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再版精装)轻经典:人间食粮(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8-19 21:00:31

点击下载

作者:安德烈·纪德

出版社:中国友谊出版公司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2016再版精装)轻经典:人间食粮

(2016再版精装)轻经典:人间食粮试读:

译本序

法国二十世纪作家中,若问哪一个最活跃、最独特、最重要、最容易招惹是非,又最不容易捉摸,那恐怕就非安德烈·纪德莫属了。

有哪个作家活着的时候能够做到,让“右翼和左翼的正统者联合起来反对他”呢?又有哪个作家死的时候还能够做到,人们老大不乐意还得写悼念他的文章,将重重尴尬与怨恨编织成献给他的花圈呢?

同那些虚伪的、思想狭隘而令人作呕的悼念文章相反,萨特和加缪所写的纪念文章则显示出感情的真挚,认识深刻而评价中肯。

萨特在《纪德活着》一文中写道:“思想也有其地理:如同一个法国人不管前往何处,他在国外每走一步,不是接近就是远离法国,任何精神运作也使我们不是接近就是远离纪德……近三十年的法国思想,不管它愿意不愿意,也不管它另以马克思、黑格尔或克尔凯郭尔作为坐标,它也应该参照纪德来定位。”

加缪在《相遇安德烈·纪德》一文中则写道:“纪德对我来说,倒不如说是一位艺术家的典范,是一位守护者,是王者之子,他守护着一座花园的大门,而我愿意在这座花园里生活……向我们真正的老师献上这份温馨的敬意是理所当然的。对他的离去,一些人散布的那些无耻谰言,无损于他的一根毫发。当然,那些专事骂人的人至今对他的死仍狺狺不休;有些人对他享有的殊荣表现出酸溜溜的嫉妒,似乎这种殊荣只有不分青红皂白地滥施才算公正。”

两位大师从不同的立场与认识出发(尤其萨特能站在与纪德的分歧之上),不约而同地向纪德表示了敬意,这就从两个方面树立了榜样,表明不管赞成还是反对纪德,只有透彻地理解他,才有可能公正地评价他在法国文坛的地位和影响。

然而,漫说透彻,就是理解纪德又谈何容易。别的先不讲,拿诺贝尔文学奖评审委员会来说,就曾以不同的态度对待罗曼·罗兰和纪德,这正是基于对纪德的深刻不理解。

罗曼·罗兰(1866—1944)和安德烈·纪德(1869—1951)生卒年代相近,都以等身的著作经历了二十世纪上半叶,算是齐名的作家。然而,罗曼·罗兰于一九一五年就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纪德还要等三十二年之后,到一九四七年,在七十八岁的高龄才获此殊荣,是因其“内容广博和艺术意味深长的作品——这些作品以对真理的大无畏的热爱,以敏锐的心理洞察力表现了人类的问题与处境”。

其实,纪德的重要作品,到了二十世纪一二十年代,绝大部分都已经发表,主要有:幻想小说《乌连之旅》(1893)、先锋派讽刺小说《帕吕德》(1895)、散文诗《

人间食粮

》(1897)、小说《背德者》(1902)、日记体小说《窄门》(1909)、傻剧《梵蒂冈的地窖》(1914)、日记体小说《田园交响曲》(1919)、小说《伪币制造者》(1926)、自传《如果种子不死》(1926)。此后,纪德虽然还发表了大量的戏剧作品、游记、日记和通信集,但是他的主要文学创作活动到一九二六年就告一段落了,人称“文坛王子”的地位已经确立,当然也就无愧于获奖的那段评语了。但是,诺贝尔奖的评委们还要花上二十多年的时间,才算弄懂了纪德。

的确,纪德的一生和他的作品所构成的世界,就是一座现代的迷宫。

通常所说的迷宮,如古希腊神话传说中的克里特岛迷宫,人进去就会迷路,困死在里面。忒修斯是个幸运者,他闯进迷宮,杀死了牛头怪弥洛陶斯,不过也多亏拉着阿里阿德涅的线团,才最终走出来。

然而,纪德的迷宫则不同,它不仅令人迷惑,还有一种不可思议的特点:一般人很难进入。他的每部作品,都是他这座迷宫的一道窄门;他的许多朋友、绝大部分读者,从这种窄门挤进去,仅仅看到一个小小的空间,只好带着同样的疑惑又退了出来。至于他的敌人,往往连窄门都闯不进去,只好站在门口大骂一通了。

事实上,在很长一段时间,无论为友为敌,还是普通读者,大都未能找见连通这些作品的暗道密室,未能一识纪德整座迷宮的真面目。克里特岛迷宫中有牛头怪,纪德迷宫中有什么呢?

纪德迷宮中,有的正是纪德本人。

换言之,纪德笔下的神话人物忒修斯进入的真正迷宫,正是纪德本人。二

纪德生于巴黎,是独生子,父亲是法律学教授,为人平易随和,读书兴趣广泛,往儿子幼小的心灵播下了爱好文学的种子。母亲本家是鲁昂的名门望族,十分富有,安德烈·纪德一生衣食无忧,在库沃维尔有庄园,在巴黎有豪华的住宅,全是母亲留给他的遗产。纪德早年体弱多病,异常敏感好奇。不幸的是他十一岁时,性情快活、富有宽容和启迪精神的父亲过早辞世,只剩下凝重古板、生活简朴并崇尚道德的母亲,家庭教育失去平衡。母亲尽责尽职,对儿子严加管教,对他的行为、思想,乃至开销,看什么书,买什么布料,都要提出忠告。直到一八九五年母亲去世,纪德才摆脱这种束缚的阴影,实现他母亲一直反对的婚姻,同他表姐玛德莱娜结合,时年已二十六岁了。

纪德受到清教徒式的家庭教育,酿成了他的叛逆性格,后来他又接受尼采主义的影响,全面扬弃传统的道德观念,宣扬并追求前人不敢想的独立和自由。纪德自道:“我的青春一片黑暗,没有尝过大地的盐,也没有尝过大海的盐。”纪德没有尝到欢乐,青春就倏忽而逝,这是他摆脱家庭和传统的第一动因:“我憎恨家庭!那是封闭的窝,关闭的门户!”他过了青春期才真正焕发了青春,要拥抱一切抓得到的东西,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激情。在懂得珍惜的时候,能获得第二个青春,应是人生最大的幸福。尤为难能可贵的是,纪德身上久埋的青春激情,一直陪伴他走完一生。

被称为“不安的一代人的圣经”的《人间食粮》,正是作者这种青春激情的宣泄,是追求快乐的宣言书:

自然万物都在追求快乐。正是快乐促使草茎长高,芽苞抽叶,花蕾绽开。正是快乐安排花园和阳光接吻,邀请一切存活的事物举行婚礼,让休眠的幼虫变成蛹;再让蛾子逃出蛹壳的囚笼。正是在快乐的指引下,万物都向往最大的安逸,更自觉地趋向进步……《人间食粮》充斥着一种原始的、本能的冲动,记录了本能追求快乐时那种冲动的原生状态;而这种原生状态的冲动,给人以原生的质感,具有粗糙、天真、鲜活自然的特性。恰恰是这些特点,得到了青年一代的认同。长篇小说《蒂博一家》的《美好的季节》一章中,有一个情节意味深长:主人公发现了《人间食粮》,说“这是一本你读的时候感到烫手的书”。纪德成为“那个时代青少年最喜爱的作家”(莫洛亚语),正是因为他的作品道出了青少年的心声。

