綦水——2012綦江文学作品选(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04 17:29: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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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熊勇

出版社:四川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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綦水——2012綦江文学作品选

綦水——2012綦江文学作品选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綦水——2012綦江文学作品选作者:熊勇排版:KingStar出版社:四川大学出版社出版时间:2013-09-24ISBN:9787561469354本书由四川大学出版社有限责任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序追梦綦水,好梦明天

綦水,又名綦河、綦江,古名僰溪、夜郎溪、南江等,发源于贵州省桐梓县华山乡,全长225公里,流经南川、綦江,由南向北,左突右进,在江津汇入长江,为长江右岸的一级支流。

僰溪秀美,吸引了太多的迁客骚人礼赞。举两例。明代文渊阁大学士、工部尚书江渊赋诗《南江寓钓》:僰溪遥合大江流,浩荡烟波送白鸥。暮雨半衰移浦内,夕阳一线挂滩头。鱼穿柳絮好沽酒,竿拨桃花懒系船。圣代只今召隐逸,何须频下饵文钩?清代康熙年间贡士周名祚赋诗《僰溪》:涓涓澎湃辟源长,百折滩回下夜郎。黔播峰莲攒万笏,岷峨波会敌三湘。石城古国传巴子,赛语微歌谱汉皇。曲似武夸双桨去,村村烟火望苍茫。

綦水汤汤,积淀了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清人罗星,曾主编綦江首部县志,编撰《九峰草堂诗集》二十八卷。张华庭、綦毋常、綦毋宁、綦清卿等人文采飞扬。伍辅祥、伍浚祥、伍奎祥,一门三进士,被誉为“邑中三凤”,著有《玉屏山堂文稿》《玉屏诗钞》《怀园诗草》等。屹立在綦江凤冠山巨石上的“綦风士气”大字,叙述着古老綦江久远的文气。

綦河浩荡,哺育了一大批当代文学人才。北京市文联书记处书记王衍盈,四川作协理事黄化石,云南省文史研究馆馆员王国祥,四川省社会科学院文学所研究员任昭坤,多产作家胡世博,诗人魏永昌等堪称老一辈綦江籍文学家楷模;儿童文学宿将谭小乔,诗人、散文名家萧敏,全国铁流文学奖获得者王光正等作家在各自的领域成绩斐然;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重庆儿童文学奖获得者刘泽安,高产作家张学成,作家、剧作家陈宁,打工作家杨筱红(洋子)等中青年作家频频发力,渐入佳境……

綦江潋滟,呼唤新时期綦江作家的风采。区委、区政府高度重视文学创作和人才培养,成立了綦江文联、綦江作协等文学艺术组织,创办了双月刊《綦江文艺》。《綦江日报》开辟了副刊园地,扶持出版了“綦江作家”系列丛书。涌现出诗集《远水》《守望乡村的孩子》《刻下来的时光》,长篇小说《80后的火热生活》《湖广会馆》,散文集《小镇小故事》,戏剧《綦河怒潮》,电视剧本《綦江惨案》等优秀作品,国家级、市级会员显著增加,綦江文学创作势头强劲。

博观而约取,厚积而薄发。我们编辑了《綦江文学作品年选》,一如既往扶持出版綦江作家丛书,让綦江籍和在綦作家的优秀作品留下历史的印记;挖掘、整理綦江历代文学创作成果,增强对家乡文化的自豪感和自信心。关于编辑《綦江文学作品年选》多说几句:文学是一切艺术的母体,发展文学创作是推动文艺事业发展的基础。我们汇聚年度优秀作品,展示新綦江宣传文化成果。全书分散文(含杂文、散文诗)、诗歌(含古体诗词、歌词)、小说、戏曲等辑,比较全面地反映当前綦江文学作品的创作水平。编辑过程中,我们把握三个原则:一是注重思想性。作品内容健康、积极上进、弘扬主旋律。二是强调艺术性。所有稿件必须原创,主题突出,视角新颖,内容丰满,语言考究,具有感染人、打动人的艺术力量。三是突出地域性。优选具有綦江元素特别是反映新区成立以来綦江经济社会快速发展、干部群众良好精神面貌的作品。

在本书付印之际,新綦江欣欣向荣,新文学活力四射。火热的生活和繁荣的时代将给作家们更多的激情和灵感,希望綦江作家植根火热生活,书写时代伟章,创作出更多綦江气派、更好綦江气质的优秀作品,宣传推介綦江,展示美好綦江,为綦江经济社会发展鼓与呼,为建设綦江文化高地犁与耕。

綦水奔腾,文学梦圆。

是为序。《綦水》编辑部2013年秋于綦江第一辑散文时光侧影一个人的城市——一个留守儿童初到城市的真实经历刘泽安

9月1日是新学期开学的日子,爸爸给我买的新书包还搁在老屋的板凳上,空瘪瘪的,还没有装上一本一年级要用的新书。我心里也像那个书包一样空瘪瘪的,下学期就要到爸爸打工的城市去读书了,我该怎么办?县城没有去过几次,这下我居然要去那儿长住了,要在那儿写字、做作业,与新同学、老师一起开始新的校园生活。

我说的一年级,不是小学一年级,而是初中一年级,老师们把它叫做七年级。我不应该到城里去读七年级,按照划片招生的原则应该在镇上的中学读书,爸爸说是为了我的将来,找一个教学质量好一点的学校供我读书,托了城里工作的姑姑想办法,请人吃了一顿大餐。说是大餐,那是在我们农村人的眼里,城里其实也就几百元的事,姑姑把事情办好了。

书包空瘪瘪的,总不是一个好兆头。我把六年级用完的书收集起来,一本一本塞进去,连用过的作业本也塞进去,可那个大书包还是不饱满。

8月30日,爸爸说提前两天来接我,好到县城去适应适应,感受县城的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为将来的学习打下基础。刚收拾好行李和书包,爸爸拿着一根绳索、一根扁担,熟练地挑上了我的那点可怜的小东西。爸爸的力气够大的,这点东西当然只能算小东西,轻得可以用一只手提起来,扁担挑起来更是轻松。我一个人屁颠儿屁颠儿地跟在爸爸的后面,乐滋滋地想象着那个陌生的县城、陌生的同学、陌生的老师,还有在县城等我的妈妈。

妈妈也在县城打工,主要帮别人送东西,按照所送东西的价值、路程远近来算工资,一天跑下来也有几十块钱的收入,可就是很少给我打电话,说那是白花钱又没意思的事。我的想法完全不一样,一个人在家的时候,若有爸爸妈妈的电话,那是一定都要接的,听一听他们的声音都是一种享受。

31日,爸爸送我到新学校报到。新学校房子很多,一栋挨着一栋,特别是那个运动场又宽又大,像个圆圆的月亮,但要稍微扁一点。房子各式各样的,在宽敞的校园里摆得有模有样。我的眼睛可看不过来,左也看右也看,看了房屋看一棵棵绿树,看了老师又看行色匆匆的学生。爸爸连忙打听报名的地方往哪走,校园里的人热情地指了指,爸爸拉着我赶快找人把名报上,心里那块石头才算落地。

校园不算大,跟我们村里的田坝比还是小多了,只是规则得多,我们很快就找到了教务处,问七年级新生在哪里报名?正在埋头填写表册的老师向我伸手要东西,我不知她要什么。她伸了一会儿,见我没有反应,便开口说话了:“把录取通知书拿来。”“爸,通知书?”我伸手向爸爸要。

爸摇了摇头:“没有通知书。你姑姑说跟彭校长说好的,叫我们直接来报名就行了。”

