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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11 03:3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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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约翰·哈特

出版社:北京时代华文书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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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默之地

静默之地试读:

THE HUSHText Copyright © 2018 by John HartPublished by arrangement with St. Martin’s Press.All rights reserved.图书在版编目(CIP)数据静默之地/(美)约翰·哈特著;崔玲译.--北京:北京时代华文书局,2019.8书名原文:The HushISBN 978-7-5699-3003-0Ⅰ.①静… Ⅱ.①约…②崔… Ⅲ.①长篇小说-美国-当代 Ⅳ.①I712.45中国版本图书馆CIP数据核字(2019)第062797号北京市版权著作权合同登记号 图字:01-2018-4416John HartTHE HUSH静默之地JINGMOZHIDI作  者 [美]约翰·哈特译  者 崔 玲出 版 人 陈 涛策划编辑 康 扬 责任编辑 徐敏峰 康 扬营销编辑 陈 煜 呼秀雯装帧设计 安克晨 九章文化责任印制 刘 银 范玉洁出版发行 北京时代华文书局http://www.bjsdsj.com.cn北京市东城区安定门外大街136号皇城国际大厦A座8楼邮编:100011 电话:010-64267955 64267677印  刷 三河市兴博印务有限公司 电话:0316-5166530(如发现印装质量问题,请与印刷厂联系调换)开  本 787×1092mm 1/16印  张 33字  数 440千字版  次 2020年4月第1版 2020年4月第1次印刷书  号 ISBN 978-7-5699-3003-0版权所有,侵权必究“壮大且惊人!这部引人入胜、逐层递进的故事囊括了凶杀、魔力、疯狂、背叛、偏执和永恒的爱。让人认识了一个全新的哈特。”——《华盛顿邮报》“哈特是一位才华横溢的小说家、推理作家和抒情诗人,他可以像拧螺丝一般驾驭文字。在这部作品中,哈特再次巩固了他作为美国杰出小说家之一的江湖地位。”——《普罗维登斯日报》“哈特的事业高潮迭起:五本书、五次荣登《纽约时报》畅销书榜、两次‘爱伦·坡奖’……这是他的第六次,在这一连串不可思议的成功背后,是一种罕见的可以将引人入胜的情节和丰富有趣的人物相结合的能力。这本作品是之前畅销小说《最后之子》的续集,这一点足以让哈特的粉丝们在期待中寝食难安。”——《书单》“在这部气势恢弘的续集中,哈特不断加深笔墨,其独特的故事和腔调完全可以作为一部独立作品。它再次证明了哈特是当之无愧的文学巨匠。”——《图书馆杂志》“即便我似乎从来没有时间读书,但每次约翰·哈特出新书,我就变成了不可救药的瘾君子!《静默之地》是一部融合了神秘、惊悚、悬疑和恐怖的故事,所有元素都被这位叙事大师精妙地糅合在一起。”——忠实读者“真的太迷人、太惊悚了!我从下午四点开始读,九点就读完了。我惊叹于约翰的才华。”——忠实读者“约翰·哈特是一位讲故事大师,他的最新著作一如既往得精彩!他让我彻夜难眠!你必须读一读这部迷人的故事!我太喜欢了!”——忠实读者“我喜欢他丰富多彩的故事,以及那些人物为了摆脱无力感而做出的选择。”——忠实读者致塞勒和索菲——世上的魔力需要强大的心灵去守护。第一章

约翰尼醒了,他正躺在弯曲的橡树树枝上,身下是一张破旧的尼龙吊床,头顶是一片繁星璀璨的天空。这棵橡树高约一百英尺,不过树干并不粗壮,距地面六十英尺处的树干甚至单薄得仿佛承受不住约翰尼的重量。树枝虽弯弯曲曲,却坚韧有力。约翰尼伸手触摸这棵树的每一根树枝,感受着手脚之下磨损的树皮,这些树枝好像人的手指一样,沿着树干向外伸展开去。即使周围一片漆黑,约翰尼也可以在这棵树上轻松攀爬,他穿过吊床,爬到身下弯曲着的小树枝上。明月、森林还有一路向南延伸的沼泽,一切尽收眼底。这里是他的安身之地,这片六千英亩的土地就是他的家,这里的每一条溪流、每一座山峰、每一个湖泊、每一片沼泽,都是他的老友。

约翰尼并不总是在树上睡觉,他有一间小木屋,但待在小木屋内偶尔会有些压抑。这间小木屋是他自己亲手搭建的,约翰尼之所以选择到这棵生长在乱石山丘的老橡树上度过长夜,并不是因为小木屋的外观不尽如人意,不是因为他在梦游,也不是因为他对这棵树有特殊的情感回忆,更不是因为其他的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他选择到这儿来,是因为在这里,他能更清晰地观测这片属于他的土地。这棵橡树生长在一片高于沼泽地面的岩石土壤之上,这片土壤一路延伸至雷文县最北边的角落。附近层峦叠嶂的山峰,恰好在沼泽湿地与岩石土壤之间形成一道屏障。约翰尼现在所在的位置可以清晰地看见沼泽地和河流对面的一切。约翰尼继续沿着树枝向上爬了三十英尺,此时,他看见镇里最高的建筑物散发出一道闪烁的亮光。这栋建筑物和约翰尼的直线距离是十八英里,行车距离则是三十七英里。这些如此偏远的北边公路一路蜿蜒,崎岖不平,不过约翰尼并不在意。他不关心踏进这片土地的那些人。曾经有一次,几个猎人礼貌地向他询问事情,而他却愤怒地对其开枪射击,将那群人赶走了。约翰尼并未打算置他们于死地,倘若他真这么做,这些猎人必死无疑。约翰尼之所以朝他们开枪,是因为他对黑熊有着一种特殊的情感,可惜的是已经有两头雌性黑熊惨遭猎人杀害。而当它们被猎杀时,幼熊仍在兽穴中苦苦等待着母亲归来。因此,本无杀心的约翰尼标记好了禁入边界,开始夜以继日地追捕猎手。不过那些警察和法官并不支持这么做。在约翰尼将枪口对准猎手后,随之而来的是几个月的牢狱生活和媒体铺天盖地的疯狂报道。一件没有发生人命的小小枪击案之所以能引起如此轩然大波,是因为那些媒体记者永远不会忘记他,对大数人而言,他仍是那个十年前因媒体报道而一夜成名的黑眼睛小男孩。

在他人眼中,约翰尼或许是危险人物,也或许不可理喻,可约翰尼并不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他只是不愿看到父母脸上的愁容。约翰尼的父母希望他能生活在城市里,被楼房禁锢在四面高墙之下,然而,他们也深明,生活是如何将约翰尼从阴暗的童年记忆中拯救出来,并指引他来到这样一个特殊的地方。是的,这里的确非同一般,这里的舒爽清风,这里的璀璨星空,都是那么与众不同。每当约翰尼抬头仰望星辰,总会泪光闪烁,惊叹于这里深不见底的一切。在这一切的纯洁与祥和之下,一道白光移动,如同约翰尼心跳的韵律那般熟悉。

这是约翰尼的安身之所。

这就是他的生活。

约翰尼从吊床上翻身而起,爬到树枝上,树枝虽不粗壮,却依旧能够托起他身体的重量。树干又高又细,远处深蓝色的地平线清晰可见。他抬头仔细看了看树的顶部,开始向上攀爬,一直爬到树干上只能靠一只手环抱来保持平衡的地方。这当然是极其危险的举动,不过约翰尼这么做事出有因。

