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虻(被遗忘的世界名著)(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29 11:4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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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爱尔兰)伏尼契

出版社:大众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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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虻(被遗忘的世界名著)

牛虻(被遗忘的世界名著)试读:

前言

有谁像他一样饱受感情的苦难?身世的离奇莫测,亲人和爱人给予的心灵伤害,逼迫他远走他乡。十三年后,他为什么还要返回这个伤心之地?如今的“牛虻”还是当初那个纯洁善良的基督徒吗?爱与恨,革命与宗教,演绎了一场轰轰烈烈的人间悲剧。

这是一本激情小说、一部心灵史诗。青年亚瑟因少不更事而泄露组织秘密,挨了心爱的女友琼玛一记耳光,无比懊丧。接着,他又得知自己竟然是所崇拜的神父的私生子,因此陷入迷茫甚至绝望。他制造了投海自尽的假象,从此流亡南美。十三年后回国时,他已成为革命者牛虻,一个为意大利的自由而战的斗士。归来,意味着他此生再无安宁。最后,为了理想,牛虻割舍了爱情和亲情,也舍弃了深爱他的吉卜赛女郎绮达,含笑走向刑场……

主人公牛虻,是上流社会的叛逆。年轻时经历过几番刻骨铭心的感情苦难。他曾因无知而铸成大错。他最热爱的姑娘,给予他惨痛的心灵伤害;他尊敬的生父,却是凶残的政敌!然而他义无反顾地追求真理,抛弃了爱情与生命——为意大利的独立与自由。牛虻,成为青年人心中“坚强”的化身!

第一部

第一章

亚瑟正聚精会神地翻阅着一大堆布道用的手稿。这是6月的一个烦躁的夜晚,为了能透进些许凉气,比萨神学院把图书馆的窗户全都打开了,但百叶窗却半开着。

蒙泰里尼神父停下笔,用柔和的目光打量着正埋头苦找的亚瑟。“找不到么,我的孩子?不用太着急,大不了我再重写一遍就是了。可能是我已经把它撕掉了,让你白忙活半天。”

这位神学院院长的声音像一个天生的演说家一样浑厚低沉,抑扬顿挫。尤其是当他与亚瑟说话时,总掩饰不住地流露出浓浓的笑意。“不,我一定要把它找到。再写出来的就不会跟您以前的一模一样了。我想你准是把它放这儿了。”

窗外,一只昏昏沉沉的金龟子正在无精打采地低声呼喊着:“草莓!草莓!”……水果小贩寂寞而悠长的叫卖声在空气中远远地传来。神父埋头继续着他的工作。“我找到了,在这儿呢,神父,《麻疯病人治疗论》。”

亚瑟一边说着一边从房间那头走了过来。他身体十分瘦弱,长长的眉毛,薄薄的双唇,纤细的手脚,身上的每一个地方都过于精雕,过于弱不禁风,看上去一点也不像30年代的英国中产阶级青年,反而像是16世纪肖像画中的意大利人。他长长的眉毛、饱满的双唇和纤细的手脚,身上每个部位都显得过于纤细,甚至过于羸弱。假如让他安静地坐在那里,别人一定会误认为他是一个身着男装的妖媚动人的女孩而非男孩。但是就在他走动的时候,那轻盈敏捷的形体又使人联想到一只被驯服了的、失去了利爪、丧失了野性的豹子。“真的,亚瑟,如果没有你,我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我时常丢三落四的。好了,我现在也不想写了,咱们到花园里去逛逛吧。你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吗?我可以帮你解决的。”

他们走进绿意盎然、清静幽雅的修道院花园。神学院的建筑原是多米尼克派的一座修道院,就在两百多年以前,这个方方正正的院落曾被收拾得干净整洁。在耸立的杨树之间生长着一丛丛的迷迭香和薰衣草。那些曾经栽种过它们的白衣修士们现在已全部过世了,根本没有人会想起他们。但是在幽静的仲夏,幽香的药草仍旧寂寞地盛开,但是没有人再采集花蕊去泡制草药了。在石板路的裂缝中也长满了野荷兰芹和耧斗菜;庭院中央的水井早已被羊齿叶和繁盛茂密的景天草给遮盖了;玫瑰花蓬散纷披的根伸出的枝蔓穿过了小路;黄杨树间大朵大朵的罂粟花红彤彤地盛开着;高高的毛地黄在杂草中低垂着头;枸杞树枝条上垂挂下一棵没有结果的葡萄的藤条早被人们遗忘了,茂密的枝叶在微风中摇曳,慢悠悠的,却也不停下来,带着一种淡淡的忧伤。

在院落的一角耸立着一棵直到夏季才盛开的木兰树,纵横交错的枝叶重重叠叠就像一座高耸的巨塔,乳白色的小花朵随意地散落在枝叶上。一只做工过于粗糙的木凳紧挨着树干安置着,蒙泰尼里坐在上面。亚瑟在大学里主修哲学,因为他在书上碰到了一道难题,因此跑到教父这里来请求答案。他本不是神学院的学生,但是对他而言蒙泰尼里却名副其实是一部百科全书。“假如没有其他的事情,我想我应该走了。”待到蒙泰尼里把他的难题解释清楚之后,亚瑟说道。“我不想接着去工作,如果你有空的话,我希望你能再陪我一会儿。”“好的!”亚瑟依靠在树干上,目光透过茂密的枝叶,遥望着寂寥的夜空。在辽远的天空中,第一批暗淡的星星在那里眨着慵懒的眼睛。在他那双深黑色的睫毛下面,长着一双深蓝色的眼睛,梦幻般得神秘。这双眼睛是他那出生在康沃尔郡的母亲遗传给他的。蒙泰尼里把头转过去,避免看见那双深邃的眼睛。“你累了吗,亲爱的?”蒙泰尼里问道。“是的。”亚瑟的声音充满了倦意,这点神父立即就觉察到了。“你本不应该这么早就开始上大学的,那会儿照料病人彻夜难眠,身体都被累垮了。我应该坚持让你在离开里窝那之前彻底地休息一段时间。”“不,神父,没有用的!母亲过世以后,我要是继续在那个鬼家待下去,朱丽亚会把我逼疯的!”

朱丽亚是他同父异母的兄长的老婆,对他来说她简直是一根毒刺。“我原本也不想让你和家人住在一起。”蒙泰尼里轻声慢语地说道:“我知道,那样对你没有一点好处。但是我觉得你当初应该答应你那位做医生的英国朋友的邀请,在他家住上1个月,然后再去上学,假如那样你的身体状况会比现在好得多。”“不,神父,我真的不愿那样做啊!华伦一家人都非常友好,和蔼可亲,但是他们并不十分了解我。而且怜悯我,这一点,我从他们的脸上就能明显的察觉出来。他们也会想方设法地安慰我,可是有时他们会谈及母亲。琼玛当然是不会那样做的,她很清楚什么应该说什么不应该说,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些。但是其他的人却与她不同。还有……”“还有什么,亲爱的?”

