然无拘无束,可是我认为这个海岛实在是我的一个监牢,而且是世界上最坏的监牢。可是现在,我已懂得用另一种眼光去对待它。现在,我只感到自己过去的生活太可憎了,自己的罪孽太可怕了,因此我对上帝别无他求,只求他把我从这些使我昼夜不安的罪恶重担下解救出来。至于我的孤苦伶仃的生活,那简直算不了什么。我无意祈求上帝把我从这里救出来,也没有这种念头。相形之下,这件事完全无关紧要。我在这里说这一段话,就是要提醒那些读到我日记的人,要他们明白,一个人在明白事理以后,就会觉得,被上帝从罪恶中救出来与被上帝从患难中救出来相比,前者的感觉更为幸福。

现在,不说那么多,重回到日记上来吧。

我现在的境况是,生活依然很艰苦,但是精神却轻松了许多。由于每天读《圣经》和祈祷,思想也变得高尚了,内心充满了更多的安慰,这种宽慰的心情是我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同时,健康和体力也已经恢复,我又重新振作精神,安排每天的工作,争取尽快恢复正常的生活。

从七月四日至十四日,我主要的活动是带着枪外出散步,到处看看。但就好像病后康复没多久的人那样,我总是走点路就会觉得累,需要歇一会儿,等歇过了再继续走路。因为,我病后的身体非常衰弱,已经到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地步。我用来给自己治疗的办法完全是别出心裁、闻所未闻的,用这种办法治好过疟疾的先例是从来没有的,所以我没有把握,也没有胆量将这种尝试推荐给大家。虽然这种办法使我的病已经不再发作,不过也对我的身体造成了一些损害,产生了一些副作用,因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四肢常常会不由自主地抽筋,而我却无法抑制。

从这次生病我得到了一个教训:雨季出门对我的健康真是再有害不过,而伴随着狂风或飓风下的雨,对健康的害处则更大。但在旱季里,下雨的时候老要刮这样的大风。所以,我发现,旱季下的雨,比九月、十月下的雨对人更有害。

我到这孤岛已经有十个多月了。看来任何脱离目前处境的可能性都不存在了。我完全相信,人类的足迹在我之前从未踏上过这个孤岛。现在,我的住所和生活都已安定,所以我就十分渴望按照自己的心愿对海岛作一次更为全面的勘察,看看还有哪些我尚未发现的物产。

七月十五日我开始对这座孤岛进行特别考察。我先沿着我以前撑进木筏的那条河逆流而上,约走了两英里,发现潮水不再上涨,河流的宽度已经缩小,现在形成了一条小溪,溪水的味道甜美且无咸味。但这个季节是旱季,有的地方早已干涸,至少已经不能形成水流。

在这条小溪的附近,我看到大片大片的草地,它们平坦而开阔,令人有种心旷神怡的感觉;这些草地所占面积极大,一直延伸到了貌似永远不会被水淹到的高地,而在草地与高地之间的一个斜坡上,还生长着许多烟草,这些烟草的叶子碧绿,根茎非常粗壮;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其他种类的植物,它们都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自然也想不出它们究竟是什么,也许它们有很大的用处,但是我暂时还没有办法了解。

我走遍了各个角落想要找到木薯的块根,那是热带印第安人专门用来制作面包的原料,可是无论怎样都找不到。寻找过程中我看到了许多体积很大的芦荟,但那个时候还不知道它们有什么用处。之后我又看见了一些甘蔗,很可惜它们都是野生的,所以从各方面来看都没有人工培植的质量好。我认为这回外出发现了不少以前没见过的东西,在回家的途中,心里开始思考到底要用什么方法才能知道我所发现的水果,以及植物的性质和它们的用处,然而思绪杂乱,什么也没想到。最主要的原因是我在巴西的时候对周围的植物观察得太少,所以对于野生的植物更是完全不知道了,这也让我在困难中变得寸步难行。

