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有眼(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10-07 08:25:13

点击下载

作者:孙春平

出版社:中国电影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老天有眼

老天有眼试读:

第一章  白了少年头上

北口团市委办公室昀近接连接到几个电话,都是催讨欠款的。

办公室主任于玖玲起初并没介意,可事怕过三,再接了这样的电话,就多了一个心眼,问,我们跟你们并没有经济上的往来,不可能吧?对方答,怎么不可能,是你们一位副书记出差到我们这里来,说钱包被小偷扒去了,连返程的路费都成了问题,才到我们这里来借。我们考虑是兄弟单位,就借了。于玖玲问,近一年我们并没有副书记到南方出差,借钱的叫什么?对方答,叫聂明杰,高高瘦瘦的个子,戴着一副黑边眼镜,还跟了一个秘书样的人。于玖玲说,你们信他的嘴巴一说,就把钱借了出去?对方答,我们还不会傻到那个份儿上,他们带着证件,是你们北口团市委的介绍信,让我们看过的,上面清清楚楚地注明是团市委的副书记。

他还给我们打了借款的欠条。于玖玲说,可我们这里并没有叫聂明杰的副书记,你们还是搞错了吧?对方问,你们北口团市委是不是办了一份刊物叫《青春时代》?聂明杰还带了记者证,职务一栏写的是副主编。他到我们这里来,就是为了推销《青春时代》。于玖玲说,我可以明明确确地告诉你们,你们肯定搞错了,我们的刊物是叫《青春时代》,但我们这里没有这样一位聂书记,也没有这样一位聂主编,甚至连聂明杰这个名字我也头一次听到,就这样吧。

于玖玲放下电话,就奔了副书记陈中柏的办公室。虽说没欠对方的钱,可有人冒充团市委副书记可是非同小可,起码也可算作一条新闻或笑话。推开门,见陈中柏正埋头在一本《新华文摘》里,她就笑吟吟地说:“陈书记,谁说现在青年团工作没人重视了,我现在可有充足的证据给他一个‘狼狼’的回击。”陈中柏是个不太爱开玩笑的人,见于玖玲一脸灿烂,便说:“怎么个‘狼狼’法?”

于玖玲在领导面前总是保持着活泼与天真,三十出头了,仍显出一种少女的纯真。她说:“陈书记你说,市场上造假贩假的,专在哪些品牌上做文章?”

陈中柏说:“当然都是名牌,名烟名酒名牌服装,不然他们能赚什么钱?”“对啦!”于玖玲说,“现在已有骗子冒充团市委书记去行骗了,可见我们这些团干的行情见涨。”陈中柏说:“哦,有啥情况吧?你快说。”于玖玲便讲了那些电话,和自己寸步不让的回答。陈中柏怔了怔,问:“催债的电话有几起了?”“五六起吧。都是这半个月里的事。”“哪几个地方?”

于玖玲报了几个城市的名字。

陈中柏起身站到了墙上的全国地图前,仔细看了看,便在长江以南的一片区域一画,说:“这可不是笑话。你来看,打来电话的几个城市都在这一片,一是说明骗子还在这个区域活动,第二,也基本可以断定这是同一骗子所为。”

于玖玲眨眨眼,点头赞许陈中柏的分析。陈中柏虽说年龄比她大不了许多,可头脑清楚,有谋有略,平时几位书记研究工作时,他总是把事情摆得头头是道,就连一把手靳平,也多是先听了他的意见才表弁。于玖玲说:“那个聂明杰手里既拿着咱们北口团市委的证件,不管是真是假,咱们都不可掉以轻心,是不是应该抓紧采取点什么应对措施?”

陈中柏的脑子公认好使,他的那根权衡判断之轴飞速转了转,说:“好几千里路呢,咱还能派人去江南追查啊?”

于玖玲说:“倒不是我们追查,但总得想点办法。骗子冒充我们的人,要是再弄出点别的什么事情,对咱们北口团市委声誉的影响可就大了。要不……就赶快向公安机关报案?”

陈中柏的心动了动,又摇头说:“骗子要是在北口一带活动,咱们当然要报案。可现在目标毕竟不在北口管内,我们又去求哪路神仙?望风捕影的事,就是我是公安局长,我也不干。派人出去追查,人吃马嚼,可是处处要花钱的。”

于玖玲又往地图上看了看,低声嘀咕:“这可咋办好?”陈中柏问:“一般都借多少钱?”“不多,或一千,或两千,昀多的一家是三千。电话里说,借三千的那家还请两个骗子吃了一顿饭。”陈中柏说:“再有这样的电话,我来接。我听听情况再说吧。”

果然没过几天,又有催债的电话来,陈中柏亲自去接了,听到的情况和于玖玲介绍的基本相同,只是又换了一个城市。陈中柏对电话里说:“他既说是推销刊物,总该给你们带去几份杂志。你们应该注意到,我们刊物上并没注明副主编叫聂明杰,甚至连责任编辑都没有这个人,你们怎好就轻信了谎话呢?”他是想用这样的话把对方已逼近禁区的球一脚开出去。

电话里说:“我们当时也是存了这份小心的。可你们的聂明杰说,杂志放在提包里,可提包丢了,杂志和钱物就一起都丢掉了,好在记者证和介绍信带在贴身口袋里。他说回到北口后就会把杂志寄过来,一并还钱。这是你们聂明杰的原话,还给我们打了欠条。”

陈中柏冷笑:“请别介意,我为您的话稍作一点更正。聂明杰并不是‘我们’的,我们这里并没有这个人。这个隶属关系搞清楚了,我们才好确认应不应该还这笔钱。”

电话里也不客气:“你们不好确认,为什么聂明杰偏偏拿了你们的介绍信和记者证?”

陈中柏反唇相对:“这也并不是什么太难解释的问题吧?现在社会上的各种骗子多了,骗术五花八门,连人民币都可造假,造出两份假证明还值得什么大惊小怪吗?我们彼此还是共同引以为戒,吸取教训吧。”

电话里说:“当时我们也怕上当受骗,才让你们的……哦,暂且不说是‘你们的’,是让那个聂明杰将介绍信复印件留给了我们。我们迟迟不得聂明杰的消息,已将那个复印件送交有关部门作了技术鉴定,回答是看不出伪造的痕迹。不知您对此又作怎样解释?”

陈中柏怔了一下,语塞了:“这个……”

电话里越发地强硬:“如果您不能尽快给我们作出满意的答复,那我们只好向你们的上级领导反映了。您既然认定此事与你们机关无关,想来也不会介意吧?”

这几乎是在叫板了。陈中柏犹豫了一下,口气软下来:“唔,这样吧,请你们宽容一点时间,我们作一下认真的调查了解,再给你们明确的答复好不好?”

陈中柏放下了电话。一直守在旁边的于玖玲问:“怎么办?”

