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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10-02 08:2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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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钱玄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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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之革命(下)

文学之革命(下)试读:

“脸谱”——“打把子”

本卷第二号我有答刘半农先生的信,说中国戏是极野蛮的“方相氏”的变相。又说主张旧戏者是要保存野蛮。三号《随感录》里我讲到“脸谱”,有“一脸之红,荣于华衮,一鼻之白,严于斧钺”二语。我虽然说了这些话,但是我于旧戏,和傅斯年君一样,是“门外汉”,说得究竟对不对,却也不敢自信。今得张君此信,窃喜前言之不谬。现在把张君信中的话举出几句,写在下面,以为鄙说之证。“且方相氏熊皮金目,亦未尝非后世钩脸之滥觞。”“正不妨其表示野蛮。”“忠义血诚,则饰以红脸。奸佞凉薄,则饰以白脸。”又张君此信,又使我增长一点见识。原来中国的图案,是画在脸上的。领教了!至于脸上画飞燕,画兰花,此等奇妙之相貌,即无“美术上兴味”,也就够好看了!

但是我现在还想做点人类的正经事业,实在没有工夫来研究“画在脸上的图案”。张君以后如再有赐教,恕不奉答。记者(玄同) 一九一八,十,八。

渡河与引路

元期兄:

惠书敬悉。

我所谓讨论者,不过要老兄说明对于人类共同的言语,和Esperanto的意见如何。决非是要开什么“爱斯不难读讨论会”,或“爱世语促进会”,拉了一班人入会,七张八嘴的瞎吵一阵子的办法。今来信所言,已经把尊意说得明明白白。虽然老兄自己说是“理由十分简单”,其实就如玄同的屡屡言及此事,所主张的理由,也不过如此简单。

世界万事万物,都是进化的,断没有永久不变的,文字亦何独不然。象形文字不适用了,改为拼音文字;习惯文字有了不规则的发言,无谓的方法(如法德文中之阴阳性等),不适用了,改用人为的发音正确、文法简赅的文字:这都是到了当变之时,不得不变,其事至为寻常。正如衣裳破了,自然改做新衣;鱼馁肉败了,自然重煮新鲜的食品。但是今年做的新衣,穿上几年,自然又破了;今天煮的新鲜食品,过上几天,又要变味了。那便须再做新的,再煮新的。所以从Esperanto里变出来的,又有I do,有人说将来的世界语,或者不用a,b,c,d 竟用Phonetics的画嘴字母,也说不定。现在“向柴明华先师脚下跪倒”的人,竟将世界语认为他们贵先师的专利品,遇见别人做的世界语,便说是冒牌的,这竟是“只此一家,并无分出,请认明柴先师招牌为记,庶不致误,如有假冒,雷殛火焚,天诛地灭”的话头。哈哈!真要叫人笑死!“二五得一十”的费话,《新青年》里确乎很多。其实岂但见鬼、求仙、打脸,是毫无常识的事情;就是孔教、古文、节烈之类,又哪里是近人情的。偏偏有人主张,岂不可怪!

现在走路的人,有“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的,有故意“南辕北辙”的;现在满街的车子,有实在拉不动,以致翻车的,有故意将好好的车子推到泥塘里去的。《新青年》对于前者,是应该指导他,帮助他的;对于后者,不但元期以为可以听他,即玄同亦以为可以任其自然。但是昨天百年同我说:“看见有人吃粪,不问其有无精神病,总是该阻止他的;所以共和国提倡帝制,科学时代提倡拳匪,平等世界说‘慈善事业’、‘子惠元元’,此非驳斥不可的。”我想这话也有道理,大可各人依着自己志愿,分头去做。

我写到这里,忽然听见外面有放炮的声音,因想起数日前有个朋友来说:“过年时候的放炮,从去年起,已经弛禁了,听说今年还要热闹哩。”然则此刻的放炮,大约是“己未新正”的先声。我想为“己未”两个字,也不要紧,但愿“中华民国八年”六个字不要删除,才好。要是并这六个字而不愿保存,那我们简直可以老实不客气,照着Nietzsehe的话去办。钱玄同

论中国旧戏之应废

启明兄:你来信的话,我句句都赞成。末段“其实将他国的文艺学术运到本国,……没有什么欧化不欧化了”数语,更是至精至确之论。吴稚晖先生道:“今日欧美的物质文明,并非西学,乃是人类进化阶级上应有的新学。”(见本号)这话虽然是说科学,其实一切美术文艺皆应作如是观。我们对于一切学问事业,固然不“保存国粹”,也无所谓“输入欧化”。总之趋向较合真理的去学去做,那就不错。至于有一班人,已到成年还在那里骑竹马,带鬼脸,或简直还要“打哇哇”、“斗斗虫”,我们固然尽可睨之而笑,听其自由。但他们如其装出小儿样子,向着别的成年人的面孔唾唾沫,拿笔在书上乱画乱涂,这是不能不训斥他,管教他,开导他的。你道我这话对不对?钱玄同 6,Novembro,1918.

