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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06 15:3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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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江宁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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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妆神捕之将军令

红妆神捕之将军令试读:

前言

梦饮酒者,旦而哭泣;梦哭泣者,旦而田猎。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梦之中又占其梦焉,觉而后知其梦也。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而愚者自以为觉,窃窃然知之。“君乎!牧乎!”固哉!丘也与女皆梦也,予谓女梦亦梦也。——《庄子·内篇·齐物论》

楔 子

洛州,南国都城,临沉水江,气候宜人,物产丰富,更兼天子脚下,首善之区,民风开化,商贸繁华。洛州虽为地方道府,却因为设在京畿,无端生出些六部九卿的威严来。对洛州的百姓而言,天子脚下、皇城根儿处的尊贵远不及一州知府有为来得重要。庆幸洛州府知府许崇道是位人人称道的好官,上沟通朝堂,下治理地方,洛州城可以说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之地。

许崇道在官场上人脉广泛、八面玲珑,却偏偏好色娶了好几房妾,在家事上更是粗心得很,原配夫人任氏过世后,续弦夫人廖氏将内室搅了个天翻地覆他也不知不觉。廖氏自然不敢对许家的儿子们做什么手脚,毕竟她过门时,许崇道的几个儿子都已经长大记事,而且因为自小在衙门里长大,一个个强悍得很,只有任氏夫人的小女儿是刚满三岁的小黄毛丫头。廖氏原本就不是什么真正心肠恶毒的人,刚进门时对许家唯一的女儿也十分宠爱,只是这个小姑娘生性沉闷少语、怯懦胆小,总是一声不吭,还用那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看着自己的继母,眼里的光芒让廖氏心惊。后来,廖氏有了身孕,生下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儿,取名叫许珣,便将小姑娘赶到许府最偏僻的角落由奶妈带着,甚至连许崇道都忘记了要给大女儿取个名字,因为她排行第十,只是小拾儿、小拾儿地叫着。

许珣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打个喷嚏都有人管,无病无灾无难地长到十二岁,遇到有生以来的一场大劫难。原本,许珣只是在后堂跟廖氏、奶妈、丫鬟们玩耍,听到前厅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小姑娘一时没忍住好奇心,便一路小跑往前厅而去。穿过二堂的大门,被一个满身灰尘、戴着手镣的男子一把抱起,尖刀架在了脖子上,吓得许珣尖叫起来。

原来是许崇道堂审的一个死囚逃脱了,他趁衙役不备,抢下一柄刀,夺门而出,怎奈不认得路,是朝着后堂的方向跑的,与往前厅跑的许珣撞了个满怀,他正愁无路可逃,便挟持了许珣为人质,勒住她的脖子,举刀大喊:“都给我后退,否则我杀了她!”

一时间,许珣大哭,廖氏大哭,奶娘和丫鬟们也跟着哭,许崇道与差役们都束手无策、面面相觑起来。“给老子找一匹马,准备好干粮和清水,老子要出城!”“就你这副模样,还想逃出去?简直是痴人说梦!”就在在场的人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自角门走出的小拾儿倚靠在门框上,轻描淡写地说道,“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你带她一起逃亡?她骑不了马,走不了远路,根本就是个包袱。若你扔下她自己逃,洛州城的巷道如棋盘一般,你就不怕哪里藏着个弓箭手等着要你的命?再说了,你敢吃一口官府备的粮,喝一口官府备的水?下了迷药都是怜悯你。信不信许大人现在就在差人准备见血封喉的毒药?”“你是谁啊?”眼前这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一副娇怯怯的模样,脸蛋儿和眉眼都好看得很,只是那黑亮、幽深的眼睛,仿佛是一个旋涡,要将他的魂魄收了去,死囚又大喊道,“老子本来就背着人命,多杀一个也不多!”“我叫许言,是洛州府知州许崇道的女儿,”许言盯着那个死囚,微微一笑,说道,“也就是你抱着的女孩儿的姐姐。不过她是我继母的女儿,我倒是盼着你真能一刀杀了她,省得她和我争父亲的宠!”

站在许言身后的许崇道一阵跺脚,怒斥道:“小拾儿,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他在心里疑惑这个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儿,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死囚的脸上直冒冷汗,许言倒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掩着嘴打了个哈欠,继续说道:“南国刑律规定,大辟可根据情节轻重,依次处以绞刑、斩首、凌迟,虽说杀一个是死,杀两个也是死,可死与死却是不同的。若许大人宽宥,判处绞刑,还能给你留一具全尸;若你伤了他的女儿,肯定从重发落,判处凌迟。凌迟,常例上共分为八大刀,计三千三百五十七小刀,第一刀切胸口,第二刀切上臂,第三刀切大腿,第四刀和第五刀切手臂至肘部,第六刀和第七刀切小腿至膝盖,第八刀方才枭首。技艺高超的刽子手能在剐至最后那一层薄薄的筋骨时,依然使犯人骨骼相连、呼吸不断,等到折磨够了,才会一刀刺进心口,赏他个痛快。啧啧……你想尝尝那种滋味吗?”

死囚听后,害怕不已,哀号一声,将许珣与刀同时扔在地上。许珣大哭,衙役们一哄而上,将死囚按倒。许言却拍拍衣服,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重新回到房内看书、写字去了。第一章上诉

许言在挟持事件中的表现令人称奇,谁也没想到向来柔弱的大小姐能说出那样血腥的话,更能将死囚吓得扔下凶器,跪地伏法,啧啧称奇后便是害怕,之后便是敬而远之。许言本就处在角落中的一个院子,现在更是门可罗雀。但人多难免口杂,有人说,小拾儿是中了邪,任氏心疼女儿无人照料,迟迟不肯到地府报到,所以小拾儿就是个被女鬼养大的孩子。有人说,小拾儿是阴司判官转世,她的眼睛像一口幽深的古井,能够勾魂摄魄,被她盯上的人肯定会魂飞魄散,她房里那一架《解梦》《验状说》《验骨》《辟秽方》《救死方》《山海经》《异事录》《黄帝内经》等谁也看不懂的书都是从阴间来的。“小姐……”柳儿走进来,对着发呆的许言行了个礼,见她没有回应,又喊了一声,“小姐,莫云来了。”

许言收回飘远的思绪,放下手里的书,回头看到满脸不忿的柳儿,笑问:“怎么了?”“她说不敢进小姐的房,怕……”柳儿瘪瘪嘴,愤愤说道,“她都伺候小姐这么长时间了,院子里里外外哪个角落她没进过,怎么就怕了?”

