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爱(彩图珍藏版)(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8-20 02:2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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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英)勃朗特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简·爱(彩图珍藏版)

简·爱(彩图珍藏版)试读:

前言

《简·爱》是19世纪英国现实主义文学作家夏洛蒂·勃朗特的成名作及代表作。小说真实地再现了小人物简·爱的坎坷遭遇和勇敢追求,塑造了一个出身贫寒却蔑视金钱、地位卑微而不轻贱、渴望爱情而不失尊严,始终坚持维护独立人格、不向命运低头的坚强女性形象,赞扬了女性独立自主、自尊自强、摆脱旧习俗和偏见的斗争精神,是一部在世界各国盛行不衰、始终受到广大读者喜爱的作品。

凡是吸引人的小说,女主角大多是美丽动人的,作者一般会不惜笔墨地突出其美丽的容貌、动人的身材,为自己的作品增色加分。而《简·爱》却另辟蹊径,写的却是一位长相普通、出身贫寒的平凡女子。夏洛蒂在创作《简·爱》时曾经和她的两个作家妹妹说:“我要写一个女主角给你们看,她和我是同样的貌不惊人和身材矮小,然而她却要和你们所写的任何一个女主角一样能引起读者的兴趣。”的确,夏洛蒂笔下的简·爱是个孤女,长相普通,一无所有,她的服饰十分朴素,然而她的形象却是光彩夺目的,这是因为她追求平等自由的精神、敢于抗争以及自尊自强的性格。

女主人公简·爱从小失去父母,寄养在舅母家里,虽然百般努力,但仍然难以讨得舅母的喜欢。后来,她被送进慈善学校,在极其恶劣的条件下仍然坚持学习。从慈善学校毕业后,简·爱鼓起勇气开始迎接新生活,应聘到桑菲尔德庄园当家庭教师,在此过程中与庄园主人罗切斯特先生擦出了爱情的火花。就在他们举行婚礼时,简·爱才得知罗切斯特有一个疯了的妻子,她没有死,只是被关在庄园里。简·爱不愿做别人的情妇,伤心地离开了桑菲尔德。离开庄园后简·爱历经磨难,在饥寒交迫中碰巧遇到了自己的表哥表妹,正当简·爱犹豫是否与表哥一起离开英国,做他的妻子时,罗切斯特的庄园由于疯妻纵火而毁于一旦,他本人也受伤致盲。心灵有所感应的简·爱赶回庄园,毅然决定与罗切斯特共度一生……《简·爱》是夏洛蒂·勃朗特的代表作,人们普遍认为《简·爱》是她“诗意的生平写照”,是一部具有自传色彩的作品。书中写的虽然不全是作者本人的生平,但其中的许多情节都取材于作者的亲身经历。夏洛蒂·勃朗特,出生于英国北部约克郡的一个山区小镇。她的两个妹妹艾米莉·勃朗特、安妮·勃朗特,也是英国文学史上的著名作家。夏洛蒂·勃朗特的童年是非常不幸的。她的母亲早逝,父亲是个穷牧师,八岁时便被送进生活条件极其恶劣的寄宿学校。成年后她与妹妹们辗转各地,以做家庭教师为生。但因为这一职业地位低下、薪金微薄,又使姐妹们天各一方,难以相聚,她们便毅然放弃,决心自己创办学校,但最后没有成功。而这时父亲病倒了,弟弟染上了酗酒和吸毒的恶习,沦为废人。家庭经济的重压越来越大,就在这种极度困难的情况下,夏洛蒂和妹妹们开始了写作。作者在创作这部小说时,已完全将自己融入其中,她要向全社会宣告,女性是独立自主、积极进取的,她们和男人是平等的。这里是有时代背景的,19世纪的英国是男权制社会,金钱第一,等级森严。而作者借女主人公的故事表现了自己倔强抗争的个性,在社会、生活、爱情、婚姻、宗教等问题上,都表现出鲜明的叛逆精神,特别是在维护女性独立人格、主张婚姻独立及男女权利平等等方面,而且感情真挚,真诚坦率,难怪《简·爱》一经问世,就在英国社会上引起了轰动,让文学界争相评论了。

简·爱是个不甘忍受社会压迫、勇于追求个人幸福的女性。无论是她贫困低下的社会地位,还是她那漂泊无依的生活遭遇,都是当时英国下层人民生活的真实写照。夏洛蒂能够把一个来自社会下层的觉醒中的新女性摆到小说的主人公地位,并对主人公为反抗压迫和社会偏见、为争取独立的人格和尊严、为追求幸福生活所作的顽强斗争加以热情歌颂,这在当时的文学作品中是难能可贵的。夏洛蒂通过这部小说宣告了女性独立意识的觉醒,并借简·爱的形象寄托了用美德和奋斗战胜物欲和权势从而获得幸福的美好愿望,突出了独立自主、不屈服于命运在人生历程中的重要价值。《简·爱》自1847年问世,至今已有一百多年了,但时间的尘埃丝毫遮没不了这部小说耀眼的光芒。它被翻译成几十种文字,出版了几百种版本,发行了近亿册,关于这本书已经发表了上千种研究专著和文章。马克思也曾把夏洛蒂·勃朗特与狄更斯和萨克雷等并列在一起,称赞他们的作品中揭示出来的社会真实,比一些政治家、政论家和道德家加在一起所揭示的还要多。

本书以优美流畅的译文再现了原著的风格,为了更好地配合阅读,我们还认真选配了数十幅精美的插图,使读者不仅能阅读感人的故事,还能欣赏到精美的图画,更直观地看到故事中的场景和栩栩如生的形象,希望本书成为奉献给广大读者的一份珍贵礼物。主要人物表

简·爱 小说女主人公。自幼父母双亡,性格坚忍。长大后成为罗切斯特家的家庭教师,并最终与之结婚。

爱德华·罗切斯特 小说男主人公。桑菲尔德庄园的主人,婚姻极其不幸,后因救疯妻致残,但终娶简·爱为妻。

玛丽亚·坦普尔 罗沃德学校的校长,待人接物公正平和,对简·爱很好。后嫁给一位牧师而离开洛伍德学校。

海伦·彭斯 简·爱在罗沃德学校的同学,逆来顺受的性格使她过早夭折。

布罗克赫斯特牧师 罗沃德学校的承办人,主张“惩罚肉体以拯救灵魂”。他的一系列抑制人性的非人道做法曾引起简·爱的极大反感。

里德太太 简·爱的舅妈。因其丈夫的嘱托抚养简·爱,但她及她的孩子们对简·爱并不好。

费尔法克斯太太 桑菲尔德庄园的管家。

阿黛勒 被罗切斯特抚养的女孩儿,简·爱的学生。

圣约翰·里弗斯 简·爱的表哥,牧师,向简·爱求婚未果,遂一人去印度传教。

黛安娜、玛丽 简·爱的两个表姐,圣约翰的两个妹妹,待人和善。序

第一版《简·爱》无须作序,我也就没有给出。在第二版付梓之际,我想写上几句以表达感谢,并附上一些其他感想。

我要向以下三方致谢:

感谢公众,感谢他们对这个朴实无华的故事如此厚爱。

感谢报界,感谢他们提供了公正的平台,让默默无闻的有志者得以崭露头角。

感谢我的出版商,感谢他们独到的眼光、辛苦的付出,感谢他们实事求是的态度、坦荡宽容的精神,感谢他们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作者提供了莫大的帮助。

对我而言,报界与公众只是一些笼统的称呼,因此我只能泛泛地表达谢意,但对于出版商的感谢则确有所指。除此之外,我还要感谢那些胸襟宽广、品格高尚的评论家,感谢他们对一个努力奋斗的陌生人所给予的充分鼓励。对于出版商和评论家,请容我诚挚地说一声:“先生们,我衷心地感谢你们。”

在向帮助过我的人表达过谢意之后,现在我要说说另一类人。据我所知,这些人为数不多,却不能因此而忽视他们,他们质疑《简·爱》这类作品的思想倾向,或是对之提心吊胆,或是对之吹毛求疵。一切不同寻常的事物,在他们看来都是错事;一切对偏执的抗议,在他们听来都是对虔诚的亵渎。我要让这些怀疑者记住一些简单的道理,要让他们明白一些概念间的明显差别。

因袭守旧并非遵守道德,自以为义也不等于信奉宗教。正如要揭开法利赛人1脸上的面具,并非要向荆冠2举起不敬之手一样,对因袭守旧和自以为义的抨击,并不意味着要对遵守道德进行批驳,也不是要去对信奉宗教施行批判。

上述前后两种行为截然相反,它们之间就像美德与邪恶一般泾渭分明,可是人们却经常将它们混为一谈。正如表象不该被误认成真理一样,这两种行为亦不可混淆。狭隘的世俗信条只能取悦和赞美少数人,不该被用来取代基督救世的教义。我重申一遍,这两者是不同的,将两者加以明确区分,不是坏事,而是好事。

世人或许并不想看到这两者得以区分,他们早已习惯于将它们混淆。他们发现用外在表象冒充内在实质着实方便,因为只需刷白墙壁便能证实圣地的纯洁。但有一些人却敢于探查真相,让一切大白于世;敢于刮掉堂皇的镀金外衣,向世人展示下面是何等金属;敢于到圣墓一探究竟,让埋骨地的遗骸重见天日3。这些人或许会招致怨恨,但尽管如此,世人依旧要感激他们。《圣经》中有这样的记载:以色列国王亚哈不喜欢米该雅,因为米该雅为他所做的预言均为厄运,从未有过吉兆;相较而言,他可能更喜欢基拿拿那个爱阿谀奉承的儿子。如果亚哈当初不听信恭维,接受衷心的劝告,或许还能逃过那致命的血光之灾4。

我们的时代也有这样一个人,他的话并不为那些娇贵的耳朵而说。就像音拉的儿子米该雅敢于来到犹大国5国王和以色列国王驾前一样,这个人敢于在那些大人物面前现身,敢于把真理论述得非常深刻。他的话语能够未卜先知,一语中的,他的神态像米该雅一样,透出英勇非凡的气概。写《名利场》的这位作家6可曾为上层社会的人士所景仰吗?我说不清楚,但我觉得,在那些被他讽刺过或谴责过的人中,但凡有人能够及时听取劝告,他们自身以及他们的后代也许就能逃过一劫,不会像亚哈一样惨死于基列的拉莫城下。

我为什么要提萨克雷先生呢?读者啊,我之所以提到他,是因为以下几个理由:第一,他是一位智者,一位思想深刻、与众不同的智者;第二,他是推动当今社会变革的第一人,一位带领民众匡扶社会正义的革命领袖;第三,因为评论家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比喻来形容他的作品,也没有找到恰如其分的措辞来描述他的天赋。谈到他的智慧、幽默及诙谐能力,他们说他像菲尔丁7。但在我看来,萨克雷之于菲尔丁,就像苍鹰之于秃鹫。菲尔丁可能会像秃鹫一样俯拾腐肉,但是萨克雷却从来不会如此。他的智慧卓尔不群,他的幽默令人陶醉,两者若是与他的才华做一比较,就好像夏日乌云边缘的片状闪电之于云层深处的电火花——前者只是绚丽耀眼的表面现象,后者才会给人致命的一击。我之所以提到萨克雷先生,还有最后一个原因,那就是,如果他愿意接受一个素不相识者的敬意,我想把《简·爱》第二版献给他。柯勒·贝尔81847年12月21日第一章盖茨黑德府

那天早上,我们在光秃秃的灌木丛中闲逛了一个小时,但从午饭时(只要没有客人,里德太太总是很早就吃午饭)开始,外面就刮起了凛冽的寒风,乌云滚滚而来,冰冷的雨水也紧接而至,现在再想进行散步之类的户外活动是不可能了。

这倒是正合我意,因为我一向不喜欢长时间散步,尤其是在寒冷的下午。对我来说,在阴冷的黄昏时分回家,手脚都冻僵了不说,还要受到保姆贝茜的责备,再加上我的体质不如伊丽莎、约翰和乔治亚娜,心里就会既难受又惭愧,那情形真是糟糕透顶。

此时,里德太太正半躺在客厅壁炉前的沙发上,身边围着她的三个小宝贝——伊丽莎、约翰和乔治亚娜。眼下,三个孩子既没有争吵,也没有哭闹,看起来极为快活。至于我呢,不仅被里德太太排除在这个圈子之外,还得忍受她说的那些话,诸如什么“她很遗憾必须要与我保持距离,除非她从贝茜那里亲耳听到并且亲眼看到,我的性情确实在慢慢变得友善天真,我的举止渐渐变得活泼可爱,看起来既优雅坦诚,又亲切自然,否则这种只为快乐知足的孩子们而设的待遇,将永远不会提供给我。”“贝茜又告我什么状了?”我问道。“简,我不喜欢看见别人吹毛求疵,也讨厌他们刨根问底。更何况你还是个小孩子,竟敢对长辈摆出那样的态度。要是连句讨人喜欢的话都不会说,就找个地方坐着,把嘴巴闭上。”