第二天,七月十六日,我再次去那个地方。我又向前多走了一些,发现小溪和草地都开始少起来,而树木却逐渐茂盛。在这一带,我发现了各种各样的果子,尤其是发现了许多瓜类和葡萄,葡萄长得很繁茂,葡萄藤爬满树枝,一串串的葡萄,又大又红。发现这些我简直高兴极了。但此刻我很清醒,不能吃多了,记得在非洲的巴巴里海岸登陆时,有几个被海盗俘虏的英国人,由于葡萄吃得太多,都患痢疾和热病死了。但是,我还是想出了一个不错的方法,用这个方法可以更充分地利用这些葡萄,那就是把葡萄放在太阳下晒干,制成方便收藏的葡萄干。我相信葡萄是很好吃的一种水果,用这种方法,在不是葡萄成熟的季节,也可以吃到葡萄,因为这种水果既富有营养,味道也不错。后来事实证明我的观点是正确的。

那天晚上我就留在那个地方,没有回家过夜。顺便说一句,这是我来到这个岛上之后第一次在外面过夜。到了夜间,我还是使出了我的老办法,选定一棵大树爬上去之后,舒舒服服地在上面睡了一夜。到了第二天早上,我又继续进行我的考察任务。根据我所处的这个山谷的长度来判断,我大约走了四英里,而且我一直是朝着正北方向走的,在我的南面和北面,有着一连串连绵起伏的山峦。

当我走到这次远足的尽头之处时,我的面前出现了一片开阔地,这片地的地势看上去似乎有点向西倾斜,而我旁边的小山上,有一股清泉涌了出来,朝着正东的方向流去;这片区域的草木长得非常繁茂,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犹如永葆青翠的春日一般,简直就是一个人工种植出来的大花园。

我走进这个幽静怡人的山谷,环顾四周,暗自欣喜:这一切都是我的,我是这里无法废除的国王,当然,令人恼火的是,我只有一个人,连个臣民都没有。不过,如果我可以转让这片土地的话,我就能完全像英国的领主那样,把土地传给子孙。我在这儿找到大量的可可树、橘子树、柠檬树和香橼树。但这些都是野生植物,不生果子,至少当时我没看到。不过我采摘的酸橙味道都很好,对健康也很有利。后来我在橙汁里兑上一些水,将其制成清凉可口、滋养补身的饮料。

我知道我应该把这些果子收集起来并送回家去,我决心像贮存葡萄那样,把酸橙和柠檬也都收集起来,供我在雨季里吃,我知道,雨季马上就要来了。

由于这个原因,我采集了一大堆的葡萄,然后将它们放在了同一个地方,又采集了一小堆放在另外一个地方,还把采集到的一大堆橙子和柠檬堆到一个地方。然后,我每样都取了一点,开始往回走。我打算下次再来时带个口袋什么的,把其余的也运回去。

就这样,这次出行花掉了我三天的时间,三天之后,就回到了我的家中(该称它为我的帐篷和山洞)。可是,就在半路上,这些葡萄就已破损掉了;由于它们的汁液太丰富,太饱满,结果都给压烂了,我几乎没法吃它们了。至于那些酸橙子,倒是没坏,可惜没带几个回来。

第二天,七月十九日,我带上事先做好的两个小口袋去装运我的丰收果实。可是当我来到葡萄堆前的时候,不禁大吃一惊。昨天还是个个饱满、粒粒完好、堆得好好的水果堆。现在却被拖得东一串,西一粒,皮破汁淌,一片狼藉,好像还有许多被吃掉了。看情形,是附近一带的野兽搞的,至于是什么野兽,我就不得而知了。

我因此发现,把葡萄采下堆在一处或用口袋装回家都不是好办法,不是被野兽糟蹋,就是被挤坏压坏。于是我想到了一个更好的办法。我又去采摘了许多葡萄,然后把它们挂在了一些树木的外枝上,利用太阳去除它们的水分,将它们晒干。至于那些不容易弄坏的酸橙,以及柠檬,我就尽我所能的将它们打包,然后背了许多回来。

我自从这次外出归来,心情就开始变得非常愉悦,而且也经常想着那边山谷的丰富的物产以及宜人的环境,再加上那里靠近河水,以及树林,完全不用担心暴风雨的侵袭。我已经看出我当初所选择的住所,可以说是全岛最坏的一个地方。总之,我已经开始考虑搬家这个问题了,我打算在风景优美、环境宜人、物产丰富的岛的另一边,找一个与我现在的住所一样安全的地方,当做我的新家。

搬家的念头在我头脑里已经盘旋了很久,那个地方风光明媚,对我来说非常具有诱惑力,有时,这个念头会变得特别强烈。但仔细想一下,其实住在海边也有住在海边的好处,说不定也有像我一样的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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