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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10-07 06:3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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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风浅

出版社:江苏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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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也不想太霸气

朕也不想太霸气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朕也不想太霸气作者:风浅出版社:江苏文艺出版社出版日期:2015-09-01ISBN:9787539984681本书由天津博集新媒科技有限公司授权亚马逊发行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第一章佞臣

一代奸佞之臣魏贤终于嗝屁了。

魏贤富丽堂皇的府上,满朝文武身穿白衣齐聚一堂,无不老泪纵横。他那一十八房妾室和十四个儿子齐齐跪在灵柩之前,哭嚎之声撼动了三街十八巷。

燕晗国君楚凤宸亲临祭堂,在魏贤棺前挤出几滴眼泪,泪眼婆娑亲笔题词“贤良忠将”,哀不能自己,抚棺痛哭:“爱卿……你怎会舍朕而去呢……”

在这哭嚎声中,宫婢悄悄靠近悲怆难以自持的帝王:“陛下,三天了,您扛得住吗?”

楚凤宸腿一抖,咬牙:“废话!快扶着朕,头晕……”

宫婢赶忙上前搀扶耳语:“陛下,奴婢藏了几块玲珑糕,要不咱先垫个底儿?”

楚凤宸狠狠一记瞪眼过去,等小婢慌乱跪下了,这才满意抬起泪眼婆娑的眼眸淡淡扫视殿上。果不其然,魏贤的党羽们一个个都神色怪异,许多人装得是在掩面痛哭,却忍不住从指缝里探望门口,摆明着是在等着大鱼上门。

对此,楚凤宸选择冷眼旁观。

先帝驾崩那年她才十岁,这魏贤老头儿今年八十几,早年打赢了几场胜仗得了先帝信任。先帝为免大权落入摄政王之手把燕晗五成兵权交给了他魏贤,封了他做辅政大臣。哪知他拥兵自重,党羽无数,横行朝野。她好不容易设计气死了他,却不想这老不死的却迟迟不肯交出兵权硬是扛到了一命呜呼,这下,兵权怕是要辅政大臣和摄政王齐聚才能颁布了。

所以,文武百官都揣着小心思等着这一场乱局最后的收场者出场,重新瓜分这朝野势力。现如今辅政大臣除了躺在棺材里的那个,丞相沈卿之到了,司律府执事顾璟也到了,所有人都在等最后一个分量最重的涉事人权臣到场发话。

当然,那个人肯定不是她。

这帮狼心狗肺的作死的奸臣们向来拿她这堂堂皇帝当吉祥物。“爱卿啊……朕舍不得你啊……”楚凤宸一手轻抚棺木,一手悄悄捂住了空荡荡的腰腹,趁着啜泣空挡默默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吐出:

咳——束胸果然还是……略紧。“摄政王到了!”忽然,门口响起一声响亮的禀报。

几乎是一瞬间,被悲伤的氛围笼罩着的丧殿忽然冲进了一股邪风,无数双湿漉漉感伤至深的眼睛里绽放出了异样的光芒,方才还期期艾艾的文武百官一个个活络了起来。又一阵邪风过,眼角还挂着泪的魏贤遗孀扯开了清亮激越的嗓子吼:“快去接驾!”

满堂朝臣终于按捺不住热闹了起来,之前伤心欲绝,痛哭几乎不能站立的朝臣们奇迹般地起死回生,相互推嚷起来:“快!快去迎接摄政王大驾!”“来人,速速把我的千年人参和南海明珠呈上来!”“呵,如此俗物也敢送摄政王?来人,把区区收藏之太白真迹呈上,献于摄政王共赏!”“婉儿,婉儿?你打扮好了没有啊?摄政王到了!”“哼,妖女。”“你才妖女!你全家妖女!你祖宗八代全是妖女!”

当是时,百花齐放也不过如此。丧殿之上唯有两个人见此场面岿然不动,一个是孤零零躺在棺材里的魏贤老头儿,还有一个是目光冰凉的当朝皇帝,楚凤宸。

丧殿门口光影灼灼,前去迎驾的朝臣们很快让开了一条道儿,道旁两侧之人手里或捧着贵重的大礼,或牵着自家如花似玉的闺女千金,每一个脸上都挂着谄媚的神色直勾勾看着门口——门口日光稍暗,片刻之后,一顶软轿摇摇晃晃进了丧殿。在一阵细微的“吱嘎”声中,轿子落了地,轿旁流苏轻轻晃了晃,最终归于寂静。

楚凤宸阴测测盯着那轿子。

放眼天下,敢把轿子抬进人家丧殿内,甚至抬到当今圣上面前的,只有一个人。

此人叫姓裴名毓。燕晗摄政王。

软轿终于彻底静止,可是殿上却还没有一个人敢开口。跟在软轿身旁的漂亮婢女朝着楚凤宸盈盈一俯身行礼,道:“我家王爷听闻魏元帅不幸驾鹤仙,念及昔日同僚之情感伤不能己,今日早晨便身子不适,故而抬轿上庭,还望陛下见谅。”

病了?楚凤宸眼睛一亮:“摄政王身子又有不适?可需要朕派御医来看一看?”

漂亮婢女摇摇头,轻声道:“王爷已经用过药。”“来人,传御医。外面大夫哪里比得上御医?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叫朕如何、安、心、呢?”

漂亮婢女眼睛弯弯笑起来,她俯下身去伸手撩着那软轿的轿帘,慢慢地撩开。殿上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瞪大了眼睛,捧着各种礼品的眼神开始发光,拎着闺女的已经开始跃跃欲试……轿帘终于彻底被撩开,却不想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却是空空如也的一顶……空轿?

不对,轿中座上放着一折扇,扇下压着一柄剑。

所有人傻了眼,满堂静默。

楚凤宸的眼角抽了一抽:“难不成摄政王一不小心病殁了?”

漂亮婢女捂着嘴轻笑出声,从轿中取出剑和扇,朝着还傻眼的群臣们亮了一亮,轻声细语道:“我家王爷说,魏元帅驰骋沙场,一生战功无数,为我燕晗打下了如锦江山。他深感自己肩上担子之重,数夜难寐,寝食难安,唯恐辜负魏元帅之厚望。如今魏帅将行,他唯有将佩剑相送,以谢知音,定不负魏帅所期许,护我燕晗国运昌盛,陛下一世安康。”

言下之意:兵权,爷要了,不必客气。

楚凤宸握紧了拳头,默默捶了一记魏老头儿的棺木,脸上却仍旧挤出一丝笑来:“那扇子呢?”如此声势,哪里还只是摄政王,简直是太祖从皇陵里爬出来上门了!