莫云是许言院里的大丫鬟,生性聪明伶俐,明白即便许言不受父亲疼爱,终究是许家的嫡女,有她该有的名分,所以一直尽心尽力地照料着许言。挟持案后,许言更受父亲冷落,不许随便出门。原本还指望随许言一朝麻雀飞上枝头做凤凰的莫云,觉得翻身希望渺茫,便去求主母廖氏,说自己胆小,不敢再照料许言,希望能有个好去处。廖氏对这样背主的人没好感,直接将她赶到厨房做杂活儿去了。

柳儿见许言对莫云的恶意揣度根本就不在意,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才说:“小姐,我也想问你来着,你自年前大病一场后就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你以前爱篆刻书画如命,如今碰都不肯碰一样,却看一些令人害怕的书。”许言将父亲书房那些与探案、医理、勘验有关的,甚至是一些许崇道都不曾看过的古书全都搬回自己院里,不分时辰地翻看。“你也觉得我是阴司转世?”许言“扑哧”一笑,又敛住微笑,悠悠说道,“你知道,我忘了许多事,甚至连自己以前是怎样的人都不记得了,以前的人和事都感觉是模糊的,总觉得脑子里有个地方是空的。我在梦里无数次走近那个地方,发现那里是一面镜子,镜子里不是我遗忘的东西,而是我自己,她指着父亲的书架,一句话也不肯说。我想,她的意思大概是要我去看父亲的那些古书吧,或许看懂了,我就想起来自己忘掉了什么。”“您忘了什么可以问我呀!”柳儿当初被任氏收养,自小在府里陪伴许言长大,若问许言的事谁最清楚,不是许崇道,更不是廖氏,而是柳儿。

许言并不想与心思单纯的柳儿多说什么,转而问道:“莫云找我有事吗?”“莫云说她想离开许家,但厨房的刘管事诬赖她与采买的刘阿强勾搭,贪了回扣,一定要交出回扣,才能放她出府。刘管事分明就是要坑莫云的钱。”柳儿愤愤不平地说。

许言笑了:“遇事倒是想着找我求情来了,你打发了她吧。”

挟持事件后,还真有人试图接近许言,以为许崇道和廖氏欠了许言好大一个人情,只要她开口,就没有什么办不到的事。但他们还真是瞎了眼了。“我说了小姐不会见她的,但她就是不肯走。”

许言看到窗外的莫云在原地转圈搓手、左顾右盼的急切模样,心里泛起一丝同情,说道:“让她进来吧,还想让我去外面找她吗?”

莫云进来给许言行礼的时候,脸上的急切已经收拾干净,更没有半分怕这间屋子的样子。见莫云强装出来的不慌不忙,许言也不说话,只是慢悠悠地喝茶,她本来就是沉静的个性,高兴时不十分高兴,难过时也不十分难过,加上一年来的内心巨变,脸上竟生出了几分威严。莫云不自主地跪了下来,低声道:“小姐,求您让老爷准许奴婢出府吧。”

许言直截了当地问:“你和刘阿强的事是真是假?”“那可真是冤枉了奴婢,奴婢虽然家贫,但从来不会干这种吃里爬外的事,况且,况且……”莫云看着许言,斟酌着该不该继续说。“莫云,你若不对我说实话,我不单帮不了你,还可能帮倒忙。”

莫云眼睑微微下垂,不肯抬头看许言,脸有些微红,说道:“奴婢与刘阿强本来有婚约,后来退婚了,奴婢避他还来不及呢,哪能和他做那种事?”

想来退婚的事是莫云提出的,这个刘阿强陷害莫云,既得了利益又报了退婚之仇。许言看着莫云低垂的脸,正在斟酌着怎么帮忙的时候,听到柳儿喊了一嗓子:“小姐,曦少爷来了。”

任曦是许言大舅舅任怀生的幼子,长许言九岁,常年在林州经商,虽然不常见面,但十分疼爱自己的小表妹,得空总会来看她。

许言起身时弯腰将莫云扶了起来:“起来吧。”

任曦大跨步地走进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言言,半年多没见了,是不是变得更漂亮了?”任曦是商人,倒长了一副文人相貌,皮肤白皙得连许言都有些羡慕,亏得他浓眉高鼻,倒也不显得文弱,是个英俊挺拔的男子,但眼里的精明总能泄露其商人本色,“哎呀呀,果然是长成大姑娘了。”

许言确实是有一副好长相,五官玲珑,皮肤细腻,尤其是眼睛,黑亮清澈,只可惜,她身量较矮,一副发育不良的瘦弱模样,总像个孩子。“表哥,快过来坐。”许言也笑开了眼,她对这个表兄比亲哥哥还要亲近,她的几个哥哥全都是武夫模样,总跟着衙役们舞枪弄棒。

任曦软在榻上,喝了口茶,问:“想我了吗?”

若不是他脸上痞痞的笑,许言会认为这是情人间的甜言蜜语,忍不住“呸”了他一声,说:“我只是你的表妹,可不是什么情妹妹。”“也不是不可能变成情妹妹。”任曦这话让许言一愣,姑表结亲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许家为官,任家经商,官商结合更是常见。“言言……”任曦见许言愣神儿,笑得眉眼都弯了,“发什么愣呢?”“曦表哥真会娶我?”

许是没见过这么直来直去的女子,任曦有几分尴尬,摸了摸鼻子,淡淡地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么……曦表哥就没有心仪的女子?”

任曦有几分讶异,笑着问:“言言真想嫁人了?”

许言脸上一红,嘟囔一句“才没有”后连忙转移了话题:“曦表哥,帮我一件事吧?”

任曦很大方地应了声:“可以。”“任家的铺子,缺不缺人?”莫云再怎么不好,也尽心尽力照顾了自己好几年,许言真心盼着她能有个好去处,“莫云,曦表哥记得吧?原本是我院里的丫鬟,年岁大了,我想着她总是要嫁人生子的,也不能一辈子留在许家,若是能在你那里寻个生计,倒也……”

任曦看着垂手低头站着的莫云,仍旧是笑着:“言言开口,肯定可以,只是商铺辛苦……”任曦对心思深沉的莫云没什么好感,但许言开口,安排一份糊口的营生总不是难事,任曦不想让许言失望,就应下了。

莫云上前一步跪下来,说:“谢谢小姐的好意,真要一走了之就不来求小姐了,奴婢不能含冤受屈地离开。”

许言看着她,大约猜到她要说什么,对莫云的态度倒是有些改观。任曦看着许言,见她面色平和,似乎对莫云要说什么、要做什么全都了然于心:“言言有什么话对我说?”

许言点点头,说:“莫云虽然有些脾气,但也算硬气,断然是被诬陷了,所以……”

任曦打断许言的话,伸了个懒腰,说:“所以,我就陪你去见见姑父吧。唉,我到许府不见他而先见你,言言,你说这位父母官大人会不会生气?”

许崇道五十出头,身材矮胖,保养得极好,几绺长须垂在胸前,官威十足,也有几分慈父的样子。许言与父亲感情浅薄,一脸冷淡地朝许崇道行了个礼后,便坐在一旁不说话。

任曦在商场上游走多年,自然不会如许言那般即便不把喜怒写在脸上,也露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正说着话,廖氏走了进来,看到任曦眼睛一亮。任曦虽是家中幼子,但自小就有经商头脑,目前任家最大的粮食生意都是他一手操办的,加上任曦长相俊俏,廖氏早就有将女儿许珣嫁过去的意思。

任曦和许言都站起身,许言淡淡地说了句“姨娘好”,任曦却很大声地说:“夫人来了。”这个女人性格阴晴不定,还是划清界限得好,不过,她与姐姐任昱有几分交情,面子上总要过得去。

廖氏也不生气,摆摆手示意大家坐下,转而问任曦:“这次回来能多住些日子吗?”