他在寻找火光。

这片森林曾经也发生过火灾,有时是因为篝火燃烧,有时则是因为雷击。有一次,一位猎人随手扔下的烟头便引起了熊熊大火。可像今天这样的火光却非同寻常,因为约翰尼在火光出现的第二天,完全找不到火灾发生过的丝毫痕迹,甚至连一根烧焦的树枝、一片烧黑的叶子都没有。

他四处探寻,却一无所获。

第一次出现类似事件的那天就如同今天一样,一样是万里无云的晴空,一样从远处升起一股青烟。那天,他攀爬到比今天更高的位置观测情况,在远处一座山丘的半山腰上看到一束微光,这座山丘位于向北边和西边延伸的群山之中,是自北向南的第三座山丘。山丘三面的斜坡并不算陡峭,斜坡上长满松木和灌木丛,正对约翰尼的那一面斜坡则铺满风化的乱石。山丘脚下,密密麻麻的圆石如同城市街区一般密集。在这些圆石之上是堆砌着岩石的斜坡峭壁,再往上是更多层层堆叠的石头和大树,最后由一道碎裂岩石形成的石墙冲破阻碍,一路延伸至山顶。这里便是那些火光出现的地方,就在被风雨侵蚀下凹凸不平的山顶某处。

三年来,约翰尼先后看到过这团火光十一次,今天是第十二次。这一次,约翰尼不慌不忙,静静地观察着它。在山脚下的圆石之间倒是有几条一路沿着斜坡上的风化石堆延伸至山顶的小道,但这几条小道纵横交错,并形成一个回圈,极容易迷失方向,因此约翰尼仔细观测着火光出现的角度和几条小道的路径方向。他在头脑中构思着最终选择前往的小道路径,随后迅速爬下大树,自信满满地朝那座山丘跑去。他裸露上身,穿了一条有破洞的牛仔裤,赤着双脚在沼泽地里穿梭。虽然没穿外衣,但他的灵魂却犹如皮革一般坚硬,而多年在漆黑丛林中穿行造就了他极其敏锐的视觉。况且,此刻的夜色还称不上是漆黑一片。点点星辰在夜空中闪烁,一弯明月挂在河流上空。即便如此,大多数人仍旧无法以如此快的速度在沼泽里奔跑,但对于约翰尼而言,则根本不在话下。

他急速狂奔。

约翰尼沿着一条小路来到河边,河水在第二座山丘的山脚下分流,约翰尼沿着山脊快速向上攀爬。到达山顶后,他停下脚步,开始寻找青烟。清风在山间游荡,约翰尼来得太晚了,之前看到的火光已经熄灭,而生火的人也已了无踪影。眼前的景象在顷刻间化为虚空,这种情况曾经发生过。而当它再次发生,约翰尼只想不顾一切拼命奔跑。这团火光是一道难解之谜,其生火者则是一个神出鬼没的幽灵。然而,在丛林里的这几年生活教会了约翰尼除了戒备和速度以外的其他东西——耐心、不声张和一点信心。约翰尼相信自己的感知。

生火者绝不是什么幽灵。

青烟再次在一道山谷间飘荡,伴随着木屑和树脂烧焦的味道。约翰尼爬到树梢,仔细观察着眼前的开阔地。山脚下散乱分布的圆石犹如靠山站立的危房。圆石间夹着几条小道,小道在某些地方相互交叠,组成教堂拱顶的形状。圆石边上的小径蜿蜒狭长,约翰尼的眼神跟随着这些与夜色融为一体的线条上下起伏,穿过树林和石堆,在山丘的下半部分蔓延。其他小径处于更高的位置,不过,在月色下有些模糊不清,且不能称作岩脊。约翰尼看向山顶表面,寻找火光,却没有任何发现。

应该是在半山腰上,更靠近东边。约翰尼思索着。

可问题是,这团火光似乎并非静止不动。上一个月,火光所在的位置更高,且更靠近西边,而在那之前的一次,则是在一处看似V形的岩面中心。

约翰尼跨过圆石堆前凹凸不平的地面,踏上了圆石之间的那条主道。小径前后分岔了三次,此时,一块大石横在约翰尼头上,小道在这里开始变得狭窄。约翰尼侧着肩膀,用手指紧紧抠住石墙,石墙上黏着许多动物多年来留下的毛发。约翰尼转过最后一道弯,石头堆叠,眼前出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或许自人类出现以来,这里就是如此模样,岁月侵袭也未曾使这里有任何改变。约翰尼顺着狭缝向上看去,头顶是一排闪着白光的星星。约翰尼沿着右手边的小径继续向上,歪扭着身体爬上斜坡,脚下的石头突然滚落山下。此时,约翰尼位于距离山顶最后一片树丛之下的山脊线上。仍旧没有火光的踪影。“好吧,继续找。”

约翰尼爬过灌木丛,来到乱石层叠的斜坡脚下。在他向上攀爬的过程中,脚下的石头随力道左右移动,约翰尼不慎摔倒了两次。十分钟后,约翰尼朝身下望去,感到头晕目眩,内心突然涌出一种不祥之感。在他身下有太多石头和太多空隙。约翰尼眨眨眼,再次仔细查看,原本应该在他身下的树丛缺口却不知怎的,移到了他的左手边。他仿佛是在攀爬过程中头脑空白,足足爬了一百英尺高而不自知。他探出身子,试图明确自己所在的方位。约翰尼没有出现在本应出现的位置,而是更高,更靠右。

没问题的。约翰尼安慰自己。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脚下的斜坡太过陡峭,岩石堆犹如鱼鳞一般滑溜,一层一层地堆叠在一起。向上一百英尺的地方站立着一排松木和灌木丛。在其之上,一条小道沿着悬崖的下半部分延伸,通往一连串蜿蜒向上的岩脊。约翰尼此刻所处的位置太高,太靠右,他紧紧贴在一处斜坡上,然而,这里本是他此前刻意避开的地方,因为实在太过危险。约翰尼告诉自己:这只是个小失误,是他攀爬的速度太快了,周围的一切在凌晨四点的微弱亮光下看起来与以往有所不同。约翰尼这样在心里默念了两次,然而根本无法说服自己。他曾七次到过这里,从未有哪次遭遇今天这样的情况。

简直难以置信。

约翰尼小心翼翼,试图从现在的位置慢慢爬下山去。他找寻身下最大的石块,以确保其能完全承受自己的身体重量。约翰尼向一边跨了十二英尺,这时,他脚下一滑,一块长二十英尺的巨石掉落山下。约翰尼感受到它在瞬间消失,而他自己也随之滚落斜坡,巨石与地面碰撞的声响像是一辆货车狠狠砸向地面,震耳欲聋。约翰尼眼睁睁看着自己从高达上百英尺的斜坡几乎垂直掉落,紧接着是随之滚落的树木和圆石。这样一场山体滑坡足以将约翰尼生生活埋。

还好,约翰尼幸免于难。

在向下掉落五十英尺后,约翰尼猛撞到一块石头上,停了下来,他浑身上下到处瘀紫,鲜血淋漓,一半的身子都被从斜坡上滚落的树木和石头掩埋,他奄奄一息。身子上方的山丘被扫荡得干干净净。在约翰尼四周,散乱的石头堆积在一块两英尺长的岩石边,岩石下是又高又陡的悬崖,倘若有人从这里掉落,必死无疑。约翰尼环顾四周,他距离那处悬崖如此之近,只相距一英尺,抑或只有几英寸。

约翰尼一瘸一拐回到自己的小木屋,破晓时分的红色霞光洒落树丛。约翰尼扶着门框,走进木屋内,一头栽倒在靠近壁炉旁的床上,全身上下疼痛不已。当他醒来时,已是三个小时之后。约翰尼把身上的衣物扔在角落,走到小溪边,清洗身上残留的血液和尘土。他用绷带包扎好最严重的伤口,随后穿上衬衫和牛仔裤。约翰尼走到门边只有四英寸高的一面镜子前,检查脸上的伤势。镜子里的双眼如同玻璃一般清澈,毫无畏惧之色,因而少有人敢长时间盯着他的眼睛。二十三岁的年纪,约翰尼从不无故展露笑容,也从不在那些他看来缺乏真诚的人身上浪费时间。他曾多少次被问及同样的问题:

孩子,你还好吗?