女老师迷茫地看了看我们,摇摇头说:“不知道,彭校长没有跟我们说,没有录取通知书不能注册报到。”“爸,怎么办呢?”我有点心慌,镇中学没有报名,这里读不上就糟了。“不慌,我问问姑姑。”爸掏出老式手机打电话,跨出办公室,声音小小的,姑姑让我们在办公室等一会儿,她给姑父打电话,让姑父与彭校长联系后才有结果。

我们只等了一小会儿,彭校长的电话就打到了教务处,女老师的脸像变了天似的,热情有余地给我们办了注册手续,只用了几分钟的时间。“好了,去七年级三班报到。”“好了?”爸爸有点迟疑地问道。“对呀。”“不缴钱吗?”“初中是义务教育,不缴学费,今年重庆市又免掉了本子费,当然也就一分钱都不缴。”“哦,那我们走了,谢谢你,老师。”

爸爸拉着我离开了教务处,用手捏了捏他那鼓鼓的裤包,我知道那是爸爸悄悄准备的择校费。本来姑姑说,姑父已经跟彭校长说好了,我到新学校来读书,也属于义务教育,可以不缴费,但严格按照划片招生的原则,我读不了这所城里的学校,只能读老家的镇中学。

我到了七年级三班,班主任姓罗,简单跟我交代了几句,让我明天准时来上学,也没有介绍我认识其他同学。

这就是我到新学校的第一天,见到了两个老师,还没有认识一个新同学。毕竟我来自小山村,没有胆子去主动认识同学,我心里始终有点自卑,害怕这些同学瞧不起我,不搭理我,那我不是自讨没趣吗?离开校园的时候,我看了看操场上奔跑的身影,哪一天有我的影子多好啊!

尽管我知道所有上学的手续都已经完成了,可我还是怕他们拒绝我。

晚上,爸爸和妈妈做了点好吃的东西,特别买了一小块卤牛肉,他们舍不得吃这小块卤牛肉,都推给我吃,让我慢慢地咀嚼。我怎么推脱得了这份父爱、母爱,轻轻地挑起一小块牛肉嚼起来,香喷喷的,深入心灵。

父母终于把我从农村接出来,让我到城市接受好的教育,并且能天天跟他们见面。

爸妈租住的房子在学校附近,是为了让我读书更方便。这是一个不算大的小区,但有值班的人员把守,小区内树木不高不大,也没有广告中常见的喷水音乐泉、运动场。“爸爸、妈妈,明天我想早点到学校去。”“早去干什么?”爸爸总要问为什么。“早去为班上做点事,留个好印象。”“那叫妈妈早些做饭,早点去也好,免得睡懒觉迟到。”

9月1日正式开课,我早早来到学校,比其他同学早了半个小时,本来想搽搽窗子、扫扫地什么的,可这些事昨天已经被别的同学干了。教室干干净净的,欢迎新同学的标语还挂在那里。我放下书包,搁在昨天老师指定的座位上,一个人站在窗户边,看着窗外的校园,老师和同学们什么时候才能来呢?正在窗户边看得呆呆之时,门吱呀一声推开了,进来的同学把我愣愣地看了一眼。“哎,还有比我更早的?”

同学们陆陆续续都进了教室,他们三三两两围在一起嘻嘻哈哈、说说笑笑,都把我当成不认识的同学,我只好一个人待在座位上。

一天几节课的时间,上课认真地听讲,也就一晃而过了,可下课的时间难熬,不知道找谁玩去。老师在上课时也没点过我的名,下课时布置了一大堆作业,课间除了上厕所,剩下的时间就用来做作业吧。

中午在学校吃饭,晚上回家搁下书包,开始在小区的石凳子上做作业。这是我在农村养成的习惯,一个人在蓝天下自由自在地写字、诵读课文。这时候小区的人还比较少,写字还安静,一直到六点钟,爸爸妈妈也没回来。回到出租屋,家里只有一台闪“雪花”的电视机,画面还没有老家的那台电视机清晰,能够看的只有几个台,我手拿遥控板把所有能够看的电视节目都搜索一遍。电视上显示的时间已经八点半了,爸爸妈妈还是没有回来。

楼梯口响起了脚步声,门一下子推开了:“娃儿,饿了哈?”

我还没有来得及没回答妈妈的话,妈妈连忙到厨房去忙碌了,我继续看我的电视。“娃儿,作业做完了吗?”“妈,早就做完了。”“回来就做了吗?”“是,在农村我就是回家先做作业后玩。”“还好,你这个习惯没有变。”

妈妈真是个厨房好手,没用多少时间就弄好了晚餐,只是爸爸还没有回来,我们两个人吃起来真没劲,原以为到了城里可以一家人一起吃饭,没想到还是不能。

一直到我躺在床上,也没见爸爸回来,进入梦乡时好像听见了爸爸的鼾声。

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我有点害怕这样的县城,害怕这样的学校,可我又有一种暗暗的期待,县城这么大,比我们的村大得多,满街人来人往,临街的铺面一个连着一个。

第二天的课没有多大的变化,语文、数学、英语为主。今天有一节体育课,可以到操场上去活动筋骨。上英语课的时候,我一无所知,村里的小学没有英语老师,从来没有上过一节英语课,虽然这里也从ABC教起。同学们举手发言积极,张口闭口一句句洋话,我感到很尴尬,我只有集中精力仔细听。好在英语老师照顾我的情绪,没有点名让我读单词和字母,眼神充满着鼓励。下午的体育课,是我大显身手的机会,学校搞体育课教学改革,改革的内容是爬竹竿,一根光滑的竹竿立在操场上,同学们根本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下手,抱着光滑的竹竿无法向上爬,连体育老师往上爬的动作都有点别扭,希望有人给他解这个围。我看了一会儿,犹豫地举起了手。

老师指着我:“那位同学,你出列吧。”

我猫着腰串到竹竿的边上,双手握了握竹竿,松开后伸到嘴巴前,不太雅观地吐了点口水,润了润有点干燥的手,然后握住竹竿,噌、噌、噌地爬了上去,这是我在农村学的绝招,时间少、动作利索。

一瞬间,老师带头鼓起了热烈的掌声,同学们也鼓起了掌声。一时间,我成了同学们关注的对象,我的这一爬竿技术让他们惊叹,这么麻利的动作,这么快的速度。其实,这些都是我们农村孩子从小就练出来的本领。

下午放学后,我还是一个人回到小区,回到出租屋。爸爸早早回到家,说是买点水果去姑姑家,姑姑帮了这么大的忙,总得要去感谢感谢吧。晚饭是爸爸做的,一菜一汤,妈妈没回来,爸爸说不等了,吃完就去姑姑家。

姑姑家在县城里是一个平常的家,进得屋去,满屋子都是书香气。客厅正面是一幅山水画,两侧各一个小小的书橱,书橱里满是书。我站在书橱前,眼睛扫视着那一本本充满诱惑力的书。姑姑看到这一幕,就让我从这里面挑一些回去看看,这让我心中大喜。

姑姑和爸爸谈他们的话,我选我喜欢的书,有几本童话书,是我在农村读书时多次听到老师讲过的,如《安徒生童话》《格林童话》等,我就选了它们。“孩子,你在干什么?不要乱动姑姑的东西。”

姑姑看见我在取书,忙制止了爸爸:“姑父的这些书,你可以取回去慢慢看,他早已看过了,你姐姐也不再看这些书了。”

我高兴得不得了,这些书就是我精神上的支柱。

这一天我过得很愉快,让我有了生活的底气。我不怕别人看不起我,我也不怕爸妈晚回家,我们新的学习生活开始了。(刘泽安,男,中国作协会员,綦江区作协主席,现供职綦江区环保局)酸酸甜甜大学梦王光正难圆的梦

1973年的夏季,是我多梦的季节。

一天晚上,我梦见小河融进了长江,汇进了大海。

我不知怎样理解梦境才正确,是我上大学的希望越来越大,终要成为现实,还是我上大学的希望要付之东流?