任曦仍旧是笑模样,说:“祖母生辰,当然要多住几日。我到府上来,是接言言到家里小住,祖母很想她。”这话倒也不是应酬,任老夫人生有四儿一女,女儿早逝,许言就是她对唯一的女儿最后一点儿念想了。

许崇道连忙点头应道:“应该的,应该的,拾儿随时都可以过去。”任家家业庞大,借着女儿重新与任家扯上关系总算是好事,否则贸然提亲多少还是有些不妥当。

许言也应了声“好”,貌似不经意地问:“我听说前些日子,厨房出事了?”来的路上,许言已经向莫云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没等许崇道应声,廖氏已经开口:“早已查清,是两个不懂事的下人,一人挨了二十棍,交出贪的钱后就可以出府了。拾儿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许言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住一闪而过的精明:“听下人说起来,觉得奇怪。”

任曦看着许言,他没错过许言眼里闪过的灵光:“有什么奇怪的?”

许言嘴角衔着一丝微笑,抬头看着任曦,轻声道:“我虽然常在自己房中,却也看过父亲审案,记得父亲常说定人罪,一定要证据确凿,容不得半点儿马虎……这件事倒是有些马马虎虎。曦表哥,你想想,给人回扣,总得找个管事的,哪会找卖力气的小工?”

任曦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姑父家里的粮油是泰昌号供应的,泰昌号在京城的生意都是大哥和姐夫管着。”泰昌号是任家粮行字号,任曦不着痕迹地帮着许言。“拾儿,你有什么话就直说。”许崇道还没到老糊涂的年纪,虽然家里的吃穿用度都是廖氏在管,但他心里也是有数的,他可不相信自己这个向来沉默寡言的女儿只是来聊家常的。

许言笑笑说:“爹,今儿有人朝我喊冤了呢!”许言一副小女儿撒娇的口气,听得站在她身后的柳儿一阵好笑,自家小姐竟也会撒娇?许言招手示意莫云进来,又说,“她说有人冤枉她吃里爬外,我也不相信她是这样的人,就嘱咐柳儿去问了和莫云同住的相思,相思说莫云和那个叫刘阿强的从不往来,屋子里也根本就没有丁点儿多余的银钱。”

廖氏见许言说得头头是道,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这小拾儿样子虽然像她母亲,性子却是天差地别。“你觉得她是被人冤枉了?”许崇道本来不想管这件事,但任曦就在一旁坐着,他作为一家之主也不能不管,于是吩咐了人去找厨房的管事,“这事你娘已经处理了,本不该再旧事重提。”“爹爹觉得是旧事重提,但女儿却觉得不能让好好的一个姑娘家背着冤枉过一辈子。”许言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笑意,语气却很坚决。

刘管事一路小跑,朝着屋里的几个人行礼,看到许言略有些吃惊。

柳儿凑到许言耳边轻声提醒着来人的姓名,许言自大病之后,对过往的人和事已经记不清了,许言点头致谢,不待父亲发问,就说:“刘阿强人呢?”

刘管事看了许崇道一眼,见他没有反对,连忙回答:“回十小姐话,他应该是回老家了。”“你是他叔叔?”“是的。”“自己的侄儿在哪儿也不确定吗?”“阿强在京城除了小的,没别的亲友,不在小的那里,就只能是回老家了。”“你怎么做叔叔的,侄儿被打了二十棍,也不留下养伤?”

刘管事不知道许言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是要干什么,却也不得不答:“他干了那样浑蛋的事,哪有脸来见我,只能慌慌张张地滚回老家。”

许言看了一眼跪在一旁的莫云,淡淡地问道:“刘阿强真的不在京城?”“那是,那是。”刘管事点头哈腰地答着,心里七上八下的,十小姐语气虽然很淡,却透着莫名的压迫。“可我怎么听说他去了义庄做事?”义庄是府衙用来停放尸首的地方,一般都在城郊,想来刘管事把侄儿安排在那里也是为了避风头,“差人去问问便是了。”“小……小姐,哪里听来的这些话?”刘管事的脸色变了变,强装镇定。

跪在地上的莫云也不是傻子,磕了个头说:“老爷,奴婢原本可以一走了之,只是不想背着冤枉,更不能让别人说老爷您连一桩回扣案都查问不清,所以奴婢才喊冤的。”这话简直就是将许崇道的军。

任曦朝许言投过去意味深长的一眼,自己这个小表妹,变得不一样了:“这事查起来倒也简单,钱不会凭空来,更不会凭空去。”“表少爷,奴婢没收那些脏钱,小姐已经搜遍了奴婢的屋子,可没发现半分钱呀!”知道任曦是在帮自己,莫云也适时地回答。

许崇道说:“亏得表少爷不是外人,丢人现眼。沐春。”

主簿贺沐春应声走了过来:“老爷,您有什么吩咐?”“十小姐说的事,你去查查,别冤枉了老刘,也别冤枉了这小丫头。我看这丫头一脸正气,倒也不像是会做错事的样子,去吧。”许崇道几句话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意思,他转而对女儿又是一脸的慈爱,“你表哥过来了,拾儿就留在父亲这里吃饭吧。”第二章观色

洛州府作为一国之都,自有繁华之处,每逢单月的十五就有盛大的集市,天气晴好时,更是会一直到夜半时分才散场。许言在家里闷得久了,见天色暗了下来,便换了轻便的衣物带着柳儿出门逛集市。

洛州,整座城池呈“回”字形排列,从内到外分别是宫城、皇城、外城,宫城是皇帝居住的地方,皇城也不是一般小老百姓能进的地方,所以,洛州府两月一次的集市主要在外城,不分皇亲平民,均在此买卖、游玩。

许言不怎么认路,怕迷路,又没有逛街买东西的兴趣,所以就拉着柳儿的手,沿沉水江散步。初秋的夜,有些微凉,呼吸着带有青草气息的空气,许言觉得自己身上的每个毛孔都舒展开了,吐旧纳新。

许言只顾着看风景,柳儿却忙着看热闹,时不时发出“啊”“呀”的惊叹声。许言性情寡淡,对柳儿没心没肺的快乐倒是从来没反感过,总不能要求人人都像自己这般无趣吧。“小姐,小姐,我们去那边看看。”柳儿指着前面簇拥着的十几个人,人群中时不时发出沮丧的叹气声或哈哈大笑的声音,许言本不想凑这份热闹,但柳儿已经挤进了人群,她也只好挤进人群站到柳儿身边。

坐在人群中间的是一个蓝衫汉子,穿着整齐,面容干净,脸上的笑有些夸张,也有些做作,声音中带着兴奋地高喊:“哪位爷愿意试一试啊?若成了,这一百两银票归他所有;若不成,就要给小的一百两银票。”

原来是“三仙归洞”,传统杂耍的一种,玩法简单,用一根筷子、两个碗、三个球,可以实现三球之间的变幻。玩得好的,真可以说是鬼手了,谁也猜不到他会把球藏在哪个碗下面或是碗下面到底有几个球。

许言确定这是一场骗局,但她没有管闲事的心思,扯了一下柳儿的衣袖,说道:“走吧,或许前面有更有趣的事呢!”

柳儿低声求着:“就一会儿。”

许言微微叹了口气:“行骗有什么好看的?”

绝大多数的骗术实际上并不高明,只是手段巧妙地抓住了人性的贪婪之处罢了。

不想许言这句话声音虽低,却也被大伙儿听到了,蓝衫汉子脸色一变:“这位小姐,若说这是赌局,小的不反驳,可不要说是行骗来诋毁小的。”

许言懒得与他争辩,拉住柳儿就要离开,旁边几个围观的路人却不干了。其中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拦住许言,说:“若真是骗局,还请解释清楚,不能让这外乡人骗走大家的血汗钱。”

蓝衫汉子眼里闪过一丝慌乱,高声说道:“明明是你们眼力不行,怎么能说是我行骗?哎呀,天子脚下也有仗势欺人之徒,让开,我要走了。”

许言听那蓝衫汉子这么说,心里竟有几分桀骜涌了上来,问道:“就是欺负你了又怎样?怕被拆穿就要跑吗?”

