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我们去追太阳吧(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7-09 23:5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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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博文

出版社:吉林出版集团股份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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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我们去追太阳吧

妈妈,我们去追太阳吧试读:

童心到底能给我们带来什么

去年冬天,云南曲靖下了一场大雪,特别冷。柳树的叶子全部掉光,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在北方,鹅毛大雪几乎是每年冬天都有的。但在四季如春的云南,雪却是特别稀奇、特别珍贵的,有时好多年都不见它的踪影。

今年春天,在寒风中掉光叶子的柳树们很快抽出了嫩绿的芽苞,唯独正对着教室门的那棵柳树一直没有任何动静。

我的一位画家朋友着急了,每天下了课,他都要跑到柳树下看看。一个四十多岁的、长着络腮胡子的大个子,成天跑到柳树下看来看去,不免让人觉得奇怪。

云南的春天来得早,迎春花在一月底的时候就已经开得满山坡了。二月快过去的时候,学校里其他柳树的芽苞都已经变成了毛毛细叶,可那棵树,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我的画家朋友终于不耐烦了。他跑到树底下,指着树喊:“你长那么大,怎么连一场雪都扛不住呢?说不行就不行了?真是笨蛋!”

他确定这棵树已经死了,和他养过的那只小狗一样,除了躺在土里一动不动之外,再也干不了别的了。

三月的第二个周末,他背着画架从柳树下走过,在不远处站了几秒,又忽然急匆匆地跑了回来。原来,这棵柳树像是一个迟到的孩子,别的柳树都已经长出长短不一的叶片了,它才慢悠悠地发了芽苞。

他高兴地丢开画架,拍着柳树说:“好!好!好!活着就好!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死!好样的,哥们儿!”

这件事情像个水龙头,彻底打开了我的记忆。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忽然发现我的这位朋友和其他人似乎有什么不同。

他和同龄人一样,络腮胡子,浑身烟味,偶尔喝点儿小酒,还稍微有点儿掉头发。可他却又是那么不同——他总是比我们先知道哪棵树最先结了果子,哪个方向的星星最亮,哪条河里的鱼最大,哪只流浪狗又怀了宝宝……他像五岁的孩子一样,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敬畏和好奇。

匆匆行走的同龄人也没什么不好,他们在承担着生活中的那些责任和压力,忙得根本没有时间想那些“无聊”的问题。花开得好不好,狗吃得饱不饱,星星亮不亮,对他们来说,有什么意义呢?

这类面无表情的成年人形象,在我们的生活中到处都是。可我们不要忘了,他们曾经也对世界充满好奇,在他们只有五岁大的时候。

我的画家朋友曾经说过一段话,让我非常感动。他说,只要给他充足的食物和画画所需要的材料,那么,无论他在监狱里还是在五星级酒店里,都是一样的,因为他在做自己最喜欢的事情。

我想起自己小时候拿着麦克风唱歌的情景。不管在家里,还是在大街上,只要能给我麦克风让我唱歌,我就会变得很快乐。那时候,跟我一样的孩子有很多,我们都很容易快乐,只是喜欢的东西不同而已。

童心究竟给他带来了什么?作为这个画家最亲密的旁观者,我觉得我最有底气来回答这个问题。

童心使他幼稚,不懂得圆滑,工作了那么多年,他仍然只是一个普通教师;童心让他安于现状,他既没能成为企业家,也没能身居高位……

可已有孩子的我,却多么希望我的孩子,以后可以成为像他一样的人——不被时代的浪潮洗刷得千人一面,不在平庸的忙碌中丢失最宝贵的理想和快乐;有足够的信念去支配自己的时间,有默默坚持而换来的才华让他对未来充满期许;无惧生命的无常和失败,也无惧现实的不公与残酷。因为他的喜欢和快乐,足以照亮他想走的路。

这套饱含童真、童心的图书,不仅是献给未曾谋面的读者,也是给我自己的孩子的礼物。

我们不仅用心挑选作者,也用心挑选每一篇作品。我们希望它不仅仅是单纯的好看,更希望它能在孩子的心里,播下一颗勇敢的种子,让他们在成长的路途中,即使遇到挫折,依然能够快乐,能够坚持理想。这是童心才有的力量,也是我们做这套书最真切的初衷。一路开花2017年5月书于云南曲靖

李兴海,笔名一路开花,云南宣威人。《读者》《青年文摘》等畅销期刊签约作家,《语文报》《疯狂阅读》等教育媒体专栏作者。出版《你若安好》《总有些青春要辜负》《原谅我不懂你的心》等三十余部作品。第一辑想念的距离小姐姐

小姐姐没有念过书。

那年,她住在我家隔壁。

那时的我个头不高,小姐姐喜欢叫我小不点,而我则叫她小姐姐。在夏天,我的视线只能平视到她那黛绿色的百褶裙上,我喜欢看着它那随风飘舞的样子,好像风儿正在敲击一架无声的钢琴,琴键一片接一片地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向天空唱着它们无声的乐曲。

小姐姐没有学过舞蹈,但我看得出来,她热爱跳舞。她喜欢脱下鞋子,光着脚丫在琥珀色的木质地板上来回画圈,她会打湿自己的脚丫,在划过地板时留下浅浅的水痕,她像一只优雅的圆规,在光线阴暗的楼道里独自起舞。

小姐姐在我家隔壁当保姆。她照顾着一个长着白白胡子的老爷爷。这位老爷爷读过很多书,他会教小姐姐认字、写字,还给小姐姐很多很多书看。三年后,小姐姐已经看完夏洛蒂·勃朗特的《简·爱》了。

小姐姐最喜欢的人物就是简·爱。她对我说,一个人可以没有美丽的容貌和高贵的出身,但必须有灵魂和高贵的品格。小姐姐说这些话的时候,已经有点儿像我的小学老师了。

小姐姐的梦想是当一名教师。她买了一块小黑板,每到周六的时候,就把我拉到楼梯口给我补习功课,教我认字,说成语。小姐姐只教我语文,特别是作文。她对数学不太精通,只会做简单的加减乘除运算。我是小姐姐的第一个学生。

累了的时候,小姐姐就教我跳舞,她拉着我的小手轻柔地旋转。阳光透过赭色的木窗在她身上折射出一道道金灿灿的光芒,百褶裙和着风儿飞扬,小姐姐会带着浅浅的新月般的笑容,轻轻地微闭眼睛,旋转、旋转、旋转,她柔软的长发总是会轻轻地拍打在我的脑壳上,跳舞时,我会觉得她是那样美丽。

小姐姐会送我很多很多的纸飞机。她买来蓝色的彩纸,在折叠之前,她会说:“小不点,你想要什么姐姐都能送给你。”

于是,彩纸就造出了糖果,糖果很大很大;还有大大的飞机,我是驾驶员,小姐姐是乘客,我载着小姐姐飞过树林,飞过云朵,飞向月亮。

小姐姐还会在纸飞机上写下一首首小诗:轻轻地/我拉起你的小手/小不点/说好了今天/带你去远方/为了一个沉默了许久/洁白的梦/许一片云朵/许一缕清风/许一树花香/做盘缠/许这一次/我们的成长/告别苍茫/许我们的梦想/落入纸飞机的心/张开翅膀/起飞/许你这迎面的风/这抬头的蓝。

我看不太懂小姐姐写的诗,但后来和小姐姐一起坐上飞机的人并不是我。

我和老爷爷都不太喜欢小哥哥。

老爷爷已经七十岁了,他的老伴在十年前就离开他到另一个世界去了。老爷爷有一个漂亮的女儿和一个帅气的儿子,一个在北京,另一个在遥远的英国。就算过年,这一家子也不一定能全聚在一起。