客厅的隔壁是一间早餐室9,那里有一个书架,我悄悄溜了进去,并很快为自己挑了一本书,带有很多插图。我爬上窗台,蜷起双脚,像土耳其人一样盘腿坐着,然后将猩红色波纹窗帘几乎拉拢,这样我就像被供奉在神龛中一样,显得格外隐蔽。

窗帘的褶皱挡住了我右手边的视线,而左边是明亮的玻璃窗,既保护我免受十一月阴郁天气的侵袭,又不会让我与外面的世界完全隔绝。趁翻书的空当,我观察了一下冬日下午的景色。远处是一片氤氲的雾霭,近处则是经受风吹雨打的草地和灌木。寒风阵阵袭来,持久而凄厉,雨水连绵不断,横空扫过。

我的注意力转回到书上,继续翻看比尤伊克10的《英国鸟类史》。一般说来,我这样小的孩子不会太在意文字,但是这本书中有几页导言,我却不愿把它们当作空白页随手翻过。那几页讲到了海鸟栖息之地,讲到了只有海鸟停留的“孤独的岩石和海岬”,还讲到了从最南边的林讷角11(即纳斯)直至最北边的北角12,周边岛屿星罗棋布的挪威海岸:

北冰洋掀起巨大的漩涡,

在光秃凄凉的岛屿四周奔腾咆哮。

大西洋的狂涛汹涌澎湃,

泻入风暴中的赫布里底群岛13。14

书里也讲到了拉普兰15、西伯利亚、斯匹次卑尔根岛16、新地岛17、冰岛和格陵兰的荒凉海岸,读到这些地方我自然会多看几眼。“广阔无垠的北极地区和阴郁凄凉的不毛之地宛若严霜与冰雪的储存库。硬如磐石的坚冰,经过数个世纪的累积,犹如阿尔卑斯山耸立的高峰,晶莹耀眼,围绕北极造就了无比的酷寒。”看着图画上这些弥漫着死亡气息的白色地域,一个影像浮现在我脑海里,虽然它带给我的是似懂非懂的感受,却留下了尤为深刻的印象。导言里的这些句子与下文插图联系起来,使得浪涛飞溅中的礁石、孤寂海滩上搁浅的破船,还有那透过云缝俯视沉船的冷月,都变得更加含义隽永了。

一座孤寂的墓园、刻有铭文的墓碑、一扇院门、两棵大树、环绕四周的残垣断壁、远处低垂的地平线,还有一弯初升的残月,表明此时正是黄昏,其间到底萦绕着什么样的气息,我也说不清楚。

无风的海面上,有两艘大船静静地停泊,我想它们应该是海上的幽灵。

一个小偷背着包袱,正被魔鬼紧紧按住,我飞快地翻了过去,因为那实在恐怖。

还有一只浑身漆黑、头上长角的怪物,独自坐在一块岩石上,眺望着围观绞刑架的人群。

每一幅画都包含着一个故事,对于年幼无知的我来说,它们太过神秘,难以充分理解,但又无不趣味盎然,简直就像贝茜冬夜里讲给我们的童话一样有趣。赶上贝茜心情好的时候,她就会把熨衣桌搬到育儿室的壁炉旁,让我们几个孩子围坐在她的身边。然后,她会一边把里德太太睡帽的边檐熨出褶线,一边讲出一个个关于爱情与冒险的故事,以满足我们旺盛的好奇心。这些故事大多来自古老的神话和民谣。后来,我发现它们也有些来自于《帕梅拉》18和《莫兰伯爵亨利》19。

有比尤伊克的这本书摊在膝头,我感到无比快乐,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我生怕有人来打扰,可怕什么来什么,早餐室的门被推开了。“哈哈!忧郁小姐!”约翰·里德的声音传了进来。但他随即就住口了,因为他发现这屋子空无一人。“她到底死哪儿去了?”约翰朝他的妹妹们喊道,“莉兹!乔琪20!琼21不在这里,告诉妈妈她跑到外面去了,这个坏蛋!”“幸好我拉上了窗帘。”我心想。我多希望他发现不了我的藏身之处,当然单凭他自己是发现不了的,他不仅眼力差,脑子也不灵光。可就在这时,伊丽莎把头探进屋内,扫了一眼后说道:“她在窗台上,杰克22,我敢肯定。”

一想到要被约翰揪出来,我就禁不住浑身颤抖,于是只好主动站了出来。“你要干什么?”我怯生生地说道。“你应该说,‘您要干什么,里德少爷?’”约翰答道,“我要你过来。”说着,他就在一把扶手椅里坐了下来,然后打了个手势,示意我站到他跟前。

约翰·里德今年十四,比我大四岁,是个学生。比起同龄的孩子来,他长得头大脸圆、五官肥硕、皮肤灰黑、四肢粗壮,生就一双大手大脚。他在餐桌上永远都是一副狼吞虎咽的样子,这种吃相让他不仅肝火旺盛,而且目光呆滞、双颊松弛。这个时候他本该待在学校,但里德太太却把他接回了家,而且一住就是一两个月,“只是为了他那糟糕的身体状况着想”。约翰的老师迈尔斯先生明确表示,约翰的身体一点儿问题也没有,只要他家人能少给他寄些蛋糕和糖果就行了。但做母亲的决定对这种刺耳的劝告不予理会,转而认定另一种更好听的说法,即约翰气色差全是用功过度所致,没准还是因为过于想家。

约翰对他的母亲和妹妹们没什么感情,对我就得说是极为讨厌了。他欺负我、惩罚我,不是一周两三次,也不是一天一两次,而是见一次有一次。只要他一走近,我的每一根神经都会紧张,每一滴血液都会凝固,每一块骨头都会瑟缩。我常常被他吓得不知所措,却找不到任何人可以控诉他对我犯下的暴行。仆人们自然不会站在我这边,更不会去惹恼他们的少爷。至于里德太太,尽管这种事情有时就发生在她眼皮底下,她却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当然在她背后发生的就更多了。

我又习惯性地屈从于约翰,朝他走过去。他一直冲我伸舌头,有三分钟之久,伸到不能再伸,舌根差点儿都要绷断了。我知道他马上就要动手了,看着他那副令人作呕的嘴脸,我心里着实惴惴不安。也许从我的表情中,他看出了我的想法。突然间,他一声不吭地狠狠挥拳打来。我踉跄了一下,后退了一两步才勉强站住。“这一下是对你的教训,叫你跟我妈妈顶嘴,”他说道,“叫你偷偷摸摸藏在窗帘后面,叫你两分钟前用那种眼神看我,你这个混蛋!”

对于他这样的谩骂,我早就习以为常,从没想过要还嘴。我担心的只是他骂完后的那顿毒打,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挨过去。“你躲在窗帘后面搞什么鬼?”他问道。“我在看书。”“把书拿来!”