亚瑟从一根低垂的毛地黄枝上捋下几朵花,放在手心里神经质地用手揉碎了。“那个小镇我实在无法再待下去了。”他在深思片刻之后说道。“那里的几家商店,小时候妈妈常带我去买玩具;沿河的街路,在她病重之前我常扶她去散步。所有这些,不管我走到哪里,总会让我触景生情。每一位卖花的姑娘都会向我走来……好像我现在仍需要它们似的!还有,教堂旁边的墓地更让我一看见就触景生情,我只好转身离开那里。”

他打住了话语,坐下来把手里毛地黄撕成了碎片。夜晚,寂寥漫长而又深沉,他禁不住抬起头来看看神父,很纳闷他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木兰树下,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切都变得若隐若现。借着残存的一丝余光,可以看到蒙泰尼里脸色煞白,白得吓人。他深深地低着头,右手紧紧地捧着木凳的边角。此情此景,使亚瑟转过头去,心中油然生起一种敬畏之情,同时惊讶不已。他好像是在无意之间踏上了圣土。“我的天哪!在他身边,我显得是多么渺小,多么自私呀!即使是他遇到了像我这样的不幸,他也不可能比这更加伤感。”他心里想。

蒙泰尼里慢慢地抬起头来,往四周看了看。

他意味深远地说道:“我绝不会强迫你回到那里去的,现在无论如何我都不会那样做的。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一条,今年放暑假时彻底休息一下。我觉得你最好还是离开里窝那地区,我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你的身体垮下去。”“神父,神学院放假时您要到哪儿去呢?”“我打算带着学生们进山,和往常一样,把他们安顿在那里。等到了8月中旬,副院长休完假回来后,我将会去阿尔卑斯山散散心。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如果愿意的话,我可以带你到山里作长途旅行,而且你还可以借机研究阿尔卑斯山的苔藓和地衣。不过,只有我们两个人,你不会觉得乏味吧?”“真的,神父?”亚瑟高兴地拍起手来,朱丽亚说过这种动作暴露出“典型的外国派头”,“能和您一起去旅游,我还求之不得呢。只是……我不知道……”他打住了话语。“伯顿先生会同意吗?”“他当然不乐意,但是他也不好对我横加干涉。我现在都18岁了,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话又说回来了,他只是我的同父异母的兄长,我看不出我就该对他唯命是从。他对母亲总是不好。”“但是他如果真的反对,我看你最好就不要违背他的意愿了吧。不然的话,你会发现在家里的处境会更难——”“一点儿也不会更难!”亚瑟怒形于色,打断了神父的话,“他们总是恨我,过去恨我,将来还会恨我——这与我做什么没有任何关系。此外,我是与您、与我的忏悔神父一道外出的,杰姆斯还怎么能真的反对呢?”“可是你也要记住,他是一位新教徒。你还是给他写封信吧,我们也不妨等一等,看看他怎么说,但是你也不要操之过急,亲爱的。不管人家是恨你还是爱你,都应该检点自己的所作所为。”

他如此委婉地道出责备的话,一点儿也不让亚瑟沮丧。“是的,我知道。”他答道,并且叹息了一声,“可这也太难了吧——”“星期二晚上你没能过来,当时我就觉得很遗憾。”蒙泰尼里说道,突然之间换了话题,“阿雷佐主教到这儿来了,我想让你见见他。”“我答应了一个学生,要去他的住处开会。当时他们在那儿等着我。”“是什么会?”

听到了这个问题,亚瑟好像有些窘迫。“它、它不、不是一次正、正常的会议,”他说道,因为紧张而有点口吃,“有个从热那亚来的学生,他给我们作了一次发言,算是、是——讲演吧!”“他讲了些什么呢?”

亚瑟有些犹豫。“神父,请您不要问他的名字,好吗?因为我答应过他——”“我不会问你什么的,而且如果你已经答应过替他保密,你当然就不该告诉我。但是到现在,我想你该相信我了吧。”“神父,我当然信任您。他讲到了我们,以及我们对人民的责任,还有,对我们自己的责任,还讲到了我们可以做些什么,以便帮助——”“帮助谁呀?”“帮助农民和——”“和什么呢?”“意大利。”

一阵长久的沉默。“告诉我,亚瑟,”蒙泰尼里说罢反而转过身看着他,语调非常庄重,“这件事你考虑多长时间了?”“自去年冬天。”“是在你母亲去世之前吗?她知道这事吗?”“不、她不知道。我、我那时对此也并不关心。”“那么现在你——关心这事吗?”

亚瑟又揪下了一把毛地黄花冠。“是的,神父,”他开口说道,眼睛看着地面。“在我去年准备入学考试时,我结识了许多学生。你还记得吗?呃,有些学生开始对我谈论所有这些事情,并且借书给我看,但是当时我对这件事漠不关心。当时我只想早点儿回家去看望我的母亲。你是知道的,在那所地牢般的房子里,和他们低头不见抬头见,她十分孤独。朱丽亚那张嘴能把她给气死了。后来到了冬天,她病得非常厉害,我就把那些学生和他们给的那些书全都忘记了。后来,你是知道的,我就根本不到比萨来了。如果我想到了这件事,我当时肯定会跟母亲说的,但是我就是没有想起来。后来我发现她就要死了——你知道的,我几乎是一直陪着她,一直到她死去。我经常彻夜不眠,琼玛·华伦白天会来换我睡觉。呃,就是在那些漫漫长夜里,我这才想起了那些书,以及那些学生所说的话——并且思考他们说的对与不对,以及我们的主对这件事会怎么说。”“你问过主吗?”蒙泰尼里的声音并不很平静。“问过,神父,有时我向他祈祷,求他告诉我该做些什么,或者求他让我与母亲一起死去。但是我始终得不到任何的答复。”“亚瑟,我一直希望你能相信我,可你一个字也没有跟我说过。”“神父,我相信您,这您是知道的呀!但是有些事情我是不能随便说的。在我看来,那时没人能够帮助我,甚至连您和母亲都不能够。我只能从上帝那里直接得到回答。您是知道的,这是与我的生命和灵魂紧密相关的大事。”

蒙泰尼里回转身形,凝视着茂密的木兰树。在昏暗的暮色下,他的身影逐渐模糊起来,就像一个潜伏在颜色深暗的树丛之间的黑暗的幽魂。“后来怎样呢?”他慢条斯理地继续问。“后来……母亲就去世了。您知道,她活着的最后三个夜晚我一直陪在她身边……”

他哽咽着,含悲难语,然而蒙泰尼里却一动也不动。“在她被安葬前的两天里,”亚瑟继续说着,声音放得更低,“我任何事情都不能想。后来,在葬礼以后我就病倒了。您总记得吧,我当时都不能来做忏悔……”“是的,我依然记得。”“呃,那天深夜我起身走进母亲的房间。屋里空荡荡的,只有那个巨大的十字架立在神龛里。我心想也许上帝会怜悯我。于是跪了下来,等着——等了整整一夜。天亮了,我终于觉醒了——神父,是没有用的。我解释不清。我无法告诉您我看见了什么——连我自己都朦朦胧胧的。但是有一点儿我非常清楚,那就是上帝已经给了我答复,而我不能违抗他的旨意。”

他们在黑暗中静坐着,谁也没说话。过了一会儿,蒙泰尼里慢慢地转过身形,把一只手放在亚瑟的肩上。“亲爱的,”他说,“上帝不允许我说他没有跟你讲过话。但是你必须牢记这件事发生时的环境,不要把悲痛或者患病所产生的幻觉当做上帝的召示。即使真是上帝的什么意旨,那也只是借死者的幽魂来回答你提的问题,我希望你千万不要曲解上帝的意思。你心里想要做的事到底是什么呢?”