我从小就做着上大学的梦。尽管学习成绩好,表现也不错,但是,因为父亲在国民党的部队干过,解放后就成了“反革命”,被判了刑(后来平反),自然殃及池鱼。我的成绩,回忆起来,完全可以毫无愧色地说,在全校都是冒尖的,老师和同学都可以作证,可1965年初中毕业,我连高中也没考上。后来我才知道,中考前,我们这些所谓出身不好的学生,早就被打入了另册,成绩再好也是等于零。当时正值“四清”,整个江津地区没有考上学校的城镇青年都到山上办农场,后来,没有经费,农场撤办,农场的青年们又落户到农村。于是,我就从农场到农村插队落户。

梦境搅得我心绪不宁,整个白天觉得特别的悠长。太阳终于跌进了西边的山包,随着队长的“收工了”一声喊,我挑起粪桶,连洗也没洗,放在屋檐下,就往大队书记家跑。

一大早,大队书记刘叔就去了公社,参加上大学的推荐工作去了。

那个年头,要上大学,首先要经过推荐关。县上按正式录取名额扩大4倍下达到公社,公社再加倍下达到大队。

招工的热潮已经过去,要想离开农村只有走上大学这条路了。我们大队20多个来自重庆市、县城和区镇的知青,全部都眼巴巴地看着那个公社下达的推荐名额。大忙季节,大队革委会召集了各生产队的队长、贫协组长在大队办公室里开了一次又一次的会。有不少的队长、贫协组长吃过知青,特别是吃过那些重庆来的“洋”知青的“福喜”(那点“福喜”,现在看来是微不足道的,无非就是几斤水果糖、几十斤粮票),都各自为着本生产队的知青呐喊。

公社集中推荐的日子一天天逼近,大队书记刘叔才最后拍板,请了下放到生产队接受再教育的中学老师,出了几道初中的语文和数学题,让报名的知青考一考。这一招很灵,那些连ABC都不认识的知青退出了竞争。考试结果出来了,我遥遥领先。各生产队的队长、贫协组长对我印象都不错,认为我的表现是“两个哑巴睡一头,没得话说”。看来我们的书记和贫下中农还真有点政策水平。

到了刘叔家,天已打黑影了。刘婶正在烧火做饭,一问,刘叔还没回家。

农村的傍晚,一派繁忙的景象,刘叔家也不例外。刘婶端了一个矮竹椅放在屋门口,让我坐,就去忙着煮饭了。他们的孩子,有的割猪草,有的洗菜,各自干着自己的那份事。

我望着朦胧的夜色,望着夜色下那条通往公社的石板路,焦急地等待着书记的归来。

夏秋时节的傍晚,蚊子十分厉害,一群群地飞来,穷凶极恶地在我身上乱咬乱叮,身上立刻痒了起来。我张开双手,在身上乱抓一通,然而越抠越痒,越痒越抠。

天已经黑透了,刘叔还没回来。等待的时间是最难熬的,真可以说是度时如年。收获后的稻田,传来青蛙“哇——哇——哇”的鸣叫,叫得我更加心烦意乱,如猫抓一般。

我只好走到灶门前,帮刘婶烧火。刘婶是一个憨厚而善良的女人,她说我在队上舍得卖力气,又有文化,刘叔和大家对我的印象也很好。

我从刘婶的话里,似乎又觉得有了极大的希望,于是,谦虚地说:“还不是你们贫下中农教育的结果。”

我的话是真心的。我记得,在大队考试时,其中有一个问答题是:上大学的目的是什么?我连考虑也没考虑就答道:“上大学,管大学,用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改造大学,学成后回来为贫下中农服务!”任考官的书记颔首微笑,其实,我回答的是当时的流行语言,不是我的创新,是拾人牙慧。

院坝里的狗终于“汪汪”地叫起来,接着又传来刘叔的呵斥:“叫啥子,好没眼水!”

我站起来,迎着刘叔,望着他,想从他的脸上读出公社推荐的结果来。然而,屋里的煤油灯光如豆一般,光线很暗,看不清书记脸上的表情。

刘叔只“嗯”了一声,走到水缸旁,拿起木瓢,舀了半瓢冷水,“咕咚咕咚”地喝了,用手一抹嘴,在门口坐下。“书记……”我诚惶诚恐地喊了一声。

刘叔点点头,拿起烟篼,慢条斯理地裹着叶子烟——这表明推荐的结果多是凶多吉少,不过我还是忍不住又叫了一声“书记”。

刘叔拿着卷好的叶子烟,叹息了一声:“你在公社被刷掉了。”“为啥子?”书记的妻子抢先问道。“癞子头的虱子,明摆着。”刘叔的话阴沉沉的,“就是他老汉的历史问题。”“你没长嘴!”刘婶声音更大了,“说他的表现呀!”“讲了,不少大队的书记还帮着我讲。”刘叔说,“你讲出了血泡子,人家只当流的是苋菜水。我们公社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只有一个名额,而且是女的,早已圈定了一个重庆女知青,我们的推荐仅仅是聋子的耳朵——做摆设的。”

说完,刘叔就沉默下来,心事重重,吧嗒吧嗒地抽着叶子烟。火光忽闪忽闪的,映着他深沉的脸。

空气沉闷得压抑,乌云飘来,吞没了不多的几颗星星,青蛙叫得让人烦躁。

我头膨胀起来,上大学的梦想像一个肥皂泡瞬间就破灭了,我的一切表现都付之东流。

从当知青的那一天起,我就决心来一个脱胎换骨的改造,再脏再累的活,就是农民不愿干的,我也争着干——跳下粪池舀粪,一站就是半天,腰酸背痛,脚上长满了肥疙瘩,痒得钻心,抠得红兮兮的,我也不在乎;冬天,稀落落的晚稻像癞毛还立在田里,谁也不愿去尝冬水刺骨的滋味,我首先跳下田,带动了社员;兴修水利,我抬起连耳石,压在单薄的肩上,两脚直打颤颤;晚上一收工,忍着饥饿,拖着疲乏的身子,到政治夜校给贫下中农上课,直到深夜,才慢慢做饭吃……

我的表现得到了贫下中农的认可,当上了记分员,当上了会计,被评选为先进知青代表……“毛主席呀毛主席,你不是说有成分论,不唯成分论,重在政治上的表现吗?”我站起来,摇晃着,要不是书记扶得快,我会倒在地上的。“书记……”我哽咽着,眼泪禁不住流了出来。“你不要灰心,”刘叔在我的肩上拍了拍,“明年还有机会。”

我摇了摇头,推开刘叔,冲向漫无边际的黑夜。

雷声轰隆隆,在头上乱滚,闪电撕破了天空的黑暗,在雷声中,我听到了刘叔的呼叫、队长的呼叫、社员的呼叫。

雨下起来了,我在雨中无目的地乱奔乱跑……

我醒来,睡在床上,书记、队长、社员们围在我的床边,一张张关切的双眼注视着我。

一切都过去了,天也晴了,我终于战胜了自我,没做出出格的事来。

我想到了多灾多难的母亲,想到关心信赖我的社员们,想到我年轻的生命还没闪耀青春的光华。我想,即使我过了公社的推荐关,也不一定能通过县上领导的批准。果然,那一年的大学招生特别复杂,推荐到县上的要参加文化考试。后来,出了“白卷英雄”张铁生,考试全作废。总之,在那个年代,我的大学梦始终是不能圆的。