我返回窗边,把书拿了过去。“你没资格拿我们的书!妈妈说了,你不过是个寄生虫,一分钱也没有,你父亲一个子儿也没给你留下。你本应该去讨饭,而不是和我们这种上等人家的孩子住在一起,和我们吃一样的饭,穿我妈妈花钱买的衣服。我要给你点教训,看你还敢不敢乱翻我的书架。这些书都是我的,这屋子里的所有东西都是我的,用不了几年就正式归我了!现在,离开镜子和窗户,站到门那边去。”

我虽然并不明白他的意图,但还是照做了。突然,他站起身,举起那本书,摆出要砸向我的架势,我本能地一声惊叫,往旁边躲闪,但还是晚了一步,正好被飞过来的书砸中了。我一下子摔倒在地,脑袋撞到了门上,磕出了血,痛不可当。恐惧的心理超过极限之后,其他情感一下子涌上了我的心头。“你这个残忍恶毒的家伙!”我喊道,“你就像杀人犯,像奴隶监工,像罗马皇帝!”

我读过哥尔斯密的《罗马史》,对尼禄、卡里古拉这些暴君有自己的理解,也曾默默地将他们和某些人做过比较,不过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这么大声地喊出来。“什么?她说什么?”约翰大声喊道,“她刚才对我说了那样的话吗?伊丽莎,乔治亚娜,你们都听见了吗?难道我不会告诉妈妈吗?不过首先——”

他一头向我冲过来,整个人像疯了一样,使劲揪我的头发,压我的肩膀。从他身上,我真的看见了杀人犯和暴君的影子。鲜血从我头上顺着脖子淌下来,我感到了火辣辣的疼痛,恐惧心理一瞬间就被驱散了。我疯狂地跟他对打起来。整个过程中,我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只听见他一直骂我:“混蛋!混蛋!”他的帮手伊丽莎和乔治亚娜慌了神,赶紧跑到楼上去找她们的母亲。里德太太很快就赶到了,身后还跟着贝茜和女仆艾博特。我们立刻被拉开了,只听有人叫道:“上帝啊,她竟敢对约翰少爷如此撒野!”“哪有生这么大气的?”

这时,里德太太大喊一声:“把她带到红屋子里去,锁起来。”

随后就有四只手抓住了我,把我拖上了楼。第二章红屋子惊魂

我一路都在反抗,这对我来说还是头一次,可这也给了贝茜和艾博特更多讨厌我的理由。事实上,我有点儿反常,或者说情绪失控。我意识到,此刻的反抗已为自己遭受特别的惩罚埋下了种子。于是,就像所有反抗的奴隶一样,绝望中我决计不顾一切地抗争到底。“艾博特小姐,快抓住她的胳膊,她简直就像一只疯狗!”“真不要脸!真不害臊!多吓人的举动!”艾博特说道,“爱小姐,你竟然打起小绅士来了,他是你恩人的儿子!他可是你的小主人!”“主人?他怎么会是我的主人?难道我是仆人?”“你确实不是仆人,不过你连仆人还不如呢。你在这儿不劳而获,白吃白住。坐下,好好想想你干的坏事吧。”

这时候,她们已将我拖进了里德太太指定的那间屋子,并把我按在一张凳子上。我像弹簧一样猛地跳起来,但她们的双手立刻牢牢抓住了我。“如果你不老老实实坐着,我们就得把你绑起来了。”贝茜说道,“艾博特小姐,把你的吊袜带借给我,我的那根她一挣就会断的。”

艾博特从她肥胖的腿上解下那根带子,开始为捆绑做准备。她这举动带给我一种额外的羞辱,让我的激愤情绪减少了几分。“别绑了,”我叫道,“我不动就是了。”

作为保证,我用双手紧紧抓住了凳子。“一下都不许动。”贝茜说道。在确定我真正平静下来之后,她才松开了手。接着,她和艾博特都抱着胳臂站在旁边,脸色阴沉地盯着我,显得很不放心,好像还不相信我的神志已经恢复了正常。“她以前可从没这样过。”贝茜扭头对艾博特说道。“她骨子里就是这样的。”艾博特答道,“我常跟太太说我对这孩子的看法,太太也同意我的观点。她就是个贼头贼脑的小东西,我从没见过其他小孩子能有这么多心机。”

贝茜没有回答,但没过多久她就冲我说道:“小姐,你应该知道,你是在受里德太太的恩惠。她要是把你赶出去,你就只能进济贫院23了。”

这番话令我无话可说,对此我也并不陌生,在我小时候就有过类似的记忆。这种指责如今还会时常在我耳边响起,我虽懵懵懂懂,却也痛苦万分,难过至极。

艾博特也在一旁附和道:“太太好心把你和少爷小姐放在一起抚养,你可别自以为能跟他们平起平坐。他们将来都会有很多钱,而你却一分钱也不会有。你必须低声下气,顺着他们,这才是你的本分。”“我们说这些话是为了你好,”贝茜语气缓和了些,接着说道,“你应该让自己变得有用一些、乖巧一些,那样的话,或许你还能在这里有个容身之地。你要是再这么发脾气,再这么粗暴无礼,我敢打赌,太太早晚会把你扫地出门。”“再说,”艾博特插话道,“上帝也会惩罚你的,他会让你在发脾气的时候突然死掉,到时候看你怎么办。来吧,贝茜,咱们走,别管她。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得到她半点好感的。爱小姐,等剩下你一个人的时候,好好祷告吧。你要是不知忏悔,说不定真会有恶鬼顺着烟囱下来,把你抓走呢。”

说完,她们就走出屋子,关上房门,还随手上了锁。

红屋子是间备用的卧房,平时很少有人在里边过夜,只有当大批客人光临盖茨黑德府时,才会临时启用这个房间,不过它是整栋房子里最宽敞华丽的一间。一张大床置于卧室中央,床柱是粗大结实的桃花心木,床的四周挂着深红色锦缎床幔,像一顶撑开的帐篷。两扇大窗半掩在花彩和帷幔之后,窗帘永远都是放下来的。衣柜、梳妆台和椅子也是老桃花心木做的,个个乌黑油亮。床边放有一张桌子,上面的桌布是红的,地毯也是红的。墙是柔和的黄褐色,稍微带点儿粉红。床上摆着垫子和枕头,堆得很高,下面铺着提花马赛布床罩,在周围深色陈设的映衬下,白得刺眼。同样醒目的是床头边一张铺着坐垫的大安乐椅,也是白的,前面还放着一张脚凳,看上去就像一个苍白的宝座。