论韩柳文

来信所论韩柳是有心复古,并非有心做那近于语言之自然的文章。这话固然很是。但我前文的意思,并非说韩柳有心要做言文一致的文章;不过说他们的文章很有近于语言之自然的,要是继起的人能够注意此点,则不难慢慢的回复到白话路上来罢了。平心而论,韩柳的文章比了初唐的骈文,和后来归方刘姚诸人的文章,实在要好得多;其坏处,却在妄要学《左传》学《史记》而已。我们如不作诛心之论,但就文章的表面上看去,则韩柳之文,在当时也还算有点价值。本志二卷六号所载陈独秀先生的《文学革命论》,其中论韩愈的话,我以为最公允。钱玄同

汉文改革之讨论

先生主张中国文“用白话体裁,混入寻常谈话中用惯之文言;有时需用学术上术语,即混入外国原名,亦无不可”。这个主张很有道理,很合于现在之用。惟玄同之意,以为此等办法可即从小学校实行起。白话和谈话中用惯之文言,都是现在的中国人嘴里讲惯的,耳朵里听惯的;写了出来是人人可以懂得的。一切适用于现世界的新学问,是西洋人先我而发明的;其中术语,是西洋人已经有了定名的。我们研究新学,若要深求,非看西文书籍不可。在小学校时,即知其原名,则后来看西书要容易得多。若但求普通智识,亦以识得西文原字为宜。名词术语,愈能统一则愈好。西文名称,在英、法、德大致相同。日本从前虽然一一翻译,近则更用假名拼了西音,注于译名之旁,或专写拼音不用汉字,或简直把西字嵌入,连假名拼音都不用,是亦渐渐与西洋趋于一致。中国人亦何妨竟直用西名?先生谓“能力”“作用”等字,以为原文为宜;则如化学元素之类,特造许多“金字”旁之新字者,自然更是多事,简直采用拉丁原字,最为善法。至于有人以为此种新式文字“不三不四,非驴非马”,斥为“苟且”,我则绝对不以为然。请问现在世界上哪一国文字是纯粹国风,不杂一个别国字的?且纯粹国风的文字,又有什么好处?我以为文字者,不过语言事物的记号而已。甲国此语无记号,乙国有之,就该采乙国的记号来补阙。若说外来语侵入足以破坏国粹,则惟有厉行闭关政策不与世界交通,学内山苗蛮之办法而已。至于Esperanto,虽非旦夕间遽能实行,然我辈亦何妨于改良汉文之余暇,提倡提倡呢?先生“对于改良文字之观念,完全就功效一方面着想”,我也很赞同,但既以Esperanto为“我辈所要求的最善文字”,又说“研究这问题,似非二十世纪东方人之责任,而且万万非我辈之责任”,此说玄同尚不敢苟同。中国人(书中之“东方人”,似是专指中国人言,若日本则虽未至欧美已非中国人所能企及也。)现在百事不如人,应该急起直追,灌输正当的科学文艺,自是正办;但谓世界事业绝不配我们中国人去管,持论似稍偏激。未知高明以为然否?