蓝衫汉子犹在挣扎:“谁的眼快过我的手,自然就知道这小球藏在哪里。你若是自信眼力够好,就来试试,看我肯不肯赔你一百两银子。”

许言欲走,周围人的眼神仿佛是网,网住她心底莫名的正义感,使得她挪不开脚、移不开眼,只能坐到他对面的石墩上,有些赌气地说道:“试试就试试,柳儿,准备银票。”

柳儿脸上露出不自在,嘟囔着:“小姐呀,哪有什么银票呢?”

蓝衫汉子趁机高喊:“哦,原来你没有本钱,我可不与你赌,你若输了,拿什么赔我?大家不要信这小丫头的话,她才是骗子,想要空手套白狼来了。”

往日出门,柳儿都会带着散碎银两,但一百两银子这么大的数目怎么也不会随时随地带在身上。柳儿低头,低声道:“小姐啊,还是赶紧走吧。”

许言有些讪讪的。“二百两。”任曦笑着走进人群。

二百两银子?小门小户人家吃穿几年都花不完,周围的人顿时兴奋了起来。

任曦站在许言身边,伸手拍拍她的肩,说:“若是输了,用你那方田黄印来赔我。”

商人本性!她那方田黄印何止二百两?许言碎碎念了句“趁火打劫”后,重新坐了下来。

蓝衫汉子见许言来了靠山,还是个精明的男人,嚷嚷着不要赌,围观的人哪肯放了他,催促声此起彼伏,不赌便是自认诈骗,还要退还钱财,只能硬着头皮赌一把了。

许言坐下后,一直盯着那蓝衫汉子看,看得他心里发毛,低喝一声:“看什么看?”

许言不恼,轻松地说道:“先聊聊天儿。”

蓝衫汉子一愣:“聊什么?”“你不是本地人吧?”“我若是本地人,还能被你们这样欺负?”“原来是做什么营生的?读书?种地?经商?”“哼,我就是本本分分的小户人家,家里有个豆腐坊。”“做豆腐是不是很辛苦?”“是很辛苦,早起晚睡还挣不了多少钱。”

…………

包括任曦、柳儿在内的人都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许言为什么要与这个人聊些无关紧要的事,众人正疑惑间,许言已经迅速地换了个话题:“来,演示一下你的三仙归洞,如何?”

蓝衫汉子犹豫不决。只是,许言似笑非笑的眼神看过来,他也下不了台,只得将三个碗依次排开、扣好,左手拿起一个小球,口中念念有词地说:“大家看好了,碗是普通的碗,球是普通的球……”

许言一副似笑非笑的笃定模样,眼神乱飘,反而不怎么看快速移动的碗。

直到三个碗重新扣好,许言仍旧是原来的姿势坐着,连脸上的笑容都没有改变,悠闲地问道:“许我慢慢猜吗?”

蓝衫汉子自然是不想的,但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好对一个妙龄女子恶言恶语,只得点头同意,为表清白,他甚至将双手背在身后。

许言微笑致谢后,伸出一根手指,口中絮絮说道:“你最早是将球放到这个碗里的,后来趁我不注意偷偷换到这个碗,可是你动作极快,我没跟得上,那么……是这个,或是这个?”她回头朝任曦粲然一笑,“若是猜错了,送你两方印。”

任曦回她一笑:“二百两银子,我还输得起。”“在这个碗里。”许言伸手按住那个小碗,“是我掀开这个碗,还是你主动把钱退回去?”

蓝衫汉子笃定道:“当然要掀开这个碗才能定输赢的。”“也未必。”许言仍旧用左手按住自己选中的碗,右手迅速地掀开余下两个碗中的一个,“原本我只有三成胜算,现在有了五成!”

蓝衫汉子脸色大变,紧盯着许言的右手。

许言是个干脆利落的性子,右手迅速掀开剩下的那个碗,果然,碗下面再次空空如也。

人群沸腾!

许言仍留了几分余地,悄声说:“我若再掀开这个碗,你即便不被暴打一顿,也会被送去衙门。”

蓝衫汉子把球藏在袖子里,脸色一片惨白,感谢许言给他留了几分余地,低声回一句:“多谢姑娘手下留情。”

一旁的任曦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见这蓝衫汉子准备退钱,便将许言拉起来走出人群,而围观的人一哄而上,将那蓝衫汉子团团围住。

任曦一手摇着扇子,一手背在身后,一派轻松自如的姿态:“你怎么会知道他将球藏起来了?”

许言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从何时开始知道人的表情是会说话的。她看得懂皱眉、瘪嘴、微笑、摸鼻梁、翘嘴角等表情背后的含义,却不知道自己这种能力从何而来。许言犹豫着是不是该告诉任曦实话,若告诉了他,他会不会也认为自己是阴司转世,而后敬而远之?原本朋友就不多的她,还要失去任曦这个关系亲近的哥哥吗?“不能说?”“这个人,很不善于隐藏,所有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众人都只盯着他的手看,却忽略了他脸上的百般变化,我问他那些闲话,就是想确定他日常说话时的模样。我问他球藏在哪个碗下面,他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我就确定我掀开哪个碗都是输。而且,他放好球后,左手下意识地扯了扯右边的袖口,我猜球就藏在他衣服袖子的暗袋里。”

任曦惊诧地停下脚步。

许言轻笑道:“曦表哥,你现在眉头和眼角上挑的样子就是惊诧。”

任曦收起扇子,点点自己的额头,放松了眉间,笑着要开口。

许言拦住他的话头,说道:“我与你很熟悉,你的每个表情我都记得。”

任曦笑了,又用扇子敲了敲自己的头,说:“言言,每次见你都会有惊喜。”这一年来,许言像换了个人似的,不许任曦再叫她拾儿,不再埋头篆刻,甚至不再把自己关在院子的角落里,变得落落大方了起来。不管这些改变来自什么,任曦是喜欢这些改变的。

任曦带许言进了一家沿江的茶庄,坐在靠窗的位子可以看到江景。许言不曾在夜里站在高处看过江景,但沿江那成串成串的灯笼仿佛望不到边际似的景色,她莫名觉得有些眼熟,仿佛曾在别处见过。

许言呆呆地望着静静流淌的江水,任曦给她倒茶也没注意,任曦也不说话,自顾自地喝茶、看江景。许言的母亲是任曦唯一的姑姑,她去世时,任曦已经是十几岁的少年,还记得许言这个粉雕玉琢似的娃娃坐在奶娘怀里,低着头静静地掉眼泪,他走过去,一向怕生的许言朝他伸出手,泪眼婆娑地扑进他怀里。“可以坐船游江?”许言伸手指着江里缓慢游走的船,看样子应该是游船。

任曦摇头:“沉水江横穿南北两国,不少地方是两国共饮一江水,所以江面上向来只许军船走动。京都的江面允许部分私船游江,但是要经过大将军府的许可,所以一般在江上行走的私家船都是达官显贵所有。”任曦捕捉到许言眼里的光芒,问道,“你想游江?”