这屋子几乎从不生火,所以寒意逼人;又由于远离育儿室和厨房,所以静得出奇;再加之很少有人进来,所以显得庄严肃穆。平时只有女仆在星期六来擦擦镜子和家具,清扫一星期来的积尘。里德太太隔好久才来一次,查看一下柜子中某个秘密抽屉里的东西:若干羊皮纸文件、她的首饰盒以及她亡夫的一张小画像。这间屋子的秘密就在这几样东西身上。这个秘密有一种魔力,使得这屋子尽管堂皇庄严,却显得诡异凄清。

里德舅舅故去已经有九年了,他就是在这间屋子里咽气的。他的遗体曾停在这里供人瞻仰,后来他的棺材也是从这里被殡葬人员抬走的。从那一天起,红屋子就充满了凄清哀伤的祭奠氛围,以致很少有人进来。

贝茜和狠心的艾博特让我老实就座的是一张软垫矮凳,就在大理石壁炉架附近。如今,我面前就是那张大床,我的右手边是高大的深色衣柜,微弱散乱的反光使柜板的光泽虚幻摇曳,左手边则是遮得严严实实的窗户。两扇窗户间是一方大镜子,映出了屋中的大床,也折射出整个房间空旷肃穆的景象。她们刚才是不是把门锁上了?我回过神来,走过去看了一眼。上帝啊!门果然被锁上了,锁得甚至比牢房都结实。我走了回来,刚好经过那方大镜子,于是我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探究起镜中的世界来。在那幻影般的空洞中,一切都显得那么冷酷阴暗。里面有个奇怪的小家伙正凝视着我,在黑暗中露出了苍白的面庞和胳膊。镜中的一切都静止不动,唯有那双恐惧的眼睛在闪烁,看起来真像一个幽灵。我感觉这小家伙就像一个半仙半妖的小鬼。贝茜晚上讲故事的时候曾说起过,这些小鬼会从杂草丛生的幽谷中爬出来,出现在赶夜路的旅行者面前。我的心被吓得怦怦直跳,于是我赶紧回到了矮凳上。

当时,我产生了莫名的恐惧,但还没有被完全吓倒。我的血液依旧沸腾,反叛奴隶的心绪依然鼓舞着我。我宁可让痛苦的回忆折磨自己,也绝不向阴暗的现实低头。

约翰·里德的种种暴虐专横,他妹妹的种种骄傲冷漠,他母亲的种种憎恶反感,仆人们的种种偏袒不公,所有这一切,都像污水井里的浑浊残渣一样,在我乱糟糟的脑海里翻腾起来。为什么偏偏总是我受尽折磨、被人恐吓、让人告状、一辈子挨骂?为什么我就不能讨人喜欢?为什么我尽力去赢得大家的好感,却总是白费力气?伊丽莎任性自私,却受众人喜爱。乔治亚娜好耍性子、刻薄恶毒、吹毛求疵、蛮横无理,却被大家纵容。她姣好的容貌、红润的脸颊和金色的鬈发,似乎使她人见人爱,无论有任何缺点,都可以被包容。至于约翰,尽管他扭断鸽子的脖子,杀死小孔雀,放狗去咬绵羊,剥落温室里葡萄藤上的果实,毁掉暖房里上等植物的花蕾,可是没人敢去违拗他,更不会有人去惩罚他。他还称呼他妈妈为“老女人”,有时还因为继承了母亲黝黑的肤色而对其破口大骂。他对母亲的吩咐不理不睬,还不止一次撕毁过母亲的丝绸衣服,而他依然是母亲的“心肝宝贝”。我虽不敢有丝毫闪失,竭力把每一件事情都做好,人家却仍然骂我没有规矩、讨人厌烦、一脸丧气、贼头贼脑,从早上骂到中午,从中午骂到晚上。

我挨了打,跌了跤,头疼得厉害,伤口还在流血。约翰那样肆无忌惮地打我,都没有人责备他,而我不过是为了免遭进一步无理的殴打,反抗了一下,反倒成了众矢之的。“不公平!不公平!”我的理智在呐喊。在痛苦的刺激下,我的心智一下子成熟了,一时间变得坚强起来。我的决心也同样被激发出来,驱使我想要采取某种奇特的办法,逃离这种不堪忍受的压迫——比如说逃走。如果不可行的话,就永远不吃不喝,直到把自己饿死为止。

在那个阴沉的下午,我的灵魂是多么惶恐不安!我的脑海是多么混乱不堪!我的内心又是多么愤愤不平!然而,这场精神上的斗争竟显得那样茫然无助!为什么我要遭受这样的苦难?这个疑问压在我心底多年,一直无法回答。时至今日,我终于看清了。

我与盖茨黑德府里的任何人都没有共同语言。我跟里德太太、她的儿女以及她的仆人,都毫无和谐可言。如果说他们不爱我,那么老实说,我也一样不爱他们。他们没有义务去关爱一个与他们格格不入的家伙,一个在脾气、能力、癖好上都和他们相反的异类,一个既不会迎合他们的趣味也不会讨他们欢心的废物,一个对境遇心存愤恨同时蔑视他们的讨厌鬼。我还知道,如果我是个美丽聪明、活泼乐观、无忧无虑而又会缠人的孩子,哪怕我还是一样要靠人养活,一样无亲无故,里德太太也一定会对我更宽容些,表兄表姐也一定会念手足之情,对我更热诚些,仆人们也就不会时不时把我当作育儿室里的替罪羊了。

四点过后,红屋子里阳光将尽,暗沉沉的下午逐渐转为阴郁的黄昏。雨滴不断抽打着楼梯旁的窗户,寒风在门厅外的树丛中怒号。我渐渐冰冷得像块石头,勇气也慢慢消失了。以往的屈辱感以及缺乏自信、孤独无助的沮丧情绪好像一盆冷水,浇在我即将熄灭的怒火上,让我开始变得消沉沮丧。人人都说我坏,也许我真是这样。刚才我是想把自己饿死吗?这个想法当然是一种罪过。那么,我是真的想死吗?盖茨黑德教堂圣坛下的墓穴真是个诱人的地方吗?我听人说,里德先生就葬在这个墓穴里。这个念头让我想起他来,并且越想越感到害怕。我已记不得他的样子,但知道他是我的舅舅——我妈妈的哥哥。他把我这个父母双亡的孤儿带到自己家里,甚至临终前还要自己的妻子许下诺言,一定要把我当亲生女儿看待,要将我抚养长大。里德太太很可能认为自己已经信守了承诺,而就她本性而言,她也算是做到了。可对于一个跟自己不是一类并且毫无瓜葛、在丈夫死后还要赖在家中的外来者,她又怎么会真心喜欢呢?被一个勉强许下的诺言束缚着,做一个自己根本不爱的陌生孩子的母亲,眼睁睁看着一个不投脾气的陌生人硬挤在自己家里,而且还要永远待在这里,对于里德太太来说,这一定是最讨厌不过的事情了。我拭去眼泪,忍住啜泣,生怕表现得过于悲伤会引来一个安慰我的诡异声音,或是从黑暗中招来一张光晕环绕的面孔,带着怪异的怜悯之情俯视我。