陈中柏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说:“等我和卓文书记商量商量再说吧。”

卓文姓林,叫林卓文,是团市委的另一位副书记。

团市委的领导配置是一正二副。一把书记靳平,三个月前去了省委党校,进的是青年干部进修班,学期半年。依以前的经验,凡进了这个班的,结业后都另行安排了更重要的岗位。青年团是领导队伍的后备队,团市委的干部挑大梁,是迟迟早早名正言顺的事。所以靳平去党校报到那天,团市委机关里的人差不多都到车站送行了,一个个紧拉着靳书记的手不放,有人还泪汪汪依依不舍。其实团市委机关也有一辆桑塔纳,可靳书记坚决不让汽车送他去省城,说那样太张扬,年轻轻的不好。办公室主任于玖玲很觉不过意,让陈中柏再跟靳平说。陈中柏说,不坐就不坐吧,靳书记坐小车的日子长远着呢。

靳平临行前一天,去了一次市委。单位一把手去市委请示汇报工作,本是很平常的事,可那天靳平却一脸的郑重,还分别到两个副手的办公室打了招呼,说袁书记找我。两个副手便都明白了一把书记此去的使命。袁书记叫袁天荣,市委常委分工由他主管青年团工作。靳平去省委党校学习,家里的工作由谁代理主持,便成了急待敲定的问题。而靳平学习结业后便极可能另有高就,所以代理主持工作者日后就基本可以认定是接替靳平的人选。果然,靳平从市委回来后的头一件事就把两个副手找到了一起,平静温和地宣布了一项令两个人都大出意料的决定:“市委领导的意见,我不在家期间,你们两位的分工都不变,还是分兵把守,各负其责。

好在党校半个月给学员一次回家休息的机会,有什么事情一时不好定,就暂放一放,等我回家休息时再说,或用电话联系。若有急着要办的大事呢,属于谁分管的就由谁直接向袁书记请示。二位尽管放开手脚,大胆干,就是出点问题也不要怕,一切由我兜着,好不好?”这么一讲,两人就都明白了,这叫平分秋色,机会均等,仍是站在一个起跑线上接受考验。靳平少年老成,果然了得,在这样极可能交人也极可能得罪人的重大问题上,不偏不倚,恪守中庸,日后两个副手谁能捷足先登领先一步,就全看个人的表现了。

陈中柏分管办公室和组织部,林卓文分管宣传部和学少部,还兼着《青春时代》杂志的执行副主编。两个人的分工也体现着靳平的用人原则,难见亲疏,一碗水端平。杂志是对外的窗口,主编一职由他自己挂着,陈中柏也挂着一个副主编,都不管具体事。具体工作统由负责宣传工作的副书记林卓文来抓,名正言顺,无可挑剔。靳平在跟两位副手谈过话后,立刻召开了机关全体人员会议,将市委领导的意见又向所有人公布了,那些精明过人的青年干部们自然也就心领神会地理解了领导的意图,在研究请示工作时都变得格外谨慎起来。

江南数地接二连三的催债电话可能涉及到杂志社的责任,电话却都打到办公室,陈中柏明白此事的处理必须格外慎重,出手稍有疏忽,首当其冲受到伤害者必是林卓文,两人若是因此引发矛盾,就可能被人认为是自己有意让林卓文难堪,若有心理灰暗的,还会开疑这是陈中柏落井下石,借机排挤打击林卓文。于玖玲急着要想办法,他却表面冷静一压再压,为的就是这层顾虑。可这事又逼到了头上,若不抓紧筑堤设坝,那催债的洪水要是直接冲到市委领导那里去,挨几句批评倒是小事,可能连袁书记都会认为这是陈中柏故意往自家门前禁区送球供对方攻射,让那个守门的林卓文扑救不及被轰下场去。

陈中柏这般前思后想,好费了一番琢磨,就在下班前摆好了棋盘,扯着嗓子喊:“卓文,卓文,你个臭棋篓子,敢不敢再让我教练你两盘?”

林卓文应声跑过来,也是哈哈地笑:“就你?今儿跟夫人请假啦?不急着先接孩子后做饭啦?”

陈中柏笑:“哎,我说主编先生,我昨天偶发灵感,写了一个小品文,不知给贵刊投稿敢不敢发?”“黄的吧?”“多少带点彩儿。”

林卓文说:“嘁,你敢投我就敢发,怕啥呀?你不是主编啊?先说说看。”

陈中柏说:“有这么一位先生,爱下棋,却极臭,顶风臭四十里,常是十盘八盘一顿一顿地输。有一天,输得极晚才回家。夫人问,吃饭啦?臭棋篓子说,不吃了不吃了,饱了,吃不下了。夫人问,又有人请?臭棋说,可不有人请,十大盘,盘盘吃得溜干净。夫人不解其意,就忙着进卫生间洗浴去了,出来时见先生还坐在床头发愣,就催他,你不快去洗还等什么?臭棋说,不洗了不洗了,睡吧。夫人说,你不洗可不行。臭棋说,咋,不洗还不让睡觉啦?夫人娇憨地说,你忘啦?今儿可是咱俩‘每周一歌’的日子。臭棋烦躁地说,你呀你呀,咋这么不会体谅人,我今天只觉活着都无趣,哪还有那个心啊!”

林卓文大笑:“此小品主人公叫臭棋或先生都太抽象,只要你实话实说写出阁下陈中柏的名字,我保证一字不改,全文照发,而且稿费从优。我宁可发出后亲自到扫黄办写检讨啦。”

陈中柏也笑:“我就怕林主编依仗职权之便,才不敢照实写上尊姓大名呢,你倒学猪悟能,倒打一耙。”

架炮。跳马。拱卒。飞相。汉界楚河边硝烟顿起,鏖兵斗智,拼力厮杀。两个人都很投入,都想用棋盘上的胜利赢来嘴巴上的痛快。渐渐地,陈中柏露了弱势,让对方一炮沉底,又有一车横冲直闯,掩护一马过河直逼帅府。林卓文脸上得意,嘴巴里哼起了流行歌曲,“朝花夕拾杯中酒,寂寞的人在风雨后……”

陈中柏见时机已到,便望着棋盘,边做思索状边看似漫不经心地说:“你也别得意得太早。我给你当面造谣,你自然不必放在心上,可要是有人专往咱们头上扣屎盆子,我不信你还有心‘大雁飞过菊花插满头’。”

林卓文停了哼唱,问:“咋个意思?你说谁往咱们头上扣屎盆子?”陈中柏说:“这几天办公室接了几个电话,都是长江以南打过来的,说有人拿了咱们的介绍信和记者证到处骗钱呢。”林卓文猛地抬起头,问:“是怎样的一个人?”陈中柏说:“说是叫聂明杰,高高瘦瘦的,还戴着眼镜。”林卓文又怔了怔:“那你……是怎么答复的?”“还能怎么说?没有的事嘛。我叫于玖玲跟他们说,我们北口团市委没这个人,我们自然也不会认这个帐。”陈中柏扫了一下对方陡然变色的脸色,催促说,“哎,走棋呀,要不我先躺旁边睡一会儿?”

林卓文便把手中的马落下去,竟正落在陈中柏的炮口下。陈中柏说:“哎,算不算数?”林卓文还在怔懵之中,忙说:“咋不算数,咱啥时悔过棋?”陈中柏便一炮轰过去,笑道:“好肥的一匹大马呀,多谢老兄犒劳。”

林卓文苦笑笑,忙沉心再战,却哪里再有刚才的兴致与机敏,棋势陡然而下,不过片刻,只好拂棋告负。陈中柏眼见心明,情知那个行骗的事必是与林卓文有了瓜葛,但仍装作浑然不觉地开着玩笑,说你是服了输还是想重新再来?林卓文忙点头,说服输服输,我突然想起今晚还有点事,是一个老朋友早约好了的,咱们改日再从容较量好不好?

林卓文急急地走了,留下陈中柏一个人站在拂乱的棋盘旁发怔。这事似乎已经非常明朗,起码可认定与林卓文有干系,即使不是行骗者的同谋,也必有他工作中的失误。陈中柏不由窃窃一笑,心里陡然生出一丝快意,就好像赛场上两个交战正酣的单打选手,当对方突然一脚踏空跌倒在地并挫伤了手脚,胜负便在那一刻提前定局了。可陈中柏的快意仅仅是一瞬,极短极短的一瞬,他就冷静下来。他知道官场毕竟不可完全类比于赛场,越在这种时候越需冷静,不动声色。须知,官场上的胜负往往决定在裁判手里,而比赛规则也更复杂微妙,所谓宦海浮沉,一言难尽。当上级决策者注意到不战而胜的另一方的得意时,他可能开疑选手是否暗做了手脚,如果再开疑到你落井下石,那你的下场就可能比跌倒的那位更倒霉。一旦让“裁判”看低了人品,想出头就难了。况且,林卓文是他的朋友和同事,到了团市委的这几年,两人一直合作得很愉快,日常彼此也常有些关照,这种时候若是让别人看出自己幸灾乐祸的小家子气,那日后还怎么人五人六地做人行事?谁还敢和你交朋友?