亚瑟站起身来,一字一顿地做了回答,仿佛是在背诵一段教义问答。“献身于意大利,把她从奴役和贫苦交加的苦难中解救出来,并且驱逐奥地利人离开意大利国土,使意大利成为一个没有国王、只有基督的共和国。”“亚瑟,想想你在胡说些什么!你甚至连意大利人都不是。”“这没关系,我只是我。既然我已经得到了上帝的指示,那我就应该为我的事业而英勇献身。”

又是一阵无言的沉默。“刚才你所讲的也许就是基督所要说的……”蒙泰尼里慢条斯理地说,但是亚瑟立刻打断了他的话。“基督说:‘凡是为我牺牲的人都将获得重生。’”

蒙泰尼里一只胳膊撑着一根树枝,另一只手却举起来遮住双眼。“过来坐一会儿吧,亲爱的,”他最后说道。

亚瑟坐了下来,神父紧紧地握住了他的双手。“我不能在今晚跟你展开讨论,”他说,“这件事来得太突然了……事先一点儿征兆都没有……所以我必须安排时间再仔细想想,然后再确切地与你谈一谈。但是现在,你要记住一件事,如果你由于这件事而惹出了麻烦,假如你……死了,我的心会碎的。”“神父……”“不,让我把话说完。有一次我曾告诉过你:除了你之外,我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亲人。我觉得也许你没有完全明白这话的意思。是呀,作为一个年轻人很难真正明白这话的意思。假如我像你这么大,我也无法明白。亚瑟,你就像我的……就像我的……我自己的儿子。你懂了吗?你是我的光明与希望。只要你不走错路,不毁了你的一生,我心甘情愿去死。我不需要你对我作出什么承诺。我只希望你记住这一点,并且时刻小心着。在每迈出决定性的一步之前好好想一想,即便不是为了你母亲的在天之灵,那也应该为我想一想。”“我会的……神父……况且,为我祈祷吧,为意大利祈祷吧!”

他默然下跪,蒙泰尼里无声地把手放在他那垂下的头上。过了一会儿,亚瑟抬起头来,在那只大手上亲吻了一下,然后踏上那沾满露水的草地,轻轻地离开。蒙泰尼里独自呆坐在木兰树下,目不转睛地望着眼前的黑暗。

他想:“上帝已经降罪于我了,就如当初降罪于大卫一样。我已经亵渎了上帝,并用肮脏的手玷污了他的圣体……主对我向来都很宽容,现在终于降罪于我了。正如圣经上所说:‘你在暗中行这事,我却要在以色列众人面前、日光之下报复你。故此你所得的孩子必定要死。’”

第二章

对于同父异母的弟弟将要和蒙泰尼里去“漫游瑞士”,杰姆斯·伯顿先生一点儿都不乐意。但是断然拒绝他同一位神学教授去旅行,去增长对植物的认知,亚瑟会觉得他不讲道理且过于专横了。何况根本无法找到拒绝这件事的理由。这会让人很容易把这归结于宗教的偏见或者种族的偏见,而伯顿一家素以开明、忍让、富有自居。早在一个世纪以前,自从伯顿父子轮船公司在伦敦和里窝那开业以来,整个家族都是坚定不移的新教和保守派的忠实信徒。但是他们依旧认为:即使是在和天主教徒打交道,英国绅士也必须公正严明。因此当这家的男主人发现鳏夫的生活孤独乏味时,就娶了自己小孩的家庭女教师——一位年轻貌美的天主教徒。杰姆斯和托马斯这两个年长的儿子,虽然他们多少会对继母反感,但还是会含怒不语,把它认为是上帝的安排。父亲去世以后,老大的婚娶使得原本就已尴尬的局面更加复杂。但是在格拉迪丝活着的时候,弟兄俩都还尽力不使她受到朱丽亚那张毫不留情的嘴巴的中伤,并且对亚瑟也尽了应尽的义务。他们并不作矫情之爱,只是在供给他零花钱上表现得慷慨大方些。

因此在给亚瑟的回信中,他们夹了一张支票让他支付旅途花销、同意他在假期里愿做什么就做什么时表现得冷言冷语。亚瑟把旅费之外一半的钱用来购买植物学方面的书籍和标本夹,然后和神父一起动身,第一次去阿尔卑斯山游历。

亚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看到蒙泰尼里的心情如此愉快了。那次在花园里的谈话,使他第一次深感震惊,现在心境已经逐渐地恢复了平静,并且能更加坦然地看待那件事情。亚瑟毕竟还很年轻,没有什么经验可谈,他的决定也不是已经到了无法挽救的地步。他当然可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把他争取回来,从而让他离开那条危险的道路,况且他还没正式踏上那条道路。

日内瓦白得刺眼的街道和尘土飞扬、游人如织的滨湖大道使亚瑟游兴大失,因而他们不打算过多停留。

蒙泰尼里饶有兴趣地望着他说道:“亲爱的,你不喜欢吗?”“我说不清楚,只觉得与理想中的相距甚远。当然,这湖的确很美,我也喜欢那些山的形状。但是那个市镇看上去那么拘谨,那么井然有序,甚至透露出浓郁的新教气息和一种自满的氛围。不,我不太喜欢这个地方,它让我想起了朱丽亚。”当他们站在梭岛上,他指着萨瓦那边绵延不断、形如刀削的群山时说。

蒙泰尼里哈哈大笑道:“我可怜的孩子,真是不幸之至!嗨,我们还是自娱自乐吧!别停下来,如果你真的不喜欢,那我们今天就在湖中划船,明天早晨再进山,你看如何?”“可是,神父,您想要待在这里吗?”“我亲爱的孩子,我无所谓,这些地方我都看过十几次了。我出来度假的真正目的就是要使你玩得高兴快乐。你喜欢到哪里去呢?”“假如您真的不在乎的话,我想溯流而上,探寻它的源头。”“罗纳河吗?”“不,是奥尔韦河。看河水流得多湍急啊!”“那么我们就到夏蒙尼去吧。”

下午他们坐在一只小帆船里随波荡漾。在亚瑟的印象中,灰暗浑浊的奥尔韦河的景色是无法掩盖的。他自小在地中海边长大,已经看惯了碧波荡漾。因而他还是期望见识一下湍急的河流,因为急流而下的冰河使他感到无比的喜悦。“真是势不可挡啊。”他不禁喊了起来。