不知怎的,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奇怪的想法。我不怀疑,也从没怀疑过,如果里德先生还活着,他一定会待我很好。如今,我坐在这里,看着洁白的床单和昏暗的墙壁,偶尔还望一眼微微泛光的镜子,忽然就想起了有关死人的传说。据说要是有人违反了死者生前的遗愿,死者的亡灵在坟墓里就会不得安宁,便要重返人间,惩罚践踏誓言的人,为受压迫者报仇。至于里德舅舅的灵魂,一定会因为我受了虐待而生气,也许会离开它的住处,不管是教堂的墓地,还是未知的冥府,来到这间屋子,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拭去眼泪,忍住啜泣,生怕表现得过于悲伤会引来一个安慰我的诡异声音,或是从黑暗中招来一张光晕环绕的面孔,带着怪异的怜悯之情俯视我。这个想法让我倍感欣慰,可是我又觉得,如果上述情景真的实现了,那就太可怕了。我拼命打消这个想法,竭力保持镇定,甩开挡在眼前的头发,壮着胆子大胆环视这间黑洞洞的屋子。就在这时,墙上闪耀起一束亮光。这会不会是从某个缝隙透过来的月光呢?我问自己。不对,月光是静止的,而这个亮光是晃动的。我正看着,那亮光忽然滑到了天花板上,在我头顶上跳动起来。要是换了现在,我一下子就能猜出,这光线多半是有人提着灯笼穿过窗前草坪时发出的。可在当时,我脑子里想的都是恐怖的故事,神经已经紧张到了极点,还以为那迅速掠过的光束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鬼魂。我的心怦怦乱跳,我的脑袋又涨又烫,我的耳朵嗡嗡作响,我以为听见了翅膀扇动的声音,仿佛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靠近了我。我感到压抑,感到窒息。突然,我的忍耐冲破了极限,我冲到门边,使出所有力气拼命摇动门锁。走廊那边有人跑了过来,门锁转动了一下,贝茜和艾博特冲了进来。“爱小姐,你病了吗?”贝茜说道。“多可怕的噪音啊!都要刺穿我的心肺了!”艾博特叫道。“放我出去!让我到育儿室去!”我大声嚷道。“为什么?你受伤了吗?你看见什么了吗?”贝茜再一次问我。“我看见一束亮光!鬼来了!”我抓住了贝茜的手,这次她并没把手缩回去。“她就是故意大喊大叫!”艾博特断言道,她的话语中带着厌恶之情,“还叫得那么凶!她要真是疼得要命,那倒还情有可原,可她只不过是要把我们都叫到这儿来。就她那套小伎俩,我早看穿了。”“这都是怎么回事?”这时,又有一个声音严厉地问道。里德太太从走廊那边风风火火地走过来,头上的睡帽飘飘荡荡,身上的衣服沙沙作响。“艾博特,贝茜,我记得吩咐过你们,要把简·爱锁在红屋子里,我会亲自过问。”“简小姐的叫声太大了,太太。”贝茜解释道。“让她叫去。”里德太太就这样回应了一句。“放开贝茜的手,小东西。你放心,用这些办法你是出不去的。我最恨别人耍花招,尤其是小孩子。我必须让你知道,小伎俩在我这里行不通。你还得再待一个钟头,直到你完全老实下来,一声不吭了,我才会放你出来。”“舅妈,可怜可怜我!原谅我吧!用别的方法惩罚我吧,我真受不了了!我真的要死了,要是——”“闭嘴!这样吵吵嚷嚷真是烦死了。”里德太太喊道。毫无疑问,她心里也肯定是这么想的。在她眼里,我是个早熟的演员,是个本性恶毒、灵魂卑鄙、为人狡诈的怪物。

里德太太对我疯狂的哭泣号叫很不耐烦,待贝茜和艾博特一走,便猛地把我向后一推,锁上了房门,没有再跟我谈下去,然后一阵风似的离开了。她走后不久,我好像昏了过去,吵闹就这样结束了。第三章贝茜的歌谣

醒来的时候,我感觉好像刚刚做了一场噩梦,眼前出现一团骇人的红光,红光前面立着几根粗大的黑色栅栏。我还听见有人在讲话,那声音好像被大风或暴雨阻隔着,很难听清楚。焦虑不安的感觉和从未有过的恐惧让我变得神志模糊。渐渐地,我有了意识,感觉到有人把我扶住,支撑我坐起来,好久没有人这样温柔地对我了。我的头靠在了那人的胳膊上,觉得很舒服。

大约过了五分钟,所有疑惑都烟消云散了,我清楚地意识到我是在自己的床上,那团红光原来是育儿室里的炉火。已经是晚上了,桌上点着一支蜡烛,贝茜站在床脚处,手里端着脸盆,一位绅士坐在我枕边的椅子上,正俯身看着我。

我意识到屋里出现了一位陌生人,并且他既不属于盖茨黑德府,也跟里德太太没有半点关系,那一刻我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慰藉,一种受到关爱的宽慰之情油然而生。我的目光离开了贝茜(虽然她远没有艾博特那么令人生厌),仔细打量着这位绅士。他是劳埃德先生,一位药剂师,时常会被里德太太叫来医治府上生病的仆人。但要是里德太太自己或她孩子生病了,请来的一定会是位内科医师。“知道我是谁吗?”劳埃德先生问道。

我说出了他的名字,并向他伸出手去。他握住我的手,微笑着说道:“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随后,他扶我躺下,并嘱咐贝茜晚上一定要留心,不要惊扰到我。他又叮嘱了一些事情,并明确表示第二天还会过来,然后便离开了。他的离去让我十分难过,有他坐在我枕边的椅子旁,我感觉自己是那么备受关心,那么备受呵护。可是,他还是离开了。在他关门的瞬间,整个屋子都黯淡下来,我的心也再一次沉寂,仿佛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悲伤正压迫着我。“你想睡觉了吗,小姐?”贝茜温柔地问道。

我几乎都不敢回答她,我害怕她下一句话可能又会变得粗暴起来。“我试试看吧。”“你想喝点什么,或者想吃点什么吗?”“不用了,谢谢你,贝茜。”“那我去睡了,现在已经十二点多了。不过,你晚上要是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叫我。”

她是多么彬彬有礼啊!这也让我壮起了胆子。“贝茜,我怎么了?生病了吗?”“你是病了,想必是在红屋子里哭病的。不过,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贝茜回到了仆人住的屋子,那地方离我很近,我听到她说:“萨拉,跟我一起到育儿室去睡吧。今晚就是要了我的命,我也不敢和那孩子单独待在一起了,她可能会死的。真奇怪,她竟然会昏过去,说不定是看到了什么。太太也真是狠心!”