答姚寄人论Esperanto

姚先生的议论,玄同个人极端赞成。玄同以为语言文字,是表思想事物的记号;记号有适用不适用的分别。中国语言是单音,文字是象形,代名词前置词之不完备,动词形容词之无语尾变化,写识都很困难,意义极为含糊,根本上已极拙劣。再加以象形字变到楷书,草书,行书,连象形的好处也没有了;文章专为替贵人搭臭架子,什么“典丽矞皇”,什么“气息高古”,搅到嘴里这样讲,手下不许这样写,叫人人嘴可以生今人的,手一定要生数千年前的僵尸的,于是言文歧异,不能合一个;各省土语不同,互相非笑,绝不肯彼此都牺牲一点,使他慢慢接近,因之全国不同的语言,少说些,也必有一千种左右。请教这样的语言文字,难道还不是不适用的吗?既不适用,便当根本改革。如其现在还没有制造世界语,我必主张改用德、法、英诸国的文字。既然有了比德、法、英文尤较良的Esperanto,我自然主张改用Esperanto。惟Esperanto尚未通用以前,也不能无暂用的记号。我现在的意见,以为这暂用的记号应有二种:(1)暂留汉字。书写用草书,废楷书;文章用现在普通的话做,不用古代已死的话做;语音字音,都照一九一三年全国代表公议的国音读(此国音字母,近已由教育部公布。吴稚晖先生撰有《国音字典》,闻不久将由商务印书馆印售),不照《康熙字典》的古反切读,不照各省不能通行的土音读;字旁注注音字母(就是国音的字母),不叫字母独立;而一切新的事物为中国向来所没有的,老老实实写西文原字,不必有瞎讨好,闹什么译音译义如lampo、alumeto等等,一定应该写原字;因为lampo是现在人类用的灯,alumeto是现在人类取火之具,无所谓“洋灯”“洋火”也。Etiko既不足讲五伦,就无所谓“伦理学”。Logiko既不是惠施、公孙龙诸人发明的,就不该叫“名学”。Geoi起头的字很多,则不能单称Geometrio叫“几何”。Respubliko不是皇帝逃走了,叫两个宰相管理国政,则与“共和”有什么相干?Revoluolo是改良进化的意思,其中并不含有什么“天命”的极野蛮话,就非“革命”可知。诸如此类,都该写原字。(2)即采用一种外国语为第二国语。(此第二国语,似以法文为最宜;因一则行用较广,二则其字与Esperanto相同者最多也。)一面应该赶紧提倡传播Esperanto,冀十年廿年之后可以废汉文而用Esperanto。这个办法,不知姚先生以为然否?至于有人说国语是国魂国粹,废国语是消灭国魂国粹,国将不国:这是十六七年前老新党的议论,动辄引俄灭波兰兼灭其语为言,醒先生早已驳斥,无须再说。惟我意且以为国魂国粹要是永远保存,甚或昌大之,力行之,则国真要“不国”了。国粹中有“生殖器崇拜”的道教,又有方相氏苗裔的“脸谱”戏,遂至一千九百年闹出拳匪的一种成绩品,国几不国。国粹中又有主张三纲五伦的孔教;到了共和时代,国会里选出的总统,曾想由“国民公仆”晋封为“天下共主”;垂辫的匪徒,胆敢于光天化日之下,闹大逆不道的什么“复辟”把戏,国又几乎不国,近来一班坐拥多妻主张节烈的“真正拆白党”,又竭力的提倡“猗欤盛矣”的事业了。照这样做去,中国人总有一天被逐出于文明人之外,第三次国几不国的日子,恐怕要快到了。所以依我看来,要想立国于二十世纪,还是少保存些国魂国粹的好!记者(玄同)

答胡天月论Esperanto

我固然是主张中国当废汉文而用Eperanto之一人,但我以为这是将来圆满之解决。若讲现在,则Esperanto尚在提倡时代,未至实行时代;而一切真理新知,亟待灌输,刻不容缓,断不能一切搁起,等Esperanto通行了再来讲新学。如此说来,则用他种文字作过渡品,以便青年学子可以由一种外国文直接看新书,求新理,实为必要之图。假如现在Esperanto文出版之书籍,其数略等于现在法、德、英文之书籍,或略等于现在日本文之书籍,则自然不必更用他种文字作过渡品。无如现在Esperanto文之书籍,尚嫌太少,不足供用。所以中国现在就使Esperanto即日通行,亦不能不取一种外国文以为辅助。我虽极力主张Esperanto,然事实如此,不能讳言。我亦无奈何也。若说习英文的人反对Esperanto,此是别一问题。不能因他们反对Esperanto,我们就来反对英文。我以为Esperanto语根精良,文法简赅,发音平正,是人类文字而非民族文字。若主张民族文字之人,无论如何反对,终之不能损其毫末。若有与Zamenhof同志之人,别造新语,竟把Esperanto攻击得体无完肤,不能存在;是则Esperanto已处于劣败地位,我们无论如何维持,亦维持他不住。所以我的意思,以为我们既认定人类文字胜于民族文字,又认定Esperanto以前各种世界语已处于劣败地位,今日之世界语惟Esperanto为较良,则当竭力提倡Esperanto,以为将来正当之文字;若有较Esperanto更良之文字,自然当舍Esperanto而就彼。总之我们对于Zamenhof,当与Darwin、Kropotkin同视而认他为先觉,为学者;不当与孔丘、耶稣同视而认他为圣人,为教主。钱玄同