书记不食言,第二年又主动推荐我。我放弃了,不能占着茅坑不拉屎,一个工人的后代,外号叫“猴子”的重庆知青在大队出线。有人想揭他的老底,让他走不成。我提出,走一个就少一个竞争,无论招工招生都不能互相残杀。全大队的知青认为我说得对。“猴子”一路顺风,竟上了大学。他走时来向我告别,感谢我的帮助,并祝愿我也能上大学。“可能吗?”我摇了摇头。反正在农村也要活,虽然我自己宽自己的心,但明显少了一种热情,除了干农活,晚上再也不看书学习了,这被刘叔看到了眼里。

又一个赶场天到了,刘叔邀约我去赶场,并把我带到一个盲人的住处,说盲人是一位活神仙,算命灵得很。“算命?”我望着刘叔意味深长地问道,书记也信这个?“就把它当一种精神寄托吧!”因为刘叔这话,我才在盲人面前坐下来。

盲人什么也不问,在我脸上摸了摸,我似乎觉得他有些装模作样。“呀!”他叫了一声,我一惊,只听他说:“你屁股上有颗痣!”

这就神了,我和他素未谋面,他怎么知道我臀部上有颗痣?我有了兴致,听他继续说下去,说我以后是吃笔墨饭的。语气是那么肯定。

像溺水的人捞到了根救命的稻草,我眼前似乎出现了一道瑰丽而又灿烂的朝霞,从盲人那里回来后,我恢复了先前那种虎虎生气,白天干活再累,晚上也要看书写作。

果然,我终于还是圆了大学梦,那是1977年恢复高考制度后的事了。梦终成真

1977年的那场高考,是我命运的转折点,所以我记忆犹新。

那年夏季的一天,和我一起在璧山县文化馆搞文学创作的另一个知青邓盛国告诉我,要恢复高考制度了。他是重庆知青,消息灵通,家里还给他带来一些数理化方面的书籍,他要我创作之余与他一同复习。

10年来,我拼命地往上大学的车上挤,一次次被赶下车,一次次地被碰得头破血流,终于,彻底心灰意懒,感觉这辈子看来是没上大学的指望了。

我心中燃起的希望的火花很快就淡了下去。我想起1973年那次高考:由于出了个“白卷英雄”,考试全作了废。这次即使进了考场,考出优异的成绩,到时候又冒出个“李铁生”,考试又作了废。与其让失望带来痛苦,还不如让希望消失在萌芽之中。

我是唯物主义者,有时,又不得不相信命运的安排。命中有得终须有,命中没有莫强求。我似乎没有上大学的命。

文化馆那时受文教局的领导,文教局的办公室主任代老师是一个南下干部,她来了解我们的创作情况,也关心我们的人生前途,鼓励我去报考大学,并开导我:时代在前进,1973年的那种高考闹剧绝不会重演。他还主动给我开来证明,证明我具有高中同等学力和有文学创作的专长。

我回到了乡下,教过我和没教过我的老师都来劝我大胆走进考场。老师的关心鼓励,犹如一把火在我心中熊熊燃烧起来,燃起我的信心,燃起我的希望。于是那段时间,我除了睡觉,时间全花在复习上。我有坚实的初中基础,语文、政治、历史、地理诸方面的知识捡起来也很容易,好在那时不考外语。还没等我把高中的数学补习完,高考的时间就到了。

那年,高考的时间是在冬天,天气是寒冷的,我和一个个的考生们心中却是热气腾腾的。我的心情是复杂的,我终于有资格参加高考了,既充满了激情,又有几分忐忑不安——我毕竟没上过高中。

第一门考的是语文。一接触到试卷,我心中的杂念几乎消失殆尽。语文我考得得心应手,默写的是毛主席的词《蝶恋花·答李叔一》。毛主席诗词我都能背诵默写;语法、修辞等知识我掌握得牢固,有文学特长的我,对于作文自然也不在话下。

语文考试的成功,增添了我的信心。中午回到家里,恰恰收到《四川日报》社编发的内部学习资料,上面有一个名词解释“科学社会主义”,属于下午政治考试的范围。果然,试卷上有这一题。真是吉人自有天相!另外,社会发展简史的内容,我也很熟悉。做完所有的政治试题,时间绰绰有余,我反复检查了两遍,等考生差不多都交了卷,我才欣欣然走出考室。

考完后,很多考生总喜欢在公社的川主庙门口相互对答案,有个外号“三宝”的考生每门考试后都是灰溜溜地走到一边去,但政治考试一出来,他就挤在热议的考生中高谈阔论。当有人谈到试题中的党的“三大法宝”,他手一挥:“这还不简单!党的三大法宝就是地道战、地雷战、游击战,这几部电影哪个没看过!”他的话没说完,围在一起的考生们全都笑得合不拢嘴。稍有一点政治知识的人都了解,党的“三大法宝”是“党的建设、武装斗争、统一战线”。

真是好事多磨。第二天上午的数学考试,我牙痛得钻心。好歹做完初中试题,高中的试题只做了一道,再也做不下去了。中午只喝了几口水,就忍着疼痛参加下午的历史和地理考试。

待全部考完后,我在各科老师的帮助下,粗略地算了一下考分,在240分左右,平均才60分,看来是没有上大学的指望了。全国有500多万考生,有那么多“老三届”高中生,全国只收27万人。不过这次高考给了我信心和力量,再努一把力,力争1978年考上一所好的大学。

过了一段时间,公布了上档线,文科190分,理科170分,我当然榜上有名。和我一起考式的有一个官员的儿子,他读过高中,却连中专线也没上,要是推荐,在我们公社他是一个该上大学的人。他的母亲在我母亲面前阴阳怪气地说:“上了线还不算,要走得成才算。”我母亲却大有扬眉吐气之感,自豪地说:“要不是粉碎‘四人帮’,他连考场也进不了。我相信我儿子会上大学的!”

事实被母亲言中,我也真没想到,我初中毕业12年后还能参加高考,而且一下就圆了大学梦。之后我不断地发表作品,确实吃起了笔墨饭。

那场高考,彻底改变了我的命运。大学毕业后,有了一份满意的工作,之后又有了一个温馨的家。如果不是那次“算命”,我该又是怎样的命运呢?于是我回到乡下,找到刘叔,要去感谢那个盲人。“你也信算命?”刘叔哈哈大笑,“其实这一切都是我做的过场!”