这三年,唯一陪伴老爷爷的只有小姐姐一个人。一开始,老爷爷每天都给小姐姐讲故事,到后来,爷爷老了,小姐姐每天会给老爷爷讲故事,哄他睡觉。老爷爷对待小姐姐就像对待自己的女儿一样。

小哥哥长着两颗虎牙,短头发,小圆脸,虎头虎脑的样子。有半年的时间,他天天都来我们这里。小姐姐在的时候,他总会露出小小的虎牙冲着小姐姐傻笑。我讨厌他的笑声,像是嗓子里噎住了一团面粉一样,稀稀拉拉地抽不上来。

周末的时候,小姐姐不再给我辅导功课了,她的舞伴也换成了小哥哥。小哥哥跳起舞来笨拙得很,总是踩小姐姐的脚。

现在,小姐姐有一身嫣红的体操服和一双红色的舞鞋。小姐姐不再赤着脚丫子在地板上转圈了,她看上去像个很专业的舞蹈老师。

小哥哥天天过来接小姐姐,他们会去商场、电影院,很多很多地方。小哥哥给她买了好多好多礼物,数都数不清。

他带小姐姐去自己家,他家有一个大大的书房,那里有各种各样小姐姐想读的书。小姐姐不仅自己读,还会从小哥哥的家里偷偷地拿书给我看。我最喜欢的是《长腿叔叔》这本书。

有的时候,我会觉得小哥哥像《长腿叔叔》里的查比斯少爷,为了得到小姐姐,故弄玄虚,不择手段;有的时候又会觉得他像《简·爱》中的罗切斯特,是个殷勤富有的大骗子。总之,我对小哥哥没有好感。

小姐姐离开的时候,老爷爷哭得像个孩子似的。我也拽住小姐姐黛绿色的百褶裙,不让她走,我甚至向小哥哥挥出了拳头。小哥哥并没有还手,他尴尬地露出小虎牙,冲我傻傻地笑了起来。

小哥哥为了收买我和老爷爷,骗走他心中的公主,居然把老爷爷的儿女都叫了回来,我真弄不清楚他哪里来的那么大本事。小哥哥还给我买了很多罐大大的糖果和巧克力,但是我看都不看一眼,当着他的面把它们扔进了垃圾堆。

小姐姐说她会回来看我们。

她对我说:“你依然是我的小不点,我依然是你的小姐姐。”她的眼眶通红通红。

终于,小姐姐还是走了,扔下了我和老爷爷。

我再也看不到她黛绿色的百褶裙随风飘舞的样子了,她不会再教我成语,给我叠彩色纸飞机了,更不会再在纸飞机上写下一首首美丽的小诗了。

小姐姐的心有多么硬啊!

老爷爷的病来得很快。儿女们除了来回换医院之外束手无策,但不管多大的医院,老爷爷的病还是不见好转。老爷爷眼窝深陷,皮肤松弛,很多时候甚至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三十多岁的小儿子哭得像个泪人。他已经有七年没有见到自己的父亲了,要知道,这七年来,他心里藏着好多好多的话想和爸爸说,但才回到家没有几天,爸爸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他多想爸爸能马上好起来,他多想和爸爸说很多很多的心里话啊,但一切都来不及了。

孩子们脆弱的心支撑不住一场生死离别。

我终于找到了小姐姐,她在大大的练功房里带领自己的学生做形体训练,神采飞扬,她依然是我认识的那个小姐姐。

得知老爷爷病危的消息后,小姐姐疾风似的脱掉舞鞋,鞋子也没来得及换,赤脚奔上了大哥哥的车子。大哥哥载着我们仨飞向老爷爷的家。“快,快,他……还能听到你说话……他……还能……还能看到你。”老爷爷的女儿泣不成声,小儿子扶着她,他们俩都微微颤抖着。

小姐姐泪如泉涌。静静地,她走向老爷爷,轻轻地吻了老爷爷,她的双唇落在老爷爷的耳畔:“谢谢您,我爱您。”老爷爷最后一次露出柔和的微笑,那么温暖,那么艰难;那么令人动容,那么缓慢。

小姐姐挺直身子,光着脚丫,在琥珀色的地板上最后一次为老爷爷起舞,风儿轻吻着她的长发、她的泪水,小姐姐微闭起眼睛,旋转、旋转、旋转,像风一般的轻柔、温软。阳光透过赭色的木窗,刹那间,她的裙裾上好像生出了很多时光的鳞片,古老的木屋霎时被照得明彻、透亮。

老爷爷最后的笑容幸福而又绵长。

儿女们遵从了老爷爷的遗嘱,把这座老房子留给了小姐姐。

现在,我每天都能看到很多很多的黛绿色百褶裙,在老爷爷曾经的屋里轻轻地起舞、飞扬,而小姐姐,是她们当中最美丽的一个,纸飞机正载着她的愿望与老爷爷的嘱托,飞向远方。想念的距离

当我察觉到这些事情很诡异时,空气似乎重了很多,我每走一步,它都沉沉地压住我的身体;晚上沉睡前,总有那么几分钟,它扑在我的身上,我的指尖不能分开,浑身无力。我以为自己是睁着眼睛的,其实却是眼睛紧闭。我以为我看到了它:那黑夜里深藏的骇人眸子,醒过来之后,我才发现,我什么都记不起来。

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但我意识到一股邪恶的力量紧紧地追着我,束缚着我。

我把这个故事讲给肖菲菲听,她是我的同桌。肖菲菲和普通女孩没什么两样,但她家里住着一只“九尾猫”。肖菲菲说,她家的这只猫就是九尾猫,每九年会生出一条尾巴,等到长出九条尾巴,就已经过了九九八十一年,再长个九年就化成人形。但我去她家的时候,它还是只猫,黄色条纹,一条尾巴,须长爪利。

上个月,那是我第一次跟随肖菲菲回家。在那片野外的小树林里,五月,合欢树林开满的鲜花绵密地连成一片,恰好遮住了她家的老屋子。“你害怕吗?”她问。“不,”我摇摇头,忽然感觉温度忽冷忽热,我又补充了一句,“也不是完全不怕。”

进屋后,我看见那只猫蜷成一团睡在床头,唯独嘴巴露出。肖菲菲提醒我别去理它,否则它能记住我。它一般不伤人,除非是陌生人的恶意攻击。我不信,我指着那只猫说:“这不过就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懒猫。”

当我说到懒猫的时候,那只猫的耳朵突然竖了起来,旋即倏的一声蹿起,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它用绿色的眼睛瞥了我一下,我顿时吓坏了,等我反应过来,那只猫已经跳到合欢树上了,它抓挠着树枝,树上的花朵被抖落。“它记住我了?”我问肖菲菲。“我说不好,”肖菲菲眉毛皱了皱,“不过,它大多数时候不伤人。”

夜幕尚未笼罩大地的时候,我快步离开了小树林。肖菲菲并没有送我。自那之后,似乎所有神秘的事情都发生在了我身上。“它什么时候开始跟着你的?”她问。“我不记得,应该就是最近一个月。”“你看见过它么?”