保护眼珠与换回人眼

百年兄,——

你说的“粪谱”,我原想来编他一部。因为我的年纪,虽然只有三十二岁,对于“粪学”的研究,不能像那班老前辈大方家的深造。但是我在一九〇三以前,曾经做过八股,策论,试帖诗;戴过顶座,提过考监;默过粪学结晶体的什么“圣谕广训”,写过什么避讳的缺笔字,什么《字学举隅》的字体,什么“圣天子”“我皇上”“国朝”“枫宸”的双抬单抬粪款式;曾经骂过康梁变法;曾经骂过章邹革命;曾经相信过拳匪真会扶清灭洋;曾经相信过《推背图》、《烧饼歌》确有灵验。就是从一九〇四到一九一五(民国四年),这十二年间,虽然自以为比一九〇三以前荒谬程度略略减少,却又曾经提倡保存国粹,写过黄帝纪元,孔子纪元;主张穿斜领古衣;做过写古体字的怪文章;并且点过半部《文选》;在中学校里讲过什么桐城义法。所以我于“粪学”上的知识,比到那些老前辈大方家,虽望尘莫及,然而决可比得上王敬轩君。既然如此,何妨竟来编他一部“粪谱”呢!但是言之匪艰,行之维艰;到了编谱的时候,纵然搜索枯肠,无孔不入,终恐挂一漏万,仍望老兄和半农诸公匡其不逮,俾成全璧,幸甚幸甚!“粪谱”虽然是个滑稽的名词,其实按之实际,却很确当。因为今天所指名为粪的,实是昨天所吃的饭菜的糟粕;昨天把饭菜吃到胃里,其精华既然做了人体的营养料,其糟粕自然便成了粪,到今天自然该排泄了。所以排泄物不过是没有用处,应该丢掉的东西,原不是有害人体,致人生病的东西,但是若不排泄,藏在胃里,却要有害人体致人生病。照此看来,粪的本身,原没有什么可恶者,可恶者,在那些藏粪不泄的人。而且他们不但自己藏粪不泄,还要劝人道:“今天的粪,是昨天的饭菜变的;昨天因为吃了饭菜肚子饱了,所以才不生病;今天要是把粪排泄了,则肚子空了,就要生病了,所以你们万不可排泄。”这样说法,尤其可恶了。更有甚者,要想叫人学牛的“反刍”办法,把昨天吃进胃里的东西重行倒入嘴里,细细咀嚼,这简直比嚼甘蔗渣还要不近人情,其思想,比起那些自己要保存牙黄,保存顶得破老布棉袜的长脚爪,终身不洗的古怪人,和那用油纸包了尊粪挂在墙上的于式枚来,还要下作,这真是可恶到了极处。说他可恶,不是因为他自己个人的体臭难近,实在因为他“天天想把那些没有掉换的眼珠换了去”。你想青年和他们有什么的九世深仇宿怨,他们竟要用这种亡国灭种的圈套来陷害青年啊!

你说我们应该努力保护眼珠,努力去换回人眼来:这确是现在中国社会上顶大的问题,也是我们做这《新青年》杂志的唯一大目的。《新青年》出了将近三十本,千言万语,一言以蔽之曰,保护眼珠,换回人眼而已。像你的《辟灵学》,独秀的论孔教、论政治,元期和适之的论节烈,适之和半农的论文学:这都是想换回人眼的文章。启明的译《贞操论》,孑民和守常的提倡工作,适之和孟和的译Idsen戏剧:这都是想保护眼珠的文章。若玄同者,于新学问,新智识,一点也没有。自从十二岁起到二十九岁,东撞西摸,以盘为日,以康瓠为周鼎,以瓦釜为黄钟,发昏做梦者整整十八年。自洪宪纪元,始如一个响霹雳震醒迷梦,始知国粹之万不可保存,粪之万不可不排泄:愿我可爱可敬的支那青年做二十世纪的文明人,做中华民国的新国民,撕毁十九世纪以前的“脸谱”(脸谱不是二十世纪的东西,就是“马二先生”也是这样说)。打破二十四部家谱相斫旧的老例。因此,不顾翦陋,不怕献丑,在《新青年》的《随感录》和答信里,说几句良心发现的话。却是万万比不上诸公,对于保护眼珠,换回人眼的办法,深愧毫无心得,但想就着淘粪坑扬臭气的方面努力去做,能得“熏染未久的那班纯洁的青年掩住鼻子逃走”的多几个,那便欢喜不尽了。

百年!你从《辟灵学》以后,还没有做过文章。我劝你也要努力做些保护眼珠,换回人眼的文章才好啊!钱玄同谨复。

罗马字与新青年

少荆先生:

来信敬悉。先生所说的“不要‘人’还没有弄清楚,便去胡乱谈政治,法律,爱国,救国”,这实在是极精当的议论,我佩服得很。那些圣人贤人,要是专门吃饭,我们尽可任他去。所可恨的,他于吃饭之外,还要逼在我们去做那先王的留声机器;我们要是偶然良知发现,想要做“人”,他便说我们大逆不道,“宜正两观之诛”;那我们自然不能不竭力的反抗他了。