漂亮婢女低笑,拿着扇儿来到楚凤宸面前附身行礼,把扇子高举过头,道:“王爷说,陛下平日喜欢溜出宫去体察民情,夏日炎炎,没有宫婢常伴左右执扇扇风。此扇,取番邦进贡之云木,至为轻润,陛下随身戴着它可以消暑,久扇也不会手酸。”

言下之意:小样儿,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你前阵子溜出去做了什么。

很好。非常好。楚凤宸冷眼看着近在眼前的折扇,在所有朝臣的目光中硬着头皮接下了,咬牙切齿打开扇面:扇面上是一副简单的水墨画,画上一张琴,一池花,上端写着淡淡雅雅的几个字:

花开迟迟,诗酒难叙;心之所往,东风晚来。

晚来他祖宗,他这是压根没来。

摄政王的轿子一走,基本上也没魏贤这死鬼什么事儿了。所有朝臣开始告辞。

楚凤宸把那折扇在手里把玩了好几圈,忍了忍,终于没撕下手,百无聊赖看着丧殿上百官百态:朝臣在一波一波离开,魏贤的妻妾们该哭的继续哭,该叹息的继续叹息,该泪眼朦胧一呼三喘的继续喘气儿。在这一片悲戚画面中,忽然有一抹湖蓝身影在角落中闪了闪,跟在轿子后头朝门口走去,临出门又停了下来,遥遥回眸望了一眼。

那是——

楚凤宸眼前一亮,一手抹掉眼角的鳄鱼泪,直冲殿下——不想,那一抹湖蓝发现了她这举动之后居然头也不回地朝殿外走去。

……混蛋!

楚凤宸干脆提起了碍事的衣摆朝殿外跑。魏府极大,她的身上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眼看着那人快要消失在视野中,她终于忍不住扯开了嗓子吼:“给朕站住!”

却不想那人的身影非但没有停驻,反而越走越快,颀长的身影在夕阳下拉出了一抹长长的影子,最后身形一闪,竟然从魏府的高墙上一跃而过,消失在了茫茫暮色中,就像他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太阳终于落山,无数金丝挂落在草尖上,最终渐渐消耗殆尽。燕晗当今圣上一人站在风里茫然四顾,却发现原来已经走出了好远。片刻之后,草地上又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宫婢小甲气喘吁吁跑上前来,抚着胸口剧烈喘息着问:“陛、陛下,您在追、追什么人……”

楚凤宸眯着眼看墙头上的一抹斜阳,良久才迟疑道:“好像是个故人。”

一个本来绝不可能出现在帝都的旧友。

在她身后,小甲也静静站着,等到天空再也没有一丝夕阳余晖的时候,她才小心翼翼开了口:“陛下,您饿不饿?”“……饿。”楚凤宸泪流,“快扶朕回宫。”不然不等裴毓造反,她自个儿就要送国丧了……

是夜。

燕晗宫闱御膳房连夜赶制了一袭列国全席,听说陛下请了长居佛堂的太妃同膳,要为久素的太妃“开荤”,故而这一餐几乎可算作是全肉宴。御膳房中执事的大御厨细心烹饪了各国珍馐野味,炮制成一道道精美华丽的美味佳肴,分了三拨人送入到正晖宫中。

正晖宫中,理论上正开荤的太妃苏瑾正坐在皇帝寝宫的椅上喝茶,冷眼看着毫无形象可言的当今皇帝在桌上与各色菜肴奋战。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香味,她终于忍无可忍去开了窗。“唔——唔唔唔唔!”当今帝王举筷抗议。“隔墙有耳?”瑾太妃聪慧道,停了手。

楚凤宸满意点头,最后把夹了一块肉夹到口中吃力咽下了,挂在椅背上喘息:“总算吃、吃饱了……”

瑾太妃沉默地看了一眼一桌杯盘狼藉。

楚凤宸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喘了几口气低头看了一眼胸,默默在寝宫周围打量了一圈儿,动手脱了第一件外衣。“……你做什么?”瑾太妃警觉。

楚凤宸可怜兮兮道:“吃太饱,束胸太紧了,反正宫里没有人敢进朕寝宫,朕想缓缓……”

瑾太妃沉默。

楚凤宸不再搭理她,揉了揉吃得太撑挤出来的肚子,吃力地伸手进了亵衣里头解开了束胸的扣儿。顿时,整个世界舒坦了。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粽子忽然被解开了束缚的绳子,或者是溺水的人忽然被拎出了水面,只需要片刻功夫就像登上了飘渺仙境。再看手中罪魁祸首,就再也不想把它再弄上去。

做皇帝,苦啊。

时间一分分流走,楚凤宸还在喘着气用手扇着风儿,忽然寝宫外响起了宫婢轻柔的声音:“陛下,摄政王求见。”

扇风的手一顿,僵了。

史上第一吉祥物楚凤宸慌乱地找了块娟帕把嘴角的油腻擦干净,还没来得及把束胸藏起来,就听见门口宫婢轻柔的声音:“王爷,陛下在内寝与太妃娘娘用膳,您可用过晚膳?需要奴婢差人去通知御膳房吗?”

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楚凤宸匆匆与瑾太妃对视一眼,默契十足地交换位置。瑾太妃接过碗筷坐到桌边,楚凤宸拽起束胸几步冲到了龙床前,脱靴掀被蒙头闭眼娴熟无比浑然天成一气呵成!几乎是同时,正晖宫帝寝的珠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掀开,一袭紫衣缓步入了正晖宫,房间中荡起了一丝微微的风。“陛下?”

低柔的声音在帝寝中幽幽响起。

楚凤宸在被窝里狠狠打了个颤,死死拽紧了手里的束胸。

短暂的静默后,房间里响起瑾太妃的声音:“魏贤驾鹤西去,陛下忧思过甚,气喘胸痛,食之无味,已经歇下了。不知摄政王找陛下可是有什么要事?”“身子不适?可曾看过御医?”