我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我不知道。”我说。“它不是我的猫。”“你怎么能确定?”我狐疑地问,“我从没遇到过这种事,怎么会来得这么巧?”“它不害人。”肖菲菲郑重地说。

突然,我又莫名其妙地眩晕起来。我看肖菲菲的眼睛里,分明藏着那只九尾猫。肖菲菲好像正在邪恶地冲我笑,笑声越来越大,整个树林充满了回音。

晚上,它又紧缚在我身上了。我动弹不得,说不出话,抓不紧被子,好像整个身子被它缠住了一样。我想用意志唤醒自己的身体,说这一切都是假的,说菩萨保佑,但毫无效果,我冷汗遍体。几分钟后,我昏睡过去,直到第二天早上沉沉地起来,像是前一天晚上被人殴打过一样。

我得守住自己的灵魂,不让它离开我的身体。我必须时刻集中精神,不让九尾猫盗走我的魂魄。“肖菲菲,我给你说,我越来越不对劲了。”我严肃地看着她的眼睛。“嗯,我也发现了。”她轻描淡写地说。“我没有跟你开玩笑!”我有点儿生气,但我压制住了,我必须求她帮我,让她求那只住在她家的九尾猫放过我。“我也没有跟你开玩笑。”她对我爱理不理。

我咬牙切齿。

求人不如求己。我来到图书馆,翻看所有关于猫和猫科动物的图书,查找关于猫的一切神秘迹象与历史。我发现自己注意力涣散,不能集中精神,看过的文字在我脑海里一闪即过,根本储存不到大脑中。

我的爸爸也是只猫,他学哲学,之前在外省教书,一年中只有寒暑假在家里待着。后来,他无法继续工作,就辞职了。他行动诡异,说话怪异,像猫一样傲慢清高。就算他在家,也是从清晨睡到黄昏,唯独晚上出来活动,看书、吃饭、散步、观察事物,普通人跟他无法交流。我的妈妈三年前跟他分开了。之后在家照顾我的,只有我的奶奶。奶奶对我很好,时时宠着我。但去年,她抛下我,去了天堂。

奶奶走后,我成了孤儿。可我们家族的人都有顽强的生命力和独立生存的能力,除了妈妈每个月寄钱给我,家里还有保姆阿姨,我自己的事情都可以搞定。

我想到爸爸说过的弗洛伊德,我关心的并不是这个人,而是我现在的症状和他的理论似乎很相似。他写过《释梦》,他说人的梦是无意识的变形,是本能欲望得不到满足进入到夜晚相对松弛状态后的畸形反应。夜晚做梦、白天幻想的人,最容易得精神病。我突然意识到我的爸爸就是这种状态。但我不是,我所经历的一切都没有任何的幻想成分。我觉得它实实在在地纠缠着我。

我和肖菲菲进入了冷战状态,但每天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依然在继续,不仅是夜晚入睡前,甚至在白天,我都感到了空气的重量。我的步伐变慢变轻,走着走着,我不知道走到了哪里。

为了挽救我自己,我决定跟踪肖菲菲。

茂密的合欢树林,黛色的土屋,肖菲菲进去之后,再没出来。暮色四合,“妖风”袭来,合欢花纷纷扬扬地坠落,夜色越来越深。我如果再不离开,也许就找不到回去的路了。我极力想克服自己的慌张,不让这样的情绪弥散开,否则,我的身体会变得更加轻薄,更加无力。

喵呜,喵呜,终于,我又听到了那个声音。我看见了它,那只九尾猫,它忽地从窗户中跳出,从屋内流溢出的点点微光洒在它身上。它的声音渐渐变大,越来越凄厉,在整个树林里回荡。我身上起着鸡皮疙瘩,屏住了呼吸,但我不敢走,现在也不能走。接着,肖菲菲也跳出了窗户。这让我感到异常惊讶,风吹动着她的马尾,发梢一会儿拍打到她脸颊,一会儿敲击着她的背脊。

九尾猫快速地向前奔跑着,肖菲菲赶忙跟随着它,她们好像在寻找什么,或者,只是为了去一个既定的地点。

我在小树林这头平行地追踪着她们。风越来越急,空气越来越重。我几乎要缺氧了。在我即将晕过去的时候,她们停了下来。

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片月牙状的湖水。我抖抖双臂,双手交拢在一起,确定这不是自己做的一个梦。湖水似乎闪现出翡翠色的荧光。这里怎么会有湖水?湖水为何会反光?肖菲菲和九尾猫来这里做什么?我尽量使自己的呼吸顺畅,用手捂住想叫喊出来的嘴巴。

九尾猫发现了我,它倏地转头,尾巴扬起,朝我冲来,嘴里还不停地发出凄厉的尖音。它狰狞地叫喊着,急速地奔来,它的身躯似乎在慢慢变大,变成了一个庞然大物,一只巨兽。我正想撒腿逃脱的时候,却发现双脚被稳稳地粘在土地上。霎时,我惊得昏了过去。

在梦里,我又遇到了它。这次,它的形状似乎更加清晰可辨,我能听到它跟我说的话,但是在睡梦中,我无法集中精神去辨别它的话语,也许,是它有意不让我听明白,我只记得类似咿咿呀呀、呜呜哇哇的声音碎片零散罗列。它好像很难过,很委屈,很辛苦,它缠住我,不让我动弹。我冷汗直冒。白天被恐惧环绕,晚上进入梦中,身躯和心灵又要再次被抽打。我越来越疲惫,觉得已经无力承受了。

当我再次清醒,前方刺眼的光线照射过来,我的身体仿佛覆盖着一层光毯。肖菲菲的身影稍微遮挡住了一些强光,肖菲菲身旁,是坐卧着的九尾猫,她们俩背对着我。我吃力地睁开眼睛,咬着嘴唇,想悄悄地往后退,离开这里,不让她们发现。

但我发现这不行,很快,那只狡猾的老猫又看见了我。不过这次它温顺了许多。它朝我走来。肖菲菲看见猫掉头,也跟着朝我这边走来,我看见她脸上似乎泛起了朦胧的微笑,光线太强,我不确定。“你终于醒了。”肖菲菲坐下来,轻轻地在我耳旁说道。她的猫走到了我的身后。“这,这是哪里?”我对她们似乎很难再有信任,怀疑地问。“你能起来吗?”肖菲菲说,“我带你去见你想见的人。”

想见的人?我在迷蒙中摇摇头:“不,这里没有我想见的人。”“你确定?”“我确定。”我坚持道。“他也许想见你。”肖菲菲淡淡地说。“他?”我重复道,“它?你是说那个它?”

肖菲菲点点头:“嗯。”“它不就是你的猫吗?”我再回头看看身旁这只猫,与普通的猫并没有什么区别。“不,”肖菲菲摇头,“它不是。”“那是什么?”我紧张道。“过来,”肖菲菲伸出右手拉我起身,“跟我来,你就知道了。“这到底是哪里?”“你真的想知道?”她反问。“快点儿告诉我。”我急切地追问。“这是幻想的国度,我们的梦里。”“梦?”我吃惊地看着她。“是的,这是我们的梦里。只有在这里,我们才能与已经离去的人见面。”“啊?”我再次捂住嘴巴。

我的手心冒汗,拽着衣角:“幻想……梦……我们的亲人?”“对,因为他们只能出现在我们的梦里,不能在白天露面。可是他们思念我们,所以就有了这样的梦。”肖菲菲耐心地解释道。“我们是怎么进入梦里的?”我觉得自己这个问题都很奇怪。

肖菲菲指指自己的九尾猫,猫骄傲地蹿进了她的怀抱。“你的猫带我们来的?”“嗯,但只有九尾猫可以哦。它在夜晚能看到人们的灵魂,难道你没听过类似的传言?”

我微闭起眼睛想了想。是的,是的,我记起来了,以前奶奶告诉过我,她小时候在乡下听过很多关于猫能见到死去的人的传言,可是那时我还不相信。“请为我保密,也请不要将这个秘密传出去,否则,我就再也见不到我的九尾猫了。它会抛弃我们的。”

我看着肖菲菲,再看了看它怀里的那只猫,点点头答应道:“嗯。”“好,现在,我们去看你的奶奶,还有,还有……”肖菲菲欲言又止。“还有什么?”我追问道。“你的爸爸,”肖菲菲艰难地吐出这四个字,“他们现在都很想你。”

我才想起来,我几乎有整整一年没有见到过自己的爸爸了,他好像和这个世界中断了所有联系。我的眼睛开始泛红,盈盈的泪光在眼眶中打转。

我的爸爸也在这里么?