承介绍日本关于提倡Romaji的书,谢谢。这一类书,我也看过一两种。但我对于华文改用罗马字拼音的办法,却不甚主张。其理由,见四卷四号致陈独秀君、同五卷四号致胡适之君信内。我的意思,以为中国方音之庞杂,同音字之多,文法之不精密,新学名词之缺乏,都是难于改用拼音的理由。所以中国要造拼音文字,断非旦夕之间就能完全告成的。日本话改用罗马字拼音,比中国要容易得多。然而提倡了将近二十年,到现在还不能完全改用Romaji。则中国人要使罗马字拼音能完全见诸实行,一定比日本还要迟缓。我以为即使从今日起,赶紧提倡,恐怕完全见诸实行之期,总要在国民二十年以后;并且中途经过的困难,一定很多。假如我这句话还有几分道理,则与其改华文为拼音,不如老实提倡一种外国文为第二国语,叫人家学上三年五年,就可以看“现在世界上做‘人’的好书”。凡关于学问方面,就是自己发表著作,也可以用这第二国语来做;——日本人之于英文,实在就有这样的趋势。——至于普通应用同浅俗书报之类,中国话一日存在,便可仍用旧文字:在文章的方面,用国语来做;在读音的方面,用注音字母注起音来;在书写的方面,渐渐的废去楷书、行书专写草书,或更采用许多简笔字。如此,则旧文字也还可以用用,不至感绝大的困难,似乎也不必定要改用罗马字来的拼音。

但是假如有人来做这罗马字拼音的事业,我也不反对。我并非要做蝙蝠派、骑墙派的人,两面讨好。因为我对于中国文字,以为无论如何主张,只要是存补救或改革旧文字之心者,我以为都是有道理的。我虽然不甚主张罗马字拼音,但若有人做这事业,竟能在数年之内完全告成,条理精密,可以施行无碍,我所说“民国二十年以后”的话,幸而言不中。到那时候,我一定抛弃我的主张,也来鼓吹拼音的新汉字,能够第一国语和第二国语用同样形式的字母,岂不更为便利吗?

总而言之,我的不主张罗马字拼音,是因为个人的观察,觉得这件事情做起来很是困难。假如有人竟做到了,那就是我这观察完全谬误。既自知其谬误,自然应该舍己从人;——但是若靠了传教的西洋人做的几本拼方音的书,就说是拼音文字告成,那是我绝对不承认的。——我决不像现在读了几句英文的人,便竭力骂Esperanto为“私造的文字”,同读了几句Esperanto的人,便竭力骂别种“世界语”为“冒牌之国际语”。我以为文字同语言,都是表示思想事物的符号。我的符号比人家的好,我自然用我的;人家的符号比我的好,我自然该舍己从人。今天觉得甲符号好了,明天又遇见乙符号,确比甲符号还要好,自然该舍甲从乙,推而至于后天大后天……又遇见了丙丁……符号,假如丙确胜于乙,丁确胜于丙,自然该舍旧谋新。所以以为语言文字必须是习惯的,必不许人造的,这话我是不敢苟且赞同。以为“世界语”只许“柴明华先师”造的,别人没有造“世界语”的资格,这话我也不敢随声附和。

若说中国人用了外国文做第二国语,便不免要做洋奴,将为印度、波兰、朝鲜之续。这种议论,是二十年前的老新党发的,实际上初不如此。要知道人而肯做洋奴,一定是脑筋简单、知识卑下的缘故。据我看来,有了第二国语,才可以多看“做‘人’的好书”,知道该做“人”了,难道还肯做“洋奴”吗?请看日本,他自己除了几句普通话以外,维新以前,是用汉文做第二国语;维新以来,是用西文做第二国语;——日本虽然没有“第二国语”之名,但是研究他们学问的人,几乎无一不懂英语、德语。——他究竟做了“汉奴”、“洋奴”没有?再看那班扶清灭洋的拳匪,到了一九〇一年以后,都要学吃番菜,学同外国人拉手了。他难道是学了第二国语才变心的吗?