莫洛亚还明确指出:“那么多青少年对《人间食粮》都狂热地崇拜,这种崇拜远远超过文学趣味。”青年加缪看了纪德的《浪子回家》,觉得尽善尽美,立即动手改编成刷本,由他执导的劳工剧团搬上舞台演出。的确,青少年在纪德的作品中,更多的是寻求文学趣味之外的东西,是纪德直接感受事物,直接感受生活的那种姿态。纪德甚至要修正一个著名的哲学命题“我思,故我在”,代之以“我感知,因此我存在”,将直接感受事物的人生姿态,提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大多数人总是这样考虑:“我应当感受到什么?”而纪德时时在把握:“我感受到什么?”他的感官全那么灵敏,能突然同时集中到一个点,集中到一个事物上,将生命的意识完全化为接触外界的感觉,或者,将接触外界的感觉完全化为生命的意识。他将各种各样的感觉,听觉的、视觉的、嗅觉的、味觉的、触觉的,全都汇总起来,打成一个小包,如纪德所说:“这就是生命。”同样,纪德将感受事物的战栗,化为表达感受的战栗的语句,这就是用生命写出来的作品。读纪德的作品,最感亲切的,正是通过战栗的语句,触摸到人的生命战栗的快感。可以说纪德著作的主旋律,就是感觉之歌、快乐之歌、生命之歌。

纪德认为,在人生的路道上,最可靠的向导,就是他的欲望:“心系四方,无处不家,总受欲望的驱使,走向新的境地……”应当指出,早在童年和少年时期,纪德就特别迷恋《一千零一夜》和希腊神话故事,他虽然受母亲严加管教的束缚,但还是能经常与阿里巴巴、水手辛伯达为伴,与尤利西斯、普罗米修斯、忒修斯为伴,在想象中随同他们去冒险、去旅行,从而形成了他那不知疲倦的好奇心。进入第二个青春期,他那种好奇心就变成层出不穷的欲望。他同欲望结为终身伴侣。他一生摆脱或放弃了多少东西,包括家庭、友谊、爱情、信念、荣名、地位……独独摆脱不掉欲望。欲望拖着他到处流浪,将半生消耗在旅途上,尤其是北非,不知去过多少趟,甚至几度走到生命灭绝、唯有风和酷热猖獗的沙漠:“黄沙漫漫的荒漠啊,我早就该狂热地爱你!但愿你最小的微粒在它微小的空间,也能映现宇宙的整体!微尘啊,你还记得什么是生命,生命又是从什么爱情中分离出来的?微尘也希望受到人的赞颂。”

而且,直到去世的前一个月,已是八十二岁高龄的纪德,还在安排去摩洛哥的旅行计划。可见,纪德同欲望既已融为一体,就永无宁日:一种欲望满足,又萌生新的欲望,“层出不穷地转生”。他在旅途上,首先寻找的不是客店,而是干渴和饥饿感,也不是奔向目的地,而是前往新的境界,要见识更美、更新奇的事物,寻求更大的快乐:“下一片绿洲更美”,永远是下一个。他的旅途同他的目的地之间,隔着他的整整一生。他随心所欲,要把读他的人带到哪里?读者要抵达他的理想,他的目的地,就必须跟随他走完一生。三

纪德认为,一位真正的艺术家所应当作的,“不是原原本本地讲述他经历的生活,而是原原本本经历他要讲述的生活。换句话说,将来成为他一生的形象,同他渴望的理想形象合而为一了;再说得直白点儿:成为他要做的人”(《日记》1892年)。“原原本本地讲述他经历的生活”,这样做需要十倍的勇气;而“原原本本经历他要讲述的生活”,写出这样的话就需要百倍的勇气,再言出必行则需要千倍的勇气。因为他提出的放纵天性,“做我们自己”,在当时的社会就是“大逆不道”,他必须“无法无天”,才能挣脱家庭和传统道德的束缚,赢得随心所欲、成为真我的自由。

纪德首先意识到,他在家庭教育的影响下,总是有意无意地压抑自己的天性,长此下去就要成为社会普遍认可的“完人”,即符合传统道德而天性泯灭的人。其次,他也看到当时文坛活跃的两大流派,象征派诗人如马拉美等,完全“背向生活”,而天主教派作家,则以一种宗教的情绪憎恨生活。更多的无聊文人身负的使命,就是掩饰生活。总而言之,在纪德看来,人们遵照既定的人生准则,无不生活在虚假之中。因此,必须同虚假的现实生活背道而驰,走一条逆行的人生之路,才能返回真正的生活。于是,他给自己定下的人生准则,就是拒绝任何准则:“我决不走完全画好的一条路。(《如果种子不死》)

同样,他也“要文学重新投入人生这个源泉中去”(《纪德谈话录》),并且大力实践,相继发表了《帕吕德》《乌连之旅》《背德者》《浪子回家》等等,尤其《人间食粮》和《如果种子不死》,前者是追求感官快乐的宣言书,后者是他同传统道德教育的一次彻底清算。

纪德就是这样,开着自制的、以行和以文为双组发动机的新车,动力十足地闯进社会,逆向行驶,横冲直撞,撞倒了路标指示牌,撞翻了许多路障。有人不禁惊呼:纪德是常规行为和传统道德的“颠覆者”,也是文学的“颠覆者”。

的确,纪德在做人和做文两方面,都百无禁忌,特立独行:他无视传统习惯,揭露约定俗成,打乱各种规则,冲破各种限制,挣断一条条有形和无形的锁链,从而引起无数惊诧和愤怒,招来无数谩骂和攻击。抨击纪德最激烈的人之一亨利·马西斯就写道:“这些作品里受到质疑的,正是我们立身处世的‘人’的概念本身。”(《审判》第二卷)

纪德的敌人在抨击他的长篇大论中,却也触及了他这些作品的核心:人的概念,即在没有上帝的世界中,人存在的理由。尼采说上帝死了,纪德反反复复探索了大半生,最后也走向无神论:“独我的崇拜还能把上帝创造出来,崇拜可以离开上帝,而上帝却离不开崇拜。”于是提出没有上帝,人应该怎么办。人的问题,历来就是上帝的问题,灵与肉分离,鄙弃罪孽的尘世,但求灵魂的拯救。纪德一旦认识到上帝不存在,就主张追求肉欲的快乐并不是罪孽:“您凭哪个上帝,凭什么理想,禁止我按照自己的天性生活呢?”他在《人间食粮》中完成的这种解放,在三十年后发表的《如果种子不死》中又有回响。

多样性是人类的一种深厚的天性,没有了上帝,人要做真实的自我,选择存在的方式就有了无限可能性。纪德感到他“自身有千百种可能,总不甘心只能实现一种”。(《日记》1892年)他显然得出这样的结论:不应该选定一种而丧失其余的一切可能,要时刻迎候我的内心的任何欲念,抓住生活的所有机遇。

生活犹如他童年所看的万花筒,能变幻出光怪陆离的奇妙图景。这种生活的复杂却同他内心的复杂一拍即合。纪德在《如果种子不死》中写道:“我是个充满对话的人;我内心的一切都在争论,相互辩驳。”“复杂性,我根本不去追寻,它就在我的内心。”正是这种内心的复杂所决定,纪德面对生活的复杂无须选择,仅仅随心所欲去一一尝试。

纪德认为,有多少相互敌对的欲望和思想,共处并存在我们身上,人有什么权力剥夺这种思想或那种欲念存在呢?要完完全全成为真实的自我,就必须让自身的差异和矛盾充分表现出来,决不可以想方设法去扼杀不协调的声音。

上帝死了,人还活着,人取代了上帝空出来的位置。这种完全获取了自由的人,虽然不能全能,却能以全欲来达到上帝全能的高度,才无愧于争得的自由。因此,人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全面把握各种各样的生活真实,体验各种各样的生存形态,自由享用人间的所有食粮。四《梵蒂冈的地窖》第五篇第三节中,有这样一段意味深长的情节。朱利尤斯·德·巴拉利乌尔同拉夫卡迪奥讨论无动机的行为,朱利尤斯说了这样的话:“我们伪造生活,怕的就是它不像我们当初的自画像,这很荒谬。我们这样做,就可能把最好的东西给歪曲了。”接着,他又问拉夫卡迪奥:“……您理解‘自由的天地’这几个字的意思吗?”