肖菲菲沉默地点点头。

我并不十分惊讶,因为爸爸一直是一只孤独的猫,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他的生存领地。但我却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这种感觉渐渐强烈,好像空气里飘荡着的都是遗憾和悲伤,而且这种遗憾和悲伤已经凝固,再不可能溶化。“记住,你只能看见他们,并不能和他们说话,人在梦中是记不得对话内容的,”肖菲菲耐心地说,“因为我们不能真正进入他们的世界,这面湖,这道光,不过只是一个媒介,我们各自都还有各自的空间。因为我们是有肉体的人类,而他们已经身在灵魂世界了。”

我艰难地答应了肖菲菲。

眼前的光线突然散去,从光源的那头慢慢出现两个身影,越来越近,他们正一步一步地向我这里走来。我渐渐看清了他们的样子,几乎要哭出声音。肖菲菲拍了拍我的背,示意我不要太过悲伤,时间有限。

我深呼吸,吐出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勇敢。我再次抬头,真的,眼前的这两个人真的是奶奶和爸爸。我的泪水又来了。

奶奶还是那样和悦、慈祥,她看到了我,绽放出婴儿般的笑容,她的白发渐渐变成青丝,苍老的双手被奇迹般地抚平了皱纹;爸爸搀扶着她,他的眼镜依然那么古旧,他的气质依然那么孑然独立,他也看着我,眼中满是眷恋与遗憾。正当我忍不住想跨步向前拥抱他们的时候,光线却渐渐被四合的黑幕吞没,他们慢慢地,一点一点地糅合在无边的黑夜中了。

空气似乎轻薄了许多,但我的心却开始沉重,并隐隐作痛。肖菲菲牵起我的手,她的眼中也泛着泪光。我问她:“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再来,再来见他们?”“下一个夏至——北半球夜最短、昼最长的时候。”她回答道。

它再也没有纠缠我、困扰我了,不管是在白天还是晚上,但我却越来越想念它了。想念有着一种莫名的重量,压住我们的身体,想念是一种想哭的感觉,浸入我们的灵魂。

我和肖菲菲成了最好的朋友。我们这些失去亲人的孩子,从彼此身上学会了勇敢、信任、感恩和友爱。

当然,我最好的朋友还有那只能给我们寄去思念的九尾猫。后记

每个人都会想念,都可能会在某一时刻极度地想念一个人,当想念之情非常浓烈的时候,我们可能会忽略时空的存在,不知道现在何时,不知道我们身在何方,甚至会以为自己身在幻境。但我们仍然不免陷入想念,因为它带给我们的感觉是那样神秘、奇特、美好……

是的,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九尾猫,有的只是孩子们对真挚感情的迫切渴望,亲情也好,友情也好,都是完善我们作为人的不可缺少的部分。当孩子们想见到他们最想见到的人,这个时候,“九尾猫”就从他们的脑海中蹿了出来,带他们去想去的地方,告诉他们爱与温暖从未远去……远山的红蜻蜓

红婷和青婷是一对双胞胎姐妹,害羞的时候都会向同一个方向侧着脑袋。

青婷是妹妹,喜欢羞赧地吐出舌头。别人问她好不好的时候,她吐舌头的意思是好的,没问题;老师向她要作业本的时候,她也会吐舌头,意思是老师可不可以再等等呀,我还没有做完呢;而当爷爷让她做家务时,她吐舌头却是告诉爷爷,人家还想再玩一会儿呢。

姐姐红婷也不爱说话,有陌生人来时,姐姐会躲在妹妹的背后,拉着妹妹的衣服,然后偷偷地抬头看着陌生人的眼睛,好久都不眨一下,但一句话也不肯说。

姐妹今年11岁,在天镇中心小学上六年级。

夏天放学之后,姐妹俩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在芦苇丛中、芭蕉叶下,寻找绿色的、红色的,各种各样的蜻蜓。她们能非常迅速地捉住一只落在草叶上的蜻蜓,然后往夕阳那边奋力一抛,让蜻蜓飞走。她们认为,夕阳是蜻蜓的家,蜻蜓飞向余晖,是最温馨动人的画面。

潜山是她们的弟弟,今年9岁半,是天镇中心小学四年级的学生。

潜山的手臂上经常会出现小小的口子。他喜欢打架,喜欢打架的时候嘶吼的声音,喜欢打完架之后放肆奔跑的感觉。潜山跑得很快,连老师都逮不到他呢!

三姐弟还有一个18岁的姐姐红梅,今年已经出嫁了。

姐弟仨现在还记得红梅出嫁时候的场景:鞭炮炸得耳朵疼,一大桌一大桌怎么也吃不完的饭菜。十里八村的狗啊猫啊也都赶来庆贺,它们流着口水,快速而又小心地穿梭在饭桌下寻找食物,同时小心翼翼地抬着步子,生怕大人们驱赶。

出嫁那天,红梅穿着皱皱的红红的衣服,胸口被勒紧,袖子也窄窄的,白颜色的皮肤鼓了出来。当红梅穿着这身皱了吧唧的衣服和一双高跟鞋站在青婷眼前的时候,青婷觉得,姐姐刹那间变成了一个受操控的提线木偶。

出嫁那一天,爸爸妈妈回来了。三姐弟开心极了,要知道在平常,爸妈一年只回来一次,一次就只待一个礼拜,然后又回到东海的城市。姐弟仨谁也没见过海,谁也没去过爸妈生活的那个城市。

不过他们能想象海的样子。东海有贝壳、沙滩。而在天镇,四面都是高高的青山,青山下是常年不息的河流溪涧,这里没有海浪,没有帆船,却有鸟啼、蝉鸣,还有穿梭在山谷间沁凉的风。

爸妈在东海,爷爷奶奶却在天镇。

爷爷今年已经70岁了,耳背得厉害,只听得清潜山的声音。奶奶今年也快70了。从出生到现在,姐弟仨只看过奶奶的一个表情,就是不出声地笑。

一天到晚,奶奶不是待在院子里,就是坐在天台上。有太阳的时候,她出来晒太阳,看风吹过自家的屋子,把晒在房顶的辣椒掀到一层,这个时候,奶奶会笑得更加开心。青婷觉得,奶奶笑起来的时候像一个未满周岁的宝宝。

奶奶不会用手捂着嘴巴笑,她从来只是静静地端坐在藤椅上,默默地笑着。她的世界里只有她自己一个人,谁都没法进入。

没有太阳的时候,奶奶就会坐在客厅,看着挂着的“天地国亲师”的牌匾,她这样一看,能看上好半天哩。

两年前,青婷家的瓦房塌了,椽子塌落下来,重重地砸在爷爷身上,最终导致爷爷肋骨骨折了,半年多的时间也才好了一半。爷爷的腰也被坍塌的房梁弄伤了,现在,爷爷走路需要扶着凳子。

那个时候,父母还在东海打工,附近村子里的叔叔阿姨帮忙用木头、尼龙袋子和钢丝绳索在坍塌的瓦房旁搭了一个六平方米的棚子。爷爷奶奶就和姐弟三个在棚子里住了大半年。下雨的时候,这个棚子里面也滴答滴答地漏着雨水;太阳出来的时候,透过五颜六色的塑料膜,房间里像是进来了一道小小的彩虹。