你还能坚持吗?

整整十年,约翰尼忍受了这样两句毫无意义的话语整整十年,他很清楚,人们只是想探寻掩藏在其表面之下更加阴暗的想法。

你在那些可怕的地方到底看到了什么?

你现在的状况究竟有多糟糕?

那些人见过约翰尼的冷酷眼神,他们刨根问底,渴望看一眼那个男孩,寻找他眼神中闪烁着火光的野性与残忍。

半个小时后,约翰尼离开小木屋,朝南边的沼泽走去,随后经过几处干地,来到一处废弃的聚居地,这里曾是被释放的奴隶及其后代的住处。大多数的房屋结构都已腐烂、脱落,但有几处房屋仍然屹立不倒。当人们询问起默木野时,这里总是他们最关心的地方——到处是墓地、废弃的房屋、悬挂死人的大树。很少有人明白默木野究竟有多苍茫。

约翰尼拿出钥匙,打开其中一个房棚,里面停放着一辆白色卡车,经历了整整五十年的风吹雨打之后,车身上留下多处凹陷。距离这里两英里以外有一道金属大门,在穿过大门后,约翰尼驶上州际公路,打开车内广播,他一一跳过正在播放的访谈节目和本地体育新闻,最后找到了堪称经典的戴维森学院电台。电台节目里的声音陪着他一路向前,远处的山丘向四周伸展,城市景色在前方浮现。约翰尼对这座城市里的每一个街角、每一个社区、每一座纪念碑、每一条鹅卵石车道、每一条弯曲的沥青马路都了如指掌。三百年来,雷文县经历了太多次失去和纷争。许多母亲的儿子踏上战场,再也没能回来。这里曾发生过暴乱,经历过经济萧条,部分地区甚至曾被大火烧毁。

约翰尼从法院门前经过,在一处红绿灯前停下,看着大街上的人们手牵手、放声大笑,或是站在闪亮的玻璃前欣赏自己的模样。驶过一个街区后,约翰尼将车靠向路边,那家老旧的五金店矗立在人行道上,几个女人聚集在那里看着绿植、番茄和装满木托盘的大豆、玉米以及桃子。直到约翰尼走出卡车的那一刻,她们才注意到他。其中一个年轻女人对着大家眨眨眼,另一个人随即察觉到约翰尼的出现。当约翰尼从四个女人身边经过的时候,她们纷纷扭头,齐刷刷地看向他。或许是因为约翰尼的模样,或许是因为他和这座小镇的过往。无论是什么原因吸引了这群女人,约翰尼自始至终没有任何反应,他径直走向五金店,推开店门,与店主对视了一眼。店主比约翰尼年纪稍长,约翰尼进入店中时,他正站在摆放在商店后方的玻璃棉收银台后面。“约翰尼·梅里蒙,是你啊,早上好。”“早上好,丹尼尔。”“我刚刚看到周围人对你的态度了,她们向来都是这样的,你别放在心上。”丹尼尔一边说一边俯身,额头靠向前面的玻璃窗户,“不过其中有两个女孩长得还不错,而且年纪跟你也差不多,你刚刚不该头也不回地从她们几个身边走过的,你可以好好考虑考虑。”

约翰尼点点头,没有吱声。并不是约翰尼不喜欢漂亮女孩,他当然喜欢,只不过他打算一辈子生活在默木野,没有几个女人受得了这种没有电力设施,没有电话通信,甚至连一口自来水都喝不上的生活吧。丹尼尔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约翰尼的反应,他朝着窗外的几个漂亮女孩挥了挥手,然后转身看着约翰尼,满脸堆笑地问道:“对了,你今天大驾光临本小店,需要买点什么呢?”“我想买点弹药。”“这两天我店里刚到了一辆新车,我可以给你打折哦。”“我只想买点子弹。”“好吧,我就喜欢你这种目标明确的人。”说完,丹尼尔打开抽屉,拿出二十盒二七〇温彻斯特步枪子弹,问道:“这次还是要点十二口径的吗?”“是的。”“你用来捕鸟的是吧?那给你拿七号应该就可以了。”

丹尼尔拿出两盒子弹,放到玻璃展柜上,几根白发散落在他光秃秃的头顶上。“还要买什么吗?”“不用了。”

约翰尼付完钱,拿起两盒子弹,转身正要离开之时,丹尼尔突然开口说道:“你妈总是跟我打听你的消息。”约翰尼停住脚步,回头望向丹尼尔。“她知道你每个月都会到我这里来买东西。这本来跟我没多大关系……”“确实跟你没关系。”

丹尼尔抬起双手,摇摇头,对约翰尼说:“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不是那种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但是她总到这儿来询问你的下落,我……”丹尼尔欲言又止,接着继续说道,“我觉得你真的应该给你妈打个电话,告诉她你的近况。”“是她让你来跟我说这些的吗?”“不是,我说这些话,跟她没有任何关系。我从你六岁时就认识你了,我知道你不是这样自私自利的人。”

约翰尼放下手中的两盒子弹,他本想保持冷静,但语气中却不禁透露出一股怒气。“我和你一直相处得挺融洽的,不是吗?希望你不要打破这种融洽的关系。”“我们俩相处得是不错,但……”“我回镇上的大多数时间都待在你的店里。我知道我每次来你这里买的东西都不多,不过是一些子弹、盐、渔具或者是其他的小工具。我之所以每次都到你这儿来是因为你是本地人,为人随和,而且我喜欢跟你打交道,这是实话。我们能聊得来,你喜欢跟我聊步枪的话题,还总是问我待在那种荒无人烟的地方干什么,我也给了你想要的答案。我们俩随时随地都能谈笑风生。”“约翰尼,我……”“我到这儿是来买东西的,不是来向你咨询如何找女朋友,或怎么跟我妈相处的。”约翰尼眼神冰冷,声音也不带丝毫温度,约翰尼本不应让丹尼尔看到他如此冷漠的面孔,但此刻的他无心再去挽回什么,他继续说道,“我走了,下周见吧。”“好吧,”丹尼尔点点头,撇着嘴应道,“下周见。”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再看约翰尼一眼。