我向刘叔深深鞠了一躬,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命要自己来算。

其实,那年高考的恢复,完全可以看成改革开放的前奏曲。完全可以这样说,恢复高考改变了我的命运,改变了一代人的命运,从某种意义上说,改变了祖国和祖国人民的命运。(王光正,男,重庆市作协会员,重庆散文学会副秘书长,綦江区作协名誉副主席)打牙祭吴国平

20世纪60年代,三年困难时期刚过不久,跟着又是“文化大革命”,农村虽然没停产闹革命,但计划经济和极“左”影响,农民劳动积极性不高,劳动生产率低,农村长期没有解决温饱问题。农民无粮填饱肚子,一年四季更是很少能吃一次肉,所以,我家乡能把吃一顿肉称为“打牙祭”,意思是牙齿太清淡了,吃肉是用点油水抹一下牙齿。

说起打牙祭,如烟往事就会涌上心头,那些心酸的故事今天看来简直是天方夜谭。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平时很难痛快地吃肉,只有过年这一天,才能饱餐一顿。那时的政策是“调一留一,购留各半”。即农民调一头生猪给国家,自己可以吃一头;只有一头猪,就国家收购一半,自己吃一半。家里没有养猪的,国家也要给每人一斤盐肉过年,虽然咸得难以下咽,但那是肉,一大盆肉端上桌也很快一扫而光了。

记得有一年春节前,一个家庭劳动力多、日子稍好点的亲戚给我家提了一块肉来,母亲把它挂在烤火炉上熏,准备用来过年。每当无人时,我就会用刀割下一点肉烧来吃,再抹上锅烟墨蒙混。渐渐地,“由量变到质变”,肉越来越少,终于被大人发现了秘密,我被骂得狗血淋头。

我一亲戚家有个老祖母,唯一的希望就是吃上一顿肉。儿子千方百计弄到一点肉,当晚把那碗肉端上桌时,孙子突然吹灭了灯,伸手抓起碗中的肉冲出大门,消失在黑暗中。孙子回来后自然遭到父母一顿痛打,他蹲在地上一声不吭,宁愿挨这顿棍棒换取吃上一次肉。老祖母泪流满面说:“别打了,他也可怜啊,把剩下的一点给我吃吧,死后也能闭眼了。”

20世纪70年代,我高中毕业参加工作当了公社干部,每月有半斤定量肉。另外,逢开三级干部会议,可以凭参会名单在国家食品站每人供应半斤肉,借此也可以改善一下伙食。尽管这样,每周平均吃不上一次肉。有一天下乡回来,走进公社小院就闻到飘来的肉香。我们几个年轻干部寻着香味找到公社王秘书寝室,他刚炖好从食品站“开后门”买来的两只猪蹄。于是我们不管三七二十一,要抢他炖的猪肉。他手足无措,急中生智,赶忙向锅里叭叭吐进口水。我们说:“高温消毒,没关系。”硬是把两只猪蹄分而食之。他是一个五十多岁的长者,只有坐在旁边无可奈何地叹气。

有一次,公社召开多种经营会,参会人员未到齐,剩下一些肉,我和多经员(多种经营工作办事员)各买一斤,居然每人一顿吃下一斤肉、一斤饭、一斤酒。

今天,吃糠咽菜的日子远离我们而去,大家过上了小康生活。有的人憨吃海喝,甚至吃出了高血压、高血脂、高血糖。我父母在那个年代的农村居然以九十岁高龄去世,而现在不少人却吃出毛病,英年早逝。看来,生活总是充满着辩证法,物质匮乏有物质匮乏的好处,物质丰富有物质丰富的坏处。我们必须学习和掌握唯物辩证法,正确对待历史,正确对待生活。(吴国平,男,重庆市作协会员,綦江区作协名誉主席,现供职綦江区人大)那套房罗辑

那套房的装修已经接近尾声,媳妇说最近几天把定做的家具安好,就基本完工。

那套房是2006年就买下的。排号那天,远在武隆的我给老父亲打了电话。已经退了休的父亲很高兴,头一天晚上就去排号。多次给父亲电话,希望他不要这么早去,因为4月的綦江,夜晚还比较冷,担心老年人的身体。但父亲很执拗,只要他确定的事情就会认真去做,一辈子都是如此。为了让父亲排号更舒服些,也减少我内心的不安,我告诉了要好的朋友给父亲送去一个躺椅,连同被子以及夜晚可以挡住湿气的大伞。第二天一早,父亲来电话,声音嘶哑了,但听得出兴奋:“我们排了第一号,可以在小区选择自己最喜欢的那套房了。”他经常说:房子还是要住下去能顺顺利利的才好。

小区建设并不如意,断断续续的,中途停工好多次,估计是开发商的资金链有问题。其间,业主们找政府有关主管部门问询、反映多次,甚至有人去了重庆上访。不过我总是不很上心的,好像有了预判,在决定购买那套房的同时,也在单位附近买下了现在住的这套房,虽然面积不大。老父亲也着急,每每听说有人去上访了,吃饭时就必定多喝半杯酒(老父亲不胜酒力,只是喜欢每天都喝一小杯),多说一些话,关于世风,关于人情,更多的是关于那套房。不过,老父亲也总是告诫我:“你就不要管了,毕竟是单位上的人,影响不好。相信这件事情总是要有个结果的。”那声音很低沉,老父亲纠结。

所幸,售楼部来电话说:可以去接房了。那天,吃饭的时候,父亲又说了很多话,关于世风、关于人情、关于那套房……老父亲特意多喝了一杯,直到脸微微红。那天,我感觉父亲那双眼特别的亮。父亲在老家住大房间习惯了,现在我的这个家实在是小,老人家一直不习惯。他和母亲背着我们多次说起过他腰疼,就是那床太软。而那套房很宽大,父亲自己选的,他中意。在小区修建的过程中,只要天气好,只要没有其他要紧的事情,父亲就和母亲一同去那边转悠转悠,然后回家说说进度怎样了,质量怎样了,工人师傅们怎么说,其他关心这房的人又在议论些什么。

装修那套房的事委托了一个朋友,他在本地装修行业里口碑还好。朋友也尽心,媳妇多次打电话给在党校学习的我说泥工如何如何的好,木工如何如何的好……

老父亲本来可以不参与装修这件事的,但他哪闲得住。隔三岔五去转悠转悠,也给工人师傅指指点点。

到后来,老父亲索性亲自参与了装修活动。那天,拉套装门的来得早,父亲7点不到就去开门验货。然后,父亲就守着师傅一扇门一扇门地安装,不时给师傅递东西,还再三地叮嘱师傅:“麻烦把铰链安稳当哈,那个地方最关键。”父亲的抱怨话只在家中说,对师傅,他相当客气。过去,他就常说:“不要亏了下力人。”装修过程中我也去了几次,几拨师傅都夸父亲:“罗老师懂行哟,人又客气!”安空调那天,突然下大雨。父亲就和师傅们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斗地主”消遣时间。那天回来,老父亲说腿好麻——房间里边没有凳子,只能坐在地上,真难为了老人家。“叫你不要管!所有的事情都给装修公司说好,并且计算了费用。”媳妇这样的话已经说了至少3次,每次都在父亲叹气说腰也酸背也疼的时候。其实我懂媳妇的心思——她也关心老人,怕老人太劳累。但终究是表达的方式不对。最后一次,父亲说话了:“你只是说装修公司晓得做,他们能做得彻底吗?他们能做得及时吗?”那天晚饭时,父亲又多喝了一杯,那一杯是一直没有说话的我给老父亲斟上的。

那天夜晚,我对媳妇说:还要买几张床,父亲的床一定要他自己满意。他们房间的窗帘也要他称心。读过的一本书告诉我一个道理:尽孝是不能等的。我也明白,让老人开心就是最大的尽孝。以前曾经有个想法,那套房装修好了,就让父亲和母亲过去单独住。现在,我和媳妇商量了,还是几辈人都住在一起好,老人家喜欢热闹,虽然这样我上下班不方便,儿子上学也不方便。