直到一年前,爷爷奶奶和姐弟仨才搬进新盖的水泥屋子。

每天早上,天还没亮,红婷和青婷就早早地起来,为爷爷奶奶还有弟弟做炒饭。萝卜炒饭,白菜炒饭,一炒就是一大锅。现在爷爷奶奶都不能干活了,姐妹俩必须把一天的早饭、午饭和晚饭在清早炒好。红婷在灶旁拾掇柴火,青婷负责翻炒锅里的米饭。

红婷喜欢吃青婷做的炒饭,特别是当开炒的时候,放入猪油时吱吱的声音,想想都会咽下几口唾沫。红婷最喜欢吃的就是猪油炒饭,而潜山喜欢吃的是鸡蛋炒饭,但在这个家里,一周只能吃上一次鸡蛋炒饭。

青婷会把几乎所有的鸡蛋丝都用筷子挑出来,夹到弟弟碗里,但红婷却不这么做,因为,她自己也想吃到美味的猪油炒的鸡蛋。

撒种、种菜、翻土、除草,地里的活儿红婷、青婷总能麻利地做完。

每天,潜山和姐姐们要走过长长的盘山小路,花上足足一个小时的时间,才能走到天镇中心小学。潜山总是飞跑在前面,不管冬天夏天,晴天雨天,他都不会和姐姐们走在同一条道上。除了常常打架会让姐姐们担心,很多时候,姐姐们并不觉得潜山是个坏孩子。

潜山的嗜好是画画,不管在家里还是学校,他的课本、作业本、练习册,甚至在学校与家里的墙面上,全部都是他的画作,下课画,上课也画,白天画,晚上还在梦里画。画画的时候是潜山最安静又最悸动、最沉着又最疯狂的时候。

各种各样形状的花,各种各样形状的房子……不到三分钟,潜山就能在小本子上完成一幅图画。在他的笔下,爷爷可以是一只猫,老师可以是一只大老鼠,花朵可以互相拥抱,星星可以落在孩子的手掌心里。

潜山喜欢画铅笔画,铅笔画省时省力,画完之后不满意了,还能再随意地涂改。潜山也喜欢画彩色的画,只是他没有足够多的彩色画笔。

姐弟仨都喜欢上学。

潜山喜欢上学,是因为教室里有用不完的彩色粉笔,他可以在黑板上、墙上任意地作画。他也可以将喜欢的彩色粉笔偷偷地装在自己的袋子里,悄悄地带回家里。

姐姐们喜欢上学,是因为学校有她们的朋友,大家可以一起玩牵火车的游戏。这是天镇小学的学生们最喜欢玩的游戏,一个人拉扯着另一个人背后的衣角,在操场上围成一条长龙,谁能坚持到最后不松手,谁就能赢得胜利。红婷可是这个游戏的小能手呢!

虽然姐弟仨都喜欢上学,但他们的学习成绩却很让老师着急。青婷最好,一般语文、数学都能考个八十分;红婷呢,六十分左右;潜山的各门功课很少能够及格,考几分的情况甚至也有。有一次,潜山考了班里倒数第一。老师批评他的时候,他还在画画。老师气得七窍都快冒烟了,他一手抓起潜山,另一手去夺他的画作,还没等潜山反应过来,那桌上、抽屉里的一幅幅画就被老师撕了个粉碎。等潜山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和老师扭打在一起了,小小的额头暴出青筋,牙齿都快咬碎了。同学拉也拉不开他们。等到下课铃响起,这场战争还没分出胜负。

潜山把整整两盒的彩色粉笔偷偷地拿回了家,他认为这是报复老师的最好方法。于是,家里的墙壁上、走道上、地板上,到处都是红红绿绿的风景画。

老师怒气冲冲地给远在东海的潜山家长打电话。父母在电话那头一个劲儿地向老师赔不是。细心的妈妈还给老师寄来了一份神秘的礼物,用大大的快递袋子包着。可除了老师,谁也不知道这个礼物是什么。

潜山呢,并没有受到妈妈的责骂。相反,妈妈也给姐弟仨寄来了一大包礼物。

姐弟仨拖着装着礼物的尿素袋子,好不容易回到了家。红婷和青婷迫不及待地在里面翻来找去,潜山则傻愣愣地站在一旁,好像觉得即便有礼物,也消解不了他心中的怨气。

翻开袋子,红婷和青婷找到了新的衣服、书包和文具盒。

青婷开心极了,当场就换上了一件粉红色的新棉袄,在“天地国亲师”的牌匾下转了又转,一边转一边朝傻笑着的奶奶吐起了舌头。

红婷则抿着嘴巴,一副不开心的样子。她不喜欢粉红色,并且,她并不想自己什么衣服都和妹妹的一模一样,她认为那样很傻。为什么双胞胎就非得穿一样的衣服呢?红婷怎么也想不通。再说,文具盒什么的,自己已经有两个了,一个是学校发的,另外一个是去年妈妈过年回家时给她买的。除了文具盒,大人就想不到什么新鲜的玩意儿吗?哪怕一个洋娃娃也好啊!红婷在心里嘀咕着。

最不开心的要数潜山了,他气得顿了顿双脚,脸憋得通红。他的棉袄是灰色的,而他最讨厌的就是灰色。他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往灰色的墙壁、黑板上涂抹各种色彩,而爸妈居然给他买了一件灰色的棉袄!他紧皱着眉头,一副想要爆发的样子。

潜山最想要的是一块画板,或者是有48种颜色的彩色颜料,再或者是一本绘画的指导书也好。要知道,天镇可没有这些东西,文具店里卖的至多是水彩笔和幼稚的简笔画工具书。

潜山跑出门外,望着四周的高山。他仰望晴朗的天空,差点儿没哭出声来。为什么老天总要和我作对呢?什么愿望都不能满足我……潜山委屈极了。

潜山脱下鞋子,赤脚踏入了溪涧中,把脑袋垂了下来,让清冽的泉水洗濯着他那稻草色的短发。快到冬天了,泉水更加冰冷,枯黄的芦苇叶上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潜山从头到脚凉了个透,没坚持半分钟,他就哆嗦着回到岸上,穿回了鞋子。他朝水流的方向奋力抛去几个小石子,可惜并没有激起多少浪花,石子马上就沉入水底。

一连好几天,潜山都没吃早饭。

冬天到了,天镇的花草树木都变成了一个颜色。潜山最讨厌的就是冬天,他希望四季都像春天那样有着明艳灿烂的色彩。春天是一个精灵,一个仙子,总是能在潜山的眼前不断地变换着色彩;而冬天,就像一个讨厌的形容枯槁的老太婆,见到它就像见到班主任和老师一样,想避开,想一个人走得远远的。

深冬,枝头、山麓、草坪,哪里都是光秃秃的一片,芭蕉叶也枯黄一片,生气似的沉沉地垂下了脑袋。冬天也听不到那么多的鸟啼、狗叫、鸡鸣了。这是一个安静的季节,姐弟仨里面只有青婷喜欢冬天。她喜欢晶莹洁白的雪花,她喜欢冬天里暖暖的火炉,她更加知道,冬天过后,一年不见的爸妈就要从遥远的东海回到天镇了。

青婷最想念爸妈了,想父母的时候,青婷会拿起电话,去拨他们的号码,但每次一拿起话筒,青婷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即便是爸妈回家了,姐弟仨和父母说的话也并不算多,青婷只会乖乖地牵着妈妈的手,或是拽着爸爸的衣角,跟在他们屁股后面挨家挨户地去拜年。

建了一年多的房子还有几个窗户没有安好,如果爸爸回来了,他肯定会把窗户安得牢牢的,屋里就再也不会进风了。青婷这样想。

这一天回家,姐弟仨远远地看见奶奶怀里抱着一堆晒干了的柿饼,笑眯眯地朝他们走了过来。

这是哪里来的柿饼啊?青婷嘟囔着。

还没到家,红婷就发现厨房外的烟囱已经冒出了烟。奇怪了,平常都是红婷和青婷回家给爷爷奶奶做饭,中午的时候,爷爷奶奶都是吃她们早上做好的炒饭,那今天是……红婷摸了摸脑袋,牵着青婷的手,跑到了屋里。

大厅里是两个大大的编织袋子,袋子外面有两个杏仁色的海螺,海螺的下面,还有两个人鱼娃娃。人鱼公主是青婷最喜欢的童话主人公,因为人鱼公主可以为了追求完整、圆满的爱情,付出年轻的生命,她是那么勇敢,那么纯洁。青婷赶紧抱起这个人鱼娃娃,一个劲儿地往它的脸蛋上亲去。红婷慢慢地抱起娃娃,用手指揉来揉去,她发现,虽然自己喜欢的是洋娃娃,但人鱼娃娃的鱼尾可以用来暖手,摩擦几下后,自己生着暗红色冻疮的双手就暖和了起来。

是爸爸和妈妈回来了!