约翰尼推开门走出商店,那些女人仍旧聚集在人行道旁,窃窃私语着什么,他目视前方,无心理睬,径直坐进车内,双眼紧闭。

妈的。

约翰尼感觉到了自己的变化,他正在遗忘这一切,遗忘如何与周遭的人相处,遗忘如何像常人一样生活……

约翰尼睁开双眼,看着前方的丹尼尔和他的商店,看着一路延伸的人行道和车来车往的马路,看着周围那些一边盯着他一边窃窃私语,甚至不时发出笑声的漂亮女孩。丹尼尔的孙女也在其中,二十二岁,貌若天仙。六个月前,丹尼尔试图撮合她和约翰尼,但约翰尼拒绝了。

他也遗忘了如何去接纳一个人啊。

所以约翰尼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与旷野为伴。尽管丹尼尔说约翰尼是因为自私才不陪伴在母亲身边,但事实绝不是如此,这一点,只有他自己明白。每当母亲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她眼前浮现的便是早年丧生的女儿,以及那个为了救她而不惜付出生命的丈夫。这一切,约翰尼心知肚明。每次,当他鼓起勇气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同样的伤痛总会汹涌而来,将他吞没。

倘若父亲还活着,他站在镜子前的身姿应该也同我一样吧。

倘若妹妹还活着,现在也该亭亭玉立了吧。

一定是如此。然而,就连这一切,约翰尼都在渐渐遗忘。他不仅遗忘着如何开始正常人的生活,更遗忘着妹妹阿莉莎的声音,遗忘着她那些只有血脉相通的孪生兄妹才能读懂的神秘表情。往昔的种种就像影子一样从约翰尼脑海中掠过,那是童年的记忆。那时,父亲和妹妹没有离去,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每一天,这团影子都在悄然远去,慢慢变得模糊。约翰尼害怕,害怕时光流逝,那团记忆的影子会渐渐模糊,最终在某一天烟消云散,这一天,约翰尼比任何人都害怕。在经历一番挣扎后,如丹尼尔所愿,约翰尼去见了自己的母亲。

她叫凯瑟琳·亨特,如今已再次嫁为人妻,和第二任丈夫一起生活在距离图书馆和旧法院两个街区的一栋小房子里。房屋的门廊很别致,屋前围着一排篱栅,周围的邻居也待人友善。约翰尼将车停在人行道边上,屋外的窗户很明亮,墙漆也闪着微光。“你是在监视我们的住处吗?”

说话的是约翰尼的继父,他从一个跟小型汽车差不多大小的箱子后面走出,身着一条蓝色牛仔裤,手上戴着皮手套,正在拖拽一块沾满了杂草的防水布。“你这会儿不是应该在其他地方收拾那些匪徒吗?”“今天没有。”约翰尼回答道。克莱德·亨特放下手中的防水布,打开房屋前的栅栏门。克莱德今年五十多岁,身形匀称,留着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是一名警察。他倚靠在约翰尼的车门上,一只手搭在打开的车窗上,俯视着车内的约翰尼,问道:“好长时间没见到你了,最近过得怎么样?”克莱德一边问一边凑近约翰尼的脸,眯缝着眼,惊呼道,“天啊!约翰尼,你看看你自己现在的这副样子,这是发生什么事了?”“没什么事,你也知道我的……”

约翰尼拨开克莱德搭在车窗上的那只手,可克莱德更加靠近他,目光敏锐地细致观察。克莱德的双眼越靠越近。此时的约翰尼坐在驾驶座上,一边肩膀向车内倾斜,从约翰尼的坐姿来判断,他应该受了伤,同时,克莱德也注意到了约翰尼身上那些明显的伤口。“下车吧,约翰尼。”“我只是想来看看我妈。”“你妈现在不在。来吧,儿子,下车吧。”

约翰尼顿了顿,随后关掉引擎,下车朝屋门走去。克莱德摘下皮手套,看着约翰尼走上人行道。“你好像受伤了,发生了什么事?”“没事,一切正常。”“你看起来可不像是一切正常的样子,是伤到肋骨了吗?”“你为什么这么问?”“别急,我刚刚看到你坐在车里和你走路的样子,你觉得我会看不出来你是伤到肋骨了?我以前也伤到过。来吧,让我给你看看伤口。”约翰尼望了望空无一人的街道,随即把T恤撩向一侧。克莱德低下身子,轻声惊叹道,“你伤得很重啊!跟人打架了吗?”“我摔了一跤。”

克莱德注视着约翰尼的脸,难以置信的神情表露于色。约翰尼曾经也与人发生过暴力冲突,有一次,他与两名擅自闯入的猎人发生冲突,还因此遭受了四个月的牢狱生活。约翰尼总是固执己见,面对冲突从不主动退让,这一点很棘手。“进屋吧,我给你简单处理一下伤口。”“没这个必要。”约翰尼放下T恤。“这是命令,快进屋。”

身为警察的克莱德早已习惯别人对他唯命是从,所以他在说完这句话后便头也不回地转身朝屋内走去。约翰尼站在原地思索了几秒,随后跟着克莱德走向门廊。进屋后,两人穿过过道,进入主浴室内。“把T恤脱了,坐在这儿。”克莱德伸手指向镜子前的一张凳子,示意约翰尼坐下。约翰尼脱下T恤,双眼始终盯着地板。克莱德随即打开柜子寻找消毒水、软膏和绷带。当他直起身来时,站在原地一动一动,他注视着约翰尼,许久。约翰尼不时盯着地板,不时又看看墙壁或是自己的双手,却始终不看镜子一眼。“你妈妈有时候也会像你这样,虽然没有以前那么频繁了,但偶尔还是会如此。”“你在说什么?我没有听明白。”

克莱德在约翰尼身边坐下,语气轻柔地说:“她每次在看镜子前,都会像你刚刚那样调整一下自己的心理,不过这种情况一般只出现在早上,而且只持续一两秒钟。”“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是吗?”

约翰尼抬眼看向镜子,眼里出现的却是死去妹妹的模样。“下周就是我妹妹的十周年忌日了。”“我知道,下周三。”“你们两个谈起过这件事吗?”“你是说我和你妈妈吗?有时候会聊到,不过不像从前那么频繁了。”

约翰尼迅速将视线从镜子前移开。“我妈在哪儿呢?”他终于询问起自己的母亲。“她和一些朋友去海边玩儿了,这倒是件好事,如果她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一定会突发心脏病的。”“我现在这个样子很糟糕吗?”“难道你没有看过自己身上的伤吗?”

约翰尼摇摇头。“那你看看吧。”