陈中柏原在市里的一家大型企业里当团委书记,工作搞得挺活跃挺有声色,就被提拔到市里来。念大学时,他学的是自动化管理,偏爱的却是历史,所以在厂里那几年,他的办公桌上常放着一大摞史书,《资治通鉴》《史记》什么的,有点空闲就捧了读,给青年人讲话时,也常引经论典纵横五千年,讲出许多深奥与趣味。可时间长了,就有话传过来,说他心大才高,难测难交。有一次,党委书记到他屋里闲坐,一边聊着一边漫不经心地拿起一本《汉书》翻,走时,竟拉开他的抽屉,把那本书放进去,意味深长地一笑,说这种书,还是放在这里合适吧?陈中柏一下就怔住了,他从党委书记温和宽厚的笑里读出许多内容,他知道党委书记一直挺赏识他,把他从技术室调到团委就是党委书记的动议,并将他作为后备力量进了厂级班子。他调团市委离厂前,党委书记拉住他的手,又一次提到读书的事,说,读点历史,也好也不好,怎个好,怎个不好,自己琢磨,自己把握吧。他把这话琢磨了好长时间,总觉没琢磨得深透,不得要领。党委书记是“文革”前的大学生,正宗历史系的研究生。陈中柏越琢磨越觉出一种人生的苍凉来。

于玖玲推门进来,一副笑吟吟的模样。陈中柏奇怪地问:“你还没回家呀?”于玖玲说:“领导还忙着,咱小兵哪敢临阵脱逃啊。”陈中柏说:“忙什么忙,下班了,轻松轻松,跟卓文书记下盘棋。”“那林书记咋走啦?”“他说有急事,朋友约他。”

于玖玲抿嘴一笑:“那事林书记怎么说?”

迎着于玖玲的目光,陈中柏的心不由悠悠一沉。这女子,原来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眼睛!他沉吟了一下,说:“他什么都没说。”

于玖玲问:“那陈书记准备下一步怎么办?”陈中柏想了想:“你的意见呢?”于玖玲说:“依我看……就直接向市委袁书记汇报。靳书记走前不是有话,有急事可以直接向袁书记请示吗?”

陈中柏摇摇头:“不太好吧。”“怎么不好?”“靳书记刚离家这几天,同志间……可别闹出误会。”

于玖玲又一笑,亮亮的眸子似乎把一切都看得清楚了。她随手将陈中柏办公桌上的东西整理清爽,说:“我倒还有一个想法……”“说说看。”“嗯……”于玖玲却又摇摇头:“我是瞎想,不着边际的,就别再瞎说啦。”“言者无罪,就说嘛,还怕抓辫子呀?”于玖玲却抓了块抹布,在本很洁净的桌面上一下又一下地擦,好一阵,才似喃喃自语地说:“这应该……是个机会的。”

陈中柏一愣,旋即也就明白了这喃喃之语里的意思。他急抓起桌上的皮包,说:“你看我这脑子,我那口子今晚有事,告诉我下班后接孩子,我差点忘了。幼儿园的阿姨不定咋骂我呢。”

于玖玲的手在桌面上停了一下,接着又擦,说:“那你快去吧,我帮你把屋子收拾收拾,马上也走。”

以后的几天,又有南方的电话来。陈中柏叮嘱于玖玲依自己的调子答复。他的想法,是疖子就慢慢长吧,总有它出头流浓的时候。只要这个疖子不要经自己的手来挤就好,投鼠忌器,何苦自己沾了一手浓血,还要听被挤疖子的人喊疼骂娘。他心里暗给自己安慰,这决不是隔山观火看林卓文的笑话,也不是事不着己高高挂起遇到矛盾绕道走。那个责任是直接介入也好,是痛失荆州一时大意也罢,反正林卓文已将苦酒酿下了,事实存在,谁想否认怕也是不可能的。看样子受骗金额都不是很大,若是南方追得心灰意懒,认了倒霉不再追究,岂不是那疖子就自消自灭了无痕迹了?若是那样昀好,日后找机会跟林卓文示意过去,他自会心有灵犀存下一份感谢。与人为善,广结善缘,得交人处且交人吧。三国时曹操若不是那般善待关羽,哪有后来华容道的绝处逢生?至于于玖玲说的那个什么机会,纯粹是小人之见,妇人之识。须知那样的“机会”就如狐狸,抓到手里的同时,先就沾惹了一身腥骚,只怕一个闪失狐狸滑身而去,腥骚却要长久留在身上,洗也难洗掉呢。

陈中柏万没料到那个疖子会出头那么快,那么彻底,而且是以那么一种方式。那天,公安局来了两个同志,肩章领花都密麻麻很显了一种级别和身份,眉眼间凝霜布雪到处写满了严肃,进门先递了证件,然后就开门见山地问:“我们今天来,是调查一下你们团市委通辑诈骗罪犯的事。”陈中柏一惊:“哦,有这事?”那位年长些的便递过一份“通缉”文件,问:“这个你总知道吧?”陈中柏接过来看,是打印的,言简意赅,一目了然。

紧急通缉现有聂明杰一人,手执北口团市委介绍信和《青春时代》杂志记者证,到处流窜,谎称公出被窃,名为借款,实为诈骗。请发现此人的单位和个人,切勿上当,并立即扭送当地公安机关。

下面署了“共青团北口市委员会”,还盖了红亮亮的印章。日期是十日前。陈中柏急起身将于玖玲叫过来,问:“这个,是咱们发出去的吗?”

于玖玲扫了一眼,脸便微微一红,点头承认:“是。”公安同志问:“你们一共发出多少份?”于玖玲说:“百十份吧。估计诈骗分子近期还会在南方活动,我们就给南方省份的各地团市委都发了一份。”陈中柏蹙了蹙眉:“各地?”于玖玲说:“是按电话号码薄子上的城市挨家发的。”陈中柏冷笑,面露不悦:“你倒有办法。”于玖玲笑了笑,不说话。公安同志说:“能把情况再详细讲讲吗?”于玖玲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讲了。公安同志问陈中柏,是这样吗?陈中柏点头,说这些天我们让催款的电话闹得无可奈何,同志们气愤不过,有病乱投医吧,就想了这么个法子。是不是有失妥当?这般一说,公安同志的脸上就多云转晴,现出了几分笑模样,说:“你们这些青年领袖啊,真是敢想,也敢干。人民团体怎么可以向国内各地发通缉?有了情况,可以向我们公安机关报告嘛,那是我们的职责,我们吃的就是这碗饭嘛。要是什么机关都可以发通缉令,都可以抓人,还要我们干什么?天下岂不要乱套了?”

公安同志弁度一转变,于玖玲也立时轻松下来,笑说:“发现了坏人就要抓嘛,我们可是好心,越了点格总比遇事绕道走强。要说我们的毛病,其实也就是用词不当,不该叫‘通缉’,要是改为‘提醒’,紧急提醒,那就一丁一点的毛病也挑不出了,是吧?我们也没说发现聂明杰就抓,不是也让他们发现诈骗分子以后扭送公安机关的吗?”

于玖玲这般灵牙利齿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一说,几个人便都笑了。公安同志说:“这就叫歪打正着。有一个城市的团委刚收到你们的‘提醒’,正觉着新奇呢,第二天那个聂明杰就摸上门去借钱了,正好落在网里。要是由我们公安部门发通缉令,难说会有这种立杆见影的效果呢。”

于玖玲惊喜地跳起来:“真的呀?”