第二天早晨,他们早早地就动身前往夏蒙尼。乘车经过肥沃的山间沃野时,亚瑟兴致勃勃,神采飞扬。但是当他们踏上克鲁西附近的盘山公路,发现周围全是陡峭的大山时,他变得既严肃又沉默。他们从圣马丁徒步走向山谷,路旁的牧人小屋或小村成了他们的投宿地,随后再次徒步前行。亚瑟对自然景色的影响十分敏感,当经过第一道瀑布时他简直欣喜若狂,那副模样看了真叫人高兴。但是当他们走近雪峰时,他没了那股欣喜若狂的劲头了,却变得如痴如醉。这种情景蒙泰尼里以前从没有看见过。好像他与大山之间存在着某种天然的默契。他会一动也不动,躺在幽暗、隐秘、松涛呼啸的森林里,透过笔直而又高大的树干,凝视着那个阳光明媚的世界:那里雪峰闪烁,悬崖峭立。蒙泰尼里看着他,他感到几分伤感,几分妒忌。“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亲爱的。”一天他这么说道。他把目光从书上移开,看见亚瑟舒展身体躺在苔藓上,姿势还是和一个小时前一模一样,瞪着一双大眼睛,出神地望着光彩夺目的蓝天和白云。他们离开了大路,来到迪奥萨兹瀑布附近的一个宁静的村子投宿。太阳低垂在万里无云的天空,这时已经挂在长满松树的山岗上了,等着阿尔卑斯山的晚霞映红勃朗山大大小小的山峰。亚瑟抬起头,眼里充满了惊叹和好奇。“神父,您是问我看到什么了吗?我看到了万里无云的蓝天里有个巨大的白色物体,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我看到它经久历年地待在那里,等待着圣灵的光临。我是通过一个望远镜模模糊糊地看到它的。”

蒙泰尼里叹子一口气。“以前我也常看到这些东西。”“您现在就看不到它们了吗?”“没有看到过了,而且我再也不会看到它们了。我知道它们就在那里,可是我没有慧眼能够看到它们。我看到的是截然不同的东西。”“您看到的是什么东西呢?”“亲爱的,蔚蓝的天空,皑皑的山峰……这就是我抬头仰望所看到的。但是下面的景物就完全不同了。”

他用手指了指下面的山谷。亚瑟跪了下来,俯身探过陡峭的悬崖。他看到了高大的松树,在渐浓的夜色下愈加显得凝重,如哨兵一般矗立在小河的两岸;火红的太阳犹如一块燃烧的炭,顷刻间落到刀削斧劈的群山后面,所有的生命和光明都远离了大自然的表层世界。随即某种黑暗和可怕的东西降临到了山谷——气势汹汹,张牙舞爪,全副武装,带着奇形怪状的武器。西边的群山光秃秃的,悬崖峭壁就像是怪兽的牙齿,伺机生擒活捉一个可怜的家伙,并且把他拖进山谷深处。那里漆黑一片,森林发出低声的吼叫。松树宛如一排排的刀刃,哗哗低语:“摔到我们这儿来吧!”在越来越凝重的夜色当中,山泉奔腾呼啸,怀着满腔的绝望,疯狂地拍打着岩石结构的牢房。“神父!”亚瑟颤抖着站了起来,抽身离开了悬崖,“这简直就是地狱!”“不,亲爱的。”蒙泰尼里平静地说道,“它只像是一个人的灵魂。”“那些停留在黑暗和死亡的阴影当中的灵魂?”“那些每天在街上与你擦肩而过的灵魂。”

亚瑟俯身望着那些阴影,浑身筛糠般颤抖不已。一种暗淡的白雾蒙绕在松树之间,无力地抓着汹涌澎湃的山泉,就像是一个可怜无助的灵幽,无法给予任何安慰。“瞧!”亚瑟忽然说道,“在黑暗里行走的人们看见了一道耀眼的光亮。”

东边的雪峰在夕阳的辉映下明亮而眩目。等那道红光从山顶上消失以后,蒙泰尼里转过身形,轻轻地拍了一下亚瑟的肩膀。“回去吧,我的孩子。天暗下来了。如果我们继续待在这里,就得在黑暗中摸索前行了,那样会迷失方向的。”“简直就是一具僵尸。”亚瑟说道。他猛然转过身形,不再去看暮色中闪耀的巨峰的那副狰狞的面孔。

穿过黑压压的树林,他们走向他们寄宿的牧人小屋。

晚饭前,亚瑟静坐在屋里的餐桌边。当蒙泰尼里走进去的时候,他看见这个小伙子已从梦幻的阴影中摆脱了出来,几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噢,神父,快看这只滑稽的小狗!简直太可爱了,它能踮起前腿,用后腿跳舞呢!”

聚精会神地观看小狗表演,就如同方才沉湎于落日的余晖之中——这家伙脸色红红的,腰上系着围巾。粗壮的胳膊叉在腰上的女主人,站在一旁,笑盈盈地看着扯着小狗尽情玩耍的他说:“如果他总是这样,那他绝对是无忧无虑的人。”她用方言对她女儿说道,“这小伙子长得好帅!”

亚瑟满脸绯红,就像一个女学生。那个女人这才明白他听懂了她的话,看着他发窘的样子,她赶忙离开了。吃晚饭时,亚瑟除了谈论短途旅行、登山和采集植物标本的计划之外,什么也没说。他那些梦呓般的联想显然没有妨碍他的情绪也没阻止他进食。

第二天,当蒙泰尼里醒来的时候,亚瑟已出发了。天亮之前,他到了山上的牧场,帮着嘉斯帕赶羊。

早饭很快就摆到了桌上,正在这时他一路小跑奔进屋里。他摘掉了帽子,肩上扛着一个两三岁的农村女孩,手中拿着一大把野花。

蒙泰尼里脸带笑容地抬起了来,亚瑟此时这副模样与在比萨和里窝那的不苟言笑判若两人,真是太有趣了。“你这个小子疯疯癫癫的,跑到哪儿去了?只顾满山遍野地乱跑,连早饭都不吃了?”“噢,神父,太有趣了!日出的时候,群山蔚为壮观。露水可重了!您瞧瞧!”

他抬起一只脚,脚上的靴子湿漉漉地沾满了泥土。“我们带了一些面包和奶酪,还有在牧场弄的牛奶。啊,别提多有趣了!可现在我又饿了,这个小家伙该吃东西了。安妮塔,吃点蜂蜜好吗?”

他坐了下来,把那个孩子放在腿上,随后帮她把鲜花放好。“不,不!”蒙泰尼里喊道,“我可不能眼看你着凉。快去把湿衣服换掉。过来,安妮塔。你是在哪儿把她给找来的?”“在村头。她的爸爸就是我们昨天见过的……那个鞋匠。您瞧她的眼睛多美呀!她的兜里还装着一个小乌龟,她管它叫‘卡罗琳’。”

当亚瑟换完衣服回来吃饭时,他看见孩子正坐在神父的腿上,正兴趣盎然地对他说她的那只小乌龟。胖胖的小手托着四脚朝天的小乌龟,好让神父欣赏它的四只蹬个没完没了的小脚。“看啊,神父!”他严肃地用半懂不懂的方言说,“瞧瞧卡罗琳的鞋子!”

蒙泰尼里坐在那儿逗着孩子玩,他抚摸着她的秀发,称赞着她的宝贝小乌龟,并给她讲着有趣的故事。当那家的女主人进来收拾桌子时,看见安妮塔乱翻这位一脸严肃、身着教士服装的绅士的口袋,她大吃一惊。“上帝赋予小孩子识别好人的天性。”她说道,“安妮塔一直怕和生人打交道。可您瞧,她看见教士一点儿也不扭扭捏捏。真奇怪!快下来,安妮塔,快请这位好心的先生在走之前为你祈祷,这会给你带来好运的。”“真没想到您能这么逗着孩子玩,神父,”一小时之后,当他们穿越阳光明媚的牧场时亚瑟说道,“那个孩子的眼光老跟着您。您知道,我想……”“你想什么呢?”“我只是想说……我认为,教会禁止神职人员结婚是一件很遗憾的事。我不明白这其中的缘由。您知道的,教育孩子是一件极其严肃的事,从一开始就受到良好的熏陶对他们来说是非常重要的,所以我认为一个人的职业越高尚,他的生活就会越纯洁,他就越适合担任父亲的职责。神父,我确信,假如您不是发过誓,终生不娶……假如您结婚了,那么您的孩子就会很……”“嘘!”