青婷跑到厨房,看到妈妈正在炒菜。青婷紧紧地用双手抱着妈妈的腰。这是妈妈,这是妈妈!明明很想念妈妈,但是一见到妈妈,青婷却不知道要和妈妈说些什么,她只是开心地一直吐着舌头。妈妈微笑着扭转头,第一个看见的却是眼睛眯成一条缝的红婷。红婷并不是对着妈妈笑,她呆望着锅里的肥肉,听着锅里发出的吱吱的响声,肥肉的汁爆了出来,溅落在地板上。红婷咽了一口口水,她太想吃到锅里煎的肥肉了。

直到妈妈叫她的名字,她的视线才慢慢地抬了起来。红婷心里痒痒的,有那么几秒,红婷觉得这个站在眼前的红衣女子并不是妈妈,而是远方来的一位亲戚。

潜山离妈妈很远,因为他既没有海螺,也没有人鱼公主。他斜着眼睛看着妈妈,妈妈顾着翻炒锅里的菜,只对潜山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却没有得到潜山的回应。

爸爸在给屋子装锃亮的窗户。

冬天到了,窗户的一边已经结出了洁白的冰晶。爸爸带着卡其色的手套,半蹲在窗台上。他的皮鞋尖角处已经裂开了一道缝儿,露出红色的袜子。今年是爸爸的本命年,妈妈说,本命年的时候要穿红袜子,才会有整整一年的好运。

过完春节,红婷和我就要12岁了。我们也会有一双幸运的红袜子,它会带给我们整整一年的好运。青婷这样想。

爸爸傻愣愣地侧着脑袋看着他的三个孩子,笑了笑,又继续手上的工作。

晚饭的时候,一家人围坐在一起。

只有潜山是最不开心的,虽然爸爸给他买了一把枪,但他并不喜欢。所有普通男孩子喜欢的东西他都不喜欢,什么玩具枪啊,变形金刚啊,游戏机啊。他看见这些东西就像心里长了毛毛一样不舒服。

潜山不知道父母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即使是一双跑鞋,也能让他开心很多。他并不需要衣服,更不喜欢玩具。

一定是老师在父母面前告了我的状,让他们以为自己的孩子除了打架,就是偷学校的粉笔头。

我是一个罪不可赦的坏孩子……潜山努着嘴巴这样想。

爸爸妈妈说,这趟赶着春节前回来,就是想看看红婷、青婷,还有潜山,再过五天,他们又要去东海了。今年春节不能在家过了,厂里春节的工资是平常的三倍,他们想趁着春节,多挣点儿钱,早点儿把因为建房而欠下的债还清,还想明年回来的时候,再带爷爷去城里看病呢,因为爷爷的腰伤还没有完全恢复。

听着听着,青婷就流下了眼泪。红婷看着青婷,也不觉眼圈发红。潜山呢,因为一肚子的气,早就想发作了,他咬紧牙齿,攥着拳头,视线移向黑黢黢的指甲盖,努力地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回来没几天,家里的窗户就已经装好了。爸妈扯来几块彩色的塑料膜,用钉子将塑料膜在窗沿钉好,这就是最实用的窗帘。

阳光射进小屋,透过塑料膜,好像五颜六色的彩虹飘进了屋子。爸妈用袖口擦了擦额头的汗珠,看着修葺一新的房间,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终于修好了所有的窗户。

明天,父母就要启程去那遥远而陌生的东海了。

下午的时候,父母步行来到了天镇。爸爸从破旧的军绿色大衣的兜里掏出一百块钱交给妈妈,妈妈带爸爸来到超市,挑选了三袋礼品,往潜山老师家的方向走去。

晚上的时候,父母还乘车去了趟县城,一直到很晚很晚才回到家。

孩子们已经熟睡了,妈妈来不及和自己的儿女说一句晚安了。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爸妈就早早地起床,穿好衣服。他们轻轻地、悄悄地打开了大门,乘坐最早的班车离开了天镇。

父母实在不忍心将孩子们的美梦吵醒,不愿在美好清晨到来的时候向孩子们告别,妈妈更不想再看到姐弟仨的泪水,那样会让她心碎的。

妈妈的眼睛通红,回来才五天,妈妈已经不记得寒夜来临的时候,抱着爸爸哭了多少次了。但她还是干脆地拎起了行李,坚决地离开了那个温暖的家。

潜山第一个醒来,他揉了揉迷糊的双眼,踢开了被子,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他发现他的床脚下,是一个大大的画板,画板外,是一盒48色的水彩颜料,在画板的旁边,还有一双崭新的运动鞋。潜山蹲下来,再次揉了揉眼睛,他确定这不是梦。

寒冷冬天的早上,潜山的脖子都冻得发红,他的身子也直哆嗦,但他却忘记了要先穿好衣服,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画板,一遍又一遍地数着水彩颜料。潜山笑了,他一下子觉得今年的春天提前来了。

当红婷睁开双眼时,看到的是自己最想要的洋娃娃,像是上天赐给她的礼物。红婷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美丽的梦,一觉醒来,美梦就成真了。红婷高兴地抚摸着这个有着金色鬈发的洋娃娃,谁知道,手一触碰到洋娃娃的衣服,洋娃娃就眨着眼睛对她说了一句:“早上好!”红婷看呆了,连小猫盘在她的脚下她都没有察觉。

青婷呢,一早起来,就在寻找自己的爸爸、妈妈,但是她找遍了所有屋子也没有找到爸爸妈妈的踪影。她双手揉着衣角,沮丧地歪着脑袋。

青婷的心里像塞了一个柠檬,不是滋味。想着想着,眼睛又红了。

红婷笑盈盈地朝青婷走过来。“你看,”红婷对青婷说,“我们本命年的幸运袜子。”红婷手上攥着两双厚厚的珊瑚绒的红袜子。她将袜子举向青婷。青婷接过袜子,泪滴滴落在柔软的袜子上。