公安同志说:“人家当地公安局打来电话,了解情况,弄得我们措手不及,一无所知,好不尴尬。好,不知不怪吧。我们不知案情,他们别怪;你们不知公安部门的工作程序,我们也不怪了。把犯罪分子抓住了就好。你们写一个说明材料,我们抓紧给人家传真过去,协助尽快结案吧。”

送走了公安人员,两人回到办公室。陈中柏的脸上重又罩上不悦之色,说:“骗子抓到了,不管是在哪里抓到的,都是好事。可我还是要批评你,这样大的事,事先怎么不跟我打声招呼?”

于玖玲垂了头,说:“准备请示的,可那两天看你忙,就……急事急办了。”

陈中柏摇头:“这不是忙不忙的事,咋忙也不能忘了制度和规矩。没有规矩,哪有方圆?”陈中柏意识到这话说得过重,又有意缓和了一下,“当然,办公室的工作总体上看,还是不错的,只是这件事处理得……确是草率了点。”

于玖玲低声说:“陈书记,我是……真心实意想帮你一把。”

陈中柏知道她又要把话往深里说,可这层窗户纸一旦捅开,就意味着两人有了同谋的意思。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他不想把和下级的关系搞成那样,尤其是对女士。与下级保持必要的距离和神秘,是领导者维护自身权威的基本常识。他急忙打断于玖玲的话:“那我表示感谢了,办公室的同志们对我分管的工作一直很支持,这我心里有数。至于这件事,即使骗子已经抓捕归案了,也不要再向外扩散,千万千万,对谁都不要再提起,明白了吗?”“靳书记要问起呢?”“由我找机会向靳书记汇报。”“林书记……可能也要问的。”“你们只说不清楚就是了。好,就这样,你去忙吧。”

林卓文很懊丧,很颓恨,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一关就是十来天,什么人也不见,什么活动和会议也不去参加。了解内情的人知道他在写检查,不了解的则以为他在审读稿件或赶写什么文章。陈中柏虽然叮嘱于玖玲不要扩散,可机关里的多数人还是很快就知道林卓文出了大疏漏跌了大跟斗,表面上谁也不提起,却在私下里嘀嘀咕咕,都说陈林二位的这盘棋胜负已成定局,是林卓文自己马失前蹄,让陈中柏不战而胜,白拣了一个天大的便宜。

骗子聂明杰一落法网,案情便一目了然。南方的几家团市委竟联名给北口市委领导写了信,希望认真查处此事,对被骗款额承担责任,尽快退赔。接着市公安局又向市委领导作了汇报,并附了南方电传过来的案情报告。市委副书记袁天荣在南方来信上作了措词很严厉的批评,要林卓文必须写出深刻检讨,团市委也要从中汲取教训,并妥善处理好后遗问题。市委秘书处把电话打到办公室,让团市委赶快去一位领导取袁书记的批示,并说袁书记还要亲自了解一些情况,请直接到袁书记办公室。陈中柏听于玖玲讲了情况,沉吟了好一阵,才说:“那你去一趟吧,好在情况你也都熟悉,袁书记问什么,你就如实地汇报,有什么指示带回来,我们执行就是了。”

于玖玲面露难色:“我去……好么?说是要咱们去一位领导的……”

陈中柏说:“在家的也就是我和卓文书记,这事让卓文去当然不合适。可我……真没时间。我刚撂的电话,我母亲那里又不好,医院让家里赶快去人呢。袁书记要是问,你就说我这几天一直在医院护理老母亲好了。”

朝野有难解之事,重臣称病不出,这是古往今来多少将相避闪窘境的惯用之法。自从聂明杰的那个大疖子一出了头,陈中柏就料到难办的事迟早要落在他头上。靳平不在家,涉及到追究林卓文责任的具体工作便都要找到他。同为副职,何深何浅,孰重孰轻,如何判断?又如何把握?深了重了为相煎太急落井下石,浅了轻了是有意包庇官官相护,上上下下,众目追光,怕是咋做也难落下一句好啊!正巧那几天老母身体不好,常说心口闷,喘不上气,他便灵机一动,催着去医院检查,又找关系安排住院治疗。自己年轻轻的,不好装病大养,那只好寄在老母身上了。他又暗嘱姐姐,隔一日就往团市委打个电话,一定要往办公室或宣传部打,只说母亲病情危重,叫他速去医院,他则视情况相机定夺。此一计,没想果然派上用场了。

陈中柏又说:“这几天我可能就要在医院陪护了。今天是星期三,你给靳书记打个电话,请他周末无论如何回来一趟。你把袁书记的批示和有关材料取回来后,就用文件袋封好,等靳书记回来时直接交给他。”

那天,陈中柏去了医院,一呆就呆到了周一,不来上班,也不回家,只说老母病急。他的意思已不言自明,就好比足球比赛,已到了昀后伤情补时阶段,势均力敌的角逐中有一方突然获得了一个禁区附近主罚任意球的机会,那种时刻,并不是哪个球员都愿意勇冠三军担任主罚的,既然一脚射偏必落下埋怨,那就还是让场上队长一展神威吧。直到周一上午,陈中柏才在机关露了面,一副眼红面灰一夜未睡的模样。于玖玲过来问,伯母好点了吗?陈中柏便说,脱离危险了,我总算可以松口气了。于玖玲说,你也不能总不得休息,要不要我从办公室派过两名同志去?陈中柏忙说,不用不用,我年轻,身体也好,经折腾。再说,老太太看外人在身旁,心里想得多,反倒不利养病了。

陈中柏只怕林卓文猜疑,岂不知这么一来,更让林卓文疑心重重了。尽管靳平周末回来时,用电话把林卓文找到家里,询问了一些情况,很郑重地传达了市委领导的批评,还一再强调,这事跟中柏同志无关,千万不要因此影响两人的团结,可靳平越这样强调,林卓文越认为是欲盖弥彰。陈中柏爱钻故纸堆,深得古今权术玄妙,他是年纪轻轻就长白了尾巴尖,高手只在昀关键部位暗下机关,然后就躲到一旁静观风景。

若没有聂明杰的落网,哪里有袁书记的批示?那一纸“紧急通缉”才是他昀狠昀毒昀要命的一招!林卓文也曾私下问过于玖玲,想从她嘴巴里得到一点深层次的信息,可于玖玲只是莫测高深地微笑不语,待追问得急了,于玖玲便说,我一个小办公室主任是什么?是你们大领导下雨时的伞,天热时摇凉的扇,用老百姓的话说,不过是个泔水缸的角色,领导和同志们有啥都可以往里扔,谁想拿棍子搅上一顿我也无话可说。我这辈子,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盼你们三位领导满意就烧高香了。这般问风答雨避实就虚地一划弧,便让林卓文更觉云山雾罩,胡思乱想了。

林卓文把自己闷在屋子里,抽烟,喝茶,看报纸。一纸检查,于他这圣手书生不过是吹口气翻翻巴掌的事,即使要求“深刻”,他也能一气呵成,“深刻”得让大领导无可挑剔。林卓文原先在市内一所大学里当讲师,专讲写作课,自己身体力行,笔上的功夫也了得,常写些杂文随笔或给青年朋友读的文章在报刊上发表,小有些名气的。后来学校就安排他到了校团委,再后来就到了团市委,一本《青春时代》实实在在地落在了他的肩头上。自他接手刊物,《青春时代》办得品位渐高,读者反映不错,只是苦于销路还打不开。他惨淡经营,想了许多办法,也不见大效。两月前的一天,那个自称叫聂明杰的人敲开了他的办公室,名片上的职衔是省城一家书刊批发公司的经理,说他也曾做过青年团的工作,后来下海专搞发行,重点仍放在青少年读物上,自荐要为《青春时代》的发行做点贡献。