裴毓的声音低沉了些。“是,御医说陛下是因为心思太重,为国为民殚尽竭虑,故而……”“是么?”房间里响起一阵低沉的笑声,他说,“太妃娘娘胃口不错。”“啊?……这、本宫侍奉佛祖,潜心向善不忍杀生,三年没吃肉了,本宫打算补回来……”“本王去看看陛下。”“等等!陛下已经睡……”“嘘——”

瑾太妃的声音戛然而止。

正晖宫顷刻间寂静得只剩下极轻的呼吸声,如果再要细致入微一点,还可以算上楚凤宸心中小人的哀嚎:瑾太妃,您当年放倒后宫佳丽独占荣宠祸国殃民的智慧与阴险霸气呢??怎么一碰上这禽兽就失灵了啊!“陛下?可还醒着?”

温柔的声音。

楚凤宸正装死。

她把脸埋在了被褥中,不过却露了个发顶在棉被外头。

片刻的静默后,一声压低的笑声在她脑袋上响起。这笑声让人酥酥痒痒,带着一丝说不出的调笑意味。赤裸裸的羞辱。

他说:“陛下是在生气微臣抢要了兵权?”

楚凤宸沉默。

装死是一项技术活,如果装死界是一个江湖的话,楚凤宸绝壁是泰山北斗级人物。横竖楚氏皇族八辈子老脸已经在过去的若干年里被她丢得干干净净,也不在乎多这一回。她逼自己放缓呼吸,过了一会儿竟然真在那禽兽温和的声音中有了一丝困意。

裴毓的声音低缓轻盈。他说:“臣受先帝所托,摄政辅佐陛下,今日兵权在臣手上而非奸佞之辈,陛下其实可以安心坐这朝堂,没有人能窥伺我燕晗江山的。”

楚凤宸恶狠狠咬牙:……本朝最大的佞臣您真的不知道是谁吗,摄政王殿下?

少顷,裴毓的笑声又浅浅在房间内响起:“魏贤是手握兵权的三朝老臣,他手下党羽却向来与我作对。如今他驾鹤西去,兵权虽然没有旁落,臣却忧心朝野动荡,怕是会殃及百姓……”

殃及百姓几个字触动了楚凤宸,她犹豫了一会儿,睁开了眼睛。

裴毓微微一笑,眼色越发柔和,他轻道:“臣,有一不情之请……”

有些人,做很大逆不道的时候,永远端着一派正人君子忠君爱国的贤臣脸。简直无耻。

摄政王裴毓在半个时辰之后才缓步迈出正晖宫宫门。在宫门口,他随身的随侍丁天已经已经等候良久,见他出门嘴角微微上扬却并没有多少言语,便默默跟上了。一盏茶后,他跟着摄政王上了回王府的马车,摄政王居然还是面色和悦,他不免多看了几眼,犹豫着迟迟没有开口禀报。

却不想,裴毓开了口。他道:“你想说什么?”

丁天迟疑道:“王爷,前几日教唆陛下出宫联络帝都巨贾断了魏贤盈私把他气死的几个大臣,属下已经查明,敢问王爷是想把他们移交司律府审一审,还是……”

裴毓眉目不惊,眸光落在马车外的月上,他淡道:“杀。”“是,属下遵命。”丁天抱拳领命,却不急于走,又禀报了第二件事,“启禀王爷,方才属下在等候王爷之时,得线人密报,说是在魏贤老头的丧殿上看到了瞿将军。”“瞿放?”裴毓低笑,撩开轿帘的手在月光下泛着森森的白。

月如勾。

丁天愣愣看着,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或许这朝中的人都以为摄政王是温文尔雅,钟灵毓秀之人,可是他是早年跟随他上过战场的少将,他这副模样……即使隔了那么多年,还是能让他毛骨悚然。他咽了一口口水,正打算询问下一步,却听见裴毓的声音。

他说:“明日把本王从西昭带回的藕花糕送到正晖宫去。”

丁天:“……”

裴毓低笑:“饿了一月,本王倒想看看她吃是不吃。”

丁天同情地回望夜幕中的巍峨宫廷,悄悄叹息:这裴毓摄政王是前朝元帅之孙,少年得志,楚凤宸登基之时,裴毓也不过双十之年,先帝看他是忠良之后又还没站稳脚跟,这才故意封他为王,大约是想着等他收拾完自家势力,排挤完对头官宦,差不多要不安于室的时候,小皇帝也该长大成人了,可以趁他没长成大树之前连根拔了,兔死狗烹。

可惜先帝一世聪明,错算了两件事情:

其一,裴毓只用了两年就几乎彻底清扫朝中乱局,以二十二之年站稳了脚跟,权倾朝野。

其二,楚氏皇裔代代聪明果决,可这一代貌似混进了奇怪的东西,出了个软包废物。

一场悲剧就这样阴差阳错酿成。

太阳升起的时候,燕晗最年轻的皇帝楚凤宸换下了亵衣,在镜前为自己裹上轻薄却柔韧的束胸。好不容易把那见鬼的束胸缠缚完毕了,她一面裹一面叹息回到床头打开床头的暗格,把里头的脂粉盒子拎了出来,到在镜子前仔仔细细地为自己画上妆容。

当皇帝苦,当一个裹着束胸的皇帝更苦。

十岁登基之时她还小,是男是女寻常人并不容易分辨。虽然自小就被瑾太妃拎着耳朵学会了怎样像一个英武的男人,可是现在她已经十五,眉目间的稚气已经开始收敛,女儿的轻盈已经渐渐有了形状。别无选择,她只能用女儿家的脂粉草草修出一些英气来。可是这终归不是长远之计,再过几年该怎么办?

她总归不会长胡子啊!

当然,最严重的是她纳不了后妃生不出皇子……

半个时辰后,燕晗最俊秀的皇帝推开了房门。在门外,十数宫婢早就跪成了一排,见她开了门便鱼贯而入,片刻后,正晖宫帝寝的桌上摆满了一席早膳。

昨夜吃得太撑,楚凤宸看着满目玲珑餐点兴趣缺缺,正想让宫婢撤下,却忽然发现了一样没见过的点心,好奇地伸手抓了一块。

宫婢小甲眼睛一亮,兴奋道:“奴婢差点忘了!这是摄政王今晨命人快马加鞭送到宫中的藕花糕,传闻是从西昭选来的新鲜糕点,陛下快尝一尝!”