许言没那份兴致,连忙摇了摇头。

邻桌坐的两个年轻人应该也是从商的,频频往任曦和许言的方向看。两人二十岁上下的年纪,样子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子弟,其中一个一边瞄着许言一边脸红,最后在同伴的撺掇下,走上前,讪笑道:“是泰昌号的任老板?”

任曦自然能看出他们搭讪的目的是接近许言,但在商场上多个朋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他站起身,与两人寒暄几句后邀请同坐。“任老板带的这位是?”其中那位胆大的少年犹豫着问,许言仍是闺中女子的打扮,应该是还未出嫁。

任曦向来圆滑,打着哈哈说:“林少爷、展少爷……”“曦表哥……”许言拉了拉任曦的衣袖,眼睛看向远处的角落,任曦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竟是几名华服少年在调戏独坐一桌的女子。任曦是这家茶楼的常客,每年不知道要扔进多少银子,他一个眼神就有倒茶的小二走过去调解。

姓展的少年应该是认识那几名少年,为了在许言面前表现,也走了过去,低声说了几句话,那些少年就哄笑着离开了,其中一个还嚷嚷着:“展鹏飞,改日坐你的船游江。”“原来他叫展鹏飞,还有船可以游江,看来家里势力不小。”许言在心里嘀咕一句。“哎呀,出人命啦!”楼上几个倒茶的小二听到声音连忙跑到楼下去,想看热闹的宾客也跟随着下楼了。

楼下声音越来越大,只听一个高亢的男声吼着:“我没有抢钱,你们这帮人,不要仗着人多就欺负人。”

林姓少年脸色突变,连忙站起身来说:“对不起各位,这人听起来像是我家的掌柜,我得下去瞧瞧。”

林姓少年和展鹏飞先后下楼,任曦不好意思继续坐着,带着许言一起下楼。

茶楼门前的路上拥挤着十来个人,一个身着深绿色袍子的汉子被两个身强力壮的男子按压在地上,他挣扎不过两个壮汉,只能不停地吼着:“放开我……”

林姓少年走过去,脸色已经很难看了,高声说道:“放开,放开贺掌柜。”他走过去推搡着两名壮汉,被反推一下,险些摔倒在地上。领头的一个汉子嚷嚷着:“抢了东西还有理了?走,去衙门。”

展鹏飞稳重一些,连忙缓和着说:“这位大哥,是不是误会了?你两位按住的是林家药房的掌柜,这好好的一个掌柜怎么会抢你的东西呢?”

领头的见展鹏飞言语客气,命人松开了贺掌柜,说道:“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展鹏飞作揖道:“在下天福号的展鹏飞。”

天福号是京城首屈一指的珠宝商行,老板展远明的妹妹是礼部尚书之妻,所以展家在京城算得上是有财有势,难得展鹏飞还这么客气,领头的也缓和了脸色,说道:“原来是展公子的朋友,既然如此,此事就算了。”

贺掌柜可不依不饶:“这事不是你说算了就算了,你们几个人上来不分青红皂白就对我一顿拳打脚踢,更是诬赖我抢了你一个什么卤味小铺的银钱,这事要是传出去,我在行里可怎么混?”

领头的脸色微变:“你还想怎么样?难不成还要我给你个抢钱的赔礼道歉?”

贺掌柜也是个暴脾气,听到对方这么说,甩手就是一拳打在那人的脸上,旁边的几个人分别冲上去拉住贺掌柜和那个领头的。

许言拉低任曦的身子,靠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任曦听完不可置信地看着许言,看得她有些脸红,连忙转过脸去。

任曦微微一笑,伸手拍拍许言的肩头,才开口说:“能否容在下说几句话?”

吵闹的人群因为任曦的一句话安静了下来,他笑着说:“这边是贺掌柜的东家,这边是卤味店的伙计,两帮人互相指责,各不相让,在下与两方均无关联,倒是可以说几句公道话。”

展鹏飞自然是愿意让任曦出面,连忙高声说:“这位是泰昌号的任老板,这么小的事,也不要劳烦官府处理了。”

众人一听到泰昌号,对任曦出面解决纠纷就都没有意见了。

任曦仍旧是一脸笑意,对着那个领头的说:“你是如何确定贺掌柜抢了店里的银钱?”

领头的那位一边擦着嘴角的鲜血,一边愤愤地说:“这卤味店是我家世代相传的老字号,虽然小本薄利,但一向人来人往,我在后厨帮着卤猪蹄的时候听到前面小二大喊有人抢钱,我便冲了出来。小二说是一个身材高瘦、穿着深绿色衣服和黑色短靴的中年男人抢了我家的银钱,我领着两人冲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他,穿着和小二形容的一般无二,正拨开人群往这边跑。你看看,他的衣服、靴子可不都是小二说的那般吗?行色匆匆、慌里慌张,肯定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真没想到,堂堂药铺的掌柜,居然干出这么龌龊的事。”

任曦抬手阻拦他说这些刺激对方情绪的话,转而去问贺掌柜:“贺掌柜,你为何会在这条路上?你家不是在北边的小巷吗?”

贺掌柜也是一脸愤愤:“今天是我小儿子的生日,本来是在家里吃个团圆饭,可是他听到外面有人喊着卖糖人儿就嚷嚷着要吃,我就出门给儿子买吃的。谁料到人这么多,人群拥堵间,有人撞了我一下,我觉得不对劲,摸了一下自己身上发现钱袋被偷了,就去追小偷儿了,谁知道刚跑出去没多远,就被人按倒在地。各位乡邻,我虽然只是个掌柜,但东家待我不薄,每年都有不少进账,我何必去抢一个小小的卤味店?一个小店,就算是生意再好,柜上能有多少钱?”

任曦大致了解了情况后,指挥着围观的百姓让开路,卤味店就在茶庄西侧不远的位置,而林家的药铺却在茶庄北侧的小路里,是个奇异的死角。任曦看到人群中有人挑着糖人儿的挑子,问:“你刚刚在哪儿卖糖人儿?有看到贺掌柜从哪儿过来的吗?”

卖糖人儿的老汉指了指北侧的小路,说:“他从北面过来,买了我的糖人儿,却没钱付。”

卖糖人儿的在交叉路口,看得到从药店出来的贺掌柜,也看得到从卤味店跑出来的老板,而他们却因为茶庄的遮挡看不到彼此,卤味店老板跑到路口,看到贺老板和小二形容的人一模一样,自然以为捉了个现行。任曦如是想着,回头看了看许言,只见她一脸冷淡地倚在柱子上,睫毛下垂,对大家热闹围观的事完全不感兴趣。

任曦低声对林姓少年和展鹏飞说了几句话,才继续说:“卤味店小二看到身着深绿色衣服、头戴儒士方巾的人抢了钱,卖糖人儿的看到贺掌柜从北侧过来没钱付款,谁真谁假还真是无法判断。贺掌柜,不知是否可以让任某搜搜你的身?”

贺掌柜一脸平静,完全不介意任曦搜身,任曦的随从会意,将贺掌柜浑身上下搜了个遍:“二爷,没钱。”

贺掌柜脸上露出傲然的神情:“我说过,抢钱的不是我。我不单没有卤味店被抢的钱,还被偷得身无分文。”

卤味店小老板和两个随从壮汉的脸色均有些讪讪的,但小老板仍旧坚持着,问道:“若不是他还能有谁,大家伙儿看看,除了贺掌柜还有谁穿着深绿色衣衫、戴着儒士方巾的?”