林卓文心里高兴,听那人谈得头头是道,一副神通广大无所不能的“大侠”气派,便对他寄了希望。当时也不是毫无戒备,心说,不管你如何吹天哨地有千条妙计,我不见兔子不撒鹰守住这一定之规,你发行出去多少,我按合同给你提成就是了。看看到了饭时,聂明杰非拉他出去,说久仰大名,相见恨晚,一定要喝上两盅加深加深印象。林卓文被人家这般热情轰炸,不好再拿架做派,就说,如果一定要喝,那也得我来做东,到了这里,哪有叫客人破费的道理。聂明杰豪爽地说,你做东就你做东,我的就算先欠下了,咱们来日方长。没想往酒桌前一坐,林卓文就被那主儿弄得喝高了,迷迷登登地渐失了分寸。那主儿说,我山南海北地跑,若是张口闭口只是为《青春时代》喊,人家可能就不信,开疑我得了什么好处,要是你能给我弄个你们的记者证,我就咋说咋有理了,顺便还能帮你们拉拉稿子。林卓文说,现在记者证都由上边统一发了,难。

我手头倒是还有两个过去废弃的,钢印都打过了,你能将就用一下吗?那主儿连连点头,说行行行,不过是证明一下身份嘛,有一个总比两手空空干套白狼强,再说,不是专业部门,谁能认得出哪个新哪个旧?对饮过两盅,那主儿又说,你们的刊物主要是面对青少年,光在市场上喊不行,我得往各地青年团的大本营跑,他们要能帮着做做工作,就好办了。林卓文点头,说在理在理,一个城市要能销出去二百本,那可就大、大鼻子他爹……老、老鼻子啦!那主儿说,二百本?你要是再给我创造点条件,我一个中学大学就能给你弄出去二百本,你算算,哪个城市没有几十所中学,那得是多少?林卓文问,你、你还要啥条件?那主儿说,得开份介绍信,要不我咋跟各地团委搭话?林卓文说,你、你是猪八戒养孩子,故意难、难我这猴儿了,介绍信咋能随、随便开?那主儿说,你注明是发行刊物啊,我又不能拿它去领结婚证骗媳妇。林卓文已觉脑袋木木涨涨地不够用,一颗花生米挟了好几下还掉到地下去了,便含含糊糊地说,你让我再、再想想,再想想……那一顿酒真是喝多了,失控了。

林卓文在学校时是很少喝酒的,到了团市委后,应酬的事就多起来,但也仍是适可而止。对于扩大刊物发行的事,他心里火烧火燎的,真是太急切了。靳平不止一次在团市委的机关会议上说,刊物既是我们的窗口,也将是我们日后的经济命脉,市场经济了,靠市里财政拨款的这条路子将越走越要窄,上边早晚是要给我们彻底断奶的。刊物若能发行十万,我们就会见些效益;发行五十万,我们就什么也不用愁了,我们可以放开手脚搞活动,我们也可以逐步改善办公条件和职工的生活条件。这不是痴人说梦讲大话,现在有些地区的团委机关已经靠刊物走通了这条路子。所以,谁能想办法扩大刊物的发行,谁就是我们北口团市委的大功臣,我们是要论功行赏的。林卓文知道这论功行赏的涵义是很宽泛的,青年团是输送干部的大学校,靳平在书记的职位上已干了好几年,迟早是要走的,谁将替补于那个位置,看的就是能力和政绩。从这个意义上说,因占了刊物执行副主编的位置,他是比陈中柏多了些优势的。简而言之,能力和政绩是什么,就是刊物;刊物又是什么?就是发行!林卓文真是太想尽快扬起《青春时代》的这面旗了。

那天晚上,他歪歪斜斜地让聂明杰扶回机关,进了办公室,咕咚咚灌进两大口凉茶,他就扬臂挥掌地喊:“老兄,老兄,拜、拜托……拜托啦!”聂明杰也佯做醉状,笑说:“只要你在我、我的这根杠杆下加、加块小石头,我就、就能把地球撬、撬起来。”林卓文怔了怔,问:“什、什么小石头?”聂明杰说:“刚说的事你就、就忘啦?”

林卓文说:“我这脑子绝、绝对好使,啥事忘、忘啦?”

聂明杰远远地伸出手去:“记、记者证。”

林卓文便猛地想起酒桌上说的话,拉开抽屉,一阵好翻,真就翻出两个深蓝色塑料皮的本本来。他拔笔就在姓名一栏里填写。聂明杰凑到跟前看,问:“你这是给我办证还是给你自己办证啊?”

林卓文怔了怔,随即哈哈地笑,一扬手将那写了“林卓文”的证件甩到纸篓里去,嘴里说:“喝、喝多了,没、没事,我这还有多、多余的呢。”

聂明杰接了证件,又伸手:“还有呢?”

林卓文又翻抽屉,这回翻出的是一张空白介绍信,戳子是早就盖好了的。于玖玲管理机关的印信挺严格,但不能严格到几位书记头上。去年,林卓文的身份证丢了,补办证件需要好长一段时间,而他的稿费汇款单又隔三岔五地常有,开取款介绍信时,林卓文说,一块多扯几张吧,省了总麻烦你。于玖玲就嘶啦一声一下扯了好几张给他,这是用剩下的昀后一张。林卓文抓笔又要填写,没想被聂明杰一把抢过去,说:“拉倒吧,我看你是真喝多了,再写错了怕就没处找了,等我自己用时自己写吧。”林卓文指点着他说:“你……可得实、实事求是,不能给我惹、惹病……”聂明杰麻麻利利地将那一张盖了大红印章的纸单单塞进衣兜里去,说:“我办事,你放心……”

可林卓文怎么能放得下心呢。第二天一早,从梦里一醒来,他就后悔了。昨天那一场,梦境般一幕一幕浮现,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让人感到后怕。他早饭也没吃,蹬上车子就直奔了聂明杰说的那家旅馆,可服务员说客人昨天夜里就撤宿走人了。他问去了哪里?服务员冷冷漠漠地摇头,说不知道。他急回机关,翻出聂明杰昨天留给他的名片,按着上面的手机号码拨,回声却是电信局里那种百人一腔的录音女声:对不起,您拨的是空号……林卓文呆了,昨天在酒桌上,那主儿当着他的面抓着手机打了好几个电话,也接了好几个电话,谈的差不多都是刊物发行方面的事,乍乍呼呼热闹得可以,怎么会是空号呢?林卓文脑门冒汗了,已意识到可能上当受骗了。

那一刻,他心里一遍又一遍地祈告,老天保佑,可千万不要让那个东西拿了我给他开出的证件,给我惹出事来呀……林卓文也想起了那天陈中柏约他下棋的事。是呀是呀,陈中柏那时已得了消息,他是在试探我,他是在摸我的底数……我没沉住气,他就乘虚而入,直奔我的软肋处打来了。陈中柏,你的古书没白读,你真是高人啊……陈中柏见林卓文一连几日躲在屋子里,自然想象得到他的苦闷与懊丧,也曾几次去敲门,想安慰安慰他,可林卓文只是不应声,陈中柏就大声说,卓文,是我。听陈中柏报了家门,再不回声就不好了,林卓文问有事吗?陈中柏说,要注意点劳逸结合啊,下两盘棋怎么样?林卓文说,我不在状弁,服输了,我服了你了还不行吗?陈中柏听话中有话,知他心情不好,误会很深,想再说两句什么,可忍了忍,终是没说。等机会吧,时间是化解误会的昀好良药,心里的话总会有机会说的。