这一声来得如此的突然,以至于之后的寂静显得格外的沉重。

看到他那抑郁的表情之后,亚瑟心中十分苦恼,他禁不住开口问道:“神父,难道您认为我说的话错了吗?也许我说错了,但是我承认我的话合乎人之常情。”“也许,”蒙泰尼里轻声地答道,“对你刚才所说的话的意思我并不很明白,或许再过几年,你会改变你的想法的。但在此期间,我觉得我们最好换一个话题。”

在整个旅行过程中,除了这唯一一次别扭之外,他们一直相处得非常融洽和谐。

他们离开夏蒙尼,经泰特努瓦山到了马尔提尼,因为天气燥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他们在那里歇一歇脚。吃完饭之后,他们在旅馆的阳台上乘凉。这里晒不到太阳,非常凉爽,还可以一览群山的景致。亚瑟把他的标本盒拿出来用意大利语和蒙泰尼里认真地讨论植物学。

阳台上有两位英国画家,一个在写生,另一个懒洋洋地说着话。他们压根儿没有想到这两位陌生人会听懂英语。“你在那儿乱画风景有啥意思,威利”,他说:“我建议你画画那个英俊的意大利男孩吧,他正在神魂颠倒地摆弄那几片羊齿叶呢。你看那眉毛的线条!你只需把放大镜改成十字架,把上衣和灯笼裤换成罗马式的宽袍,然后就能画出一个形神兼备的早期基督徒来。”“让你的早期基督徒见鬼去吧!我吃饭的时候早就和那个小伙子在一起坐过,他对烤鸡和野草一样着迷。他的确长得够漂亮,橄榄色的肤色确实很美,但是远远不如他的父亲上画。”“他的……谁啊?”“他的父亲啊,就是你前面坐着的那位。如此说来你倒是把他忽略了?那张脸才叫精彩绝伦呢。”“你这个循规蹈矩的卫理公会教徒真是个死脑子!连一个天主教的教士您难道都认不出来吗?”“教士?天啊,他竟是个教士!对了,我差点忘了这碴儿了。他们发过要永保处子之身之类的誓言吧。好吧,我们就算行行好,假定那个男孩是他的侄子吧。”“这些人简直太愚蠢了!”亚瑟小声地嘀咕道,两只眼睛忽闪忽闪地乱转。“可是,多承他们的美意,竟然认为我长得很像您。我真希望是您的侄子……神父,怎么啦?您的脸色太苍白了?”

蒙泰尼里站起身形,一只手抹着前额。他说:“我有点儿头晕,”但让人奇怪的是他的声音很微弱,而且显得无精打采,“也许今天上午我在太阳底下待得时间过长了。我需要休息一会儿,我的孩子。没事的,只是天气太热而已。”

在吕森湖畔逗留了大约两个星期,亚瑟和蒙泰尼里经由圣·戈塔尔山口回到了意大利。所幸的是天公很是作美,他们还进行了好几次愉快的徒步旅行。但是遗憾的是最初的那种欢愉和和谐氛围已经荡然无存。蒙泰尼里老是心魂不定,考虑着如何安排一次“更加正式的谈话”,这次假期就是进行这种谈话的最好机会。在安尔维山谷,他尽量避开他们在木兰树下所谈的话题。他认为亚瑟颇具艺术才气,这样的谈话会使阿尔卑斯山的景致所带来的那种喜悦的心情遭到破坏,并且这次谈话肯定会是痛苦的。从在马尔提尼的那天开始,他每天早晨都会告诉自己:“我今天就说。”可是每天晚上他又对自己说:“还是明天吧,明天吧。”一种无可名状的冷酷感使他难以启齿,他从未经历过这种感觉,它就像是一张无形的薄纱隔在他和亚瑟中间。直到最后的那天晚上,他才突然真正意识到如果要说,此时便是最佳时机。当时他们是在卢加诺过的夜,准备第二天上午回到比萨。他以为通过谈话,至少,他会发现他的宝贝儿子陷进生死攸关的意大利政治旋涡的深浅如何。“雨已经停了,我的孩子,”他在日落以后说道,“这是我们赏湖的大好时机。来吧,我有话要与你谈一谈。”

他们沿着湖边到一处幽静的地方,然后坐在一段低矮的石墙上。紧挨着他们的旁边有一丛玫瑰花,上面缀满了猩红的果字。在高处的一根花茎上仍然挂着一两簇迟开的乳白色花朵,带着沉重的雨滴如泪珠般清凉地摆动着。碧绿的湖面上,一只小船在含着露水的微风中随风荡漾,白色的风帆在风中无力地抖动着。小船显得过于轻盈柔弱,仿佛一束银白色的蒲公英被扔到了水面上。在高处的萨尔佛多山上,有个牧人小屋的窗户敞开着,就像是一只金黄色的眼睛。玫瑰花垂下头仿佛已进入了迷人的梦乡,湖水拍打着岸边的鹅卵石,发出喃喃的低语。“有很多次了,唯有这次机会我才能和你心平气和地谈一谈。”蒙泰尼里开口说道,“你就要回学校去了,功课和同学将伴随在你左右。我呢,今年冬天也可能会很忙。我想清楚地了解一下我们今后应该如何相处。所以,如果你……”他停顿片刻,然后接着说,说得更加缓慢,“如果你觉得你还能像过去那样信任我,那么我希望你能坦率地告诉我,比在神学院花园的那天晚上更加明确些,你已陷入那个旋涡有多深了?”

亚瑟望着湖的另一边,静静地听着,沉默寡言。“我的确很想知道,如果你能告诉我的话。”蒙泰尼里接着说:“你是否已经发过誓了,或者……因为别的什么。”“没有什么好说的,亲爱的神父。我并没有约束自己,虽然我确实被约束着。”“我不明白你这话的意思……”“誓言算什么,它约束不了人的。如果你对一件事情有了某种深刻的体会,那它实际上就约束了你。如果你没有某种体会,那什么也约束不了你。”“那么,你的意思是说这件事情……这种……体会是不可更改的吗?亚瑟,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亚瑟转过身形,直直地盯着蒙泰尼里的眼睛。“神父,刚才您问我能否相信您。难道您就不能相信我吗?如果真有什么好说的,那我一定会告诉您的。但是谈论这些事的确是没有多大用处。我还记着您在那天晚上对我说过的话。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的。但是我必须走自己的路,为了我自己的理想和追求。”

蒙泰尼里从花丛中摘下一朵玫瑰,一个接一个地扯下花瓣,并且把它们扔进水里。“你说得对,我的孩子。好吧,这些事情我们就此打住。看来任何讨论也无济于事……呃,我们进去吧。”