伪造生活,这是世人最荒谬的悲剧,因为歪曲的,可能恰恰是生活中最好的东西。朱利尤斯一旦摆脱了节制他生活的礼仪习惯,眼前呈现出真正的生活空间,一片自由的天地,他就不禁万分惊愕。他注视那片陌生的空间,不见一块禁止通行的标牌,也不见规定的路线,连指示方向的牌子也没有一块。自由的天地,就意味着可以走任何路线;既没有地图,也没有向导,只好独自往前走,身边没有助手,身后更没有牵着线团的阿里阿德涅,必须独自一个人去冒险。

在自由的天地中,如果只选定一个目标,只定一条路线,那么也就冒一种危险,事情就简单多了;好与坏、乐与苦各居一半几率。然而,面对自由的天地、陌生的空间,根本不做任何选择,或者说无一舍弃地选择整个生活空间,无一遗漏地要走所有可能的路线,那么,也就没有止境地去冒层出不穷的危险了。

生活的好坏与苦乐,不可预设,也不能预知,只能遍尝之后才能确认,因此,纪德的一生,他创作的一生,就是不放过任何可能性,永远探索,永远冒险。这种不加选择的全面选择,我们权且称为全欲。

全欲就意味全方位地体验人生,全方位地思索探求,不惜品尝辛酸和苦涩、失望和惨痛。

全欲,就意味不专,不忠,不定。不专于一种欲望,不忠于一种生存形态,不定于一种自我的形象。

与这种全欲的生活姿态相呼应,纪德的文学创作也不选定一个方向,要同时朝各个方向发展,从而保留所有创作源泉,维护完全的创作自由。

纪德全方位的生活姿态,同他多方向的创作理念,就这样形成了互动的关系。他为了充分掌握人生的全部真实,就进入生存的各种形态,不能身体力行的,就由作品的人物去延伸,替他将所能有的欲望推向极致。另一方面,他那些迥然不同、相互矛盾的作品,写作和发表的时间虽有先后,但大多是同时酝酿构思的。可以说,没有后面谴责那种追求瞬间和感官刺激的《扫罗》,就没有前面的《人间食粮》;而没有前面《背德者》中那个为了感官的享乐就背弃道德的人物,也不会有后面《窄门》中那个压抑正常感情的清教徒的故事。

因此,以定格、定势、定型的尺度去衡量,去评价纪德的一生和他的作品,总要陷入矛盾和迷茫之中。纪德的这座迷宫,就好像变幻莫测的大海:

没有定形的大海……惊涛骇浪向前推涌,波涛前后相随,轮番掀起同一处海水,却几乎没有使其推移。只有波涛的形状在运行,海水由一道波浪涌起,随即脱离,从不逐浪而去。每个浪头只在瞬间掀动同一处海水,随即穿越而过,抛下那处海水,继续前进。我的灵魂啊!千万不要依恋任何一种思想!将你每个思想抛给海风吹走吧,绝不要带进天国。

如果以主题词的方式,从总体上描述纪德的一生及其创作,那么用“动势”“变势”,也许比较贴近吧。应当说,贯串纪德的一生及其全部作品的,正是一种动势、一种变势。

纪德就属于那些不断地蜕变,否则就不能生长的物种。每天清晨,他都要体味新生的感觉,体味新生感觉的温馨;每天清晨,他都要丢下昨日的躯壳,上路去迎接新生。未知物的孕育、艰难的更新,生命在纪德的身上就是这样不断隐秘地运行,神秘地再生;新的生命在他体内成形,那新生命即将是他,又和原来的他不同。

同样,纪德笔下的各种人物,无论是追求生活幻梦的乌连、时时在调侃的《帕吕德》中的那个主人公,还是《浪子回家》中的那个浪子,无论是《伪币制造者》中那位小说家爱德华、《梵蒂冈的地窖》中的那个“无动机行为”的拉夫卡迪奥,还是《田园交响曲》中的那个牧师,以及普罗米修斯、扫罗、康多尔王、柯里东、忒修斯,等等,无论哪一个都是纪德的一种生活尝试、一个心灵的影子,一种欲望的演示,都是纪德的一部分,又不能代表纪德的全部。

纪德的文学创作同他的生活一样,极力避开任何责任的路标,只靠好奇心,靠求知和创新的欲望来指引。他始终处于警觉状态,唯恐稍有疏忽就要重复自己,或者走上别人的老路;他坚决摈弃“共同的规则”,不写别人已写出或者能写出的作品,因而,他的每部新作,都与世上已有的作品,与他此前的作品迥然不同。他的某些作品甚至模糊了体裁的界线,究竟是随笔、散文诗、小说、叙事,还是别的什么,让批评家无法分类。傻剧又是小说,不伦不类。而他称之为唯一小说的《伪币制造者》,更是前所未见:叙述的多视角、空间的立体和层次感,尤其“景中景”、小说套小说复杂而奇妙的结构,的确是小说创作的一次革命。

纪德自由行动在无限广阔的空间,不选择方向也就不怕迷失方向;那么进入纪德迷宫的读者,不预先设定方向也就不会迷失方向了。五

纪德令人迷惑的多变,就是他总拿已知去赌未知,拿他的全部过去,再去赌新的未来。他时而疾驰,时而急停,不断地变换方向,不断地猛转弯,从一个极端跳到另一个极端,甚至做出惊世骇人之举。

纪德的惊世骇人之举,影响面最大的要数殖民地事件和访问苏联,这也是右翼和左翼正统者永远也不肯饶恕纪德的两大事件。

一九三六年六月十七日,纪德应苏联作协的盛情邀请,由五位左翼作家陪同访问了苏联,至八月二十一日回国,历时两月有余。归国不久便发表《访苏联归来》,三万多字的短文,加上次年出版的《附录》《补正》等材料,也不足十万字,可是却掀起轩然大波。一夜之间,纪德就从苏联和共产主义的友人变成“敌人”。当年那种辩论和攻击的激烈程度,只有经过重大政治运动的人,才能有所领会。