“……”

楚凤宸把糕点默默放了回去。

小甲浑然不觉,兴致勃勃道:“听摄政王府的人说,这糕点是摄政王月前出使西昭时偶然发现,它并非五谷所制却香浓软糯,入口柔滑,里头嵌有三种鲜果,两种蜜汁,初入口时只觉酸甜,细品之下便可闻得百花香,仔细咀嚼下鲜甜果香混杂清新蜜香,令人胃口大开!”“……撤下吧。”“陛下——”

楚凤宸咬牙:“赏你了。”“谢陛下!”小甲眼睛发光,端着糕点兴冲冲出了房门。

楚凤宸望着小甲欢畅的背影,满目苍凉。

又过一盏茶功夫,各色的早膳被撤了下去,瑾太妃颇为贴心地端着一碗消食的酸梨花酿上了门,笑眯眯替她斟了一盅。

楚凤宸冷眼看着她:这个没节操的叛徒。

瑾太妃心虚地抿嘴笑:“昨晚那状况,我也帮不上忙呀。我若走了你也安然无恙,我要是没走,就怕今年你去祭皇陵要多加一杯酒,子欲养而亲不待……”

“……”“来,小宸儿乖,喝一口……”

“……”

一盅酸梨花酿快要见了底。

瑾太妃满意地点点头,神色却有些闪烁。她纠结许久,终于迟疑开口道:“宸儿,你已经十五,许多事情其实我并不愿意让你太早了解,却终究也必须让你知道。裴毓把持朝政,与沈卿之党羽长年明争暗斗。早些年先帝余威尚在,现在已经越来越不可收拾。你虽是皇帝,却绝对不能打一个帮一个,否则整个朝廷都会……”

楚凤宸沉默。

其实,瑾太妃不说她也是知道的。姓裴的几代老臣,裴毓摄政五年,裴家势力已经深入到朝野各处,根深蒂固,要想拔除裴毓这一颗毒瘤,必须要有一个能与他抗衡的人,代表楚家皇族站出来,而且,这个人不能是她这个吉祥物皇帝。

可是楚家还有能战之人吗?“其实,楚家还可以有新人的。”楚凤宸犹豫开口。

瑾太妃瞪眼:“你纳妃生一个太子?”

“……”“不然你打算如何?”

楚凤宸目光闪了闪,轻道:“朕可以立一个驸马都尉,让他替我楚家去争权。”“可我燕晗哪里来的公主可以嫁啊!”“朕不就是吗?”

瑾太妃噤声,良久,终于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

楚凤宸小小地舒了一口气,破罐子破摔似的又灌了一口酸梨花酿。

燕晗自古有龙凤胎夭折其一不详之说法,八岁那年皇兄过世,她改了名字代替他住在东宫,先帝一直以来对外皆是假说帝姬得病,常年幽居于宫外宅邸。要想找个驸马,其实不难。

她只要替那个“公主”找个能打能扛能算计的驸马都尉,再慢慢扶持他权倾朝野,起码能在朝中成三足鼎立之势。

如此一来,弄死裴毓,斗垮沈卿之,肯定会有时。

瑾太妃眸光闪了闪,愈发欲言又止。

良久,她才道:“有件事我一直没有与你说。”“什么事?”“瞿放瞿将军似乎回来了。”

只一句,却让周遭的呼吸都安静了。

三日后,魏贤出殡。

楚凤宸作为燕晗的皇帝,此等场合当然也是要去做一做样子的,可惜天公不作美,从前一夜开始就淅淅沥沥下起了春雨,等到晨曦来临的时候,小毛毛雨成了瓢泼大雨。她坐在马车之上掀开了轿帘看外头狼狈的送丧队伍,忽然觉着有些阴森森,默默地缩回了马车里。

半个时辰过去,大雨终于停歇。马车终于晃晃悠悠在郊外的小道上停了下来。

楚凤宸在魏贤长子的带领下来到魏贤墓前,却发现在墓碑前面不仅跪着魏贤那几个娇滴滴的小妻妾,还静静站着一个人。那个人眉目温煦,目光柔和,颀长的身姿藏在一身暗紫的云锦衣裳之下,无端端让人想到君子如玉四字。他的手上握着一把青黛色的伞,木质的伞柄暗红如血,越发衬得他的手指细长白皙。伞下是如瀑的青丝,青丝之下是云锦的暗紫纹路,再往下,是荒芜乱草,一地残垣。

大地一片寂寂,那人仿佛是这世上唯一的颜色,温煦如暖阳。

透着一股十成十的衣冠禽兽、斯文败类味道。“陛下快看,是摄政……”

楚凤宸凉飕飕朝小甲望去,小甲顿时噤声。她远远看着,提起衣摆拐了一条小道,果断决定绕过那败类。也亏得魏贤老头儿家底子够厚,这陵园入口也修得气派无比。总之,够大,大到足够她装作没瞧见那一只拿着伞的禽兽,一不小心与他“错失”。“陛下来了?”温和的声音。

楚凤宸脚步一顿,叹了口气回眸干笑:“真巧啊,裴爱卿,朕心伤魏爱卿,一时没看见裴卿。”“是巧。”裴毓缓步到她身前,把她罩在了伞下,缓缓道,“有雨,可别染了风寒。”“毛毛雨。”“春寒料峭。”“朕是个汉子。”

裴毓一愣,眉眼间晕染开一抹极淡的笑。他轻柔道:“男子汉大丈夫染了风寒也狼狈,陛下天子血脉,区区小雨自是难以伤及,可是陛下身体康健干系着我燕晗千万子民国泰民安,可不能出半点差池。为了黎民百姓、燕晗江山社稷,请让微臣送陛下入陵园,可好?”

虚伪到这份上还能让人听着舒坦的,恐怕非裴毓莫属——不过,好像还真有那么几分道理?当然,天威不可减,为表不屑,燕晗当今圣上冷冷甩下一句表态立场:“哼。”

裴毓莞尔一笑,伸出森白如雪的手:“陛下先请。”

这陵园极大,精致的亭台与珍稀的草木花卉各成一体浑然天成,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亭上刻的是细致山水木雕,水里游的是如婴童大小的红色锦鲤,蜿蜒的青石道中间细细铺着的是大小相若形状相仿甚至颜色都相近的鹅卵石。

楚凤宸的心晃晃悠悠颤了颤,悲从中来:魏贤老头儿这墓地修得都甩御花园十条街。楚家列祖列宗皇帝在上,真的不能劈一劈这作死的奸臣吗?