第三章

秋冬两季平淡无奇地过去了。亚瑟读书很是用功,几乎没有空闲的时间。但他想方设法每个星期去看望蒙泰尼里一两次,哪怕只有短短几分钟的时间。他时不时地会带上一两本晦涩难懂的书,让他帮着答疑解惑。不过在这些场合,他们只是切实谈论学习上的事。与其说蒙泰尼里观察到了,倒不如说他确实感觉到了一道无形的小小隔膜横在他们中间,因此他一举一动都显得格外谨慎,不让自己刻意保持过去那种亲密关系的努力露出蛛丝马迹。亚瑟的拜访现在给他带来的不安远大于愉快,但他老是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尽管这样做是件痛苦的事。亚瑟也发觉了神父举止微妙的变化,只是不大明白其中的缘由。他隐约地觉得这与恼人的“新思潮”有关,所以尽管他满脑子都是这些东西,但他还是极力避免提到这个话题。可是他对蒙泰尼里的爱却变得前所未有的深厚。以前朦胧之间他老是有一种难以满足的感觉,而且觉得精神很空虚,但他一直是在神学理论和宗教仪式的重压之下努力地抑制着这些感觉。但当他接触到青年意大利党后,所有这些感觉全部都烟消云散荡然无存。因孤独和照料病人而产生的所有那些不健康的幻想已经抛到了九霄云外,曾经求助于祈祷的疑惑也已消失殆尽,用不着驱邪除魔。随着这种新的激情的萌发,一种更加清晰、更加崭新的宗教理想(因为他是从这个方面而不是从政治发展的角度来看待学生运动的,所以他更是如此)已经变成了一种恬适充实的感觉,体现了世界和平、四海之内皆兄弟的理念。在这种庄重而不失温和的欢愉气氛中,他觉得全世界都充满了阳光。他终于发现了自己最喜欢的人是如此的可爱。五年以来,他一直把蒙泰尼里当做圣雄顶礼膜拜。在他的眼里,蒙泰尼里现在又增加了一道新的光环,就如同是他所敬仰的颇具神通的先知先觉。他怀着满腔的热情聆听神父的布道,企图在他的话语中捕捉到与新共和理想有关的某种内在联系。他还潜心钻研《福音书》,庆幸基督教在起源时就具备了民主因素。

1月的一天,他来到神学院归还一本借阅的书。当他听说院长神父出去以后,径直走进蒙泰尼里的书房,把那本书放在书架上,正要离开。刹那间,搁在桌上的一本书引起了他的注意,这是但丁的《帝制论》。他开始翻阅这本书,很快便着了迷,甚至连打开和关上房门的声音都没有听到。直到蒙泰尼里在他背后说话时,他才猛然醒悟过来。“我真没有想到你今天会来。”神父说着,并且顺眼瞟了一下他翻阅的那本书,“我准备派人去告诉你让你今晚上来一下。”“有要事吗?我今晚有个约会,但是我倒可以不去,如果……”“没什么要紧的,明天来也可以。我只是想见你一面,因为星期二我就要离开了。我已经答应去罗马了。”“去罗马?要去多长时间?”“信上通知说‘要到复活节之后’。这是从梵蒂冈发来的命令。我本想立刻就告诉你的,但是一直忙于处理神学院和安排迎接新院长的事情。”“可是,神父,您该不会放弃神学院了吧?”“也许不得不放弃。但是我至少可以回到比萨,起码呆上一段时间。”“但是您为什么要放弃这个地方呢?”“呃,我已被任命为主教,只是现在还没正式宣布。”“神父!在什么地方呢?”“正是为了这事,我才必须去罗马一趟不可。究竟是到亚平宁山区升任主教,还是留在这里担任副主教,现在还没作出最后决断。”“新院长已经选定了吗?”“卡尔迪神父已荣升为院长,他明天将会到达这里。”“是不是觉得太突然了?”“是的,可是……梵蒂冈的决定往往要到最后时刻才会宣布。”“这位新院长你认识吗?”“没有见过面,但是他有极好的口碑。笔耕不辍的贝洛尼神父说他学识很是渊博。”“神学院的人一定会思念您的。”“神学院的人我说不准,但是我相信你一定会的,亲爱的。你对我的思念,也许不会亚于我对你的思念。”“我肯定会想念您的。但是尽管如此我还是为您高兴。”“是吗?我真说不清自己的心境。”他坐在桌边,脸上露出倦意,一点儿也没有一个就要荣升高职的人的春风得意的样子。“亚瑟,你今天下午有空吗?”片刻之后他说道,“如果有空的话,我希望你能多陪我一会儿,因为晚上我可能见不到你了。我感觉不太舒服。在我离开之前,我希望尽量和你多聊聊并想再多看你几眼。”“当然可以,我可以多待一会儿。我六点钟再去赴约。”“去参加会议吗?”

亚瑟点点头,蒙泰尼里匆忙换了话题。“我想和你谈谈你个人的事。”他说,“在我离开的时候,你得另找一位忏悔神父。”“在您回来的之后,我接着向您忏悔,这样难道不行吗?”“我亲爱的孩子,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当然只是指我不在的三四个月内,我建议你去找圣特琳娜教堂的一位神父。”“当然没问题。”

他们又谈论了一会儿其他的事情,然后亚瑟站起身来。“我该走了,神父,那些学生会等急的!”

蒙泰尼里的脸上又露出憔悴的神情。“这么快时间就到了?你几乎已使我郁闷的心情好起来了。呃,你走吧。”“再见。我明天一定会来。”“尽可能早些来,那样我也许有时间单独与你聊聊。卡尔迪神父也会来这里。亲爱的,我不在的时候一定要小心。至少在我回来之前,不要受人误导做出轻率的事的,你或许无法想象离开你,我是多么不放心啊。”“放心吧,神父。一切都很平静,事情还早着哩。”“再见。”蒙泰尼里脱口说道,接着坐在桌旁拿笔写了起来。

大学生们的小集会正在进行,当亚瑟走进学生们举行小型集会的房间时,一眼就看到他孩提时的伙伴,华伦医生的女儿。她坐在靠窗的一角,专心致志地听着一位发起人对她的演说。那是一位身着一件破旧的外套、身材高大的伦巴第人。近几个月来她变化不少,由于发育的快,以至于看上去像一位成熟的年轻女性。虽然脑后垂着粗黑的辫子,仍旧是一身女学生的打扮:她一袭黑衣,头上裹着一条黑色的围巾,以抵挡屋里飕飕的冷风。一串柏枝插在她的胸前,这是青年意大利党的党徽。那位发起人热情洋溢,正在对她描述卡拉布里亚农民的苦难。她聚精会神地听着,一只手轻轻地托着下巴,眼睛直盯在地上。在亚瑟看来,她俨然是一个黯然神伤的自由女神,正在为毁于一旦的共和国哀悼。(朱丽亚认为她是个发育过快、肤色蜡黄、鼻子长得又不规则的野女孩,而且所穿的那件旧布料做的连衣裙又太短了。)“吉姆,你也在这儿!”当那位发起人被别人喊到房间另一头去的时候,他向她走了过去。在受洗礼时她取了詹妮弗这个奇怪的名字,结果被小孩子们喊走了调,成了“吉姆”。而她的意大利女同学都叫她“琼玛”。