约翰尼坐在凳子上,扭转着身体,映入眼帘的是满背的瘀青、凝固的血迹和磨损得不成样的皮肤。“你背上的血都浸湿T恤了,”克莱德说道,“我给你处理一下另一处伤口。”“谢谢你。”“可能会有点痛,”克莱德一边摸着约翰尼的肋骨和脊椎,一边说着,“你千万别动。”约翰尼强忍住疼痛。“好了,大致检查了一下,肋骨没有断,可能是骨折了,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你的肋骨绝对挫伤了。”“都处理好了吗?”“还没完呢。”克莱德又花了十分钟给约翰尼清理伤口,随后,他从衣柜里掏出一件T恤,扔向约翰尼。“你可能还需要缝合一下伤口,不过如果你后面几天疗养得好的话,光是用点绷带应该就可以了。记住,不要用力拉扯,别去伐木,也别去爬树,记住了吗?”约翰尼穿上T恤,克莱德倚靠在墙边,问道,“你想跟我聊聊你这伤到底是怎么来的吗?”“我真的只是摔倒了而已,是我自己不小心犯了一个错误。”“我看过你犯错误的时候,没有一次是因为不小心。”“这次的确是因为不小心,真的只是一个很愚蠢的错误。”“那你的生活怎么样?最近还好吗?”“还不错。”“钱够用吗?”“钱也够用。”“怎么可能?你根本不工作,也没打算工作,你怎么可能有钱用?”“我爸的寿险还没有用完……”“你爸的寿险,好吧,我们就来聊聊这个问题。你十三岁那年,从保险公司那里拿到了一百万,一直到你十八岁那年,这些钱还剩下多少?一百二十美元吗?你究竟花了多少钱在请律师这件事情上?是花光了所有吗?”“我的生活一切都好,真的,克莱德。”“我和你妈都支持你,孩子,让我们帮帮你吧。”“我刚刚说过了,我不需要钱。”“那是因为你住在那种荒无人烟的地方,四周都是浆果、树根、蛇……”“不是这样的,你很清楚。”约翰尼打断道。“好吧,你有自己的菜园,这一点不错,可是万一你不能打猎,也不能种菜呢?万一你的整个脊椎骨折了,而不是几根小小的肋骨呢?万一哪天你陷入那片巨大的沼泽地,丢了性命呢?”“不会出现这种万一的,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你总不能永远都过这样的生活吧。”“谁说不能?”约翰尼站起身来,说道,“谢谢你的绷带,也谢谢你给我处理伤口,不过我现在得走了。”

说罢,约翰尼径直朝门厅走去,克莱德连忙上前叫住了他,“约翰尼,别这样,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约翰尼停了下来,不过只有那么短短一秒钟,克莱德急忙伸手转过约翰尼的身体,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继续说道,“我和你妈妈都很爱你,我们很想你,也很担心你的生活,”克莱德向后退了一小步,但双手仍旧没有从约翰尼的肩膀上挪开,“我并不是想对你评头论足,看着我。”约翰尼看向克莱德,心中的怒火逐渐消退。“这就对了,只要你有任何需要,一定要告诉我们,你想回家也好,需要钱也好,我们都会支持你。”“克莱德……”“我知道,你想回去了,我看得出来。你总是想着默木野,总是想着那片土地。在你离开之前,告诉我一件事情,让我想明白。”“什么事?”“为什么你这么钟爱默木野?”

克莱德指的是那里的沉寂、沼泽、寂寞的山丘和无边无际的树海。从表面看来,这似乎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但约翰尼的那些过往深深烙印在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那些他曾经深信不疑的事情,那些他苦苦搜寻妹妹下落的日日夜夜,那些伤痛,将他包装成了如今旁人难以理解的模样。倘若现在约翰尼提起“魔法”二字,旁人定会认为他神志不清,或是还沉浸在过往的伤痛中,难以自拔。不生活在默木野,便永远对那里的真相一无所知。

即便旁人真能得知这一切背后的真相,约翰尼也不愿如此。第二章

这是一座九层高的大楼,律师的办公室就在最上面三层。这座大楼是雷文县高度排名第二的建筑物。约翰尼站在顶楼的走廊窗户边,望向窗外。不远处,法院、监狱和银行整齐地排列着,用红砖铺成的人行道上人来人往。阳光肆虐,马路上金光闪闪,约翰尼靠近窗户,观察着漫天树木之下房屋之间的距离。窗户玻璃在阳光照射下,散发着一股灼热。“先生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前台接待人员和这里的大理石地板一样,精致优雅。虽然她脸上的笑容似乎足够真诚,但她显然不习惯接待像约翰尼这样穿着褪色牛仔裤和磨皮靴子的访客。“我是来见杰克·克罗斯的。”“对不起,我没听清,您说的是?”“杰克·克罗斯,他是你们公司的一名律师。”“我们公司律师团队里好像没有这个人的名字。”“他是这周刚刚来上班的新律师。”“先生,如果您说的是真的,那我应该知道……”“正数第五行,倒数第三十三行,”约翰尼探头看着远处墙壁上的名单,打断接待人员的话,说道,“你们公司一共有三十七名律师,我刚刚说的这位朋友是新来的。”

接待人员抬眼看向左边,扬起头看了一会儿,然后转头对着约翰尼问道:“先生,请问您之前是否来过我们公司呢?”“没有,这是我第一次来。”“那您怎么……”她没有说完,只是伸手指向墙壁上的名单,抬了抬眼。“你是想问我怎么能看到我朋友的名字是吧?”“而且您是怎么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数出我们公司的律师数量的?”“我视力很好。”“那是一定的。”“他在七层,我现在可以下去找他了吗?”“请您稍等,我确认一下。您需要喝点什么吗?”“不用。”“那麻烦您稍等一会儿。”

说罢,接待人员便转身走开了。约翰尼转头看向她的背影。她所穿的裙子和那双鞋一定价格不菲吧。约翰尼心想。与此同时,约翰尼还注意到了一些更为微妙的细节,尽管她喷了香水,但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咖啡、化妆品和男士润肤露混杂的味道却仍旧难以掩盖。不一会儿,接待人员回来了。“您好,杰克·克罗斯确实是这周新进公司的员工,之前他来公司报道的时候,我刚好不在,对于给您造成的不便,真是抱歉。他的确就在我们公司七层的破产问题咨询部。”“我现在可以下去找他吗?”“他现在正随同我们公司的另一名律师出席法庭,请问我可以代为转达吗?”

约翰尼眨了眨眼,不明白为何当听到接待人员说自己最好的朋友杰克正出席法庭时,他竟会如此诧异,毕竟他是一名律师,出席法庭是理所应当的事情,这也是约翰尼此次前来的原因。“我想给他留张纸条。”“好的,我一定会帮您转交给杰克的。”“我能把纸条放在杰克的办公桌上吗?我和他是老朋友了,而且这是私事。”“好的,可以。”接待人员一边说一边抬手,手指压在脖子皮肤上,随后她移开手指,脖子上留下几处椭圆形的痕迹。“请您前往七层,到了七层之后去找桑迪,她专门负责处理新员工的日常事宜。”

随后,约翰尼走下楼梯,前往七层,并找到了桑迪。她跟之前的那位接待人员简直有天壤之别:脾气暴躁,穿着邋遢,毫无魅力可言。“克罗斯先生目前不在办公室。”“我知道,你已经说过很多遍了。”

约翰尼跟着桑迪在走廊里来回走动,每到一间办公室或办公隔间前,桑迪要么进去发放文件资料,要么大声斥责工作人员办事不力。“你又把字签在了错误的位置!”“这份资料是要给福特法官的,不是给伦道夫法官的,你给我细心一点!”

在接连四次的河东狮吼之后,桑迪转身看向约翰尼,抬手将散落的头发压到耳后,说道:“不好意思,你说你叫什么名字来着?”“约翰尼·梅里蒙。”

一丝疑惑从桑迪脸上一闪而过。她曾经听过这个名字,但却记不起来究竟是在哪里听过。“你是杰克的朋友吗?还是家人呢?”“我是他的客户。”“克罗斯先生目前还没有开始接见客户。”“那我就是他的第一位客户。”

桑迪仍旧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四周都是敲打键盘的声音,工作人员埋头忙于自己的事情,没人抬起头来多看约翰尼一眼。“我可以帮你把纸条放进杰克的办公室。”“我想自己给他留个纸条。”“你是有什么顾虑吗?”“不是的,我想到他的办公室看看,而且我想把纸条放在最中心最显眼的位置,好让他从法庭回来之后一眼就能看到。”“你叫约翰尼·梅里蒙,是吧?”