就在围观群众四下查看是否有这样一个人的时候,展鹏飞和林姓少年动作迅速地按住一个人,粗略看过去,这个人的体形、相貌、打扮和贺掌柜十分相近。

那人嚷嚷着:“干什么呀,干什么呀,冤枉了一个贺掌柜,还要冤枉我吗?”

展鹏飞动作迅速地搜了这人的身,果然搜出一把零散的银子和铜板来。

那人见状接着嚷道:“天下的银钱都长一个模样,你们可不能抢我的钱呀,来人呀,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抢钱了呀,快来人哪!”

一时间,几番骚乱。

许言在一旁被吵闹得耳朵里嗡嗡作响,心情也开始烦躁了起来,今天就不该到夜市来,这么多事!她再次拉低任曦的身子,低声说道:“卤味的味道极大,银钱上难免沾染了味道和油腻,闻一闻就知道。”

任曦的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心想她倒是手段奇特,但人群骚动,也由不得任曦细想,他高声说:“银钱虽然长得一样,但却是会说话的。”

那人嚷嚷道:“你说会说话就会说话?你问问它,我就不信这个哑巴物件还能答应。”

任曦将那些银钱拿在手里,放在鼻子下闻了闻,一股刺鼻的味道蹿到鼻子里,漫不经心地问:“你是做什么营生的?这些银钱又是从哪儿来的?”

那人不明所以,仍旧嚷着:“我是到京都做生意的外乡人,银钱自然是我随身携带的盘缠。”

任曦哈哈一笑,说:“看来你非常爱吃卤味,这钱上全是卤菜的味道。”

此言一出,那人脸色刷白,卤味店小老板立刻明白原来是这个人抢了自己的银钱,连忙吩咐两个壮汉上去扭走了那个人,自己则红着脸朝着贺掌柜道歉,贺掌柜到底是油嘴滑舌的生意人,也懂得顺着台阶下,作揖回礼。

展鹏飞和林姓少年走到任曦身边向他道谢,展鹏飞看着站在一旁低垂着眼的许言,说:“任老板,今日有些晚了,不方便邀请您。他日得空了,一定要到寒舍小坐,要带着……带着您这位朋友。”

任曦回礼,并不直接回复展鹏飞的邀请,浅浅的回应后便带许言转身上了已经在茶庄外停靠了许久的马车。

许言本就不爱说话,这会儿单独面对任曦更是不知道说什么,她低着头也能感受到任曦探寻的目光,今晚发生的事确实是有些多。“你是怎么知道的?”

许言有些后悔不由自主地插手了这件事:“卤味店是小本买卖,去抢钱的人肯定是过不下去的穷苦人,不会是贺掌柜那样穿着绸缎衣物、衣冠整洁的人。”“就这些?”任曦这才反应过来,虽然这两人都穿着深绿色的外袍,但贺掌柜的是绸缎,而抢钱的那个却是粗布衣衫,还有几块补丁,“你就那么笃定抢钱的人在人群中?”

许言站在人群之外,一眼望过去,人群中穿着粗布绿色衣物的那个人神态与旁人明显不同,他虽然也是看戏的好奇模样,却有几分淡淡的心有余悸和幸灾乐祸,很刺眼:“大家都往这边涌,他若此时离开就太扎眼了,况且他想着有了替罪羊,自己是安全的,自然会大模大样地留下来。”

任曦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叹息道:“言言,你与以往大不相同了。”

许言躲过任曦炽热的目光:“长大了,总要与以往不同。”

任曦还想问些别的,许言却闭上眼拒绝继续谈这个话题。第三章白狼

几日后,任曦亲自到许府接许言,同时接走的还有许崇道为任老夫人准备的寿礼,东西还真是不少,满满塞了一驾马车。

石板路很是颠簸,许言换了好几个姿势都觉得不舒服,她知道自己的焦躁更多的是来自即将要面对一些近乎陌生人的亲人。

任曦好笑地看着许言坐卧不安的样子,说道:“莫云的事已经查清,不过是宵小使坏罢了,我也安排她到粮行做事,你又在烦什么?”

许言无力地笑了笑,随便找了个借口:“你的豪华马车坐着也不舒坦。”“我不是大哥,学不会他那一套奢华享受。”任曦很自然地伸手捋顺许言散落在额前的头发,低声笑着,笑声很好听,“言言,该长大了。”

许言看着任曦眼底涌动的暖意,心里竟然微微一热,脸上也有些冒火,说道:“曦表哥,莫云在你那里可好?”许言随便找了个话题,转移手段之拙劣,连她自己都觉得脸红。

任曦微笑,把玩着外袍佩戴的玉环,向许言大致介绍了莫云的情况。东拉西扯,信口胡聊,时间就会过得很快,没多久马车就到了任府,在门口迎接他们的是任府总管白非。

在许言看来,白非是个很奇怪的人,一张冷冰冰的脸,不苟言笑。真不知道自己的舅舅为什么找了这么个管家,许言不由得多看了白非几眼。

任曦领着许言往里走,低声说:“白非是大哥的至交好友,做管家确实是大材小用。”

许言本来就猜想白非与任家人应该有关系,只是没想到自己的心思竟然被他猜中,许言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任府占地极广,院落众多,许言心里暗暗打鼓,这些日子一定要柳儿跟着,若是迷路,不知要被多少人嘲笑。任曦吩咐柳儿将许言的东西送往小院,自己领着许言去见任老夫人。

任老夫人年龄虽老,头发也已经雪白,但保养得还不错,脸上的皱纹倒是不多。许言看着任老夫人慈祥雍容的样子,眼里顿时雾气朦胧了起来:“外祖母……”“我的小拾儿啊,赶快到我身边来。”任老夫人见外孙女泪眼婆娑的样子,更是一阵心痛。

许言快走几步,握住了任老夫人伸向自己的手,心里酸涩,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母亲是外祖母最疼爱的小女儿,她在世时自己常到任家玩耍,自母亲去世后,她就再也没来过,如今相见,竟有些悲从中来,任老夫人也是一边落泪,一边给许言擦眼泪。站在一旁的是任怀生的夫人赵氏,她安抚着祖孙二人,说:“娘,小拾儿好不容易来一次,您可别惹她哭了。”

任曦在一旁看得心里酸涩,上前递了块手绢到许言手里,低声说:“平时很少见你哭,怎么一哭起来还没完没了啦!”

许言接过手绢按住口鼻,白了任曦一眼,哑着嗓子说:“我愿意,要你管呢!”

这一句话把任老夫人和赵氏都逗乐了,赵氏说:“小拾儿真是长大了,以往足不出户也不爱说话,到底和曦儿是青梅竹马一道长大的。”

许言在心里嘀咕一句:“什么青梅竹马,明明差着近十岁的年龄。”

任老夫人共有四个儿子,长子任怀生继承祖业,管理着任府上下几百口人;次子任怀瑾以诗画名满天下,不在府里居住,携夫人游山玩水;三子任怀华管理着家中的钱庄生意,也没在京城居住;四子任怀国自幼好武,如今是南国驻守西南边陲的将军,这次是回京述职,为了母亲寿辰也多住了几天。虽然任怀生富甲一方,但一门心思都扑在事业上,只有一位夫人,也就是赵氏。赵氏给他生了两子一女,长子任旭,女儿任昱,幼子就是任曦了。

任老夫人吩咐白非把任昱叫过来。三个女人一台戏,女人聊起家常更是如同演戏一般高潮迭起。许言心里的无力感一波接着一波,她求助似的看向任曦。

任曦失笑,这丫头连自己的亲人也懒得应酬:“祖母,以后见面的机会还很多,先让言言去休息吧!”