事过六十余年,尤其在我国十年浩劫结束,苏联解体之后,那场大辩论和本书所涉及问题的是是非非,早已十分明了,再谈文中这些批评和见解如何正确和基于善意,而攻击他的那些观点又如何荒谬和偏执,今天看来就显得有些多余了。我们固然佩服纪德的先见之明;早在半个世纪前,他就看出苏维埃政权要解体的种种征兆,并且提出了忠告。我们固然也钦佩纪德坚持正义的勇气:在世界范围左翼思想形成主流思潮的红色三十年代,他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站出来讲真话,触怒当时以苏联为核心的进步力量。对与错,从来就不能以一个政党、一条路线或一种思潮来划分,这一点早已被历史屡屡证明了。

今天读《访苏联归来》,最引人深省的,还是纪德这次面对大是大非急转弯的思想轨迹和心理历程。我们在敬佩之余,要看一看一代知识分子的佼佼者,如何不避艰险,走了这样一段历程。

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世界刚刚经历了一次大战的灾难,法西斯主义又崛起,表现出咄咄逼人之势,而英、法等老牌资本主义国家养痈成患,越发暴露出虚弱、腐朽的一面。人类的命运与前途又遇到空前的挑战。一些有良知的知识分子,怀着忧患的意识,开始纷纷转向新型的苏维埃政权,把它看成是人类的希望。不能说他们这种选择,都是因为过分天真和狂热,至少像纪德这样特立独行的人,是经过充分思想准备的,绝非轻易受迷惑和轻率的决定。

纪德生在新教家庭,受传统道德的禁锢,青春一旦失而复得,他的心灵就变成开在十字路口的客栈。他以百倍的激情,去做他青年时代该做而未做的事情——追求快乐。为此,他完全摈弃了传统道德和价值观念,拒绝任何生活准则,要享受真正的生活,做个真实的人。

不要小看这“真实”二字,他一生如果有准则的话,这就是他的最高准则。从而他最憎恶虚假,他拒绝和鄙视的,大多是他认为虚假的东西。不过,他还仅限于追求个人自由和人生的快乐,不大关心社会和政治问题。

一九二五年七月十四日,他同友人动身去刚果和乍得旅行,次年五月回国,他就猛烈抨击殖民制度和大公司对土著民族的残酷剥削,发表了《刚果之行》和《乍得归来》。这样,围绕殖民地问题,议会里、报刊上都展开了大辩论,政府不得不派团去调查。纪德预言,照这样统治下去,殖民制度维持不了多久。抛开这场辩论的社会意义和纪德的论断正确性不谈,经过这个事件,纪德的思想里增添了一个重要的观念:正义。

进入三十年代,纪德越来越关注苏联在政治和社会方面所做的努力,也越来越同情共产主义。一九三四年一月,纪德和马尔罗曾去柏林面见希特勒的干将戈培尔,要求释放季米特洛夫和被关押的共产党人。同年,纪德进入反法西斯作家同盟警惕委员会。一九三五年六月,纪德主持召开了世界保卫文化作家代表大会。他成为苏联和共产主义的伟大朋友,究竟有什么思想基础呢?

纪德自道:“引导我走向共产主义的,并不是马克思,而是《福音书》……”

这不是戏谑之言。三十年来的创作生涯,他在作品中仅仅传播自由,而不是宣扬信仰,只因他没有信仰可宣扬。但这不等于说他不在寻觅。他反复阅读过《福音书》,做了笔记并写成小册子《你也是……》,从基督教教义中找到了他一直寻求的东西:不带宗教的基督教理想,没有教条的伦理;同样,他在共产主义学说中看到了没有家庭、没有宗教的社会理想。“三年苦读马克思主义著作”,“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主导思想,便是一种异乎寻常的宽宏大量,更是对正义的强烈渴求”。又是“正义”,这是他找到的理想和信仰,他要拥抱的真理。他也正是这样来理解苏联和共产主义的。

于是,他在一九三五年出版的《新食粮》中写道:“快乐对我来说,就不仅像过去那样是一种天生的需要,还成为一种道德的义务。”

纪德这个“背德者”能谈道德和义务,思想变化何其大啊。而且,他也不是空谈道德,在《新食粮》中还写道:“我的幸福就在于增添别人的幸福,我有赖于所有人的幸福,才能实现个人幸福。”

请看,这多么像一位共产党人的誓言:个人幸福和人类幸福结合起来,首先要实现全人类的幸福,才有个人的幸福。可以断定这不是表白和抄袭(因为这不是入党申请书),而是理想和信仰的一种表述。

纪德就是怀着这种理想,到理想国苏联去朝拜。“苏联对我们曾经意味什么?不只是一个遴选的祖国,还是一个榜样、一个向导。我们梦想的、几乎不敢期望的,但总心向往之、致力追求的,却在那里发生了。由此可见,在一片土地上,乌托邦正在变成现实。”

不料现实却击碎了纪德的理想。

到苏联访问不久,纪德就陷入盘根错节、纠缠不清的种种问题和矛盾之中;极简单的一件事也弄得十分复杂,让人理不出头绪。

纪德在苏联看到的不是无产阶级掌权,而是斯大林一个人专政;他看到的不是生机勃勃,而是死气沉沉、闭关锁国的苏联。他在苏联看到了他最痛恨的东西,“一切降低人的价值的东西,一切减退人的智慧、信念和锐气的东西”,他也看到了他深恶痛绝的非正义:受到政治迫害而陷入绝境的普通工人求告无门……

纪德终于明白:苏联背离了它当初追求的目标,背叛了它令人们产生的所有希望。怎么办?如何处理人们肯定期待他做出的全面判断?“应当隐藏起保留意见,向世人谎称赞赏一切(像罗曼·罗兰那样)吗?”纪德陷入惶恐和痛苦之中。

本来,纪德从一个“背德者”走向主持正义,靠拢苏联和共产主义,有了理想和信念,就已经走了一段艰难的历程。现在,他又面临另一段艰难的历程:离开苏联,离开他“遴选的祖国”。纪德所走的是双重的艰难历程。

然而,投鼠毕竟忌器。进步阵营早已把苏联和这项事业过紧地连在一起,对苏联的批评,很可能转嫁责任,损害这项事业了,纪德从而也就同整个进步阵营为敌了。

维护虚假的东西,就要丧失他终生最看重的人格,也违背重大抉择从不以功利为前提的品性。“我认为真诚之所以重要,正因为事关大多数人和我本人的信仰。”

这就不仅仅是做人的真诚,而是信仰的真诚了。“在我的心目中,还有比我本人更重要、比苏联更重要的东西,这就是人类,这就是人类的命运、人类的文化。”

纪德在《访苏联归来》开篇讲了一个希腊神话故事。谷物女神得墨忒耳装扮成老妪模样,进王宫照看刚出世的小王子得摩福翁。女神出于无限的爱,渴望将孩子带上神界,就在深更半夜把小王子放到炭火上锤炼。不料王后闯进来,推开女神,移走炭火,“毁弃了修炼中的超人品性”,孩子得救,却未能成神。

一到苏联访问,在纪德的心目中,苏联很快就成为一个破灭的神话。但是,他仍然端出《访苏联归来》这样一盆炭火,有谁能真正理解他的良苦用心呢?