先祖是否见着了没有人知晓,只是当魏贤的墓碑前点起香烛的时候,偌大的陵园中忽然平地起了一阵野风,无数纸钱混杂在一阵阵啜泣声中飘散开来,树影摇曳,阴云遮天铺地而来,惊起一片鸦声——

楚凤宸默默缩了缩身子,防备四望,却发现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异常的景象,不由更加哆嗦:魏贤老头儿早年也曾经立过几样战功,可是人到中年就开始贪赃枉法,和当地的商贾勾搭成奸,虽然是她设计气死了他,可是他已经活了八十几锦衣玉食横行朝野,怎么着也回本了吧……不用……这么客气吧……“陛下?”身旁传来裴毓的声音。

楚凤宸心有余悸抬头,对上他温润的眼。

他的伞稍稍变换了些方向替她遮去一些风,声音柔和:“陛下可是觉着冷了?”

楚凤宸摇摇头,硬着脖子做出一副无知无畏的模样,却也因此不经意越过裴毓的肩头发现他身后的树上隐隐约约有一抹漆黑的影子。风太大,树叶在晃动,那影子却怎么都不动,就像是蛰伏在那边的……

雷鸣声陡然想起。那黑影竟然从树上飘然而下,直直朝裴毓袭来!

那是——!

变故发生在短短一瞬间,数道黑影从陵园墓碑旁的参天大树上齐齐跃下,刀剑出鞘的“铮”声在寂静陵园中突兀响起!“啊——小心——”楚凤宸失声叫出声来。

可惜为时已晚,那个最先从树上跳下,举剑刺向裴毓的刺客已经近在咫尺!裴毓在楚凤宸惊恐的眼里见到了身后的那一抹暗影,倏地扶住她的肩膀带着她险些侧身,寒光便划过了他的胳膊,碎帛声刹那间撕破宁静。“有、有刺客,快护驾!”很快,宫人仓皇的声音响了起来。无数禁卫涌入陵园,顷刻间兵刃相接之声响彻在陵园中。

楚凤宸惊魂未定,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却发现裴毓已经站了起来:他面色苍白,一只手死死捂着手臂。过了一会儿,一丝鲜血自他的指缝中流出,艳红的颜色刺痛人的眼睛。“陛下不要乱走。”

他喘息道,眉目痛苦。

楚凤宸愣愣看着他,忽然想起来一桩诡异的事情:裴毓,他不会武。

没错,这货是个不会武功的将军。关于他是怎么当上的这将军至今还是个谜团,他不仅不会武,而且是个打个猎就生病,射个箭就气喘吁吁,不用等人下毒就小病连着大病,动不动脸色苍白气息奄奄,惹得皇城公卿家千金的心肝碎了一地送上各种珍稀药材的病秧子。

此时此刻,裴毓的双唇已经没了血色,站在禁卫的包围圈中一派文弱模样,眼神却锐利得很。他匆匆扫了一眼周围,朝丁水道:“能瞒过你的耳朵埋伏,但是功夫又并不十分厉害,像不像是边关三军的探敌先锋?”

丁水道:“八成。”“魏贤是不是有个长子,拜于瞿放手下?”

丁水道:“是。”

裴毓淡道:“替本王问候少夫人。”“卑职领命!”

倏地,丁水提剑飞身而去,跨越重重阻碍到了魏贤家眷边上,猛然拽过了一味少妇的手腕。少妇的尖叫声还没有冲出喉咙,他的剑刃就已经隔上了她的脖颈——“啊——救、救命——”少妇终于惊惶失声,几乎是同时,厮杀的黑衣刺客动作迟缓了下来。“住手!”一个黑衣刺客嘶哑的声音呐喊,“放开她!”

裴毓微笑起来,道:“大公子,别来无恙。”

陵园中一片寂静。最终,黑衣刺客摘下了面纱,露出一张狰狞愤怒却又不敢轻举妄动的脸。

这……也行?楚凤宸看着唇色泛白一副虚弱模样的裴毓,瞠目结舌。所以说,有些人杀敌靠的不是身手,而是阴险狡诈卑鄙无耻。比如燕晗前任大将、现任摄政王裴毓。

局面几乎是在一瞬间翻了个个儿,胜负已定。“奸臣!你不得好死!”魏大公子睁着血红的双眼嘶吼。

楚凤宸缓步来到裴毓身旁,想看看他到底会不会流血过多一不小心去和魏老头儿做个长长久久的伴儿,却不想对上了他沉吟的目光,居然透着一点诡异的颜色。

两两沉默。

半晌,裴毓低道:“陛下,臣的伤势好像有些重,略疼。”

楚凤宸:“……”

裴毓低笑出声。

显然,对付裴毓,这魏大公子显然还嫩着。

楚凤宸摇头叹息,再一次朝那树后望去,这一次,居然又发现了一个黑影。那个人静静蛰伏在树上并没有刻意地躲藏,也许是因为他手上的不是刀刃,而是一把弓。弓箭穿过匆匆绿影,露出雪亮的箭头,森森地散发着阴沉的光,却好像并没有离弦的意思。

那人似乎发现了楚凤宸的目光,居然收了弓箭,又隐身到了树后。

这身影……似乎有几分眼熟?楚凤宸呆呆看着他,心中有些异样的感觉,这感觉让她心慌意乱,说不出的怪异。“陛下?”裴毓的身影响起。

楚凤宸陡然回过神来,迟疑着伸手指树后:“那儿……”

可是,那儿哪还有黑影?

他悄无声息地不见了。

魏老头儿这烂摊子终于在一片戚戚然中被收拾了,几个黑衣人就地正法,成了这陵园的花肥,魏家大公子被五花大绑带回帝都,最终交到了司律府执事顾璟手里。

彼时楚凤宸已经喝完御医送来压惊的汤药,正手忙脚乱往口中塞糕点,百忙之中听见瑾太妃带来的消息后,悲悯地放下了一块糕点为魏大公子默哀了片刻。

基本上,人交到那座黑面冰山手里,不管罪责会有多大,命肯定已经去掉半条了。指不定这会儿正被连夜问审,把祖宗八代的小妾的私生子都给刨出来。他如果还有心抵赖……

阿弥陀佛,罪业啊,罪业。

瑾太妃也在叹息,眼看着一盘糕点见了底,她支着下巴问楚凤宸:“听说这魏大公子是瞿放手下?”

楚凤宸拿最后一口糕点的手一滞,最终还是抓了起来,慢慢塞到嘴里含糊道:“嗯嗯……”

瑾太妃细细翻转着精致的指甲,良久,才轻飘飘问:“如果我记得没错,那个瞿放是你那个小竹马?他不是去守关了么,怎么忽然回了帝都?”