再过几天,那套房的装修就完工了,我企盼早点搬过去,为了父亲的心愿。(罗辑,男,綦江区作协会员,綦江区文联秘书长)中元节祭母伍之伦

三岁那年,我便痛失了我的周氏生母。

母亲给我以宝贵的生命,她常年拖着病体,咬紧牙关,倾尽心血养育我。我知道,她给了我许许多多爱。可在那个男尊女卑的年代,她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家里人只称“老周”“你周家妈”,每逢年节祭祀化炼“信袱”,也是只写“周氏”。最叫人悲哀的是,连她的音容笑貌,我也完全不记得了。

本来是有她的相片的,但当年日寇飞机发疯似的狂轰滥炸,重庆周边的县城,也遭轰炸,北街我家的几间祖屋被毁,一片纸也没有留下。

一个小孩子,对母亲的记忆是不完整、不周详的。但说来也真奇怪,偏偏母亲出殡下葬的情景,却是清清楚楚地刻在我幼时记忆的深处,一直以来不曾忘怀。

粗壮的麻绳套住未髹漆的棺木,由好几个人抬着,离开北街的家往城外走。我尤其注意到,那棺木上面,被绑缚着的那只公鸡,它那在风里飘舞着的红黑翎羽。

出城来到桥坝河,一个岗坡地边,在一棵小桐树旁,墓穴已经挖好了。人们拽住粗绳子,轻轻地将棺木缓缓地往下安放入土。我全身白麻孝服,腰间系着麻绳。大人们让我跪伏在墓穴前的地上,我并没有再哭喊,只是向我的母亲默默泣别。封土的时候,我看见那些掀下的砂土,渐渐地倾覆下去,倾覆下去……

表亲罗二嬢、我的姨妈,还有焱云家伯娘,三位与母亲相处时间久长,见到和听到过的事多一些。她们对我说,“你妈真是命苦,病又多,独自一人支撑着,那样贫病交迫的日子,实在难熬啊,她遭了多少的罪!你可得一辈子记住她呀……”她们还告诉我,料理母亲后事的是我的舅舅和伯父,那时正是战乱期间,父亲远在万县。“瀛山你那周家外公外婆早已过世,长舅也去世得早。家里只剩下你母亲和二姨、小舅,三人惨怛伶仃,相依为命。”后来,由十公家的姨婆婆说媒,母亲才嫁进县城北街我家。但是“她的境况未见好转一点,婆家也还是穷困;你父亲是在他的爹妈死后,过继给没有后人的遗孀九婶的”。“这位九婶叔娘守住点儿薄产,只顾得了自己,最多,也就是接济过你父亲去重庆,上川东师范的一点费用。她这样的婆子娘对媳妇儿,只会把人当丫头奴仆使唤,绝对不会疼人关照怜悯谁的……”

姨妈还告诉我说,母亲去世之前,去过重庆南岸的罗家坝她家。那时,姨妈和刘家姨叔结婚不久,刚来罗家坝做了点小生意谋生。母亲或是来投亲、求援、看病的,或是想到万县寻找父亲的?但在那个兵荒马乱、艰难困顿的战争年月,这些,显然是没办法实现的心愿罢了。住了两天之后,一切无望,她的病情还在不断加重,姨叔姨妈他们赶紧安排母亲回綦江。

回来后她便倒床一病不起,呻吟,挣扎,直到去世。她那时不过二十四五岁,有着非常强烈的求生愿望。一个年轻女子,难道就心甘情愿这样匆匆辞世了?难道就忍心丢下自己尚未成年的孩儿?她心里不知有多难多难哪!老天一定会知道,她有过多少的失望、多少的哀怨、多少的遗憾!母亲真是孤苦落寞,贫病交加,备受煎熬,她确确实实是穷死的、累死的。

我这从小失却母爱的人,自然常常因念母而痛苦啼哭,伤心流泪,我的内心长期郁积着那种挥之不去的伤痛;成年之后,一种深沉的念母情结,仍然一直牵动着我孤寂的心灵和敏感的神经。

有一次梦里,恍惚见到那麦土边儿的岗坡地,那棵小桐树似乎已经长大变高,它参差披拂的树影,隐约掩映着母亲的孤坟。我立刻跪伏下去,冥冥之中,我陪她说话,向她倾诉这些年来,无尽的思念与衷情,告慰她,父亲后来如何的愧疚和懊悔……

直到近些年,我才有了空,曾经几次前往桥坝河,找那块未敢忘怀的岗坡地,去寻觅伤心童年的踪影,去凭吊母亲长眠的荒凉、孤寂、凄清的墓地。我要告诉她,这些年来,儿子经历过多少人生的磨难与挣扎,才终于走过来的。我要去告慰她,这些年来,也曾经有过多少心地特别善良的好人,给苦命儿子以深深的同情,给苦命儿子以母亲一般无微不至的关怀……

可是,在桥坝河街后的山坡,上上下下,我踟蹰往返,四处寻找,怎么也找不到那块记忆深刻的伤心墓地,更是找不到那记忆里抹不去的小桐树旁的荒凉孤坟。我独自一人转来转去,几乎找遍了每一个角落,就是找不见它,心里好一阵彷徨苦恼,怅惘得不能自己。

路的东头,有一位白发老者,长须飘拂,他正向我这边蹒跚走来,我连忙迎上前去,打探询问。“请问老人家,这坡地麦土边,从前有棵桐树,旁边有座土坟,我家母亲,六十多年前的……”“哎呀,这么久的老坟,世事变迁好大,哪还会在哟?你想,前一阵,毁林砍树,拆墓平坟,改土造田,修沟筑堰,早就……先前祖宗老话不是说,慎终追远,入土为安嘛;现而今,人已经死了,还是不得安宁……”他直摇着头,用惋惜而有些抱怨的口气诉说着。

老人很健谈,也有他自己的独到见解,我谛听着他的絮叨。“也倒是难得,你当小的,一片孝心与苦心啰!这不就快到中元节了,对面的岩坎脚下,那阵掏挖出来的老坟骨头,差不多都堆埋在那旮旯了。依我说,你不如办点纸来,去那边给你老母亲化了,也好让你母子二人,了结这积压多年的苦苦心愿哟!”“我妈走的时候,也就二十多……”我痛楚地向他解释说。“哎呀,二十多就去了……为娘的,艰难;孩儿,就更痛更苦了……那,真够惨的啰。”心慈的老人自言自语地连连摇头,似乎已经有些哽咽了。

还能有什么法子呢,大抵只能如此了。旧历七月十五中元节那天,听从陌生老人的热心指点,按家乡的习俗,我带上香蜡纸烛,去到那岩坎之下,焚香化纸,仰伏天地,哭母祭母。

七月如火,正午热辣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汗水泪水早已模糊了我的双眼;刚点着的两支红烛,那如血的热泪就滚落了一地;猛烈燃烧着的纸钱,化作一道道青烟冉冉升起来,带了我强烈的痛楚思念,飘飘摇摇地,向着远处飞去。

儿子在祈愿,祈愿我天国的母亲,永远安息!永远安息!