唯有历史。纪德与众最大的不同,就是将他对待生活和写作的态度贯彻到底,原原本本经历他要讲述的生活……成为他要做的人。这就是他多变中贯彻到底的不变。

纪德的一生和他的作品,可以等同起来。

纪德原原本本经历了(包括心灵的行为)他要讲述的生活;同样,他的作品也原原本本地讲述了他经历(包括心灵的轨迹)的生活。没有作弊,也没有美饰。倒是他在《柯里东》《如果种子不死》等篇中暴露自己的同性恋癖,是令“亲痛仇快”的事。

萨特在悼念纪德的文章中写道:

他为我们活过的一生,我们只要读他的作品便能重活一次。纪德是个不可替代的榜样,因为他选择了变成他自身的真理。

纪德是在人生探索、文学创新两方面,都为后人留下最多启示的作家,他的书是每次重读都有新发现的作品,是让人思考、让人参与的作品。李玉民人间食粮

这就是我们在人间所吃的粮食。——《可兰经》第2卷第23章

献给友人莫里斯·基约

1927年版序言

这是一本寻求逃避、寻求解脱的书,人们照例认为这是我的自述。我谨借这次再版的机会,向新读者说明几点,让他们更准确地把握写作本书的背景和动机,从而不那么看重它了。

1.《人间食粮》这本书的作者,即或不是一个病人,也至少是一个正在康复的人,一个刚刚病愈的人,一个患过病的人。他就像险些丧命的人那样,拥抱生活,抒发情感未免显得过分。

2.我写这本书的时候,正值文坛矫揉造作之风盛行、气氛沉闷不堪之际,因而觉得文学亟须重新接触大地,赤足扎实地踏在地面上。

这本书如何严重地触犯了当时的审美观,只需看它完全遭到冷落就明白了。没有一个评论家谈到它。十年期间,仅售出五百本。

3.我写这本书的时候刚好结婚,生活固定下来,甘愿放弃自由,但是在这本作为艺术品的书中,我又立刻疾呼讨回自由。自不待言,我写这本书时,完全是坦率的,而且在披露内心时也同样坦诚。

4.这里还补充一点:我说过不会停留在这本书上。我在书中描绘漂泊不定、无拘无束的状态,勾画出轮廓,就像小说家勾画主人公一样:那主人公同他相像,但又是他创造出来的;即使在今天看来,我勾画那种状态时并未脱离我自身,也可以说,我并未脱离那种状态。

5.别人通常按照这本为青年写的书来评价我,就好像《人间食粮》中的伦理道德,就是我一生的伦理道德,就好像我没有带头遵循我在书中对青年读者提出的忠告:“丢掉我这本书,离开我吧。”不错,我就随即离开了我写《食粮》那时的我,因此,我现在检查自己的一生,发现主导方面远远不是反复无常,反倒是始终如一。深深扎根于心灵和思想中的这种始终如一,我认为十分难得。哪些人临终能亲眼看到自己要做的事情全部完成,请列举出来,那么我就可以同他们并列。

6.再讲一点:有些人只看到,或者只愿意看到,这本书旨在歌颂欲望和本能。我认为这未免是一种短见。我重新翻阅这本书,从中看到更多的,却是对清心寡欲的讴歌。这正是我离开一切而唯独铭记的一点,也正是我至今还信守的一点。如同我在续篇中讲述的那样,正是依赖这一点,后来我才皈依了《福音书》的教义,以便在忘我中达到最完美的自我实现,达到最高要求和不可限量的幸福。“但愿本书教你关注你自身超过这本书,进而关注一切事物超过你自身。”这句话,你在《食粮》的

引言

和结尾中可能已经读到,为什么要我重复呢?安·纪德1926年7月引言

纳塔纳埃尔,请不要误解,我不是兴致偶发,给本书取了个粗鄙的名字;题为《梅纳尔克》也未尝不可,然而,梅纳尔克同你一样,根本就不存在。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把我的名字印在封面上,不过,既作了书名,我又怎好署名呢?

我无须顾忌,自然而然地署上名字。而我在书中有时谈及我未曾游历的国度、未曾闻过的芳香、未曾做出的行为,抑或谈到你——我未曾谋面的纳塔纳埃尔,那也绝非虚应故事;须知比起你的名字,这些事情不见得更为虚妄。你哟,纳塔纳埃尔,将要读我这本书,我不知道你那时报什么名字,就姑且这样称呼吧。

这本书一旦看完就扔掉吧,然后就出行——但愿它引发你出行的渴望,无论离开什么地方,离开你的城市、你的家庭、你的居室,乃至你的思想。千万别携带我这本书。我若是梅纳尔克,就会拉起你的右手,领你走一程,不过,你的左手却毫无察觉。一旦远离城市,我就立即放开你的手,并且对你说:忘掉我吧。

但愿本书教你关注你自身超过这本书,进而关注一切事物超过你自身。

第一篇

我这懒散的幸福,长期昏睡,现在醒来了……——哈菲兹一

纳塔纳埃尔,不必到别处寻觅,上帝无所不在。天地万物,无一不表明上帝的存在,但无一能揭示出来。

我们的目光一旦停留在一件事物上,就会立刻被那事物从上帝身边引开。

别人纷纷发表著作,或者钻研工作,而我却相反,漫游了三年,力图忘掉我所博闻强记的东西。这一退还学识的过程,既缓慢又艰难;不过,人们所灌输的全部知识,退还了对我更有裨益:一种教育这才真正开始。

你永远也无法明了,我们做了多大努力,才对生活发生了兴趣;而生活同任何事物一样,我们一旦感兴趣,就会忘乎所以。

我往往畅快地惩罚自己的肉体,只觉得体罚比错失更有快感:我沉醉其中,因不是单纯犯罪而得意扬扬。抛开优越感吧,那是思想的一大包袱。

我们总是举足不定,终生忧烦。如何对你讲呢?细想起来,任何选择都令人生畏,连自由也是可怕的,如果这种自由不再引导一种职责的话。这是在完全陌生的国度选择一条路,每人都会发现自己的路,请注意,只适用于自己;即使到最鲜为人知的非洲,找一条最荒僻的路径,也没有如此难以辨识。……有吸引我们的一片片绿荫,还有尚未枯竭的清泉幻景……不过,还是我们的欲望所至之处,才会有清泉流淌;因为,只有当我们走近时,那地方才成形存在,只有当我们行进时,景物才在周围逐渐展现;远在天边,我们一无所见,即使近在眼前,也仅仅是连续不断而变幻不定的表象。

如此严肃的话题,为什么用起比喻来了呢?我们都以为肯定能发现上帝,然而,唉!找见上帝之前,我们却不知道面向何方祈祷。后来,大家才终于想道:上帝无处不有,无所不在,哪里却又寻不到,于是就随意下跪了。

纳塔纳埃尔,你要仿效那些手擎火炬为自己照路的人。

你无论往哪儿走,也只能遇见上帝。——梅纳尔克常说:“上帝嘛,也就是在我们前边的东西。”

纳塔纳埃尔,你一路只管观赏,哪里也不要停留。你要明白,唯独上帝不是暂存的。

关键是你的目光,而不是你目睹的事物。

你所认识的一切事物,不管多么分明,直到末世也终究与你泾渭分明,你又何必如此珍视呢?