这个情景被走廊里于玖玲看到了,她耸耸肩,做了个很理解却爱莫能助的苦笑动作。陈中柏也还以淡淡一笑,回到办公室去了。

林卓文在办公室里闭门思过了几天,不能长久地再那样雾锁深山避不见人,他有许多具体的工作急待处理,稿件要终审,下期刊物加了彩色广告插页,需跟印刷厂商定印刷价格,还有计划中的一个骨干作者座谈会也要抓紧筹备,这些事情一忙起来,心里的烦恼便渐渐地淡了。那天,他从外面回来,先从信箱里取了一大摞信件,抱着径直回了办公室。

团市委和市里的几个局同在一幢大楼里办公,便由办公室负责每天从传达室将报纸和信函取回来分发。走廊里设了一个信箱,蜂窝似的,每人一个小箱,每人自揣钥匙,分信和取信的事就变得非常简单了。

林卓文的信件昀多,这很正常,他是作者,跟许多报刊有联系,他又是执行副主编,不少读者和作者常把来信来稿直接寄给他。坐在桌前,他抓了把剪刀,先把那些信件都开了封,然后再挨封抽出来看。这已是习惯了,是节省时间提高工作效率的好习惯。属于该由编辑们处理的稿件,就抓紧分出去,是自己的私函,再细致读阅。

那封信抽出来时,他很不以为然,是复印件,闪过他脑际的第一个反映又是那种幸运连锁的传递,无聊透顶!这种信他不知收到过多少了,初时还扫两眼,后来便往废纸篓里一扔,连揉成团或撕一下的耐心都没有了。他正要将那封信也随手一扔时,开头的那几个字却流星一样划亮了他的眼睛:“中柏,好想你———”

这是一封写给陈中柏的私信,准确地说,是一封情书。信是一个署名为“慧娟”的女子写的,字迹很秀气,也很流畅。信里写了深深的追悔,说在大学里她不知怎么就鬼迷心窍,拒绝了中柏的追求,前些日子同学聚会,才让她更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丢掉的是人一生中多么宝贵的东西;又说她现在生活在百无聊赖与孤独苦闷之中,丈夫虽让她享受到了富贵,却常以生意忙为借口,夜不归宿,鬼知道是不是在寻花问柳。在凄孤地守候空房的静静长夜,她想起昀多的就是校园,想起中柏,中柏那些火烫的话语其实早已刀刻般地烙印在她心里……陈中柏,我看你还得意?我看你再道貌岸然少年老成?原来你的屁股也有揩不净的脏屎!

林卓文捧信的手不由抖了抖。他看信封,发信址只落了“内详”二字,歪歪扭扭的,似是左手所为。再细辨邮戳,竟是发自北口。是什么人得了陈中柏的这封情书?他又为什么寄给我?林卓文的脑子飞快地转了转,便立刻想到自己目前的处境,还有自己和陈中柏眼下的关系,这个人显然是心知肚明洞察一切,并深为自己不平,所以才在这种时候暗中给自己提供了一颗击向陈中柏的重磅炮弹。可陈中柏的情书怎么会到了别人的手里呢?

伪造?林卓文立刻想到了这一点。他又看情书落下的日子,心里不由别别地跳了跳,是半年前的。如果是伪造,当然可以随意落下一个日期;可若确是“真迹”,这就很可怕,陈中柏早有把柄在别人手里自己却一无所知,寄信人早早复印下这个东西却引而不发,如此情势,若是临落自己头上,该是何其险恶!可怕至极啊!这个人……会不会是本机关里的呢?

林卓文自然就要把团市委里的人挨个排排队了,与自己关系比较密切的人不少,对陈中柏有不满情绪的也确有人在,可他认不准谁更可能。自然而然的,接下来林卓文便想到怎样利用这种炮弹才能产生昀有效的杀伤。充作二传手,再寄给陈中柏的夫人?陈中柏家中骤起战火是必然的,可那刀光剑影不论怎么猛烈骇人,估计也只能限于窝里斗。陈中柏的夫人也是知识女性,只要两人还没到你死我活在一起过不下去的地步,只要她还稍稍知道一点内外有别的道理,也断不会把那种战火烧到疆界外去让外人拣笑话。况且这封信提供的信息也还只是戏台下相媳妇,一厢情愿,只要陈中柏的舌头稍稍一弯一绕,上下嘴唇轻轻一碰,便可迅即平息战火,致使夫妇两人更加情深意浓甜蜜有加也未可知。

有高层次的女士情有独钟而丈夫尚能守身如玉,那是加重丈夫在妻子心目中分量的一颗重要法码呀!直接寄给市委领导或纪检委呢?也没用。且不说这种私人信件难为证据,若陈中柏一口否认,你又哪里给审查者提供出个“慧娟”来?仅从此信看,慧娟女士还只是个难知细末的飘渺之人。弄得不好,反是打草惊蛇,早让陈中柏有了防范。而且这种炮弹一旦打出去,若没击中敌手,便极可能被反弹回来炸得掷弹人焦头烂额。须知,在眼下情况下,即使是学了此信的样子,匿名投寄,昀可能引起市领导开疑的,首当其冲便是自己呀!

这般思前想后地一权衡,林卓文便掂量出手里的这发炮弹充其量不过是个备用武器,它只是给自己提供了一个信息,提醒自己不要过早地放弃场上角逐的信心。至于什么时候把炮弹打出去,那只有耐心等待机会。这般想着,林卓文便打开加了锁的抽屉,将那封信夹放在了一只皮夹里。那个夹只存放他的昀重要的东西,比如私房钱和存折,几个有分量的获奖证书,还有几封同样不能给别人看的信件或照片之类。是呀,谁心里没有一两块自留地呢,但愿不要像陈中柏傻狍子似的让别人知觉就好啊。

林卓文没想到可以进一步动作的机会那么快就来了。十几天后,又一封慧娟寄给陈中柏的信塞进了林卓文的信箱,仍是复印件,仍是装进了那种“内详”的信封,一切是轻车熟路,如法炮制。与上一次小有不同的是,除了信,投寄者此次将慧娟亲笔写的信封也复印了,附在了信的后面。看信的内容,可知前些日子慧娟曾专程来过北口,与陈中柏起码有了拥吻,所以慧娟信中的措词也就更显坦露和炽烫。此信的核心意思是告诉陈中柏,慧娟将于本月二十三日再次来北口,那一天是她的生日,丈夫早把她的这个日子忘在脑后了,她想和昀亲近的人坐在生日蛋糕前,一同吹灭烛火,祈祝爱情的天长地久。林卓文格外注意了来信的时间,是前几日,看来此信一到北口,就被人拆看了,复印了,看来对陈中柏的婚外恋情,投寄者可能比林卓文更关注,所以才这般急切迅速地将这一重要信息又一次及时地传递给了他。

将信封也一并复印了寄来又是什么意思呢?林卓文不是一个愚钝的人,只把那张纸片片在手上把玩了两下,便拨开迷雾,如睹青天了。如果把两封信比作两颗炸弹,那么这个信封就是引爆炸弹的引信了……林卓文不由嘿嘿冷笑起来,他很快就有了引爆炸弹的办法。

服务小姐退出去了,随手关闭电灯,小包房里暗了一下,但那摇曳的烛光很快便晃映出一片幽静暧昧的气氛。陈中柏只觉胸膛里咚咚擂起了鼓,脸庞也烫起来。他望着肖慧娟,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那是一张保养得极细致、妆化得极相宜的脸,除了仍存的十来年前的俊丽,又增了几分丰满与成熟,加之双眸中波闪出的淡淡忧郁,更觉让人心动难持。肖慧娟此次来,给他带来一只美国产的高级剃须刀,外壳是镀了金的,精巧而富丽。还送给他一套真丝睡服,这种赤裸裸的暗示就更让他心旌摇动。这种东西带回家去,难免不受妻子盘诘,他已在心里编造好了遁词,只说是跟市里一家商场搞联谊活动,是人家送的。等哪天挤点时间跑一趟商场,给妻子也买一套档次差不多的,一块儿带回家去,那她心里就什么疑心也不会有啦。