所以我的意思,以为我们对于世界上的各种语言文字,无论习惯的,人造的,但看学了哪一种文字可以看得到“做‘人’的好书”,可以表示二十世纪人类的思想事物。看定了一种,我们便该学这一种,采用这一种。因为我们想做“人”,我们也是二十世纪人类的一部分。钱玄同

横行与标点

《新青年》杂志本以荡涤旧汙,输入新知为目的。依同人的心理,自然最好是今日提倡,明日即有人实行。但理想与事实,往往不能符合,这是没有法想的。同人心中,决无“待其时而后行”之一念。像那横行问题,我个人的意见,以为横行必较直行为好,在嵌入西文字句的文章里,尤以改写横行为宜,曾于本志三卷三号六号、五卷二号通信栏中屡论此事。独秀先生亦极以为然,原拟从本册(六卷一号)起改为横行。只因为印刷方面发生许多困难的交涉,所以一时尚改不成,将来总是要想法的。至于标识句读,全用西文符号固然很好;然用尖点标逗,圆圈标句,仅分句读二种,亦颇适用,我以为不妨并存。《新青年》本是自由发表思想的杂志,各人的言论,不必尽同;各人的文笔,亦不能完全一致;则各人所用的句读符号,亦不必定须统一,只要相差不远,大致相同,便得。若说除恶务尽,这话原是不错。但旧日之恶,今日纵然除尽,然今日所认为善者,明日又见为恶,则在今日便应提倡,到了明日又该排除,进化无穷尽,则革命亦无已时;所以“时过境迁,此过渡的遗迹又须用猛烈剂去医他”,是当然如此的,不必以“拔毒种霉”为虑也。记者(玄同) 一九一九年一月九日

“黑幕”书

“黑幕”书之贻毒于青年,稍有识者皆能知之。然人人皆知“黑幕”书为一种不正当之书籍,其实与“黑幕”书同类之书籍正复不少:如《艳情尺牍》、《香闺韵语》,及“鸳鸯蝴蝶派的小说”等等,皆是。此等书籍,从一九一四年起盛行。四年以来,凡变过几种面目,其实十六两还是一斤,内容之腐败荒谬是一样的,贻毒于青年是一样的。此种书籍盛行之原因,其初由于洪宪皇帝不许腐败官僚以外之人谈政,以致一班“学干禄”的读书人无门可进,乃做几篇旧式的小说,卖几个钱,聊以消遣。后来做做,成了习惯,愈做愈多。别人见其有利可图,于是或翦《小时报》、《探海灯》之类,或抄旧书,或随意胡诌,专拣那秽亵的事情来描写,以博志行薄弱之青年之一盼。适值政府厉行复古政策,社会上又排斥有用之科学,而会得做几句骈文,用几个典故的人,无论哪一方面都很欢迎,所以一切腐臭淫猥的旧诗、旧赋、旧小说复见盛行;研究的人于用此来敷衍政府社会之余暇,亦摹仿其笔墨,做些小说笔记之类。此所以贻毒于青年之书日见其多也。本志既以革新青年头脑为目的,则排斥此类书籍,自是应尽之职务,此后当著论及之,惟不欲专斥以“黑幕”为名之一种耳。自一九一三年袁皇帝专政以来,复古潮流一日千里;今距袁皇帝之死已二年有余,而复古之风犹未有艾。“黑幕”书之类亦是一种复古,即所谓“淫书者”之嫡系。此外如算命书,看相书,风水书,中国医书,万年历,用做八股、试帖、策论、诗文之书,层出不穷;从前烂版糙纸卖十几个铜钱者,今改用洋纸铅印卖几毛钱或一二元,居然会有销路,这也可见现在社会的知识了。清未亡时,国人尚有革新之思想;到了民国成立,反来提倡复古,袁政府以此愚民,国民不但不反抗,还要来推波助澜,我真不解彼等是何居心。钱玄同 一九一九年一月九日

答区声白论Esperanto

声白先生,我以为我们既认为Esperanto为适用之语言文字,可以为中国语言文字之代兴物,则便该多立团体,分头传播。传播的时候,应该说明其语根如何精良;文法如何明确;发音如何整齐;用Esperanto著的、译的书籍已有多少,学成以后,可以看多少新科学、新思想的好书。尤其要紧者,在说明这是人类公有的语言,当与本国文同视,不当以外国文视之。有欲将新名词、新术语嵌入于汉文中使用者,更该提倡;如此,则国人与Esperanto可以一日接近一日。吴稚晖先生谓“近世界之新学理,新事物,若为汉文所发挥不足者,即可搀入Esperanto,以便渐搀渐多,将汉文渐废,即为异日径用Esperanto之张本”(见《新世纪》第四十号)。我以为这是提倡Esperanto最切要、最适当的办法。若有人说,“汉文既未废灭,则正式之文辞中,断不容他种文字夹杂于其间”,则我不知其将用何种方法,叫中国人使用Esperanto。难道有人发一命令曰:“汉文汉语定于某年某月某日废止,‘爱世语’定于某年某月某日施行”吗?恐怕这个办法有些行不通罢!至于汉文改用拼音,在理论上自然可以成一句话,而在事实上我以为很难办到。因为中国是单音语,同音之字太多也。我以为汉语一日未废,则汉文只可暂时沿用,而旁注音读,仿日本人的办法,此法在现在最为合宜。若标准音,只可用普通音,即俗所谓“官音”才是。因以官音与方音相比,则官音实为“适者”,暂时尚可“生存”也。——先生是广东人,我是浙江人,我二人讲话之时,即须用官音,此即官音为适者之明证。