欲望有益,满足欲望同样有益,因为欲望从而倍增。实话对你讲吧,纳塔纳埃尔,古有渴求之物一向是虚幻的,而每种渴求给我的充实,胜过那种虚幻的占有。

纳塔纳埃尔,我的爱消耗在许多美妙的事物上;我不断为之燃烧,那些事物才光彩夺目。我乐此不疲,认为一切热衷都是爱的耗散,一种甜美的耗散。

我是异端中的异端,总为各种离经叛道、思想的深奥隐晦和抵牾分歧所吸引。一种思想,唯其与众不同,才引起我的兴趣。我甚至从自身排除同情心;所谓同情心,无非是承认一种通常的感情。

纳塔纳埃尔,绝不要同情心,应有爱心。

要行动,就不必考虑这行为是好是坏。要爱,就不必顾忌这爱是善是恶。

纳塔纳埃尔,我要教会你热情奔放。

人生在世,纳塔纳埃尔,与其平平安安,不如大悲大恸。我不要休息,但求逝者的长眠,唯恐我在世之时,未能满足的欲望、未能耗散的精力,故世后又去折磨我。我希望在人世间,内心的期望能够尽情表达,真正的心满意足了,然后才完全绝望地死去。

绝不要同情心,纳塔纳埃尔,应有爱心。你明白这不是一码事,对不对?唯恐失去爱,我才对忧伤、烦恼和痛苦抱有同感,否则的话,这些我很难容忍。各人的生活,让各人操心去吧。(今天写不了,谷仓里有个机轮总在运转。昨天我看到了,正打油菜籽,只见糠秕乱飞,籽粒滚落在地。尘土呛得人透不过气来。一个女人在推磨,两个漂亮的小男孩,光着脚丫在收菜籽。

我潸然泪下,只因无话可说了。

我明白,一个人除此再也无话可说的时候,就不能提笔写东西。但我还是写了,并就这同一话题写下去。)* * *

纳塔纳埃尔,我很想给你一种谁也没有给过你的快乐。这种快乐,我本人倒是拥有,但不知如何给你。我希望与你交谈比谁都更亲切。我希望在夜晚这样的时刻到你身边:你翻开又合上一本本书,要从每本书里寻求更多的启示,你还在期待,你的热情自觉难以撑持而要转化为忧伤。我只为你写作,只为这种时刻写作。我希望写出这样一本书:你从中看不到任何思想、任何个人激情,只以为看到你本人热情的喷射。我希望接近你,希望你爱我。

忧伤无非是低落的热情。

每个生灵都能赤身裸体,每种激情都能丰满充实。

我的种种激情像宗教一般敞开。你能理解这一点吧:任何感觉都是一种无限的存在。

纳塔纳埃尔,我要教会你热情奔放。

我们的行为依附我们,犹如磷光依附磷。这些行为固然消耗我们,但是也化为我们的光彩。

我们的灵魂,如果说还有点价值,那也是因为比别的灵魂燃烧得更炽烈。

我见过你哟,沐浴在晨曦中的广袤田野;我在你的清波里沐浴过哟,蓝色的湖泊;清风的每一次爱抚,都令我喜笑颜开。纳塔纳埃尔,这就是我不厌其烦要向你絮叨的。纳塔纳埃尔,我要教会你热情奔放。

假如我知道更美的事物,那也正是我对你讲过的——当然要讲这些,而不是别的事物。

你没有教我明智,梅纳尔克。不要明智,要爱。

纲塔纲埃尔,我对梅纳尔克的感情超出出了友谊,接近于爱情。我对他爱如兄弟。

梅纳尔克是个危险人物,你可要当心;他那个人哪,智者们纷纷谴责,孩子们却无一惧怕。他教孩子们不要再仅仅爱自己的家,还逐渐引导他们脱离家庭,让他们的心渴望酸涩的野果,渴求奇异的爱情。啊!梅纳尔克,我本想还同你走别的路,一起漫游。可是你憎恶怯懦,力图教我离开你。

每人身上都有各种特殊的潜力。假如过去不是往现时投射一段历史,那么现时就会充满所有未来。然而可惜的是,独一的过去只能标示独一的未来,它将未来投射到我们面前,好似投射在空间一个无限的点。

永远不做无法理解的事情,方是万全之策。理解,就是感到自己胜任愉快。尽可能肩负起人道的责任,这才是良言正理。

生活的不同形式,我看对你们全是好的。(此刻我对你说的,也是梅纳尔克对我讲的话。)

凡是七情六欲和道德败坏的事,但愿我都体验过,至少大力提倡过。我的全身心曾投向所有信仰,有些夜晚我狂热极了,甚至信仰起自己的灵魂来,真觉得它要脱离我的躯体。——这也是梅纳尔克对我讲的。

我们的生活展现在面前,犹如满满一杯冰水,这只着附水汽的杯子,一个发高烧的病人双手捧着,想喝下去,便一饮而尽,他明明知道应当缓一缓,但就是不能将这一杯甘美的水从唇边移开:这水好清凉啊,而高烧又令他焦渴难耐。二

啊!我多么畅快地呼吸夜晚寒冷的空气!啊!窗棂啊!月光穿过迷雾流泻进来,淡淡的恍若泉水——仿佛可以畅饮。

啊!窗棂啊!多少次我贴在你的玻璃上,冰一冰额头;多少次我跳下滚烫的床铺,跑到阳台上,眺望无垠静谧的苍穹,心中的欲火才渐渐烟消雾散。

往日的激情啊,你们致命地损耗了我的肉体。然而,崇拜上帝如果没有分神的时候,那么灵魂也会疲惫不堪!

我崇拜上帝,执迷到了骇人的程度,连我自己都觉得浑身不得劲。“灵魂的虚幻幸福,你还要寻觅很久。”梅纳尔克对我说。

最初那段日子,心醉神迷而又狐疑——那还是遇见梅纳尔克之前——接着又是一个焦急等待的阶段,仿佛穿越一片沼泽地。我终日昏昏沉沉,睡多少觉也不见好。吃完饭我倒头就睡,睡醒了更觉得疲乏,精神迟钝麻木,真要化作木雕泥塑。

生命隐秘的活动,潜在的运行,未知物的萌生,艰难的分娩,昏睡,等待;同样,我像虫蛹,处于睡梦中,任由新生命在我体内成形。这新生命就将是我,同原来的我不相像了。光线仿佛要透过层层绿水和繁枝密叶,才照到我身上,只觉得浑浑噩噩,麻木不仁,就像喝醉了酒,又像极度昏迷。“噢!”我哀求道,“但愿急性发作,大病一场,让我疼痛难忍吧!”我的脑海阴云密布,风雨交加,压抑得人透不过气来,万物只待闪电劈开气鼓鼓的乌黑天盖,让碧空露出来。

等待哟,还要持续多久?等待过后,我们又剩下什么赖以生存呢?“等待!等待什么啊!”我高声疾呼,“难道还有什么东西,不是我们自身的产物吗?我们自身的产物,难道还会有我们不了解的东西吗?”