桑迪眼神疑惑,双唇紧闭,约翰尼从她的神情里看到了一丝说不清的情绪。这个名字始终勾起桑迪内心深处的某些东西,但究竟是什么呢?“为什么你的名字听起来这么熟悉?我好像之前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那我就不知道了。”

桑迪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虽然眼前的这位约翰尼先生外表邋遢,但桑迪认为他有可能是一位非常重要的客户。快速思索后,桑迪对约翰尼说道:“我不能让你单独待在一个律师的办公室里。”

杰克的办公室比约翰尼想象中更舒适,透过办公室的窗户可以看到不远处的法院大楼和旁边的小公园,办公室内的桌椅一尘不染,且价格不菲,墙壁上挂满了资格证书。“这里就是杰克的办公室,办公桌上有纸张,你可以随意使用。”桑迪说。

约翰尼没有理会,而是继续在办公室里四处张望。没人能想到,当年那个身材矮小、左臂残疾、意志消沉的小男孩能够成为如今这番模样。杰克曾经亲眼见过一个小女孩失去生命,却始终不肯提及她真正的死亡原因。他曾经进过少管所,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曾活在约翰尼·梅里蒙的庇护之下。然而,杰克并未像人们口中所说的那样一蹶不振,他没有生活在监狱的四面高墙之下,没有成为卑微的洗车工人,没有以酒为生,更没有堕落消沉,而是成了一名伸张正义的律师。在约翰尼看来,这一切值得庆贺,也值得品味,所以他不慌不忙,伸手抚过桌上摆放的书籍,随后拿起摆放在桌上的相框。这是杰克办公室里唯一的一张照片。照片里,两个小男孩站在河边,好似亲兄弟一般,那是儿时的杰克和约翰尼。“你现在可以留字条了。”

桑迪心急如焚,但约翰尼却仍旧无动于衷,目不转睛地盯着照片里的两个小男孩。他们皮肤黝黑,赤裸着上身,脸上的笑容天真无邪。在他俩身后是一条小河,河面平静得如死水一般。照片里的其他角落都被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下,仿佛那时的阳光只洒在两个小男孩身上。那个年纪的朋友,彼此之间没有秘密,也不存在天差地别。那是约翰尼第一次喝啤酒,他坐在小河中央一块平整的石头上,酩酊大醉。那瓶啤酒是杰克从他父亲那里悄悄偷来的。“喝下第一口啤酒就代表我们从男孩变成男人了。”那时的杰克这样说着。“先生,我必须再跟你说明一下,请你务必马上留下你的字条,这是律师的工作办公室,请不要长时间逗留。”

约翰尼犹豫片刻,放下手中的照片,在办公桌中央放上一张纸,一笔一画地写下他想对杰克说的话。当约翰尼直起身来后,桑迪一字一句地念出了字条上的内容:杰克,你做到了,我真是以你为傲。接下来,你知道该怎么做,做出正确的选择,不然我可真的会掰断你那只破胳膊。

桑迪反复读了两遍,满脸通红地对着约翰尼说道:“克罗斯先生的手臂缺陷是天生的。”“这一点我知道。”“你这是在跟他开玩笑吗?”

约翰尼笑了,这是他见到桑迪后,露出第一抹发自内心的笑容。“你只要确保杰克能看到这张字条就行了。”

约翰尼驾车离去,一小时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城市的霓虹在后视镜里跳跃闪烁。驾驶后座上摆放着一个包,里面装着约翰尼购买的沐浴露、

香烟、芝士和烈酒。想着接下来的事情,约翰尼脸上不禁浮起了一丝微笑。他驾车穿过一排排参天大树,驶过平静的小河,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林中小屋。停好车后,约翰尼下车,沿着蜿蜒的小道一路向前,穿过沼泽,朝另一边的山峰走去。他经过一块墓地,路过四十五块大小不同的墓碑,这些墓碑大多数都由来已久。在一棵高耸入云的橡树下面,散落着一些年代悠久却没有任何碑文,丝毫不引人注意的小石头,它们时常出现在约翰尼的梦境中:被吊死的奴隶悬挂在一棵大树上。

那是一段暗无天日的过往,是这个镇子的历史。

也是一段家族渊源。

前往小木屋的路程一共花了约翰尼三十分钟时间,不过对于其他人而言,绝对远不止这三十分钟,因为只要不慎走错一步,贪婪的泥土便会吞掉你的鞋子,遍地的毒蛇随时虎视眈眈,稍有一秒的心不在焉,便可能丢掉性命。这也是约翰尼选择搭建一座小木屋的原因之一。小木屋四周是绵延千里的荒地,其中大部分是森林区或狩猎场,没有一条公路可以通往此地,想进入小木屋的唯一方法便是步行。四周有很多小径,但倘若驱车进入,最多只能到达旧时奴隶殖民地区,而从那里前往高地意味着要穿越那片沼泽地,少有人有如此胆量。令人生畏的并不仅仅是冰冷的毒蛇和无情的沼泽泥沙,还有那些纵横交错的小径,蜿蜒幽深,无穷无尽,将人卷入迷途,再无归路。

小木屋周围除了沼泽和河流以外,还有多处树木丛生的高地。它们从沼泽地中拔地而起,好似巨型生物的后背一般雄壮。在这些高地之间,幽深的小径一路蜿蜒,在某些地方形成一座小山丘。约翰尼的小木屋在山丘北边的一条小径上,木屋边是一处高约五十英尺的岩壁。当洒落的阳光将小木屋映衬得散发出暖黄色光芒时,这道岩壁看上去好似一块青铜色的巨大盾牌。这里真是人间仙境,约翰尼将这里的秘密留存心底。他的父母曾来过这里两次,但却对这片被荒废在城市北边的土地提不起丝毫兴趣。除了约翰尼的父母之外,只有一个人见过这座小木屋,是他跟着约翰尼一起选择搭建地址,并帮助他完成了搭建。

约翰尼看向窗外快要西下的夕阳,又低头看了看手表。

想到杰克此刻正小心翼翼行走在沼泽地里的样子,约翰尼忍不住笑出声来。“我靠!上帝啊,保佑我不要……死在这鬼地方。妈的!”

这是杰克第三次陷入泥潭,他并不是不知道通往约翰尼住处的那条小径,他当然知道,只不过他并不是电影里那些有着非凡本领,选择生活在丛林的主人公,他害怕自己一去不回。“约翰尼!你在附近吗?”