她大吃一惊,抬起头来。“亚瑟!噢,我不知道你……你也在这儿!”“可我同样也没想到。吉姆,你是什么时候……”“你不明白的!”她马上插嘴说道,“其实我并不是这里的成员,只不过做过一两件小事才到这里来的。我认识了毕尼,你知道吗?……你知道卡洛·毕尼这个人吗?”“当然知道。”毕尼是里窝那支部的组织人,青年意大利党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呃,他先和我谈起这些事,随后我就请他带我去参加一次学生会。那天他写信叫我到佛罗伦萨去……你或许还不知道我在佛罗伦萨过的圣诞节吧!”“我现在很少得到家里的信息。”“噢,还有!在那里的时候我住在赖特姐妹家。(赖特姐妹是她的同学,她们搬到佛罗伦萨去住了。)随后毕尼写信告诉我,让我回家路过比萨时到这里来。啊!会议就要开始了。”

理想共和国以及实现这个共和国青年人应该承担的责任是演讲的主要内容。那位演讲人对这个题目理解得并不十分透彻,然而亚瑟还是怀着虔诚的敬意认真听着。此时,他的大脑只是非常机械地接受着东西。在接受一个道德理想时,他就整个儿吞下,不管是否能够消化。演讲结束以后还有一个长时间的讨论,讨论结束以后学生开始离开。亚瑟朝着依旧坐在屋子一角的琼玛走去。“你住在哪儿?我来送你回家吧,吉姆。”“我和玛丽塔住在一起。”“你父亲的那个老管家吗?”“对,他住在离这儿很远的地方。”

他们默默地走了一段时间,然后亚瑟突然开口说道:“假如我没记错的话,你现在已经17岁了吧?”“10月份我将满17岁。”“我从前就知道,你长大之后绝不会像其他女孩一样,老想着往舞场里跑。吉姆,亲爱的,我常想你要是成为我们中间的一员该多好。”“我何尝不这样想?”“你刚才不是说过曾为毕尼做过事情吗?可你以前从来就没有告诉过我你认识他。”“不,是为另外一个人做事,而不是为毕尼。”“另外一个人?”“就是今晚与我说话的那个……他叫波拉。”“你们很熟吗?”亚瑟的话中不无妒意。谈起波拉他就很不高兴,他们俩曾经同去做一件事情,但是青年意大利党委员会最终把它交给了波拉,理由是亚瑟太过年轻,没有经验。“我们挺熟的,而且还关系不错。他一直住在里窝那。”“这我知道,他是11月去那儿的……”“就是由于那桩轮船的事情。亚瑟,难道你不觉得进行这项工作,你家比起我家更安全吗?他们不会怀疑像你们这样一个有条件经营船运的富裕之家,何况几乎码头上的所有工人你都认识。”“嘘!亲爱的,安静点!如此说来你家藏着从马赛运来的书籍?”“只藏了一天而已。噢!也许我说了不应该说的。”“为什么呢?你明明知道我是这个组织中的一员。琼玛,亲爱的,如果你们能参加到我们的组织中来该是一件天字一号的好事。我是指你和神父。”“神父!他自然……”“不,他的看法和我们不一样。可我有时也幻想——或者是希望——我不知道……”“亚瑟,可他是一位教士啊?”“教士又怎样?我们这个组织里就有教士……有两位还在报纸上发表过文章呢。为什么不写呢?引导世界实现更高的理想和目标就是教士的使命,我们这个组织还能做些什么呢?归根结底,这不纯粹是一个政治问题,也是一个宗教和道德问题。如果人们都具备了享受自由和成为尽责公民的资格,那么谁都无法奴役他们。”

琼玛皱起眉头说道:“在我看来,亚瑟,你的话缺乏逻辑。一个教士传授宗教的教义,我觉得这与赶走奥地利人没有什么关系。”“教士传授的是基督教的教义,而基督是世界上最伟大的革命家。”“你知道吗,那天我和父亲谈过教士,他说……”“琼玛,你的父亲是一位新教徒啊!”

停顿片刻之后,她转过身坦诚地看着他。“听着,我觉得应该避免谈及这个话题。一谈到新教徒,你总是很偏激。”“我不是偏激。我只是认为新教徒一旦谈到了天主教教士,一般都带有偏见。”“大概是吧。每当谈到这个话题时,我们时常争执不休,现在没必要再谈及这个话题。你觉得今晚的演讲怎么样?”“我非常喜欢……尤其是最后一部分。特别令我感到高兴的是,他强调了实现共和国必须进行斗争的必要性,而不是仅仅停留在梦想上。就像基督所说的那样:‘天国就在你的心中。’”“我刚好不喜欢这部分。他谈论我们应该思考、感知和实现的美好事物太多了,而他从头到尾基本上没有告诉我们应该怎样去做。”“在紧要时刻,我们要做的有很多。但是现在我们必须耐心等待,天翻地覆的变化不能毕功于一日。”“实现一件事情需要的时间越长,就越有理由立即动手。你谈及享受自由的资格……你知道还有谁比你的母亲更有资格享受自由吗?她难道不是你见到过的最完美的天使般的女性吗?可是又有谁怜惜她的美德呢?直至她死的那一天,她都是一个奴隶……受尽了你哥哥杰姆斯和他妻子的欺凌、骚扰和侮辱。假如她不是那样的温柔和富有耐心,她的境况就会大不相同。这正是意大利情况的一个翻版。需要的不是耐心……而是需要有挺身而出的人,保卫他们自己……”“吉姆,亲爱的,如果愤怒和激情能够挽救意大利,她早就获得自由了。她不需要仇恨,她需要的是爱。”

他说这些时,亮晶晶的前额突然露出了赧色,但随即又消失了。琼玛皱起眉头,抿着嘴直视前方,对于这个变化她丝毫没有觉察到。“你认为我错了,亚瑟”,停顿了片刻之后她说道,“可是我并不这么认为,总有一天你会懂得这个道理的。到家了,不进去坐坐?”“不用啦,时候已不早了。晚安,亲爱的!”

亚瑟站在大门口,双手紧握着琼玛的手。“为了上帝和人民……”

她缓慢而又庄重地说完那句说了一半的誓言,“坚贞不渝。”

琼玛抽回手,跑进了屋里,她身后的门随即关上了。亚瑟弯腰拾起从她胸前掉落的那串柏枝。

第四章

亚瑟回到住处,感觉身轻如燕。他真是高兴极了,心里的愁云也消失殆尽。在那次会上,已有人暗示准备进行武装暴动了。现在发现琼玛也成了他们真正的同志,而且他也很爱她。为了那个未来的共和国,他们可以一起工作,甚至同生死、共患难。实现希望的时刻已经到来,神父将会相信它并且看到它。

第二天早晨一觉醒来,亚瑟清醒了许多。他突然想起琼玛要去莱亨,神父要去罗马。1月、2月、3月……要过漫长的3个月才到复活节!万一琼玛在家中受到“新教徒”的影响思想起了变化怎么办?在亚瑟心中新教徒自私、狭隘、没有教养。在西方文化中,腓力斯人是自私的伪君子的代名词。就像里窝那其他的英国女孩那样。可是她的日子也许非常不好过。她年轻并且朋友很少,生活在那些木头人中间更显得形单影只。如果母亲还活着话……

傍晚他去了神学院,蒙泰尼里正在招待新院长,他看上相当疲惫,百无聊赖。神父没有往常那种见到他喜形于色的神情,他显得格外忧郁、阴冷。“这就是我经常提到的学生。”他态度生硬地介绍着亚瑟,“如果您容许他继续使用图书馆的话,我会感激不尽的。”