阿贝尔出生,我订了婚,艾里克的去世,把我的生活打乱了,可是,我的麻木状态非但没有结束,反而日甚一日了,就好像这种麻木状态,恰恰是我的纷乱思绪和优柔寡断造成的。我真想化为草木,在湿润的土壤里长眠。有时我也暗自思忖:也许会苦极生乐;于是我就劳乏肉体,以求精神解脱。继而,我重又沉沉大睡,就好像热得发昏的婴儿,大白天让人安置在闹室里睡觉。

睡了许久,我才从悠远的梦中醒来,浑身是汗,心怦怦狂跳,头脑依然昏昏沉沉。百叶窗紧闭,天光从下面的缝隙透进来,在白色天棚上映现草坪的绿幽幽反光。这暮色的幽光,是唯一令我惬意的东西,就好比一个人久处黑暗笼罩的洞穴,乍一走到洞口,忽见叶丛间透射过来的水色天光,微微颤动,是那么柔和而迷人。

家中的各种响动隐约传来。我又渐渐恢复神志,用温水洗了洗脸,依然无情无绪,便下楼走到花园,坐在长椅上,无事可干,只等夜晚降临。我一直疲惫不堪,不想说话,不想听人说话,也不想写作。于是,我读到这样一段:

……他看见前方

道路渺无人迹,

海鸟舒展翅膀,

正在沐浴嬉戏……

我还得在此蛰居……

别人迫使我住在

森林的浓荫下,

橡树下,这地窟里。

冷森森这土屋,

让我住得好厌烦。

黑黝黝这山谷,

巍巍然这山峦,

凄凉哟这树篱,

披满了荆棘,

居所了先乐趣

充实的生活有可能实现,但尚未如愿,不过,这种感觉有时隐约可见,去而复来,越来越萦绕心间。“啊!”我呼号,“干脆打开一个窗洞,让阳光涌入这永无休止的煎熬中!”

我的整个生命,似乎亟须焕然一新。我企盼第二个青春期。啊!我的双眼换上全新的视觉,洗去所蒙书籍的尘垢,恢复清亮,好似我所见的蓝天——今天下了几阵雨,碧空如洗。

我病倒了,我去旅行,遇见了梅纳尔克。我的身体康复是个奇迹,可谓再生。我再生为一个新人,来到这新的天地,来到这彻底更新的事物中。三

纳塔纳埃尔,我要同你谈谈等待。夏日里,我见过平野在等待,等待下点儿雨。道路上的尘埃变得极轻,稍起点风就漫天飞扬。这已不只是焦渴,而是一种焦虑了。土地干旱得龟裂,仿佛为迎接更多的雨水。荒原上野花香气郁烈,呛得人几乎受不了。烈日炎炎,草木都打蔫了。每天下午,我们都到露台下面休息,稍微躲避一下异常强烈的阳光。这正是结球果的树木蓄满花粉的季节,树枝动不动就摇晃,将花粉散播到远方。天空正孕育暴风雨,整个大自然都在等待。这一时刻异常庄严凝重,连鸟儿都缄默了。大地溽暑熏蒸,万物仿佛都热昏了;球果树花粉从枝叶间飘散,宛若金黄色的烟雾。——不久便下雨了。

我见过天空抖瑟着等待黎明。星辰一颗接一颗暗淡了。露水浸湿了草地。晨风轻拂,给人以冰凉之感。有一阵子,混沌的生命似乎还流连在睡梦中,我的头仍然困倦而滞重。我上坡一直走到树林的边缘,坐下来。每个动物都确信白昼即将来临,便重又投入劳作和欢乐;生命的奥秘也缘着绿叶的齿边重又传播。——不久天就亮了。

我还多次见过黎明的景象,也曾见过等待夜幕降临的情景……

纳塔纳埃尔,但愿你内心的每种等待,连欲望也算不上,而仅仅是迎接的一种准备状态。等待朝你走来的一切吧,但是,你只能渴望投向你的东西,只能渴望你会拥有的东西。要知道一天到晚,每时每刻你都能完全拥有上帝。但愿你的渴望发自爱心,你的拥有体现爱意。欲望如无效果,又算什么欲望呢?

怎么!纳塔纳埃尔,你拥有上帝,竟然毫无察觉!拥有上帝就是看见,但是谁也不看。巴拉姆,在任何小径拐弯的地方,每次你的灵魂停在上帝面前,难道你就没有看见吗?只怪你用另一种方式想象上帝。

纳塔纳埃尔,唯独不能等待上帝。等待上帝,纳塔纳埃尔,就是不明白你已经拥有上帝了。不要把上帝和幸福区分开,你的全部幸福要投放在现时。

我的全部财富全带在身上,正像东方妇女带着全部家当到阴间。我在生命的每个瞬间都能感到身上携带着全部财富。这财富并不是许多实物的总和,而是我忠贞不贰的崇拜。我时时刻刻都完全把握自己的全部财富。

你要把夜晚视为白天的归宿,要把清晨视为万物的生长。

但愿你的视觉时刻更新。

智者就是见什么都感到新奇的人。

纳塔纳埃尔哟,你的头脑疲顿,完全是你的财富太庞杂所致,你甚至不知道喜欢哪一样,也不懂得唯一的财富就是生命。生命最小的瞬间也比死亡强大,是对死亡的否定。死亡不过是别的生命的准许证,为使万物不断更新,为使任何生命形成在“此生”表现,都不超过应占据的时间。你的话语响亮时,就是幸福的时刻;其余时间,你听着好了;不过,你一开口讲话,就不要听别人的了。

纳塔纳埃尔,你应当焚毁心中的所有书籍。

回旋曲——赞颂我所焚毁的

有的书供人坐在小板凳上,

坐在小学生的课桌后阅读。

有的书可以边走边读(只因是小开本的书);

有的适于带到森林,

有的适于带到乡村。

有的书我在驿车上读过,

还有的躺在饲草棚里读。

有些书让人相信有灵魂,

另些书让人绝望吓掉魂。

有些书证明确有上帝在,

而别些书却证明不出来。

有些书出来不风光,

只能放在私人的书房。

另外一些书却备受

权威评论家的赞扬。

有的书介绍养蜂的学问,

有人就觉得内容太专门。

有的书详尽介绍大自然,

看了就不必出门去游玩。

有些书有识之士不屑理,

却引起儿童浓厚的兴趣。

一些书堂而皇之称选集,

各方面精彩论断收进去。

有些书要让人们爱生活,

另一些作者完稿就轻生。

有的书旨在撒播仇恨种,

也只能收获播种的仇恨。

有些书捧读字字放光芒,

娓娓谈来引入发奇想。

有的书爱不释手如兄弟,

情意真挚活得比我们强。

还有的书文字太奇特,

反复研读其意也难解。

纳塔纳埃尔,什么时候我们才能把所有书籍全烧毁!

有些书不值一文钱,

另一些价值不可限。

有些书大谈帝王与后妃,

另一些只写穷苦老百姓。

有的书语言柔和如细雨,

胜似中午树叶的絮语。

这本书约翰像老鼠啃噬过,

当时他在巴特摩斯岛

而我更爱吃覆盆子。

他啃书满腹尽苦涩,

后来就总是生幻觉。

纳塔纳埃尔,什么时候我们才能把所有书籍全烧毁!

光在书本上读到海滨沙滩多么柔软,我看不够,还要赤着双脚去感受……凡是没有体验过的认识,对我都没有用。

我在这世上只要见到一件柔美的东西,就想倾注全部温情去抚摩。大地多情的娇容啊,你的外表鲜花盛开,多么奇妙。深藏着我这渴望的景色哟!任凭我探索游荡的阔野!水畔纸莎草丛生的幽径!俯向河面的芦苇!豁然开朗的林间空地!透过枝叶展现无限前景的平野!我曾漫步在岩石或草木夹护的通道。我观赏过春天展卷。

万象层见迭出

从这天起,我的生命每一瞬间都有新鲜感,都是一种难以描摹的馈赠。就这样,我处于几乎持续不断的感奋惊愕中。很快我就陶醉了。昏头昏脑地尽情行走。

自不待言,我见到含笑的嘴唇就想亲吻,见到脸上的血、眼中的泪就想吸吮,见到枝头伸过来的果实就想啃上一口。每到一家客栈,饥饿就向我招手;每到一眼水泉,干渴总等着我(在每眼水泉,干渴程度各不相同);我真想换别的字眼表达我别的欲望:在宽展的大路上行走的欲望;

在绿荫相邀之处休憩的欲望;

在近岸深水中游泳的欲望;

在每张床边做爱或睡觉的欲望。

我向每件事物大胆地伸出手,自认为有权得到我所渴望的对象。(况且,纳塔纳埃尔,我们对事物的欲望,主要不是想占有,而是施爱。)——啊!但愿万物在我面前五彩缤纷,但愿所有美物都修饰装点我的爱心。

第二篇

食粮!