任曦亲自送许言回院子,却不进门,只是说:“以后,姐姐若是找你,你能不见就不见。”

许言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任曦已经转身匆忙离开。

近一年来,许言每月都会抽出一天的时间去一趟京郊的白云庵,今日又到了去白云庵的日子,因为夜市风波,任曦派了跟随自己多年的凌峰陪同许言和柳儿。

正是秋高气爽的日子,天空湛蓝,阳光虽然明媚却不灼热,被沉水江环抱的洛州城空气湿润且清新,许言心情莫名好了起来。

凌峰和白非一样,端着一张冷冰冰的脸,一言不发地跟在她们身后,既不打扰两人心情,也不让两人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

柳儿偷偷看了凌峰一眼,说:“小姐,那个凌峰像鬼一样跟着我们,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许言“扑哧”一笑,说道:“你看看那个鬼有影子吗?”“听说这个凌峰功夫高得吓人,但我看啊,他吓人的是那张脸,本来就不如表少爷好看,还绷着脸不笑,真是吓死人了。”

对于柳儿的纯真,许言从来都是纵容的,也不搭腔,自顾自地往前走。走了好一会儿,许言没听到柳儿说话,回头一看,发现柳儿眼神呆呆地看着前方,嘴里呢喃着:“那狗真漂亮啊!”顺着柳儿的视线看过去,即便是许言冷静自持的个性,也低呼了一声。哪里是狗,分明是一匹巨大的狼,披着一身顺滑如水的白毛,安静地卧在一名女子的脚边,低眉顺目,姿态闲适,完全不露凶相。

许言的心“扑通扑通”乱跳,一边紧盯着白狼,一边放轻脚步准备离开。怎奈柳儿目光还黏在白狼身上,不舍得离开,许言拉了拉柳儿的衣袖,低声道:“别看了!走啊!”

凌峰身手敏捷,迅速地挡在许言和白狼之间,低声说:“小心,那是匹狼。”

这条街道人来人往,万一白狼兽性大发……许言的心“咯噔”一下,她低声对凌峰说:“这里人多,怕是……”“无妨,凌峰可保小姐平安无虞。”凌峰虽然语调平平,但能给人一种安全感。

柳儿瑟缩在许言身边,微微发抖,许言握住她的手,安慰着:“别怕。”

那女子似乎是察觉到许言一行三人的异样,视线穿过凌峰的肩头,看向许言,微微一笑,说:“不用怕,白默不会伤人的。”

她长相平凡,五官清浅得让人过目就忘,但眼睛墨黑冰冷,即便是笑着,那里也没有一丝的暖意。真是特别的女子,不但养的“宠物”特别,连眼神都特别。

许言一直站着,她不动,柳儿和凌峰也不动,只是凌峰侧身保持着一个既可以阻拦白狼进攻,又可以保护许言的姿势。许言四下打量着街道,街上有些做小买卖和散步的人,大约有二三十人,那名女子和白狼正坐在街道入口。该走还是该留?许言一时拿不定主意。“我还以为是什么美女呢,原来只是一个相貌如此平凡的女子。”旁边突然传来调笑的声音,许言转头,看到五个少年,领头的年龄明显比其他四个要大,但也是不到二十的年龄,脸上还带着一种纨绔之气。很明显,领头的衣着豪华的那位是名富家少爷,其他四名少年是随从或伴读。

许言低声问凌峰:“认得他吗?”

凌峰点头,回答道:“是王家当铺的少东家,王少杰。”“与家里有没有往来?”“泰昌号与当铺从来都没有往来。”

王少杰走近那名女子,脸上带着几分讥笑,说道:“听说有一名美女在卖狗,我还以为是什么貌若天仙的女子,原来是名无盐女……这条狗倒是很漂亮啊,不如卖给我……”

白狼似乎感受到威胁,跳起身,甚至弓起了背,发出“呜呜”的叫声。

那名女子伸手抚摩安慰着白狼,低声说道:“白默,你不喜欢他,我就不会让你跟他走的,放心。”

白狼仍旧是弓着背,全身紧绷。

王少杰浑然不知危险,继续讥笑道:“现在正是吃狗肉的季节,你这条狗膘肥体壮……不错,不错……”

随着王少杰的靠近,白狼浑身白毛耸立,龇牙咧嘴起来。那女子连忙搂紧白狼的身子,安慰着:“别凶,白默,你会伤到人的。”

许言浑身的汗毛也耸立了起来,她环顾四周,街上的人已经远远散开,离白狼较近的几个生意人甚至扔掉了铺位匆匆离开。现在唯一危险的就是挑衅白狼的王少杰了,她不由自主地往前踏出一步,凌峰挡在她身前,说道:“小姐,危险!”

王少杰身边一名少年的脸上滑过一丝恐惧,他走近王少杰,低声说:“少爷,这狗……这狗很凶悍,别伤着您,我们还是回吧。”“回?是你们和我说这里有一名妙龄美少女,也是你们把夫子迷晕了喊我出来,这会儿倒说有什么危险,有危险也是你们给本少爷找来的危险……我告诉你们,本少爷看上的东西还没有得不到的,你们给我上,套上这条狗,回去剥皮放血。”

许言默默退到墙边,她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对于这种自作孽的纨绔少爷,也没了最初要救人的想法。但此刻她也不想离开,倒要看看这名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子和那匹怒火冲天的白狼如何应对。她的视线越过凌峰宽厚的肩膀,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姑娘……”刚才劝王少杰的少年战战兢兢地开口,“你在这里坐了一上午了,也不见谁来买你的大狗,我家主子看上了,会给你一大笔钱,你就卖了吧。”

那少女一边用力抱着愤怒的白狼,一边开口说道:“我只是给白默找一名善待它的主子,不是卖。你出再高的价钱,我也不会让白默跟你们走的。”

另外的几名少年不知道从哪里寻来套狗的套子,缓缓朝着少女和白狼围过去。

白狼见状更是愤怒,爪子紧紧抓着地面,身子向前,已经将原来坐在地上的少女拖拽着跪在了地上。“白默,白默,不要伤人。”少女着急地喊着。

王少杰一脸桀骜,哼着:“我就不信还有什么是钱买不到的。”他解下钱袋朝着那女子扔了过去,几乎同时,伴着一声狼嚎,白狼一跃而起将王少杰扑倒在地,张开嘴便向他的脖子咬去。在场的人尖叫大吼,乱作一团。那几个少年更是吓得两腿一软瘫倒在地,连有所准备的许言也在柳儿的尖叫声中捂住了自己的嘴。“白默……”

白狼喘着粗气,涎水和血水滴落在王少杰的脸上,听到主人的呼唤居然能够忍住血腥的诱惑,硬是只咬破了王少杰的皮肉却不伤他性命,退到那少女身边。

王少杰捂着自己受伤的脖子,声嘶力竭地尖叫,身边的几个少年已经吓破了胆,根本就没有人想起来去扶他一把。

许言脸色阴沉,她记得某本书中写着,猛兽的牙齿带毒,人若被咬噬,很难救治,何况还是在那样一个要命的位置。许言低声对凌峰说:“把他送去医馆,一定要好好清理伤口,否则……”她瞥了一眼王少杰血淋淋的脖子,“否则,怕是……”