我焚香,我祷告,感恩,祈愿,寄托哀思……即便如此,这时时刻刻牵动着我的思念,对我那苦命母亲铭心刻骨、挥之不去的思念,依然是那样无休无止的。

思念,依然叫我无以释怀,即便我记不起她的音容笑貌……(伍之伦,男,綦江人,曾任杨家坪中学校长,高级教师)怀念我的父亲霍茂林

序:己丑岁闰五月初五日碑文

无憾归仙乡,愿愿皆如意。观父一生,洁身而自好,重情且顾义,知苦犹惜甘,承前更范后。思当年,耕种裁缝勤修积,痴心造福田;看如今,功德圆满归根来,青山绿水老宅。天不负心终造福,人情不舍长生悲。(一)重阳

父亲离开我们已经100多天了。在没有他的日子里,我们乔迁了新居,孕育了小生命,季节也从夏转到了秋,我们总在茶余饭后谈起父亲的喜怒哀乐。

在一些阳光明媚的日子里,我总会黯然惊觉,父亲真的是离开我们了,我把我的父亲丢了!当我流连在观音桥街头时,我知道,我再也不会像往常一般在某个街角惊奇地瞥见父亲,他扛着装满蔬菜的袋子,一身蓝或灰的老款衣服,背影匆匆而倔强。

父亲随我来到重庆约7年了,这是他一生中最得意的7年。他开始过着平生最悠闲的生活:晨起买菜、闲时读报、周末上街。他在重庆交朋识友,和左邻右舍邀约去照母山采红籽泡酒;他和远亲老友遥通电话,约定在重庆“落脚”;每当有亲戚到来,他总会热情地带他们到观音桥步行街走一走。父亲一生傲骨,洁身自好而与乡邻格格不入,在他人生最后的7年中才舒缓性情,轻松自在,令他人艳羡。

父亲极其恋家,年轻时曾有机会在贵州桐梓做生意,因难舍心中牵挂而回,专心在乡村开裁缝店,凭手艺把一家人带出窘境。当他身在重庆,也是心系老家房舍田土,每回一趟家都把庭前花园翻土栽培,打理得一派生机盎然。即便是风烛残年,也反复叮嘱要在老家看一块地,挨着祖辈墓地和老宅。他在人生尽头处,常说得此病不怪祖辈不荫护,“父母能给一条命就足够”,遗言中两度叮嘱我大哥“搞好大家庭的团结”,一片血诚天地可昭。

父亲是我的老师,也好为人师。他高小文凭,自称地理知识比我这个大学生好,他对大江南北和季节气候的熟悉远甚于我。他的理论知识少,和他人争论起来总是吃亏输理,但是为人处世实实在在:和爷爷奶奶相处数十年,他用孝行教导后辈;弟兄姊妹争长论短,他用吃亏教导后辈;左邻右舍拨弄是非,他用志气教导后辈。父亲看似大拙,实是聪慧,命运曾让他无数次撞破南墙,但他终究如愿以偿,衣锦还乡。

在无数个静夜,我们总是念及他、梦到他,或者说他的身影总是不时地飘入我们的情感和生活,影响我们甚至我们的后代。我不得不告诉或者安慰自己:父亲只是换了一种生命的形态和环境,而这是每一个人都必须去经历的。

明天,我的母亲将带着一把草籽播种在父亲坟头和爷爷坟头,明年重阳时,但愿草长青水长流,青山夕阳不改。父亲和我们一生缘尽,我怀念他老人家,我感恩上苍的怜惜让他无痛而终,感恩很多在他人生尽头伸手帮助、出语关心的长辈朋友。(二)最后的日子

扶着父亲离开大坪医院,我问:“想不想让车子转到童心桥去,再看看我们的房子?”

父亲坚定地说:“算了!”

我笑:“要得,那回来再看。”

父亲在医院住了约30个小时,给他输了营养液,医生保证能让老家的亲人见他最后一面。那天下午,我们的车行驶在雷雨交加的渝黔高速路上,我在心中哀叹天意,母亲扶着父亲的左臂,妻子在副驾座叮嘱司机安全。父亲也许不知道,这是他和这座城市的永诀,他要回家了,他终于要回到那片魂牵梦绕的故土。

父亲也许也知道,他终究是过不了这一关的——尽管我、大姐和二姐夫对病情保密,我们从未当着父母流泪,连母亲也是在大坪医院才被我告知。

记得在牛年初一,我们扫墓祭祖后回到大姐家中,父亲若有所动地对我说:“可惜了,没有带上相机去照照老房子的屋基,今后水泥厂修过来,地方都找不到了。”他又说:“走,不烤火了,我们去照了回来吃午饭。”父子俩就坐了二姐夫的摩托车再度上山。

在那处砖瓦横陈、一片废墟的老宅前,父亲长吁短叹,指画着告诉我:“记不记得,这是厨房,这是屋檐,这是花台,这是……”如今想来,父亲一定是心疼之极,这是他一生中最具荣耀和耗费心血的艺术品,15年岁月中,他和母亲在这栋房子里接受过往路人的赞叹,在这里接待大家庭中每一个探访的成员。母亲告诉我,当时他亲手拆动砖瓦时失声痛哭。我想他一定是宁可玉碎,也要瓦全。父亲在废墟前照了十几张照片。照片中的他很瘦,表情就像身后的背景,一派萧瑟。

那是他最后一次带着一家大小,上山给祖宗燃纸磕头。也许是来自冥冥中的一种暗示,他留下了在老宅废墟前的最后的神态。虎年初一将至,我们则将给他燃纸磕头放鞭炮,想起他对老宅的不舍和对故土的依恋,心中不免酸楚。

父亲是知道自己终究过不了这一关的。

从324医院得到检查结果离开后,父亲借故让我母亲和我妻子先回到了家。后来我清理他的遗物方知,他正是在那一天去银行将几笔散存的钱集中到了一起。到西南医院复查时,他在回家的路上叮嘱我:“不要乱花钱,给你妈妈今后留点钱,这个病我晓得。”还记得在西南医院4楼,我拿着CT结果遥望他斜坐的背影,不禁悲从中来,肝肠寸断。

直到他溘然长逝,他也并不慌张,但我知道父亲明白自己终究是过不了这一关的。在家中,他拿黄历给我看婚宴日子,他指点着教我什么是黄道黑道,什么是犯忌,“把哪个月、哪天、哪个时候合在一起对照历书看,今后你就晓得。”我注视着书上移动着的粗糙的手指。劳动节阳光甚好,我们一起卖旧报纸,他提了一袋报纸到楼下,说:“全身没有力气,还是你去,我等你。”那个曾经肩挑背扛的倔强的人,那个曾经提了一大袋油米蔬菜都不喊休息的人,如今已是非常虚弱了。母亲和我妻子参加婚宴去了,父亲想煮一锅喜欢吃的烫饭(饭菜和在一起),我知道,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了,我要在心中珍藏这一顿菜肴。

弥留之际,父亲没有向他的儿子专门交代什么遗言,只有给姑父讲的一句话,提到了我们三姐弟,“他们都还幼稚”。(三)命运

母亲从一堆旧物中翻到了父亲16岁时的照片。他梳着一溜儿分头,双目有神,嘴唇微张。照片背后的日期是1961年7月31日。看上去,像我的兄弟或者朋友,这是我能见到的父亲最早的形象,更多印象则源于父亲曾经的回忆以及亲人的描述。

他倔强。父亲年少时,曾因倔脾气而被爷爷用离奇的方式进行体罚,因此时常被兄妹笑谈。这个性格也驱动他像一个船长一样,把一家人带出了生活的凄风苦雨,并且提前透支了他的生命。

他顽皮。曾经和玩伴在山坡爬树摘果而摔伤左脚,落下终生的骨髓炎;曾经和大姑抬着一筐红薯独自偷吃,被大妹告状后而以三哥的名义敲打大姑。

父亲重情重义,一生看不起不忠不孝之辈,对兄弟姊妹间的争吵疏远忧心忡忡。他临终遗言没有嘱咐儿女而只是交代堂哥:“小东,你是下一辈的大哥,要带个头把大家庭关系搞好。”