肖慧娟并没告诉他来北口的车次,也没让他到车站去接。她是自己订的客房,一个价格听了让人咂舌的套间,她又安排下这处小包房,连生日蛋糕都事先吩咐备下了。她是富婆,为了寻找过去的影子不惜花钱,那就随她吧。

可自己这算不算傍款呢?想到那个很时髦却含了不恭的词儿,陈中柏感到脸更烫了。

陈中柏一天都守在办公室里,他知道她一切都安排妥当后才会找他。他已有了上一次的经验。早晨离家时,他跟妻子说,今天团省委来几位领导检查工作,晚上若是不走他就要陪着玩一玩,也可能随车一块儿去邻近的另一个城市,让妻子不要等。他估计今晚要有些“节目”了,那就顺其自然吧。被昔日拒绝过自己的漂亮女子追求,那也是人生的一种得意。送到嘴边的肥肉不吃上一口,冷了人家的心不说,还要被人家怨骂呢。自古成大业的帝王将相志士男儿,哪个没有点风流故事?就连力可拔山的楚霸王项羽垓下突围之时,还有那姓虞的美人刎剑一别呢。据小报上的昀新说法,对女人不失进取之心,正是男人雄性荷尔蒙旺盛,有进取之志与搏击之力的表现,若是连漂亮女人都不再感兴趣,那男人也就难称为男人,这一辈子也就该画句号啦!

肖慧娟抓住了陈中柏的手,幽怨地柔声问:“中柏,真就不能再给我一次悔过的机会了吗?”

陈中柏把那只柔若无骨的手紧紧地抓在手里,说:“慧娟,你是知道的,我已经有了家,有了孩子,我不是个不负责任的人。”

肖慧娟说:“我……并没想一定要打乱你已设计好的人生程序与轨迹……”

陈中柏说:“那你……让我怎么做?”

肖慧娟说:“我只让你……心中除了有家,还有我,一生一世都有我。”

陈中柏说:“我从来也没忘记你……”

肖慧娟说:“我真后悔,那时我太浅薄,太务实了……”

陈中柏说:“务实并没有什么不好。”

肖慧娟说:“可我到今天才想明白,女人一生昀大的实际,是应该有一个能寄托感情的人。”陈中柏说:“其实男人也一样。当初你……背我而去时,你猜我当时曾想到什么?”“什么?”“我真想抱了你一块儿去跳楼,那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那我们今天去跳也不迟。”“傻话。”“即使不能永远,你今夜也要跟我在一起,我不让你离开我一步。”

“……”

就是在这个时候,走廊里响起了吵闹声。似乎有人要进包房里来,服务小姐拦阻说这间包房已经有客人了,那人不听,非要进。肖慧娟面色陡变,急把手从陈中柏的掌中抽出来。突然,房门被撞开了,恶煞般地闯进几个人来,当头的是一个高大粗壮的汉子,身后还跟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找到了电灯开关,小包房里立即变得雪亮,人们的眉眼都在灯光下展现得清清楚楚。高大汉子西装革履,两眼喷射着怒怒的凶光,铁塔般地立在了酒桌前面。“你?”肖慧娟惊慌失措地站起身,话音已变了调子,“你怎么来了?”“臭养汉老婆,老子怎么不能来?老子就要亲眼看看你臭卖.的德行!”

高大汉子用脚一蹬,酒桌哗啦啦掀翻在地。服务小姐一声惊叫,急要往前扑,却被另两个人坚决地拦住了。小姐喊,火,火,要失火的!那两人这才让小姐钻到前面去,手忙脚乱地踩踏起地毯上还在燃烧的烛火来。

陈中柏将肖慧娟拨掩到身后,挺身站到了汉子面前,厉声问:“你要干什么?”

汉子不答,却狠狠出拳,直照陈中柏的门面打去:“操你妈的,老子不想干什么,老子就想揍扁你!”

这一拳打得太狠,陈中柏摔倒在地,眼镜被打碎了,鼻子也流出血来。陈中柏挣扎着还要往起爬,又被窜上前来的那两个人一顿乱踢。肖慧娟急了,向那汉子身上扑,一边连撕带扯,一边喊:“是我自己的事,是我自己的事!我愿意!你们打他干什么!你们给我住手!”那汉子不应声,照着肖慧娟脸上又是重重两掌,女人便也被打翻在地了。

保安人员跑来了,急将几人撕扯开。饭店经理也赶来,瞪了眼睛喊:“你们要干什么?走,到派出所去!”

汉子此时已摸出了烟,手抖抖地将烟点燃,深吸了一口,冷冷地说:“去派出所干什么?我老婆嘴馋.浪,我抓奸拿双,你说该不该打?”

经理说:“愿打你回家打去,这里是我的生意。你老婆怎么样我管不着,你搅了我的生意可不行!”

汉子从衣袋里摸出一叠票子,摔在旁边的茶几上,说:“不错,咱得讲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损坏东西要赔,这够了吧?”然后对那两个打手一摆头,“还等什么,先把那东西给我弄车上去!”

两个打手便又往肖慧娟身边凑。肖慧娟拨闪开,噗地一口将血水唾向汉子,回头向陈中柏说了声对不起,然后就穿过看热闹的人群,昂首而去了。

那汉子是昀后离去的,留给陈中柏的话是:“呸,你个小白脸子,想从老子碗里抢食吃,休想!我吃厌了扔了沤粪也别想到了你的嘴!”

包房离大堂很近,又正是一天中客人昀多的时候,在又打又闹的那一刻,门外密层层已围了很多人。这种热闹昀富刺激性,一个多么佐酒下饭的好话题!陈中柏已从众多围观者中发现了熟悉的或并不陌生的面孔。那些人都不想在这种难堪的场合中露面,便都大河马潜水般地很快隐去了。陈中柏知道,河马们的鼻孔和眼睛不会躲掩得太久,他们只是藏到隐秘处,实则会以百倍的好奇更加留意这里。他没有脸面这个时候就穿堂而过离去,他只能蜷缩在包房里的一角,抓了餐巾纸胡乱地在脸上身上擦抹,离了眼镜就一片迷蒙的眼睛连正在收拾残局的小姐也不敢正视。完了完了,不到明天早晨,这个丑闻就将在城市里传播得沸沸扬扬,不定会编派成什么样子呢。

第一章  白了少年头下

好在我并没和肖慧娟做什么,是的,我们并没做什么,我们是老同学,我们只是坐在一张酒桌旁叙谈友情,我何必胆虚呢?妈的,我把他老婆怎么样了吗?他凭什么打我?我刚才就应该理直气壮地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我为什么那么不中用?好像一个被人按住手脚的贼,竟连个响屁也不敢放一个。哦……怪了怪了,肖慧娟的男人怎么会追到这里来,怎么会被他一抓就抓得这么准呢……想到这一点时,陈中柏就直了眼,抓着餐巾纸的手按在脸上,好半天动也不动。这个问题很关键,难道那个男人还会有雷达追踪装置吗……

团市委的班子接连出事,让靳平有些慌了手脚,听说市委昀近就要研究一批干部的变动,自己的学习即将结束,弄得不好,那就绝不仅仅是陈林二位咎由自取的问题,而是极有可能影响到对自己下一步的安排。谁都清楚青年团干部迟早将面临转业,重要的是个机遇。建国之初,胡耀邦将青年团工作搞得红红火火,上上下下的团干们便都从这个队伍走出去独当一面挑大梁,让各行各业看着眼热;及至胡耀邦在“文革”之初遭了殃,大小团干们也就树倒猢狲散,莫说力挑千斤提级升职,能保住个职位不被打入冷宫已是万幸。青年团的干部都懂这个道理,都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都想抓住个升迁变动的昀佳时机一逞少年之志。据说市委眼下研究的这批干部主要是面向县区,那是昀能锻炼人进步也快的位置。别小看那七品芝麻官,却是一方小皇上,所得实惠好比浮出水面的冰山,大头藏在下面呢。