青婷闭着眼睛,在心里乞求好运袜子能给远在东海的父母送去幸运与平安,她乞求父母能早一点儿从东海回来,来到山这边的天镇,永远不再离开他们。

窗外,似乎有一对红蜻蜓正振翅欲飞,它们要追逐初升的太阳。

它们离太阳是那么遥远,芭蕉叶与光秃秃的芦苇秆嘲笑般地对它们摇着脑袋,寒冷的初春的风儿吹过,想要将这一对红蜻蜓拆开,它们差点儿迷失了方向。

可是,它们还在远山飞翔,它们知道,只要飞过这片高山,前方不远处,就会有明艳、晴朗、明亮的日光,就会有家的温暖。小燕的猫

他们说,有些时候,猫是可以看到灵魂的。

朱小燕拖着躯体回到家,还没等把书包放下,又哭了起来,头发凌乱,眼窝深陷,面如土色,她的样子更像一个鬼魂,实际上说她拖着自己的魂魄回家更贴切一些。

猫已经三天没回家了,朱小燕这三天却天天提前半个小时到家。她的自行车疾驰在马路上的速度,足可以酿成几次恐怖的车祸,以至于将到家时,轮胎还在向前飞转,人已经从车上跳了下来,那车子撞在墙上,最后砰地一声摔倒。朱小燕进门第一件事就是问爸妈:“猫回来了没有?”她在家一天只说这一句话,也就这句话有一点儿底气,还像个正常人,但是回答却让她异常无奈。于是她又哭天喊地,饭也不吃,书也不看,作业也不做,话也不说,她对世界的一切表述都在那两道眼泪里。

前村后院的猫都被她的鱼腥味儿招来了,却没有一只是自己的。为了找猫,朱小燕试尽了所有的办法。在下午放学和晚自习之间的一个小时,她会让自行车飞驰着驶向菜市场,捡鱼贩扔掉的死鱼肉或者鱼鳃,然后回来上自习,弄得班里一团腥味。为此,老师已经把她叫到办公室很多次了,但是不管如何训斥,都不见效果。看着她那一双眼睛肿得成了鱼泡眼,老师也不好深究,只好厉声地提醒她:“已经高三了,你看着办吧。”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正是朱小燕出来活动之时。她为了让自己的猫听懂自己说的话,学会了各种猫的语言:Meeow,Mrooww,Miioo-oo-oo……这些“音乐”在凌晨十二点才能结束。朱小燕叫唤的嗓门很大,她不怕鬼,鬼倒怕她,经常惹得街坊白天到她父母这里告状:“你得管管你女儿,这样下去,我们怎么睡觉?这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再这样下去,你们还是别住这儿了吧。”

朱小燕和爸妈租在市郊区的一座筒子楼里,为了这只猫的事情,房东已经跟他们交涉多次了:“我已经正经数过,你们的女儿这样没日没夜、哭爹喊娘地叫了五回了,每回都是一个礼拜以上。再有第六回,你们就搬出去吧。”当初朱小燕爸妈为了找便宜的房子租着做小生意,已经找了不下六个中介才找到这个地方,刚住没半年,就被房东训了五次,再有第六次又得搬家。女儿任凭打骂,仍然不改,只要她的猫出去超过了半天以上,她都会使出孟姜女哭倒长城的气势召唤自己的猫回来。但即使猫玩累了回到家,也是呼呼睡觉,并不买朱小燕的账。

除了朱小燕外,谁也不明白这只猫对于她的意义,何况猫也有自由,偶尔出门找伴也是可以的;再何况猫走出去又不是不再回来,她何必做出一副绛珠仙草以泪报恩的样子来;更何况这只猫既不买账,也不领它主人的人情,还看不懂那两只肿眼泡对它的意义,只要有鱼鳃吃就足够了。

这只猫横亘了朱小燕中学六年的光阴。这六年里,它主宰了朱小燕的一切,见证了朱小燕的学习成绩一路从全年级第十名到第一千名的抛物线运动。而这一切对于朱小燕来说都无关紧要,她的世界里,只有这只猫才对她有意义。

朱小燕从小就习惯于被忽视。她的相貌太一般,一般得太对得起她之前考试中的满分。同学们会调侃:长得好的学习都不好。当朱小燕的成绩一路摔下来以后,却第一次被同学们关注起来,不少痞气的男生煞有介事地评价起她的相貌来:小眼睛雀斑脸塌鼻梁,看见小燕鬼梦长;猪家小燕一回头,全校师生齐跳楼,猪家小燕一跳楼,哈雷彗星撞地球……

这几天,朱小燕在家和不在家事实上是一个样子的,她基本上不和父母说话,父母说话的时候她也基本上不听,要是都不说话的时候,她就一个人继续流眼泪。

打从娘胎里出来到第三年,朱小燕除了会几句咿咿呀呀外,硬是没有说过一句话。在朱小燕3岁的时候,父母才猛然发现自己的闺女不是哑巴。那天,家里来了只流浪猫,朱小燕学着猫叫,对着那只猫“喵”了一声。父母高兴坏了,原来医生说闺女没事是真没事。从此朱小燕开始开口说话,进步很快,这只猫帮了她父母大忙。朱小燕天天跟猫作伴,抱猫入眠。但是好景不长,第二年这只猫就失踪了,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朱小燕很难过,不停地哭,跟父母吵闹,他们的关系开始僵起来。朱小燕要比所有人都提早进入叛逆期,自猫走后,她就开始把父母打入“冷宫”,恢复了以前“哑巴”的生活,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第二只猫来到朱家,那已经是朱小燕上小学的时候了。父母怕自己的女儿太孤僻自闭,进了学校会和同学们交流困难,于是又买了一只猫给朱小燕作伴。效果真是明显,朱小燕小学五年的成绩一直在班里名列前茅,除了话少了点儿外,一切正常极了。朱小燕的父母深恐第二只猫再出事故,像家里多添了一个儿子似的照料它。那个时候,朱小燕所在的城市刚有卖猫粮的,父母为了讨好朱小燕,就去超市里买猫粮,把这猫养得肥肥的,而他们却天天早上吃白菜,煮稀饭。苦心没有白费,朱小燕确实以全班第一名的成绩顺利升上了实验初中。但就在升上初中的那一天,猫撑死了。朱小燕哭天喊地地说是父母灌猫粮灌得太多,这样一喊就是两个月。为此,好多邻居都变成了冤家,没有办法,父母只得再搬家。

朱家很快迎来了这只猫,也就是这第三只猫。这只猫来得有点儿宿命的感觉,让事情的局面变得不可收拾。朱小燕比先前陷入了一种更疯狂的境地,而这只“猫太后”也比之前所有的猫都更难伺候,三天两头出去不说,一出门少则三天,多则半个月,彻底搅乱了这个家庭正常的生活秩序。因为朱小燕经常哭哭啼啼地半夜出去找猫,朱家总是受到邻里的诸多非难,便总是要不停地找房子搬家,搬家找房子。这六年里,朱家爸妈也数不清他们到底住过多少地方了,而维系一家三口的小生意,也不知道换成过多少个菜市场的多少个摊位了,朱家卖菜想混个顾客脸熟着实不易。到朱小燕高三的时候,朱家的生活水平基本上已经在温饱线以下了。

这只猫终于没有再回来,朱小燕却没有一天放弃过努力,家里的各个角落已经堆满了腐臭的鱼鳃、鱼肉。父母没有任何办法,只是白发猛地多了许多。也许朱小燕的眼泪已经流干了,现在父母的眼泪比朱小燕流得还多。街坊也不再向朱小燕爸妈质问或抱怨了,因为这一家现在的样子,着实让人动了恻隐之心。而房东大概也后悔了他之前的允诺,不应该说再有第六次什么的话,应该换成如果这第五次哭丧超过了三个月,就立刻滚蛋。

朱小燕的灵魂仿佛已经解体,什么高考不高考的事情,已经被她打入了十八层地狱,或者说她压根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失去了思想的能力。一连三个月,她都像中风的老人般寂若死灰。老师怕她的高考成绩会给班级平均分拉后腿,直接把她调入了整个年级最差的一个班。

好在那只猫终于潜入了朱小燕的梦里。某天晚上,朱小燕梦见了这只猫,醒来之后朱小燕死命地回忆这个梦:这只猫在梦里所处的位置,这只猫所说的话,这只猫提到的人……模模糊糊的,又仿佛清清楚楚。