新文体

钜猷兄:——

你的来信,我看了,非常的佩服。近年以来,那些家里请了先生,读《古文观止》和《东莱博议》的,固不必论。其投身于学校中而研究中国文学者,往往都是弯腰驼背,规行矩步,举那老先生的样子,有时或朗诵《四六法海》,或吟哦《归方合评史记》,或则竖直了羊毫笔,临几个颜字,或则抖膝摇头,做几首“无题”、“有感”的诗,遇到什么纪念会,追悼会,……便集《文选》,集《杜诗》,拼成几篇“百衲文章”。——这就是研究中国文学者的成绩。你也是研究中国文学者之一,而思想如此新颖,见识如此超卓,我焉得不佩服呢。“正宗”这个名词,本来是随手拉来用用,原非当他一种确当的字样。五卷四号傅孟真君论戏剧的文章里,用了“天经地义”四个字,也有人来驳过。其实这都是用成语的毛病。“新文体”这个名称,我很以为然。我以为就是我们常说的“废文言,用白话”这句话,也有语病。因为嘴里讲的叫做“话”,也叫做“语”,笔下写的叫做“文”,古人既用古语写成文章,今人就该用今语写成文章。我以为该说“我们是今人,该用今语做文章,不用古语做文章。”这才没有语病。并有照此说法,则今世只该有今语之文,那古语之文决没有可以并存的理由,更为明显。那“正宗”的话,简直不成问题了。因为既没有古语之文来占“旁支”的地位,就不必说“正宗”的话了。

你说我们尽可用方言来做文章,尽可用方音来叶韵,这话也很不错。适之先生的《建设的文学革命论》说得好,他说:“若要造国语,先须造国语的文学。”又说:“中国将来的新文学用的白话,就是将来中国的标准国语;造中国将来白话文学的人,就是制定标准国语的人。”这话很有道理。至于做新文学用的白话的取裁,他说道:“可尽量采用《水浒》、《西游》、《儒林外史》、《红楼梦》的白话;有的不合今日的用的,便不用他;有的不够用的,便用今日的白话来补助;有不得不用文言的,便用文言来补助。”我现在再加几句话道:“有不得不用方言的,便用方言来补助;有中国话不够用的,便用外国话来补助。”原来这国语既然不是天生的,要靠人力来制造,那就该旁搜博取,拣适用的尽量采用。文学里用得多了,这句话便成了一句有价值有势力的国语了。有人说:国语这样制造,不是庞杂不纯吗?我说:无论何种语言文字,凡是有载思想学术的能力的,都是很庞杂不纯的。那纯而不杂的,惟有那文化的初开,思想简单的时候,或者可以做得到。到了彼此一有交通,则语言即有混合;学问日渐发达,则字义日有引申;一义转注为数语,一语假借为数义,那就要庞杂不纯了。愈混合,则愈庞杂,则意义愈多;意义愈多,则应用之范围愈广;这种语言文字,就愈有价值了。那桐城派所以没有价值者,就是因为他们的文章的格局有一定,用字的范围有一定,篇幅的长短有一定,句法的排列有一定;弄到无可如何只好仿“削足适履”的办法,改事实以就文章,如章实斋《古文十弊》篇所讥的话了。有人讲笑话说:“一个塾师替人家做祭文,抄错了一篇成文。人家来质问。塾师大怒,说,我的文章是有所本的,决无错理,除非他们家里死错了人。”桐城派的做古文,正是如此,他所以要如此者,就是要纯不要杂的缘故。——照此看来,国语的杂采古语和今语,普通话和方言,中国话和外国话而成,正是极好的现象,极适宜的办法。

至于声音一端,与语言似乎微有不同。因为语言是有意义的,声音是无意义的。既是无意义的,似乎不必广采方音,就用普通所谓“官音”者来统一,也没有什么不可。一九一三年读音统一会议决的注音字母,和审定的字音,我们读书可以照他读音,做韵文也可以照他押韵。惟国语既采及方言,则方言之音必当各仍其旧,不可强照字面,改为官音。假如苏语之“像煞有介事”有采入国语之必要,则其音必当读为Zang - sah - yin - ka - zn,不可读为Siang - sha - diu - cliek - shi。所以读音统一会审定之字音,也不过一个大概。将来国语发达,应该添入的字音一定是很多的。钱玄同 一九一九年一月九日