我指望你哟,食粮!

我的饥饿不会中途止步,

得不到满足,它就叫嚷;

大道理不能把它降服,

节食只能给我灵魂营养。

满足啊!我寻找你,

你像夏日黎明一样美丽。

中午甘甜、暮晚清淡的水泉;拂晓时分冰冷的溪流;波浪送来的海风;桅樯林立的海湾;浪声汩汩的岸边的温暖……

啊!假如还有通往平野的道路,还有正午的闷热,田间的畅饮,以及干草垛里过夜的窝儿;

假如有通往东方的道路,有心爱的海上航迹、摩苏尔的花园、图古尔特的舞蹈、海尔维第的牧歌;假如有通往北方的道路,有尼人尼的集市、扬起雪尘的雪橇、冰封的湖泊;那么,纳塔纳埃尔,我们的欲望当然不会寂寞了。

一艘艘货船驶入我们的港口,从鲜为人知的海岸运来成熟的水果。快点儿卸下来吧,好让我们终于能品尝。

食粮!

我期待你哟,食粮!

满足啊,我寻找你,

你像夏日欢笑一样美丽。

我知道我的哪种欲望

都准备好了一份答案。

我的每种饥饿都等待补偿。

食粮!

我期待你哟,食粮!

我要走遍天涯海角

寻找满足我的欲望。

人世间我所知的最美的东西

纳塔纳埃尔啊!就是我的饥饿。

我的饥饿总是那么忠实,

忠于总是等待它的东西。

令夜莺陶醉的难道是美酒?

令雄鹰陶醉的难道是乳汁?

令画眉陶醉的难道是刺柏子酒?

雄鹰陶醉于翱翔,夜莺陶醉于夏夜,而原野则因炎热而颤抖。纳塔纳埃尔,但愿每一种激情都能令你陶醉。你吃了东西如无醉意,那就表明你还不怎么饿。

每种完美的行为都伴随着快感。由此你就明白你应该去做。我不喜欢有苦劳就邀功劳的人。既然觉得苦,当初何必不干别的事情呢。乐在其中,就表明这事情合适;纳塔纳埃尔,由衷的乐趣是我行动的最重要指南。

我知道我这肉体每天所能期望的快感、我这头脑所能承受的快感。尔后我就入睡,一进入梦乡,就不再管什么天空和大地了。

世间就是有些怪症,

偏要自己没有的东西。“我们也一样,”他们说,“我们也一样,我们的灵魂肯定要经历巨大的烦恼!”大卫,你在亚杜兰的洞穴里,渴望喝到那城池中的清水,你叹道:“噢!谁能给我送来伯利恒城墙根下涌出的清凉的水?我小时候渴了就喝那里的水,可是现在,我发烧口干舌燥,那水却落到敌人手中。”

纳塔纳埃尔,切莫再想去尝旧日的清水。

纳塔纳埃尔,切莫在未来中寻找过去。要抓住每一瞬间的新奇,不要事先准备你的快乐,要知道,在你有备的地方,会猝然出现另一种快乐。

难道你还不明白,任何幸福都可遇而不可求,就像乞丐一样,你走在路上随时都可能碰见。你若是说你梦想的不是这样的幸福,因而一口咬定你的幸福已经断送,而你只肯接受符合你的道德原则和心愿的幸福,那么你就会处处不幸。

梦想明天是一种快乐,但明天的快乐却是另一样,幸好事实与人的梦想不同;唯其不同,事物才各具价值。

我可不愿意听你说:来吧,我给你准备了这样那样的欢乐。我只喜欢意外碰到的欢乐,只喜欢我的声音撞击岩石迸发出来的欢乐,那是为我们奔流的欢乐,既新鲜又强烈,犹如压榨机下汩汩流出的新酒。

我不愿意让我的欢乐经过修饰,也不愿意让书念美女登堂入室;我亲吻她时,不必擦去吃葡萄留在嘴上的残痕,吻完之后,也不等嘴唇冷却,就喝起甜酒,吃起蜂蜜,连蜂蜡也一块儿吃下去。

纳塔纳埃尔,切莫事先为自己准备任何欢乐。* * *

只要不能说:“好极啦!”你就说:“该着!”幸福也就大有希望。

有人把幸福的时刻视为上帝的恩赐。那么其他人呢,认为是谁给的呢?

纳塔纳埃尔,切莫把你的幸福和上帝分割开。“我感激‘上帝’创造了我,假如我不存在,我会怪上帝不存在。不过,我感激的程度不会超过我的怨恨。”

纳塔纳埃尔,谈论上帝一定要自然。

我倒是认为,一旦确认了上帝的存在,大地、人类和我的存在,就是自然的了;然而,令我大惑不解的是,我意识到了这一点竟不胜惊愕。

不错,我也唱过赞美歌,还写了这首。

确证上帝存在的回旋曲

纳塔纳埃尔,我要教你了解,最美的诗篇就是无数论证上帝存在的篇章。想必你也明白,在此并不是要重复那些证据,尤其不会单纯地复录。况且,有些只证明上帝的存在,而我们所需要的证据,也能证明上帝是永恒的。

我完全清楚啊!是的,圣安塞姆早有论证,美妙绝伦的幸运岛上还有寓言,然而,唉!纳塔纳埃尔,可惜不是人人都能住到那里。

我知道绝大多数人都赞同,

而你,却相信上帝选民中的少数。

证据确凿,就像二加二等于四,

不过,纳塔纳埃尔,不是人人都会算术。

既然证明了上帝的存在,

可是上帝之前还另有主宰。

纳塔纳埃尔,只可惜那时我们不在场,

否则会看到男人和女人如何被创造出来。他们肯定奇怪出世就不是婴孩,

却像厄尔布鲁士山上的雪松,

生来就有几百年的树龄,

早已厌世地挺立在冲出涧壑的山顶。

纳塔纳埃尔!若是在那里迎接曙光该多好!可是,我们怎么那样懒,还没有起床?难道你那时没有要求出世?啊!换了我,肯定会提出要求……不过,上帝的神灵在洪水上沉睡了悠久的岁月,那时刚刚醒来。纳塔纳埃尔,当时我若是在场,肯定会要求上帝把万物造得大一些,你可不要反驳我说:那时根本觉察不出这种差别。

也可以用目的原因来证明。

但不是谁都认为目的能反证原因。

有人用对上帝的爱来证明上帝的存在。纳塔纳埃尔,正是因此之故,我才愿意爱一切,把所爱的一切称作上帝。不要怕我举你为例,我也不会从你说起。我爱物胜过爱人,在人世上,我最爱的肯定不会是人类。纳塔纳埃尔,请不要误解,我身上最强烈的感情,肯定不是善良,同样,我也认为善良不是我身上最优秀的品质,更不是我在人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