杰克从泥潭里拔出双脚。“妈的。”

好不容易从泥潭里挣扎出来,杰克小心谨慎地移动着,气喘吁吁。他仍穿着西服,裤脚卷入高筒靴中。他取下领带,西装外套和裤子上都沾满了泥印。蚊子在杰克周围来回飞动,肆虐叮咬,他忍不住再次破口大骂,他弄不明白为何此刻所有的蚊子都围着他转,而不是去纠缠约翰尼。“你就喜欢看我这副窘迫的模样,是吧?”杰克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抓着身旁的柳枝小心行走,细薄的柳枝穗像刀片一样划过他的手掌。“说不定你现在正坐在哪棵树上看着我。”

杰克猛吸一口气,将一只脚从泥土中抽离出来,他走上那条小径,四周是茂密到盖过头顶的杂草,他不知该往哪边走,只好站在原地。他从七岁起便与约翰尼相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仍旧难以相信自己最好的朋友竟是这片荒地的主人。

不明白他为何宁愿……

这里只有一望无际的泥土、数不清的虫子……

在经过艰难的长途跋涉之后,杰克终于到达了那片干燥的高地,此时正值夕阳西下,余晖将这里的一切映衬得格外美丽,河面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橙黄色的光,远处的山丘层层叠叠,一排排大树相互依偎,太阳轻吻着这片土地。此刻,默木野在杰克眼里如同昔日老友,这里还是他和约翰尼第一次到来时的那番模样。那年,他和约翰尼十四岁,两个无所事事的少年深深陶醉在这片荒原中。他们时常来这里玩耍,每一次都站立在同样的地方,欣赏同样的美景。“真是太美了。”杰克拂去眼睛四周的汗珠,仍旧气喘吁吁,“我怎么可能忘记这番美景。”

约翰尼看了看表,刚好六点四十。他已经准备好了晚餐。岩壁边的空地上摆放着一张野营用的桌子和两把椅子,桌子上有一瓶波旁威士忌和几个陶瓷盘子,盘内分别装有芝士、烟熏鹿肉,还有一条重达九磅的鲇鱼。除此之外,约翰尼还准备了香烟,虽然他买不起上好的雪茄,好在他和杰克都不怎么抽,这是他们多年前彼此许下的承诺:

喝便宜酒,抽便宜烟。

不到挨饿的程度就不吃饭。

这是一个并无多大意义的承诺,只是小男孩之间的自吹自擂,但自从上高中以来,约翰尼和杰克便一直如约遵守着,即使已过多年,约翰尼也绝不会违背。

约翰尼伸了个懒腰,双手抱住后脑勺,闭上双眼,嘴角扬起一丝微笑。空气清新湿润,一缕清风拂面而过。

而此时的杰克仍旧没有走出沼泽,他又一次陷了进去。

杰克终于走出小径,身边的柏树和梧桐树探出身体,一伸手就能触摸到。杰克想一次成功,所以他脚步轻盈地穿过杂乱的树枝。

机会只有一次。

杰克轻手轻脚地走上干地,不远处便是被树丛包围的小木屋。此刻,约翰尼正坐在空地的桌子旁,他身穿褪色牛仔服,双脚赤裸,面向太阳,双眼紧闭。他的头发比上一次见面时稍长了些。那一瞬间,熟悉的嫉妒感在杰克心头油然而生。约翰尼身材健硕,眉目清秀,即便是男生也会忍不住多看两眼。他的脸庞虽不能与明星媲美,但即便是用长相过人也不足以形容他的俊朗。约翰尼的皮肤是令人艳羡的健康小麦色,再加上一双深邃的黑色眼睛,像极了古老传说中武功盖世、最终抱得美人归的大英雄。

杰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畸形的左手手臂,它看上去就像是十岁小男孩的手臂一般短小,完全被掩盖在西服的袖套中,就连他的手指也完全不符合成年人的手指长度。这就是杰克从小到大在旁人眼中的形象。周围的人每每提起他,总会嘲笑说:“对,就是他,那个手臂畸形的男孩。”只有约翰尼明白,公开谈论这一点对于杰克而言是一种莫大的伤害,而以玩笑的形式说出来则会好很多。

约翰尼就在眼前,两腿伸展着坐在椅子上,双眼依旧紧闭着。杰克在小木屋旁的最后一棵树边停下,弯腰捡起一块石头。这一击必须恰中目标,不能击中约翰尼的脸部,也不能让他受伤,却能让他感受到疼痛。这是他们自儿时以来一直乐此不疲的游戏。

比比谁发出的声音最小。

比比谁的臂力恰到好处。

杰克用左手手指捏住石头,此时,约翰尼突然开口说道:“别扔。”“竟然又被你发现了,”杰克垂下手臂,虽不感到惊讶,但却一脸丧气地对着约翰尼抱怨道,“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你每次都能发现,这不合常理啊。”

约翰尼睁开一只眼,回答道:“因为你太吵了。”“是我抬起手臂的时候太吵了吗?”

约翰尼起身,拿起桌上的波旁威士忌,说道:“别想了,来吧,喝点酒,你看起来需要喝两口了。”

杰克从树荫下走出来,仍旧疑惑于约翰尼究竟是如何发现他埋伏在树边的。是脚步声?肯定会有脚步声,还有拨弄树枝和踩入泥土的声音。这一点杰克很清楚,不过最让他感到困惑的是约翰尼竟每次都能在他准备扔出石头的那一瞬间发现他,究竟是为什么?真是不可思议!

每一次都是如此,杰克心想。事实上,他可以回想得更具体一点。

在过去的三年里,这样的场景一共发生了十七次。

在那之前,杰克至少有一半的时间都能如愿击中约翰尼,这也是他们一贯的模式。有时约翰尼会察觉得到,有时他却丝毫没有察觉。

如今究竟是哪里不一样了呢?

杰克走向小木屋外的空地,站在桌边享受美食,一旁的约翰尼眯缝着眼看向他,笑容依旧。约翰尼眼神犀利,但双眸透亮,自然卷的头发垂到衣领边上,蓬乱不堪。“杰克·克罗斯,大律师,”约翰尼走向杰克,在他边上猛推了一把,“我真为你骄傲。”

杰克本想毫不示弱地回推回去,不料却在约翰尼强大的身体力量下后退了几步,他尴尬地站在原地。约翰尼很少对人示好,他如此的表达方式触动了杰克的内心。“谢谢你,约翰尼,我能成为律师实在是不容易,一路上经历了太多挫折和嘲笑。”

令人心酸的事实,这一点杰克和约翰尼都深知于心。杰克仅仅花费了半年时间便从那段不堪回首的童年阴影中逃离出来,身边没有几个人懂他为何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迅速转变,可约翰尼懂,懂他的自责,懂他的懊悔,也懂他在少管所的那段时光。“欢迎杰克律师大驾光临,请坐,请坐。”约翰尼说。

约翰尼示意杰克坐下,杰克拉出一把椅子,约翰尼倒上一杯威士忌,递给杰克。“阳光正好,你也过上了更好的生活,我很高兴你能来。”

杰克和约翰尼轻轻碰杯。“我还有其他选择吗?”杰克戏谑道。“你一直都有选择。”嘴上虽如此说,但杰克的确没有其他选择。杰克和约翰尼一个月见面两次,一次是在杰克家中,另一次便是在这里,这是他们之间一贯的相处模式,没人打破。“你为什么还穿着西服?”约翰尼问道。“啊?”

约翰尼坐在杰克对面,摇晃着酒杯,伸出一根手指,指着杰克问道:“你为什么没有换衣服?”“庭审进行到很晚才结束,我没有时间回家,而且我也不想在日落之后被困在那片沼泽地中,我会迷路的,就连你都找不到我。”“哦?就算你回家换身衣服,也可以顺利过来的。”

杰克抿了一口酒,面露难色,谎言总是让他浑身不自在。“那么,”约翰尼身体向后仰,靠在椅背上,“你刚刚说到是因为庭审结束晚了才没有时间换衣服是吧。”

约翰尼的这句话听上去似乎没有恶意,但杰克深明其意。“好吧好吧,我说实话,你继父之前打电话来,让我到这儿来之前先去他家一趟,他有很多话要对我说,所以我才没有时间回家换衣服。”“我猜他跟你谈论起我了吧。”“他说你之前回家的时候很落魄,骨头都差点断了,他担心你一个人在这个地方,万一出什么事了都没人知道。”杰克伸出两根手指,比画着对约翰尼说,“他说据他判断,你伤势严重,离折断你的脊椎骨只差这么一点点儿。”“我现在看起来有那么糟糕吗?”