论中国当用世界公历纪年

纪年是历史上一种很重要的符号。有了这种符号,才可由年代距离的远近,考见文化的进退,事物的变迁。所以必须有一种能够永久继续的纪年法,才能适用。中国向来,是用皇帝来纪年。皇帝配不配拿来纪年,还是第二个问题。单从一个皇帝改一次元来说,已经可以证明这种纪年在历史上全无用处。何况一个皇帝还不止改一次元?像那武则天,做了二十一年的皇帝,竟改了十八次元。还有一个皇帝在一年之中改两三次元的。这样胡闹的纪年,倒不如索性没有纪年,还干净些。距今二十年以前,中国的明白人,看见西洋史上用基督纪年,觉得实在便利,于是也想改良中国纪年的方法。如梁任公做的《纪年公理》,可以算是中国纪年革命的宣言书。自此以后,中国人就想出了几种新纪年的方法:(1)有人看见西洋人用基督纪年,就说:“这是他们用他们的教主来纪年。我们中国也有一位孔大教主,我们应该拿他来纪年。”于是就有康有为一派的孔子纪年。(2)有人看见日本人用神武天皇纪年,就说:“神武天皇是日本第一个皇帝,又是日本民族的始祖;他们拿他来纪年,却很合于爱国保种的道理。我们汉族的始祖是黄帝,我们该学日本人的办法,拿他来纪年。”于是就有《民报》一派的黄帝纪年。

这两种新纪年,除了始创的人以外,别人也有用他的。此外还有主张用干支纪年的,却是只见此说,没有看见人用过。

又章太炎先生主张用“周召共和”纪年。他的意思,绝不是拿那二千七百年以前的“共和”两个字,来冒现在的“共和政体”的牌。他是因为《史记·十二诸侯年表》从“共和元年”起,自此以后,才有确实的年数,可以计算到现在。在“周召共和”以前的年数,都是靠不住的。甚么《帝王世纪》、《竹书纪年》、《通鉴外纪》、《通鉴前编》等书,把三皇五帝以来的年数说得“像煞有介事”,其实这都是各人做各人的春梦,没有一个可信的。所以太炎先生用共和纪年,倒并不含什么“微言大义”在内,只是老老实实从中国历史上可考的年代起,拿来做中国的新纪年。(我以前也主张这一说,曾于一千九百十年做过一篇《共和纪年说》,登在《教育今语杂志》里。)

一千九百十一年十月十日,共和革命军起兵。其时军中的檄文布告等等,都用黄帝纪年。这个缘故,因为当时的革命军,本标揭“民族”、“民权”、“民生”三种革命,而以民族革命列在第一,所以檄文布告等等都带着“排满”的口气。那么用汉族的始祖来纪年,原是当然,毫不足怪。到了一千九百十二年一月一日,中华民国政府成立,改用世界通用的阳历,于是就改称那天为“中华民国元年元旦”。自此以后,直到现在,就用“中华民国”来纪年。有些人因为民国纪年已经通行,那改良民国以前纪年的方法,可以不用想旁的花样,就称为“民国纪元前若干年”就行了。

我对于以上各种新纪年的意见,只有那孔子、黄帝两种含有特别作用,不能赞成他,——因为不能强迫全国的人都信孔教,不能强迫全国的人都主张这种狭隘的民族主义。其余的两种,我也并不怎样反对他。因为符号这样东西里面,本来没有含着绝对的真理。只要简单易记,制作的时候又不含特别作用在内,甚么都可以用得。共和纪年,从中国历史上可考的年代记起,用了他,可以把二千七百年以前文化的进退,事物的变迁,彼此距离的年代一目了然。“民国纪年元前若干年”的方法,从现在逆溯上去,可以知道历史上某人某事距现在有若干年。这两种纪年法,都算有一种用处。

可是从现在以后的中国,是世界的一部分;在以后的中国人,是世界上人类的一部分。所以无论讲时事,讲古事,都和世界各国相关连。时事不待言。以后研究中国历史上的古事,决不是再像从前研究《通鉴辑览》的办法:说尧舜怎样的仁,桀纣怎样的暴;刘备是正统,曹丕和孙权是伪;岳飞是忠臣,秦桧是奸臣。一定是用治社会学的方法,去研究自古至今中国民族文化变迁的真相。那么,一定有和别国历史比较的地方。既和别国历史常有比较,则须和别国用同一的纪年,才觉得便当。

我举一件小事为例。那黄梨洲作《原君》、《原臣》两篇文章,近来如梁任公诸人,都拿他来和法国的卢梭的《民约论》相提并论。虽然有些比得过当,可是二百余年以前的中国人能够讲这样透彻的话,在历史上确是一个很有价值的人物。我们假如要拿梨洲和卢梭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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