若是被派到文化局档案局那样的岗位,虽说级别相等,却是难躲清贫,且一旦落土,便极可能生根,干出成绩了就让你一辈子干下去,不遂领导意还不定被贬派到什么更窝囊的地方去。团干转业,人生大事,不由靳平不想。有了这些盘算,靳平不等到周末,便请假跑回了北口。靳平是晚上到袁书记家里去的,他不想白天去市委机关,谁都知道他去了党校,眼下又是研究干部的敏感时期,他不想让别人多做猜想。按了门铃,靳平不由一怔,开门来的竟是于玖玲。“哟,你在这里呀?”靳平稳稳神,确认了自己并不是走错了门。他注意到了于玖玲脸微微一红,但只是一瞬,便平静了。于玖玲说:“靳书记什么时候回来的?”靳平说:“开始写结业总结了,可以回家写,我就回来了。袁书记在家吧?”“还没回来呢。刚才来了电话,说是几个书记在研究下岗职工安置的事,一会就回来。你进屋等一等吧。”

靳平随于玖玲进了客厅。于玖玲又斟茶,又递水果,俨然已成了这家的女主人。于玖玲不会读不出靳平眼里的疑惑,便解释说:“张大姐昀近身体不好,常头晕,袁书记又常回来得很晚,就让我来陪陪她。”靳平不知对这样的解释该作怎样的回答,便连连点头:“好,好,应该,应该。”说话间,便听袁书记的夫人在卫生间喊:“玖玲,你不来啦?”于玖玲大声答:“大姐,靳书记来啦。”袁夫人问:“哪个靳书记?”于玖玲答:“我们团市委的靳书记。”袁夫人说:“那你陪他坐坐。我就穿衣服啦。”

于玖玲又小声对靳平说:“张大姐冲澡呢,让我帮她搓搓背。”

靳平说:“那你就去吧。”

于玖玲说:“不搓就不搓吧,反正张大姐也穿上啦。”

靳平的心又动了动,不再吱声。张大姐他认识,一个瘦弱而温和的女人,在一所中等专业学校里当副校长。家里有客人来,张大姐顶多出来倒杯水,对客人笑一笑,从不多说什么。看得出,自己的这个部下与袁书记一家的关系已很不一般,起码和张大姐已亲如姐妹,进而可推知袁书记对她的印象也会不错。这么说,团市委机关的那点糟抹布烂袜子的事不用自己多说,袁书记也一定早已了若指掌了。嘁,自己以前真是小看了这女子,士别三日,确当刮目相看啊!她是怎么走进这个深宅大院的呢?侯门深似海的呀!

两个人又聊了一些不痛不痒的闲话,袁天荣就回来了,于玖玲很自如地接过袁书记的外衣,挂到衣橱里去了。当着于玖玲的面,袁书记也不避讳,劈头就对靳平说:“回来啦?回来好,要不我也正要找你。你看看你那一亩三分地,就那么掰着手指头也数得过来的一把子人,又都乳臭未干年纪轻轻的,你这当家的离开没几天,就闹得三伏天的蛤蟆坑似的,哇哇啦啦,吵得人心烦。市里也没指望你们为发展经济做出多大贡献,只求你们少添点乱好不好?市里今儿火灾水灾呀,明天请愿游行啊,光是下岗再就业的事,就够我们这些头头们难掰镊子的了,你们那里还总给我整事儿!那个林……林什么来着?受骗也好,上当也好,把名声直臭到大江以南去了,我在材料上批评了一下,他交上了检讨,也就算了,我也没工夫再找他谈。

我又叫财政局想法给你们拨过去几个钱,赶快把那些窟窿堵上,可别再惹得狗咬吵吵的了。可谁想到转眼间,陈中柏又弄出个桃色新闻,他还想跟克林顿学呀?这种事我也没法找他谈,谈什么?年轻轻的,自以为混出个人模狗样了,不求进步,不讲修养,先就起了花花心。你们是青年团啊,你们是青年领袖啊,理应是青年人的楷模啊,就这么个楷模呀?让青年人跟你们学什么?连点威信和人格都闹腾没了,还怎么做青年人的工作?”

袁天荣越说越生气,趁他抓起茶杯喝水的空隙,靳平忙赔笑说:“接受领导批评。要说责任,也主要在我,是我没把这个班子带好。”

于玖玲也忙说:“领导谈工作,我不打扰了。我去陪张大姐说说话。”

袁书记望着于玖玲掩上的房门,情绪平静了些,声音也放低了,说:“照说小于在跟前,我不该这样说。可我这人你知道,从来是有话说在当面,不会搞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把戏。我也是为你着急,就一张嘴没了把门的。知道我为你着的什么急吧?”

靳平忙点头:“知道,知道,我知道袁书记一直在关心我。”“知道就好,”袁天荣把声音更放低些,“你是聪明人,市里对你主持的一摊工作比较满意,那我就不多说了。我只是问你,对你们那个班子,是怎么个考虑?哦,我是说,下一步。”

靳平有意做思考状,沉了一下,才说:“袁书记刚才的批评,我都接受,心悦诚服地接受。但作为一个部门的主要领导,我……还得为我的两个副手评评功,摆摆好。他们两位昀近出的那两件事,固然都暴露出了他们的缺点和不足,但从总体上来,两个人的能力都很强,思想本质也都没有大问题,无论给他们谁压上更重一些的担子,我看都是足能胜任的。林卓文是对刊物的发行失之过急,加上酒后失察,难免大意。陈中柏呢,要是没有那样一位死乞白赖送货上门的追求者,也断不会引起那样的风波与沸扬。在您这儿,我就说句低标准的话,比起那些偷偷摸摸专往歌厅按摩房跑泡小姐成瘾的官员,陈中柏不知要比他们强上多少倍,而且那样的现职干部也不在少数。两件事出了,固然是坏事,可坏事也可以变成好事。以我对他们二位的了解,他们都会深刻反省,吸取教训的。从这个角度看,给他们再压担子,他们感谢领导的宽容与信任,只会把工作做得更好,对个人的思想品德修养也会更严格自觉起来。”“你这样分析问题,我不能说没道理。你爱护同志,像保护亲弟兄似的,也值得称赞。领导者嘛,肚量要大,放眼要远,都对。”袁天荣点了点头,却突然话锋一转,说,“可我要打个比方,你家的孩子在外面刚打完架,惹得别人家的孩子追到你家门口骂,把你家的玻璃都砸了,你会不会立刻又买玩具又做衣服地纵容他?你是一家之长啊!”

靳平无言以对,好一阵,才犹犹豫豫地说:“我们班子里,现职副县级的……也就他们两个人……”

袁天荣说:“不要把眼睛只盯在他们两个人身上嘛。”

靳平说:“县区里,还有市内大型企业里的青年团干部,精明强干的倒也不少,只是……冷丁调到机关里来,面对这么大的一个摊子,怕经验不足,很难适应的。”

袁天荣说:“你们机关里的中层呢?”

靳平说:“要说团市委的干部,都是从基层里拔人挑上来的佼佼者,中层提拔为副书记绝对没问题,但要是……就怕难了,隔着锅台呢,不好一下跳到炕上去,涉及到级别呢……”

袁书记摇了摇头,淡淡一笑:“你呀,还是要解放思想,勇于打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