贝茜和萨拉一起回来了,两人上了床,嘁嘁喳喳说了大约半个钟头。我断断续续听到了几句,不过我可以猜出她们谈话的主要话题。“什么东西从她身边走过,一身白衣,然后突然就不见了……”“一只大黑狗跟在他后面……”“在房门上砰砰砰敲了三下……”“教堂墓地里一道光线掠过,照亮了他的坟墓……”

……

最后,她们俩都睡着了,炉火和蜡烛也都熄灭了,可我却一直未能入眠,并且是胆战心惊地熬过了整个夜晚,这种恐惧也只有小孩子才能感觉到。

红屋子中发生的这件事,并没有给我留下什么严重的或是长期的病症,只是让我的精神受到了刺激,令我至今心有余悸。没错,里德太太,我应该把我心灵的痛楚归咎于你。可是,我又应当原谅你,因为你并不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你自以为是在帮我根除恶习,却分明是在割断我的心弦。

第二天临近中午的时候,我起来穿好衣服,裹了条披肩,坐到了育儿室壁炉旁边。我感到身体虚弱,全身好像都散了架一样,但心中无法言说的苦楚却更令我难过。我不停地流泪,刚从脸颊上抹掉一滴咸咸的泪水,另一滴又紧接着滚落下来。可是,我应该高兴才对,因为里德家的孩子们都不在,他们跟着里德太太乘马车出门了,而艾博特也正在另一间屋子里做针线活,没来责骂我。贝茜则在育儿室里忙来忙去,不是收拾玩具,就是整理抽屉,还会时不时地对我说两句关心的话。我早已习惯了整天挨骂、吃力不讨好的生活,眼下这种情况对我来说,本应是宁静的天堂,但实际上我的精神已被摧残得痛苦不堪,无法再为宁静而宽慰,也无法再为欢乐而激动了。

贝茜到厨房去了一趟,带回来一个小烘饼,把它放在了一个颜色鲜艳的瓷盘里。盘子上画着一只极乐鸟24,依偎在旋花植物和玫瑰花蕾组成的花丛中。我曾经对这个瓷盘无比向往,也曾多次恳求,想把它捧在手里看个究竟,可却被认为不配享有那个特权。现在,这珍贵的瓷盘就放在我的膝头,而且我还被诚恳地邀请品尝盘子里精致的点心。多么徒劳的垂爱啊!就像那些迟迟不来却依旧让我苦苦期盼的恩泽一样,它终于来了!可是来得太晚了!小鸟的五彩羽毛,花蕾的斑斓色泽,竟都黯淡无光了。我实在吃不下去,便把小烘饼放在了一旁。贝茜问我想不想看书,“书”这个字让我的心瞬间又激动起来。我请求她到书房去帮我把《格列佛游记》拿来。我曾饶有兴致地抱着这本书读了一遍又一遍,感觉它比童话故事还要有趣,甚至于相信书中的叙述确有其事。我曾经到处寻找书中所讲的小精灵,在毛地黄叶子和钟状花冠之间,在蘑菇下面,在爬满墙根的常春藤后面,却都无果而终。最后,我用这样一个悲伤的事实来安慰自己:他们只是离开英格兰去了另一个国家,那里尚未开化,森林更茂密,人烟也更稀少。我始终坚信,小人国和大人国确实存在于这个世界。我毫不怀疑,会有那么一天,经过漫长的海上航行,我会亲眼看到那些小小的田野、小小的房屋、小小的树林,还有小人、小牛、小羊和小鸟,还会见证像大树一样高的玉米、硕大的猛犬、巨大的猫,还有高塔一般的男男女女。如今,这本珍贵的书就搁在我手上,我一页页翻开,在那些奇妙的插图中寻找往昔的魅力,可一切却突然间变得阴森可怕了。巨人变成了瘦骨嶙峋的妖魔,矮人变成了恶毒可怕的小鬼,格列佛也成了最危险地域中凄凉的流浪者。我赶紧合上书,不敢再看下去,把它放在了桌上那个一口未动的小烘饼旁边。

这会儿,贝茜已经打扫好了屋子,洗完了手。她拉开一个塞满漂亮绸缎碎布的小抽屉,开始为乔治亚娜的玩偶缝制新帽子。她一边干活,一边唱歌。那歌词是这样的:

很久很久以前,

我们像吉卜赛人一样流浪。

我以前经常听到这首歌,每次听来都觉得欢快愉悦。贝茜的嗓音很甜美,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但是现在,尽管她的声音甜美依旧,可我却听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有时候她做活计做得出了神,把叠句唱得很低沉,拖得很长。一句“很久——很久——以前”,听起来就像是挽歌里最悲伤的旋律。随后她又唱起另一首歌谣,曲调更哀怨凄恻了。

我的四肢疲惫,双脚酸楚,

长路迢迢,群山荒芜,

夜色降临,月光凄清,

洒在可怜孤儿的旅途。

为什么让我远走他乡,伶仃孤苦,

到那沼泽无边、乱石堆砌的去处,

人心冷漠,唯有天使善良,

关切孤儿那可怜的脚步。

晚风吹自远方,轻拂脸庞,

夜空晴朗无云,繁星闪亮,

仁慈的上帝,将众人庇佑,

悲苦的孤儿得到了安慰和希望。

纵使我一时失足,跌落断桥,

即便我受人蛊惑,误入泥淖,

圣父啊,你依旧信守承诺送来祝福,

把可怜的孤儿拥入你的怀抱。

哪怕我无处栖身,无亲无友,

一个信念依然给我力量,伴我左右,

天堂啊,那里终会是我的归宿,

上帝啊,你是我永远的朋友。“来吧,简小姐,别哭了。”贝茜唱完说道。她的这句话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我内心难以忍受的苦楚她又怎么能理解呢?

转天上午,劳埃德先生又来了。“哦,能起床了!”他一走进育儿室就说道,“保姆,她怎么样了?”