楚凤宸嚼不动了,狼狈灌了一口水。

瑾太妃凤眼一斜:“总算先帝早有安排,这江山有一半兵权在他手里,用他来牵制裴毓倒也不错。要不,你去见见?你不是一直在找合适的驸马都尉么,我瞧着他就挺合适呀。”

楚凤宸终于勉强咽下了那噎着的糕点,咬牙道:“不去。”

有些人,不见其实不难,难的是见到。

魏贤第二日,清晨。楚凤宸早早在镜子前裹上了束胸。

她今年十五,宫里头那些十五岁的宫婢早就前凸后翘曲线玲珑了,她胸前……虽然有那么一点点不景气,可是还是不可掉以轻心的。一想到今天是上朝的日子,会见到那群作死的奸臣尤其是裴毓这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她左看右看,又转了身看,默默回头又把束胸加厚了一层。

裹好了束胸,画好妆容,外头的宫婢鱼贯而入。不消片刻,站在镜子前的人已经成了燕晗俊秀威武并举的宸皇。

半个时辰之后,楚凤宸正襟危坐在议事正殿之上,面无表情受文武百官俯首叩礼。在一片嘈杂中,她装作不经意地扫视着殿上:站在左侧最前头的是眉目温和的衣冠禽兽裴毓,他身后站着的是他的几个党羽;在中间站着的是司律府的顾瑾,他身后是一些中立的大臣;在右侧站第一位的是丞相沈卿之,后面是几个白须老臣,显然是裴毓他死对头们。

这站位,简直是太简单粗暴了。

楚凤宸暗自握拳,气得咬牙:他们连装融洽都懒得装,简直是拿她这堂堂帝王当花瓶。真要从这群人里面挑出一个驸马来吗?“没事退朝,各回各家。”不悦的帝王冷冷开了第一句话,破罐子破摔。

朝臣们目光一怔,面面相觑,片刻后左边裴渣滓党终于有个胆大的走了出来,跪在殿前道:“陛下,关于昨日魏忠将军陵园行刺摄政王一事,老臣以为,魏将军实乃包藏祸心,胆大妄为,置江山社稷于无物,此等恶劣行径必须严查!请陛下做主,严惩此等朝中祸害,彻查魏忠派系,保我燕晗江山太平!”

言下之意:灭了他全家吧,能查查他上头顺便把他上头也一锅端了吧陛下!

对此,楚凤宸不置可否,幸灾乐祸朝右边望去:他上头是谁?直系是少将军瞿放,顶头是丞相沈卿之。丞相沈卿之向来喜欢把自己放在超然脱俗的位置上,当然不可能出来对掐,可是坐实了魏忠罪名他们这“弄死裴毓党”一定会死很惨,所以一定还是会有只小狗爪子出来说话的。会是哪个倒霉蛋儿呢?

片刻的静默。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瘦削的身影缓步上前,俯身颔首道:“陛下,魏将军处事不当鲁莽行刺摄政王,本就该罚,不过魏大人之死还尚未明晰,臣以为,与其彻查早就明了之事,何不彻查魏大人之死?”

喑哑的,低沉的声音,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冷然,却让在场的每个人心中一惊。

楚凤宸脸上一丝笑容僵了,好不容易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开口:“你……”“请陛下,明断。”殿堂下,那人淡声道。

瞿放。

他竟然真的回来了。

楚凤宸茫然离开皇座,却在迈下台阶的时候清醒了过来,尴尬站在原地:他根本没有抬头,仿佛是怀着无限的谦卑与战兢似的抱拳俯首,连一个目光都没有落在浑身僵硬的楚凤宸身上。如果是别人还可能是不敢,可他是瞿放,他不看她,只可能是他不愿意。

瞿放其实,根本不愿意看到她的。

就算她很丢人,他也不会看一眼。如果不是魏老头儿死了,他根本连帝都都不愿意回。

可是她已经从高高在上的皇座之上走了下来,再回去又太实在太丢人现眼了一点……该说什么?朕会明断?请爱卿放心?你怎么回来了?……楚凤宸局促站在原地,思来想去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到最后手心的汗都出来了。

可偏偏,瞿放还是没有一丝动作。

他不动,她连呼吸都不敢,只能僵僵站在他身前。“陛下,臣有一事禀报。”一个轻柔的声音响了起来。

她笨拙转身,却见到一张白得有些过分的脸,还有一抹温存的微笑。裴毓?

裴毓缓步到殿中,微微俯身在楚凤宸面前,双手呈上一份奏折到她身前。楚凤宸瞪大了眼睛,却清楚地看到了他眼里的一丝笑意,不由愣住——裴毓虽然是摄政王,其实架子比她大多了,他平常不太上朝,上了朝也只是端着一副“本王高人一等”的姿势不开口,等着手下的党羽替他掳袖子掐架,自己却片叶不沾身。他今天破天荒居然带了奏折??

不过,这倒解了她的尴尬。楚凤宸讪讪接过了,慢慢踱步回皇座。谁知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殿上裴毓清淡的声音:

他说:“昨日之事本王会与陛下好好商谈,魏忠交由司律府顾璟顾大人处置,各位也可放心。今日要是没什么事情,各位便散了吧。是不是,陛下?”

很好,连退朝都替她拿了主意了。楚凤宸眉心抽了抽,咬牙道:“退朝。”

百官松了口气。楚凤宸憋了一口气,离开议事殿后并未回寝宫,而是在侧殿入口遥遥看着殿上:

只见在一片静默之中,文武百官从宫人手里领了批阅完毕的奏折后齐整地朝门外撤去,终于,瞿放的身影也消失在了门口。可是裴佞臣却没走,他留在议事殿上若有所思,不一会儿便捂着口咳嗽起来,一声比一声激烈,颀长的身影显得有些落寞。

呸,这可能吗?

黄昏时分,各地新上的奏折被送到了御书房的案台上,楚凤宸百无聊赖提着笔一封封批阅,临到终了却看到了那一封字迹遒劲的奏章。阳光洒在金丝描透的奏折上,把上头寥寥数笔墨迹照射得泛了光。楚凤宸呆呆看着,手中的笔顿时变得有千斤重,怎么都落不下去。

所有人都发现,今日当今圣上心神难宁。自从下了早朝,她时常发呆,就连平日最爱吃的点心也只动了几口就搁在那儿等撤。午后,瑾太妃打扮得花枝招展上门,也只在正晖宫中待了一盏茶的功夫就离开了,边走还边摇头叹息。

小甲担忧地拦住了瑾太妃,问她:“太妃娘娘,陛下她是不是在朝堂上被气出毛病了啊?”