差班上体育课的时候,三个男生轮番戏弄着朱小燕,有的拍她的肩膀,有的提她的下巴,有的揉她的腰。“这是我们班的规矩,你知道不?哥哥们给你见面礼。”

朱小燕把脚挪开,三个男生又跟了过来,再挪开,再跟了过来,六只手交错地接触朱小燕的身体。朱小燕委屈得几乎要哭了出来。就在这时候,一个抱着蓝球、穿着白背心的寸头男孩冲入了朱小燕的视野。寸头白背心冲到了几个男生面前,他们把他迅速拉入了教学楼的楼梯口……

一刻钟过后,三个男生不见了,寸头白背心抱着已经被打爆的篮球再一次出现在朱小燕面前:“我见过你,你家的猫是不是丢了?”待朱小燕反应过来寸头白背心说的是什么的时候,这个男孩已经消失在她的视线里了。

寸头白背心一定知道什么。

这是朱小燕唯一的线索。朱小燕这几天在校园里来回搜索寸头白背心的踪影,天天课也不上,堵住教学楼的各个出入口,就是见不着寸头白背心。三天了,朱小燕心急如焚,想着要是再找不到寸头白背心,就一头撞死在墙上算了。正当她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寸头白背心猛地出现在她眼前。她拉住他的手不放。

寸头白背心狡黠地笑了一笑,问:“你在找我?”

朱小燕说:“我在找猫。”

寸头白背心笑着说:“那你找对了。”

寸头白背心的出现吊足了朱小燕的胃口。朱小燕死命地回想先前做的那个梦,看来真的灵验,答案肯定在寸头白背心身上。可是寸头白背心只提供线索与思路,却抱着那个最终密码不肯放。朱小燕是能吃苦的人,天天按照寸头白背心说的地址与寸头白背心乞丐似的沿街找猫。每天从出门上学那个时刻开始,到晚上晚自习结束,什么上学不上学,高三不高三,已经是在九霄云外都找不到的词,找猫是获得人生理想的唯一光明途径。

朱小燕决定给寸头白背心买一个好篮球,这是她在找猫过程中的第一次分心。她没有把这个想法说出口。为此,朱小燕开始修炼她更加走火的“魔鬼身材”,之前已经瘦到快死的朱小燕决定省下一个月的早餐和晚餐费用。当新篮球出现的时候,她只有抱住篮球的力气了。

过了不多久,猫好像又潜入了朱小燕的梦境。迷迷糊糊,朦朦胧胧,她的身体被压制住,在床头,一动也不能动。朱小燕咬着自己的头发,她确定身边出现了一股暖流,她也看不清楚是不是此刻,寸头白背心依然守在她的身边。她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皮肤也像被针轻轻地扎了一下。但是此刻,朱小燕确定自己看到了那只猫,那只属于自己的猫,它潜入了自己的美梦中。朱小燕是快乐的,好像突然有一束光钻入她的梦里,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焦躁、挣扎,而又充满着欢乐、自由。

寸头白背心变成了那只猫,日夜围绕在朱小燕身边,他让朱小燕看到了那一丝的微光,让她忘记了这背后的阴暗。生活幻化出了热与光,朱小燕伸出手,却又不那样真切。

筒子楼终于安静了,父母的泪水再没有滴落下来。

朱小燕迎来了生命中的第四只猫。

马上要高考了,但愿他能守在她那里,哪里都别逃。春天杂记

小时候,我不知道划分四季的方法,总以为一到过年,春天就来了。对联上,石榴色的春字总是格外显眼,爆竹噼里啪啦震得耳朵疼,春天的颜色和声音总是比春天本身来得快。我喜欢春天,更多的是因为它能让我顿顿吃饱。春天的时候,嘴里总能塞下一个肚子的东西,孩子们可以在那几天吃完整年想吃的食物,在春天,他们的胃总能赚个盆满钵满。

对于春天,我要比一般小孩更加盼望。那个时候,我们家租住在市郊黛色的瓦片房里,每当皑皑白雪压过瓦片,第二天看到点滴的雪水,我的心也会滴答滴答地跟着融化的韵律期盼起春天来。妈妈会给我织好花毛衣,爸爸会从远方带来糖果。

被冬天压住的愿望终于能在春天伊始得到释放。一家人总算坐在了一起。但团聚总是短暂得有点儿可怜。爸爸就像是小孩子们毫不熟识的一个远房亲戚,每到过年就来我们家住上几晚,然后该干什么干什么,至于他心里想不想我,有没有我,我一点儿也猜不透。

爸爸走后,我会高兴地牵着他送我的小狗,疯跑在开满映山红的小山丘上,抱住它,抚摸它厚实的脚掌,让它舔我,跟它说话,和它睡觉。它喜欢我给它扎两个黄澄澄的油菜花辫子。它喜欢油菜花而不是映山红,要是戏弄着把映山红戴在它的耳朵上,它总会赖在地上打滚好长时间。

我叫它“油菜花”。油菜花总是调皮得要死,喜欢和我追逐在春天的路上。我跑,它也跑,我停下来,它也突然刹住车,它速度太快了,老是跌跤,我笑话它,它也冲我叫,然后又跑。我们在黄澄澄的油菜花地里跑,我们在黛色老屋旁的青石道上跑。我们跑,跑的时候,我会忘记爸爸的样子,然后,我会肆无忌惮地笑。

从年初到年尾,妈妈都给市里的一户人家做保姆。偶尔我会为不愿意做双休日的作业找一个贴心的理由,例如对妈妈说“妈妈,我明天去帮你吧”。妈妈会答应带我出去,她怕我一个人在家里闷坏了。我坐在妈妈自行车的后座上为她唱歌,唱音乐课上老师教过的“只要你啊笑一笑,全家喜洋洋”,唱着唱着就成了“夜夜想起妈妈的话,闪闪的泪光鲁冰花”。

妈妈笑,我也笑。在妈妈的笑声里,我大概能知道她是喜欢我五音不全的嗓音的。妈妈总是把我从自行车的后座抱下来,扔在书店或者公园里,叫我好好地待到晚上,等她回来。她从来没让我进入过那户人家。“油菜花”被打死的时候,我还在教室上课。我回家的时候它已经被尿素袋子装了起来。我想打那几个城管队的壮汉,但被妈妈锁了起来。我哭着跟妈妈对抗,她也哭。

那年春天,她被那户人家辞退了。妈妈没有这里的户口,身份证已经过期两年了,这些都无一例外地被雇主发现了。

我在那片油菜花地里埋葬了“油菜花”。妈妈用铲子铲出了一个小泥坑,埋下“油菜花”后,我发现,我想爸爸了。

没过多久,我和妈妈就搬出了那个黛色的瓦房,住进了小而吵闹的筒子楼里。我怕爸爸找不到我们,在走的时候,特意在老屋的青石墙上写了字:

儿子和妈妈搬家了,爸爸,快点儿回来找我们吧!

我们娘俩开始等爸爸回来的消息,等了很长很长时间。终于有一年,爸爸不再回来了,然后第二年,第三年,再也见不到爸爸的身影。我才明白过来,爸爸不要我了。

没有了“油菜花”,没有了爸爸,我和妈妈的春天就这样孤单流过。

妈妈在我学校的门口租了一个小粥棚,天天给学生们熬粥,一碗粥3毛钱。我总是能带来一大批生意,十里八村的孩子们都知道我家是卖粥的。有了粥摊以后,我就饿不着了,我一口气能喝下三大碗粥。

我的个子长得快,很快就比妈妈高了。以前的那件花毛衣已经没法再穿上了,于是妈妈又把它拆开,也不知道在哪凑来了其他颜色的毛线,又给我织了起来。毛衣被织了一次又一次,花色越来越多,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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