卡尔迪神父是位年长的教士,长得和蔼可亲。他立即就与亚瑟谈起了萨宾查大学。他谈吐自然,显然他对大学生活非常的熟悉。他们很快转而讨论起大学的校规,这在当时可算是一个热门话题。新院长对大学当局采取种种限制性的措施非常反感,他认为这些措施毫无意义,而且令人恼火,弄得学生们心神不宁。在这点上他和亚瑟的认识是一致的。“我在引导年轻人方面有着丰富的经验。”他说,“而且我有一条原则,那就是假如没有充足的理由永远不要去干预他们。假如他们被给予适当的重视,并且充分尊重他们的人格与尊严,那么麻烦就会少得多,诚然,假如你总是拉紧缰绳,即使是最温顺的马也会踢人的。”

亚瑟眼睛瞪得大大的,他万万没想到这位新院长会替学生说话。蒙泰尼里没有插话,他显然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而且难以言喻的绝望和厌烦从他脸上流露出来,见此情景卡尔迪神父突然中断了谈话。“也许您已经过于疲劳了,神父。请您原谅我这么侃侃而谈。我对这个话题十分感兴趣,甚至忘却了别人对它的感觉。”“恰恰相反,我很感兴趣。”蒙泰尼里显然对这种约定俗成的客套很不习惯,他的语调在亚瑟听来很拘谨。

蒙泰尼里直到卡尔迪神父走回自己的房间以后,才把头转向亚瑟。整个晚上,他的表情显得一直都很焦急而忧虑。“亚瑟,我亲爱的孩子,”他缓慢地说道,“我有话要对你说。”“难道他从哪儿获悉了什么坏消息。”亚瑟焦虑不安地望着那张憔悴的脸,他的心中立刻闪过这个念头。长长的沉默之后,蒙泰尼里突然问道:“你认为新院长如何?”

这个问题来得如此突然以至于亚瑟一下子竟然不知如何回答。“我……我很喜欢他,我认为……至少……不,我并不十分肯定是否真的是这样,因为只见了一次面很难说清楚。”

蒙泰尼里坐了下来,用手轻轻地敲打着椅子的扶手。每当他焦急不安或者满腹狐疑时,他总是这样做,看来是积习难改。“关于罗马之行,”他再次说道,“如果你认为有什么……呃……如果你不希望我去的话,我可以写信,推掉它。”“神父!但是梵蒂冈……”“梵蒂冈可以另外找他人。同时,我也可以写信为我的失信表示歉意。”“可是,我不明白您这样做究竟是为什么?”

蒙泰尼里用手拂了一下前额。“我总是放心不下你。我老是思虑重重……毕竟,我并不是非去不可……”“可是主教的职位……”“噢,亚瑟!主教的职位又算得了什么,如果我失去了……”

他停了下来。亚瑟以前从没见过他这样欲说还休,所以他很急躁。“我不明白,”他说,“神父,您为什么不能更加……更加明确地解释一下你此时的想法呢……”“我什么也没想,我很恐惧,告诉我是不是有什么特别危险的事情要发生?”“他到底是听到了什么传闻。”亚瑟想到了有关准备举行起义的种种谣传,但是他不能泄漏这个秘密。于是他只是反问了一句:“您说有什么特别的危险呢?”“别问我……请回答我!”情急之下,蒙泰尼里的声音变得粗暴起来,“你会有危险吗?我并不是想知道你的秘密,我只要你回答我的问题!”“我们的命运都掌握在上帝的手里,神父。什么事情都可能会随时发生。但是我没有任何理由在您回来的时候,不在这里平安无事地活着。”“在我回来的时候……听着,亲爱的。这事由你决定。你没有必要告诉我什么理由,只要说一声‘留下’,那么我就放弃这次行程。这对谁也没有伤害,而且我也会觉得在我的身边,你就更加平安无事。”

这种怪异的想法与蒙泰尼里的性格格格不入,所以亚瑟非常惊讶并且焦虑不安。“神父,您肯定是不舒服。罗马之行当然不能取消,您最好去彻底休息一下,以便使您的失眠和头痛得到彻底的医治。”“很好,”蒙泰尼里打住了他的话,似乎这个话题已使他厌倦,“我明天一早乘马车动身。”

亚瑟纳闷地望着他,说道:“您有什么话要告诉我吗?”“没有,没有。没有什么……什么要紧的事都没有。”他表情很惊愕,甚至有几分恐惧。

蒙泰尼里走后没几天,亚瑟去神学院的图书馆去取一本书。在楼梯上,他遇到了卡尔迪神父。“啊,伯顿先生!”院长大声喊道,“我正考虑着见你呢。正好我有一个问题需要你来帮忙。”

他打开书房的门,亚瑟跟着他进了屋子,心中油然而生了一股无可名状的怨恨。因为看到一个陌生人占用了他亲爱的神父至爱的书房,他心里感到非常的不舒服。“我爱书如命。”院长说道,“到这儿以后,我所做的头一件事就是查看图书馆。这个图书馆很有意思,只是我不明白按什么样的程式对图书进行分类。”“分类的方法不够完整,何况近来又增加了不少好看的新书。”“你能用半个小时的时间把编目的方法给我解释一下吗?”

他们走进图书馆,亚瑟把图书的分类仔细地解释了一下。当他起身拿帽子时,院长却笑着把他拦住了。“不,不!我不能让你这样匆忙离去。今天是星期六,时间有的是,功课也可以留到星期一再做嘛。既然我已经耽误了你这么长的时间,你索性就再陪我吃顿饭吧。我一个人感到非常无聊,要是你能做伴我会不胜荣幸的。”

他的言谈举止开朗而又怡人,亚瑟立即就觉得和他在一起无拘无束。他们海阔天空地聊了一会儿,院长问他与蒙泰尼里认识有多久了。“大约有7年了。他从中国回来那年我12岁。”“啊,对了!他曾是一名传教士,在中国出了名,你从那时起就成了他的学生?”“不,我是在一年之后才开始接受他的教导的,也就是那时我初次向他忏悔。当我进入萨宾查大学之后,他还继续辅导我学习——我想学点正课上学不到的东西。他对我非常和蔼可亲——这点您是想象不到的。”“我绝对相信。没有谁不对此表示钦服——他品格高尚,性情温和。我遇见过和他同去中国的一些传教士,他身处困境所表现出来的毅力、勇气以及矢志不渝的虔诚,任何人都钦佩得五体投地。你幸运的是在年轻的时候,能有这样的人帮助和引导你。噢,从他那里我得知你已经失去了双亲。”“是的。我很小时父亲就去世了,母亲去年刚刚过世。”“有兄弟姐妹吗?”“没有。我倒是有两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他们当我还在襁褓之时就从商了。”“也许正是因为你曾经历过一个孤独的童年,你才会更加珍视蒙泰尼里神父的慈爱。还有,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你选定了忏悔神父了吗?”“我想如果圣·卡特琳娜的那位神父那里忏悔的人不太多的话,我就去找他。”“向我忏悔你愿意吗?”

亚瑟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尊敬的神父,当然……而且我感到十分荣幸,只是……”“只是一位神学院的院长通常并不接受众生的忏悔。这倒千真万确。但是我知道蒙泰尼里神父对你关心备至,而且据我看来他对你有点儿放心不下——正像如果让我丢下一位心爱的学生,我也会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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