瑾太妃明眸一转,道:“这么些年,她不是早就被气习惯了么?”

小甲:“……”

瑾太妃掩口低笑,瞥了一眼正晖宫,娇滴滴道:“她呀,这次可是内伤。”“内伤?有刺客吗?!陛下被前天的刺客给伤到了?”

瑾太妃默默翻了个白眼,轻飘飘走了。小甲一个人站在正晖宫门口思索陛下的内伤究竟是什么时候得的。身怀内伤,是不是最好请个御医来瞧瞧?还是张榜出告示请话本儿里的那种武林高手来哼哼哈嘿?不然……

正晖宫中,楚凤宸第八百零一次叹息,瞥了一眼案上奏折,百无聊赖地支着下巴神游:

裴毓交到她手里的基本上就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诸如某侍郎家千金被同朝某家毁了亲哭哭啼啼要求皇上做主,又如某少卿家的公子一把火烧了与他欢喜冤家的某公子宅邸……可是今天这些奏折中却有一封不一样的,来自守疆大将,瞿放。

奏折上所说很简单,瞿放离家三年,在边关立下赫赫战功,是这朝野中唯一能担此大任的少年将才。而瞿家老爹瞿帅年岁已高,请求在帝都弄个一官半职安度晚年,并恳请把他手上的三军军权交给他的独子瞿放,以振军心。

瞿放他真的回来了。

他不逃了吗?

她正胡思乱想,忽然门口响起了一阵叩门声。守门的宫人的声音响了起来:“陛下,摄政王求见。”

楚凤宸手一抖,脑袋差点儿磕在了案台上——完了,裴佞臣这显然是要来算总账啊!

对于楚凤宸来说,这世界上有三桩事情最恐怖,一,裴毓上门;二,裴毓算账;三,裴毓上门算账!

黄昏夕阳下,燕晗英明神武的皇帝楚凤宸狼狈地到镜子前转了一圈儿,冲到床边抬出上妆的脂粉,利索地为自己的脸添上了几分“男儿本色”,赶在宫婢的脚步声到来之前迅速冲回侧殿案台前,端起茶杯送到嘴边!

时间停滞。万籁俱寂。

热气腾腾的茶水散开袅袅白雾,拿着茶杯的手却一动不动。

吱嘎,殿门被缓缓推开了,紧接着是极轻的脚步声。

两殿之间的珠帘被一只森白的手轻轻挑了开来,露出了一个一抹暗紫的衣摆。

楚凤宸终于眯着眼睛抿了一口茶水,悠闲地搁下了瓷杯:“摄政王怎么有空来朕这儿?”

他祖宗的,好险!

裴毓微微露出一抹笑:“臣近日忙于彻查陵园刺杀一事,一直未曾细问,今日得空,便来看一看陛下,陛下的身体可好些了?”“好、好多了。”“臣今日在殿上观陛下龙颜,发现陛下面色还是有些苍白。陛下身体乃万民之根本,臣府上有一神医,擅调养常年之疾,不知陛下可有空闲随臣去一去臣府上,让神医细细把脉,好好调养一下身体,让微臣放心?”“不、不用了,有劳爱卿挂心……”

楚凤宸偷偷抹了一把汗,虚伪地笑了。她的身体到底怎么样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她都快给宫中的伙食养成猪了,要有病那也是被他们这群贪赃枉法的奸臣给气出来的。想骗她出宫去王府任人宰割,门儿都没有!

裴毓似乎早就知道,脸上没有任何恼怒的神色。

他温柔道:“臣之本分。”

——您真知道本分两个字怎么写吗,摄政王殿下?

楚凤宸偷偷瞟了一眼裴毓,看着他一副春风化雨的模样恨得牙痒痒——冲上去咬死的可能性有多大?史书上会不会记载,宸皇五年,朝中大乱,圣上的金口玉牙咬死了摄政王,从此五谷丰登,国泰民安……

裴毓道:“其实微臣来正晖宫,是想请陛下陪微臣去一趟司律府。”“朕不去。”“陛下,莫要叫微臣为难。”“朕说不去就不去!”楚凤宸横眉竖眼,死死瞪着春风拂面的裴毓,怂道,“朕……肚子疼,要不改日?”

裴毓稍稍走近了几步,低眉轻笑道:“陛下……”

阴风拂面也不过如此了吧……楚凤宸快哭了,她五岁开始被他压榨,这些年恐惧已经刻到骨子里去了,如此近距离看那张白得跟鬼一样的脸,还能闻到他身上那点儿墨香混着药箱的复杂味道,这感觉就像是被厉鬼的头发拂过了脸,甚至有那么一刹那,她简直觉得自己是被调戏了的良家妇女……呸,她怎么可能是良家妇女?

啊呸呸!这也不对啊!

宸皇快要崩溃。因为病痨子奸臣靠得实在太近了。

裴毓大奸臣却好不自觉,他拾起案台上一本奏折,轻声道:“陛下可曾看过微臣的奏章?”“你……你还需要上奏折吗……”

裴毓低笑:“不看也不要紧的,司律府森严,臣有些害怕,陛下能否给臣一点胆儿?”“你……”还能再虚伪点吗?!“陛下,能体谅微臣么?”裴毓的声音越发轻柔。

宸皇艰涩地挪动了一点点,终于崩溃:“什么时候去……”

裴毓却忽然咳嗽起来,一声比一声激烈,苍白的脸上冒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缓过了咳嗽,朝着楚凤宸歉意笑了笑,俯身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楚凤宸咽了一口口水,颤颤巍巍走在了他身边,一面走一面偷看他惨白的脸:真难为他了,抱病还艰难地干着威胁皇帝图谋造反的事儿,心力交瘁地把持着朝政,不愧是作死的王者,贪官的教材,国民毒瘤之典范。

从宫闱到司律府并不远,大约只需半个时辰的车程。

半个时辰后,楚凤宸站在了司律府巍峨庄严的大门前,不知怎的打了个哆嗦。

楚凤宸不喜欢司律府,也不喜欢司律府那死人脸的执事顾璟。司律府位于帝都主城之南,据说是执事当你取自“衙门大门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的说法,直接把府邸建在了帝都最难,是为“再无更南”,只尊法理的意味。

理所当然,顾璟也从来没把她这皇帝当做个事儿。他眼里向来只有他的法条,至于皇帝?他平常看她的眼神基本上和看国玺的眼神一模一样。

没错,她对他来说,是一个章。

审完,敲章,再会。

他算不上奸臣,却绝对是个作死的大臣!