约翰尼晃动杯中的威士忌,杰克皱起眉头,约翰尼看上去确实安然无恙,他始终保持着微笑,抬起眼看着杰克。“你继父想让我说服你回家去住,或者至少搬回镇上去。他说你已经任性得够久了,还说你妈她……”“不要把我妈牵扯进来。”

杰克并没有就此打住,他继续说道:“他说你妈总做噩梦,梦见你离她而去,这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她的精神和情绪,毕竟你现在是她唯一的孩子了。”“她只是自认为需要我在她身边而已。你也看到了她每次看我的眼神。”“也许是吧。”“这是事实,你很清楚。”“是时候该回家了,约翰尼。”“你觉得你能说服我吗?”“我觉得你需要我的帮助,正因为这样,你这个时候才应该多听取我的意见,虽然你平时几乎都不听我的劝告。”

约翰尼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敌意,他表情冷漠,问道:“你这是在威胁我吗?”“你到底需不需要我的帮助?”

约翰尼放下酒杯,眼神柔和了起来,他回答道:“可能需要吧。”“所以这就是你一声不吭就跑到我办公室去的原因吗?你为什么故意惊吓我的助理?就是因为可能需要我的帮助吗?”

约翰尼耸了耸肩,回答道:“我只是闹着玩而已。”“她当时都想报警了。”“不至于吧……”“因为你威胁说要掰断我的手臂啊。而且她的原话是这样的,她说‘他是我见过最凶神恶煞的人’,她接触过很多人,什么法官啦,总裁啦,她都接触过。不管你当时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你吓到她了。”“这太可笑了吧,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能把你怎么样?”“这一点我知道,可是她不知道呀。”“你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你想让我说什么?”“我想让你坦诚一点。”“我对你不是一直都很坦诚吗?”“可是关于这个地方,你并没有坦诚,一点都不坦诚。”

约翰尼低眼看向黑暗中的树林和远处的河流,说道:“你究竟要不要帮我?”

杰克觉察到了约翰尼内心的矛盾。那么明显。约翰尼是他见过最独立的人,但此刻他却需要帮助,这种需求表现在他拘谨的双肩,表现在他目不转睛的眼神,也表现在他不同往日的沉默。“你现在到底有多穷?”

约翰尼再次耸肩,一口喝掉杯中的威士忌,脸上挤出一丝苦笑,回答道:“穷得请不起其他律师,只能找你帮忙。”“一分钱都不剩了吗?”

杰克指的是约翰尼父亲的保险金。约翰尼掏掏衣服口袋,拿出一小叠钱放到桌上,杰克拿起来数了数,随后放回到桌上。“只有三百美元。”“是三百零七美元。”“其他的钱呢?”“全都用来请律师了。”“所有钱都用来请律师了?”“是的。”“天啊,约翰尼,你明明还有其他选择的。”“别告诉我是卖掉这片地。”“你名下可有六千英亩土地啊!”“我不会卖的,一英亩都不卖,半英亩都不卖。”“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眼前的道理很简单啊。要么你什么都不做,然后失去这里的一切;要么你卖掉一千英亩,保住剩下的五千英亩。即使是低价卖出,你也能有足够的钱去雇佣一个律师了,不对,雇三个律师都绰绰有余。那个时候,你不仅银行账户里有钱,而且还是北卡罗来纳州排名第四的土地主。”“你上了这么多法学课程,学了这么多法律知识,就给我这样的建议?建议我卖掉土地?”“没错。”“为什么?”约翰尼放下手中的酒杯,黑色眼珠透亮得发光,“让这里的河流被抽干,树木被伐光吗?好让那些有钱的银行家开着车,带上朋友在这片土地上恣意妄为,毁掉我爱的这一切吗?”

约翰尼心中的怒气与失望溢于言表。十八岁生日那年,约翰尼继承了这片土地,但其他人也有权享有,且该享有权理应优先于他。约翰尼在第一次开庭审理时赢得了优先享有权,但对方对此判决的合法性提起了上诉。为了保住这片土地,约翰尼需要找一名业界精英来帮他打赢这场官司,而这就意味着他每小时需支付五百美元,甚至六百美元的律师费。“杰克,你要明白,这是我家人留给我的,也是唯一没有被变卖和摧毁的土地了。我不会就这样拱手让人的。”“好吧,上诉的事先暂时放一边,我们聊聊其他的。你没有钱怎么生活?万一你受伤了怎么办?万一你不能打猎了怎么办?你的汽车需要加油怎么办?你的财产税怎么办?你生病了,需要治病的时候又怎么办?”“我现在只需要一个律师。”“我才刚刚工作五天!你需要找的是顶尖律师。”“你已经足够优秀了。”“为什么这么说?”“因为你读了三年大学,又另外进修了两年的法律课程,而且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你这样评判很不公正。”“我只有这些筹码了。”“妈的,”杰克走到岩壁边,背对着约翰尼说道,“我们能不能开开心心地喝酒?我们现在只管喝酒吃肉,剩下的事情等到明天再说,可以吗?”“杰克,你欠我一个人情。”约翰尼小心翼翼地说出这句话,但它却像锋利的金属,生生割开杰克内心还未痊愈的伤口。“十年来,我从来没有提起过那段往事,我尽量不让你去回想,尽量让你远离那段记忆。”“我知道你一直以来都在为我着想。”“没有其他人可以帮我。”

杰克点点头,右手手指紧握住酒杯,左手手指蜷曲着,微微发白。“这赌注很大,如果输了,你将失去这片土地,也将失去你现在的生活,”杰克伸手指向远处的森林和河流,说道,“我不确定我能否承受住这样巨大的压力。”“你怕了吗?”约翰尼问道。“你在开玩笑吗?我是恐惧得要死。”

恐惧对于两个年轻男人来说是个太过沉重的词语。约翰尼挤出一丝微笑,带着同情的语气对杰克说道:“那现在我们不聊这个话题了,明天再说吧。”“你确定吗?”“当然了。来,坐下喝酒。”

杰克坐回到椅子上,约翰尼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杰克也举杯喝下威士忌。

杰克从睡梦中惊醒,漆黑的夜,死一般沉寂。他按住胸口,心狂跳不止。

是什么让他突然惊醒?

杰克不得而知,但内心强烈的恐惧无所遁形。他脑袋中不断回响起一阵撕拉声,就像是指甲在地板上来回摩擦,刺耳,尖锐。

是做噩梦了吗?

杰克试图站起来,但突如其来的晕眩感使得他险些摔倒在地,他侧身靠在墙壁上,全身无力,他用力拉扯自己的上衣,直不起腰来。镇定了一会儿后,杰克终于有了丁点力气支撑自己勉强直起身来,他踉踉跄跄地走到窗户边的椅子旁,一屁股瘫坐下去,他一只手按住始终无法平息的胸口,大颗大颗的汗珠从脸颊和脖子滑落。一束苍白的光洒在椅子前的桌面上,木屋内其他角落被笼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中。杰克抬眼望向前方,树木被冰冷的雾气层层围住。此时正是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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