贝茜简单地回答了两句,告诉他我现在很好。“照这么说,她应该看起来更高兴才对。到这里来,简小姐。你的名字叫简,是吗?”“是的,先生,我叫简·爱。”“瞧你,还在哭鼻子,简·爱小姐,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哭吗?是哪里疼吗?”“哪儿都不疼,先生。”“我敢肯定,她是因为不能跟太太坐马车出去才哭的。”贝茜在旁边插嘴道。“肯定不是这样!她都这么大了,怎么会因为这种事而发脾气呢。”

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当听到贝茜毫无道理的指责,便感觉自己受到了深深的伤害,于是当即反驳道:“我才不会为那种事哭呢,而且我也讨厌坐马车出去。我之所以哭,是因为觉得自己可怜。”“哎哟,小姐!”贝茜说道。

听到这里,善良的药剂师有点摸不着头脑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我也同时在观察他。他的眼睛很小,有点儿发灰,不太有神,可现在想来,我敢说那是一双敏锐的眼睛。虽然他的长相难看,但他的神态却和蔼可亲。他从容地打量了我一番之后说道:“你昨天生病是因为什么?”“她摔了一跤。”贝茜又在那边插话了。“摔跤?看吧,还真是小孩子!她这么大了,路还走不好吗?她总有八九岁了吧。”“我是被人打倒的,”我感到自尊心再次受到了伤害,于是脱口而出,但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但那并没有使我生病。”

劳埃德先生此时拈了一撮鼻烟,吸了一下,然后把鼻烟盒放回到马甲的口袋中。这时,铃声响了,这是在叫仆人们去吃饭。劳埃德先生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便说道:“在叫你呢,保姆,你先下去吃饭吧。在你回来之前,我来开导开导这孩子。”

贝茜很想留下来,可是她不得不走了,因为准时用餐是盖茨黑德府一条很严格的规矩。“你生病不是因为摔倒,那是因为什么?”贝茜一走,劳埃德先生就追问道。“我被他们关进了一个闹鬼的屋子,而且一直被关到了天黑。”

劳埃德先生微微一笑,接着便皱起了眉头。“闹鬼?唉,到底还是小孩子!你怕鬼吗?”“里德先生的鬼魂,我是真的害怕。他就死在那个房间,灵柩还在那里停过呢。不管是贝茜还是其他人,在晚上都是能不进去就不进去的。他们太狠心了,竟然把我一个人关在那里,连支蜡烛也不给点,真是狠心,我会永远记住的。”“胡说!就是这件事让你伤心?那现在大白天你还害怕吗?”“不怕,可是很快天就又要黑了,而且我不开心……非常不开心……当然还有一些别的原因。”“别的原因?能跟我说说吗?”

我多么希望能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他呀!可是要讲清楚又是多么困难!孩子们有感觉,却无法表达出来,即使他们能在心里理解一部分,也不知道该如何用言语来形容。然而,我生怕失去这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吐苦水的机会,在惴惴不安地停顿了一会儿之后,我终于笨嘴拙舌地给出了回答,虽然简单,却足够真实。“一方面是因为我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可是你有一位慈祥的舅妈,还有表兄表姐啊。”

我又一次顿住了,然后继续笨拙地说道:“可是约翰·里德把我打倒在地,舅妈还把我关在红屋子里。”

劳埃德先生又一次掏出他的鼻烟盒,拈了撮鼻烟吸了一下。“难道你不觉得盖茨黑德府是个非常漂亮的宅子吗?”他问道,“让你住在这么好的地方,难道你就不感激吗?”“可这又不是我的家,先生。艾博特就曾说过,这里的仆人都比我更有资格住在这儿。”“你总不会那么傻,想要离开这么华丽的地方吧?”“如果有地方可去,我巴不得离开呢,但是在长大成人之前,我是休想离开这里了。”“也许你可以。谁知道呢?除了里德太太,你还有其他亲戚吗?”“好像没有了。”“你父亲那边也没有吗?”“我不知道。我问过里德太太,她说我也许有一些穷亲戚,不过她并不了解具体情况。”“如果有这样的亲戚,你愿意投奔他们吗?”

我陷入了沉思,联想到了好多。贫穷对大人都是件很糟糕的事情,更不用说对孩子了。孩子们并不知道穷苦人民勤劳可敬的一面,他们一提起贫穷就只会联想到褴褛的衣衫、匮乏的食物、冰冷的壁炉、粗鲁的举止和低贱的恶习。对我来说,贫穷就是堕落的代名词。“不愿意,我不想沦为穷人。”我给出了这样的回答。“即使他们对你很好,你也不愿意吗?”

我摇了摇头,不明白穷人怎么可能对别人好。更何况我还得学他们的一言一行,长大后跟盖茨黑德府旁边的那些村妇一样,既没教养又没文化,在农舍门口带孩子或洗衣服。为了自由而舍弃自己的社会地位,我可没那么勇敢。“难道你的亲戚都非常穷吗?他们都靠干活养活自己吗?”“我也不清楚。里德舅妈说,即使我有别的亲戚,他们肯定也都像乞丐一样。我可不想去乞讨。”“那你想去上学吗?”

听到这个问题,我再次陷入了沉思。我对学校几乎一无所知,只是偶尔听贝茜说起一些学校的事情。她说那里的小姐们都要戴上足枷,坐着还要绑脊椎矫正板,举止要非常优雅,还要遵守规矩。约翰·里德恨透了学校,还经常辱骂学校的老师,不过他的感受是不足为信的。尽管贝茜关于学校纪律的描述有点儿骇人听闻,但是她对小姐们所学才艺的描绘却也同样令人神往。在来盖茨黑德府之前,贝茜在另一户人家干活,她从那家的小姐那里得知了一些学校的情况。她曾绘声绘色地向我讲述小姐们所创作的风景画和花卉图、所唱的歌谣、所弹的曲子、所编织的钱包以及所翻译的法语书,听得我跃跃欲试。除此之外,上学将是一次彻底的人生改变,意味着一次长路漫漫的旅行,意味着与盖茨黑德府的分离,意味着一个全新生活的开始。“我确实喜欢去上学。”我沉思后小声说道。“唉!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劳埃德先生起身时自言自语道,“这孩子是该换换环境了,精神状态不太好啊。”

这时候,贝茜回来了,同时外面传来了马车由远及近的辚辚之声。“是里德太太吗,保姆?”劳埃德先生问道,“我想走之前跟她谈谈。”

贝茜在前面引路,带劳埃德先生去了早餐室。从以后发生的事情来看,我估计这位药剂师在和里德太太会面时,一定大胆地提出了送我去上学的建议,而这个建议毫无疑问被采纳了。一天晚上,艾博特和贝茜在育儿室里做针线活儿,看我静静地躺在床上,便以为我睡着了,于是就谈起了这件事。艾博特说道:“我敢打赌,太太肯定巴不得甩掉这个孩子呢。这孩子的脾气真让人讨厌,她那个样子就好像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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