凌峰点头,走上前把王少杰扶了起来,冷声对其他几个人说:“愣着干什么?赶快把他送到医馆,告诉大夫,你们的少爷是被狼咬伤的。”

狼?其他几个人汗毛耸立,一阵阵害怕,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拖扶着王少杰踉跄而去。

白狼卧在地上,虽然嘴角还沾着几丝鲜血,但已经平静,用头压住了主人的脚,安静得好像刚刚伤人的根本不是自己。那少女低声安慰着白狼:“他们伤不了我,你太冲动了,若是你将对我的好,给了其他人,那该……”白狼发出“呜呜”的声音,似乎是在认错,又似乎是在反驳。

许言搀着吓得腿软的柳儿,转身欲走。“那位小姐……”

许言停下脚步,回头看到那名女子笑意盎然的脸,听她说道:“小姐,你可愿意收留白默?”此时她的笑融在眼里,许言也下意识地微笑,但她摇头,白狼是野兽,野性爆发时,伤人又伤己,“你该将它放归山林。”

那女子脸上露出怜惜的表情,双手抚摩着白狼的头,低声说:“我已经不记得将它送走了多少次,每次它都找回来,我晓得白默是担心我,可我……小姐,若是你……”

许言打断她的话:“它该生活在山林里。”

那女子脸上的表情很微妙,带着淡淡的笑意,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怜悯以及无可奈何:“白默……不懂得觅食。”

许言略微一愣,旋即明白过来,白狼被人圈养,即便保留着一些兽性,也失去了野外生存的能力。她犹豫着,这匹狼既然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对主人有了足够的信赖,他人是很难复制这份信赖的。许言说道:“野兽,总归是难以约束,太容易伤人。”

那女子突然说:“白默喜欢你,喜欢你与众不同的灵魂。”

因为聊天儿的放松,许言走近那名女子,此刻她感受到右脚传来的压力,白狼似乎在回应主人的话,将自己硕大的脑袋压在许言脚上,许言害怕,不由自主地后退,一个站立不稳,险些跌倒,亏得凌峰扶住她。“你不用怕,白默不会伤你,也不会伤你身边的人……我若是还能养它,也不愿意让它跟你走,只是,我……”她眼里闪过几分忧郁,“今天的事,我会去抵命,只求小姐能帮我照料白默。”

许言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蹲下身,一手抚在白狼硕大的脑袋上,用很低的声音说:“你随我离开吧。”

柳儿躲在远处不敢靠近,自然没听到许言说什么,凌峰却听得真真切切,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那女子低着头,情绪更加低落:“白默喜欢你,若小姐有心,就收养了它吧,它跟着我……受苦了……”

白狼将脑袋转了转放在主人的脚上,意思很明确—— 它不想独自离开。“白默,你跟着我有三四年了,虽然我救了你,但你也救了我。如今你食量也小了,都不吃肉了,哪里像是一匹狼?你跟着我只会吃苦,这位小姐,是心善的人,你若跟了她……”白狼将偌大的脑袋放在主人的脚上,掩住耳朵,闭上眼,拒绝去听这样的话,“你该听我的,这样才会活得更长久一些……”

凌峰面冷心热,更兼细心,此刻已经赶来马车,低声叫着:“小姐,曦少爷让您先到粮行去。”

许言挑眉,任曦已经知道了?想想也不大可能,怕是凌峰担心人多口杂,随意找的借口吧。

大家上车后,一直沉默无言,直到马蹄声响起,那女子才说:“我叫纪嫣然。”第四章惊梦

任曦对纪嫣然和白狼的到来,除了一开始的惊诧,并没有反对,但任家大宅实在不方便收养一匹狼,便将纪嫣然和白狼安置在任家别院。别院位于城外山脚下,那里人烟稀少,风景宜人,还有一眼温泉。

八月三十是任老夫人的寿辰,不但她的四个儿子都回祖宅,不少朝廷大员、富商巨贾也都上门祝寿,甚至当朝丞相卓知非也送来贺礼。许言听说后,赖在屋里不想出门,她本来就不喜欢人多,也不爱交际,更何况,寿宴上的人,她几乎都不认识。

柳儿捧着衣服,急得团团转,不停地央求着:“小姐啊,今天是任老夫人的寿辰,你可是她唯一的外孙女,怎么可以不参加呢?你看,你在任府住了这么久,可别……”“我病了。”许言只穿着中衣,坐在床边,两只脚自然地下垂,看着屋顶,随口说道。

柳儿看到许言脸色红润,中气十足,知道她在说谎:“小姐,求求你了……”“求她做什么?”任曦清朗的声音传来,隔着屏风都能看到他颀长的身影,柳儿像看到救兵一般低声说道:“小姐不喜欢人多,不想去参加寿宴。”

任曦低声笑了好一会儿才说:“言言,没事,有我在。”

许言也知道自己是在闹脾气,恨恨地瞪了柳儿一眼,从牙缝儿中挤出一句:“换衣服。”

任曦走得很慢,脚步有些徘徊,许言抬头看他,没错过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欲言又止,问道:“曦表哥有话要说?”

任曦摸了摸鼻梁,这是他习惯性的动作,许言不由得挑眉,他有什么不方便开口的吗?许言停下脚步,转而面对任曦,与他视线相交,说:“曦表哥,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任曦叹了口气,还是开了口:“今天的寿宴,你要有些准备。”

许言“咦”了一声,表示不解。“你还是太过懵懂,你以为祖母将你接过来只是为了天伦之乐?”任曦无奈地摇摇头,“我猜测,我们……恐怕真的要从表兄妹变成夫妻了。”

许言张大了嘴,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不知该如何是好。

任曦的心微微一沉。对于祖母要他娶许言的要求,任曦既不允诺也不反对,他傲气奔放,根本就不可能喜欢胆小怯懦的小拾儿。他更希望自己的妻子是位有决断、有魄力的女子,可以与他携手一生、共面风雨。但真娶了小拾儿也无妨,即便没有男女情爱,也能因着姑姑善待她一生,况且,娶一个温顺到不懂得拒绝的女子,对男人不是最自由自在的选择吗?只是,这一年来,她的改变让他有些惊诧,更有些惊喜,这样的她难道不就是那个有决断、有魄力的女子吗?他伸手拉起许言的手说道:“你也不小了,寻常女子十五岁及笄就该有所婚配了。”

即便是亲近的表哥,许言也不喜欢与他过度亲密,她用力抽回自己的手,更是后退了一步:“可是,你是我的哥哥呀……”

任曦眼底滑过一丝阴霾,说道:“我也只是猜测。”

许言心里有些慌,说道:“你是不会说没有根据的话的,这事就算不是板上钉钉,也是十有八九的,我们……我们该怎么办?”许言对任曦没有半分男女之情,她脸色有些苍白。自己的未来就是被任曦圈养?变成白默那般似狼非狼的宠物?

任曦盯着许言的眼睛,她眼里闪现出的慌乱、无助,惹人怜爱。“若是祖母提起,我拒绝就是了。”他一个男人,拒绝的话总是容易说出口,若是许言拒绝,会影响她的名声。

许言抬头看着任曦,他眼里的笃定让许言略微安心。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略弯,很好看,他说:“别担心,有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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