他节约,甚至有点吝啬。用我爷爷的话说,他的钱揣在手中能捏得出水。他也因此向我自夸:“你的钱拿给我保管,保证一分一厘都不会乱用。”如今看来,勤俭持家正是他馈赠给我们的遗产,教导我们后辈珍惜劳动果实。

我对父亲的切身感受是他的豁达。按照我对他的了解,父亲是一定知道自己撑不过这场病的,他向往生存却不惧死亡。他说,六姊妹总有个人要先走,他已经满足了。他说,他已经尽到了责任,对父母尽了孝心,对儿女尽了力。他当面对我说:“真的就是要走那条路又有什么呢?我对你放心,你们三姊妹、媳妇女婿都是尽到责任的。”他还说:“要是能够过得了这关,想给你把娃娃带到十一二岁,免得你妈妈一个人费力,让你们安安心心的上班。”

这一幕幕的图景,构成了父亲的命运——从艰苦到满足,从生活重压到舒缓快乐,从平生一身正气到临终无痛而去。一介农民的他,一生坎坷磨难,当过裁缝、生过豆芽、做过豆腐、做过沙发,甚至当过工地炊事员,吃苦、受累、隐忍,在最后的七年时光才扬眉吐气,但依旧俭省、谦抑、感恩。他曾经对我说,很满足了,不愿意享受太多,要给子子孙孙留点。这句话,后来我在《曾国藩家书》中读到,谓之“惜福”。他还说,对那些帮助过自己的人要客客气气,吃水不忘挖井人。

想起这些,我对父亲的敬仰和怀念油然而生,父亲就像一本厚重的书,或者一部词典——在人生关键的时候可以翻开查阅、体会和回味。他没有读过四书五经,只有从生活中得来的人生经验,然后身体力行地传承给我们。临走前,他实现了夙愿,给爷爷垒了坟墓,肯定儿子为他抹腹抚背80天;临走前,他在大坪医院享受了“特事特办”,这正是他教导儿子为人处世得到的报答;临走时,他没有如其他病人一样咯血或者疼痛不止,而是安详离世,这于老父、于家人都是天大的福报,我相信,父亲的“正”“孝”二字也曾经让鬼神动容……

那一天,那一刻,正是他65年前来到人世间的时辰。(霍茂林,男,綦江人,现供职重庆日报社)追忆祖母霍宇

我挚爱的祖母离开我一年了。

一年来,每当想念祖母的时候,总会默念起我在她的追悼会上写的祭文中的文句“旧社会,旧礼教,媳妇难当……虽然挨打受骂,未曾减祖母孝敬品行”,特别是念到“记得孩童之时,祖母卖菜回屋,自己未吃早饭,常买糕点喂我”等句时,又浮现出童年的早晨祖母卖菜回来递糕点给我的情景。记忆中,这样的早晨总有温暖的阳光照着院坝,照着祖母的慈祥的面庞,这幅画面早已成为一种意境,它永远弥漫着祖母的满怀慈爱,永远浸润孙儿的万千感激。

祖母在人间经历了九十二个春秋,她墓碑上的赞诗很能概括她的一生:“早年苦难,中年艰辛,子孙昌荣,福寿齐臻。”

祖母三岁之时,其父去世;五岁之时,其母又逝。祖母和舅公,姐弟二人孤苦伶仃,只得跟随其幺叔幺婶生活。十七岁时,祖母与祖父结婚。当时,祖父的母亲、祖母(我的曾祖母、高祖母)两个老人都在世,两个老人最后都活到近九十岁才去世。要说祖母青年时的生活,不得不说一下我的高祖母。

高祖母在封建社会中算得上是一个能干的女人,精于茶饭,绣工超群。她有一定见识,性格刚强,谈吐不让旁人。据说,我的高祖去世后,祠堂中有几个族人想借故霸占我家财产。他们在祠堂里杀了一头猪,请了很多族里有影响的人到场,逼迫高祖母屈从,并处罚高祖母站在高板凳上(这是祠堂中的什么规矩,现已无从考证)。面对各种刁难,高祖母正气凛然,据理力争,声压四座,众人为之折服。最后,我家祖业得以保全,高祖母的名声就此传开了。她一直活到八十七岁才去世。我的老家,从清朝乾隆年间就是聚族而居的,这样一个两百多年相沿的家族,封建礼教比较森严。在族中,高祖母辈分高而年纪又长,况且又能干而有威名。因此,每年大年初一,我家堂屋总会跪满族里来拜贺新年的晚辈。

但是,这样一位能干的老人对于我的祖母来讲却并非幸事。

祖母娘家是开栈房的,她从小又跟随幺叔幺婶长大,对于农活、茶饭、绣工当然是一窍不通。只是有力气,吃得苦。祖母又生性忠厚老实,不善言辞。这样一个“不懂事”的年轻姑娘来给能干的老人当媳妇儿,自然显得格格不入。祖母在家动辄得咎,被打骂是家常便饭。

有一次,高祖母看祖母不惯,在祖母坐下吃饭时,趁其不备,用脚将板凳勾开。祖母“咚”的一声摔倒在地,而高祖母却在院坝去高声叫嚷:“媳妇不孝,要打人哟。”

在祖母九十岁生日时,我写祖母的祝寿辞,当时就想把祖母年轻时挨打受骂的情节写进去,妻子劝道:“这么大的酒宴不要谈这些伤心的事情,如果婆婆听见,她都要流泪了,哪有心思过生日哟。”去年,祖母去世,我写祭文,问父亲祖母年轻时受过的苦难。父亲立刻神情凄然,似哽咽,说了一句:“多数情况你都听那些老辈子说的,反正就是,旧社会的媳妇难当。”然后起身转头走开。祖母啊,当时的委屈你向谁说呢?尽管如此,祖母对老人的孝敬并没有打过折扣。高祖母晚年走亲戚,如果路途远,祖母还会亲自背负她前往。祖母晚年,腿脚已经不方便了,但是过年祭拜祖先的时候,她总会率先下跪,说:“妈啊,婆婆啊,感谢你们把人抚养大,等我来受福哟。”甚至挂青放鞭炮时,她还会到曾祖母、高祖母的坟前跪拜说类似的话。祖母啊祖母,你的美德,首先要数忠孝啊!

旧社会,女人的命运常常掌握在婆婆和丈夫的手中,祖母的夫妻关系如何呢,该说说我的祖父了。

我的祖父,受过封建教育,在村里同辈人中文化是最高的。他身材高大,体格匀称,待人接物颇得其宜。年轻时在外面做事,在村里也算见过世面的人。祖母在他心中,当然一无是处。因此,祖父一直心存纳妾之念,只是高祖母、曾祖母因为怜悯祖母忠厚勤劳而一直反对,弄得祖父不愿多在家里住。有时,因为其他的事情路过村里,也不愿意进屋。况且,祖父一不回来,家里的粗活、重活全是祖母一个人顶着。祖父偶尔回家,也不愿从事农业生产,如要挑粪的话,必须要祖母把粪舀在桶里方可。

祖父性情刚烈而急躁,对待祖母,一言不合,就要动手。有一次,甚至打得祖母手都举不起来了。后来,二叔们都已经长大了,对祖父的行为愤愤不满,表示要帮祖母的忙,祖父这才收了手。但是高声叱责祖母的习气,终老不减。

年轻时的祖母,婆婆不疼,丈夫不爱,生了病也没有人过问。祖母曾经患耳病,没有钱医治,苦挨待愈。晚上睡觉,脓水流了一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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