司律府的大门终于打开,接引的小厮行了个礼便自顾自走在了前头,楚凤宸跟着裴毓一脚踏进了府门,马上被忽然贯穿而过的阴风吹得鸡皮疙瘩都快掉了一地。她紧张四望,却发现这宅邸的花草树木居然与别的地方也不太一样,阴森森的,等到进入殿内,居然黑灯瞎火的更加恐怖。权衡之后,她还是稍稍靠近了裴毓几步。好歹,这是个活的。

司律府大门基本上是不开的,因为这里不是告状的地方,而是审案的地方。关于司律府,燕晗有许多传闻,有传闻司律府中鬼魂无数常常夜半干嚎,一到月圆之夜更有百鬼夜行之势;又有说司律府的顾瑾执事本身就是戾气极重的“阴月阴时”人,一到晚上就两眼发光,有小厮夜半如厕的时候曾经看他生饮犯人血……

总之,顾璟执事之后,朝中贪官少了许多,就光剩下野心勃勃的佞臣了。“陛下在想什么?”忽然,裴毓温和的声音响了起来。

楚凤宸哆嗦:“朕在想,会不会、有鬼……”

裴毓轻道:“陛下可以拉着微臣的手。”“你……你不是也怕吗?”

裴毓一愣,眯眼笑了:“微臣不是怕鬼。”“生病的人阴气重,你还是离朕远一点。”

……

司律府整个儿差不多可以算作是一个地牢,地面上的建筑极其简陋,主要分为府中人居住的宅邸,用于朝中会审的正殿,还有执事顾瑾的住所。但是偏殿却有个小门,那小门之内的房间绵延到地底,一路上无数火把照亮了阴森森的空间。

一行人不知走了多久,终于,一间房间出现在了几人面前。小厮恭恭敬敬打开了房门,躬身请楚凤宸和裴毓进内,自己却不再向前了。

楚凤宸心中小人在哭嚎着想逃跑,身子却僵硬地朝前面走,终于,在房间里见到了司律府执事,顾璟。

他抱拳俯身,冷声道:“臣,拜见陛下,摄政王殿下。”

楚凤宸泪流。

顾璟道:“未能去迎接,是因为臣正问审魏忠,无暇分|身,请陛下、摄政王殿下见谅。”

昏暗的灯光下,房间里的东西并不算模糊。楚凤宸手脚冰冷,颤栗退后了一步,忽然看见了之前一直没有看清的东西:这根本不是一个房间,而是一间刑房。房中有一张案台,台上搁着几份卷宗,案台对面的地上躺着一团白色,赫然是个人。

那人头发凌乱,身上破碎,斑斑血迹从他身下流淌而出。明明睁着眼睛,眼眸中却已经没有了任何光芒,一只手却举在半空慢慢晃动着,像是根本不属于他自己的意识控制一样。

是魏忠。“啊——”楚凤宸几乎是一瞬间捂住了自己的口,才险险阻止了脱口而出的尖叫。究竟是什么样的刑罚,能让人变成这副恐怖的模样?

裴毓稍稍向前,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挡住了楚凤宸望向魏忠的视线,淡道:“不知顾大人可审出什么来了?”

顾璟道:“启禀摄政王,下官已经结案,魏忠因疑王爷与魏贤魏大人之死有干系,故而有意陵园刺杀。根据本朝律例,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下官已判魏忠三日后处斩,其手下党羽流放边城。”“是么?”裴毓轻道,“本王以为此事并不简单。”“王爷如何看?”“魏忠是瞿将军手下,这一点,顾大人应该比本王清楚。”

暗室之中,烛火明明灭灭。楚凤宸已经从之前的震撼中回过了神,开始小心地思量裴毓动机。裴毓显然并不满足只死魏忠一个人,他是想要借着这件事,再扳倒对家几个。而这些人中首当其冲的就是魏忠的直系上司,瞿放。

他想借魏忠之事,阻止瞿放得到瞿家兵权。“瞿放不知情。”楚凤宸脱口而出,“他不会是想杀你的人。”“是么?”裴毓的声音轻了下来。

楚凤宸只觉得毛骨悚然,只是事已至此,她只好硬着头皮道:“朕了解瞿放,他行事光明磊落,就算想要杀你,也会堂堂正正着来,绝不会做暗杀这种事的!魏忠做的事是的要报私仇,一定和他没有干系!”“堂堂正正,光明磊落。”裴毓轻声念了一遍,目光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他轻道,“在陛下看来,臣是不堂不正,不光芒,不磊落之人,是不是?”“朕……”

裴毓眼里的笑意渐渐收敛,他道:“陛下可知,那日臣差一点就死了?”

“……”“不光明,不磊落,呵……”裴毓忽然捂住口咳嗽了几声,再抬眼的时候,眼里已经是冰凉一片。他道,“微臣在陛下心中,真是如此么?”

何止!

楚凤宸茫然后退,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裴毓这幅模样,居然比他假笑的时候还要让人毛骨悚然。砰。她不小心撞上了房中案台,无数张纸飘散了开来。“确实与瞿放将军没有关系。”刑房中,顾璟冷冰冰的声音响起,他说,“魏忠是私逃回府,而且瞿将军虽与殿下不合,却还未有杀人之机。何况魏忠已招供,是他私自行事。”

裴毓淡笑:“是么?顾大人当真审问清楚了?”

顾璟面无表情道:“殿下与瞿放恩怨,下官并不在意,殿下既然把他交到了下官手上,还请殿下莫要插手我司律府之事。”“顾璟,你好大的胆!”

顾璟冷道:“下官不过秉公办事,案已结,殿下,请。”

刑房中一片死寂,只有烛火明明灭灭,映衬着顾璟一张棱角分明的脸越发阴森诡异,居然真像是十殿阎王一般。

良久,裴毓冷笑:“好,本王等你结案!”“王爷请。”

楚凤宸愣愣看着他,又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裴毓,忽然心中一亮,许多郁结的事一下子通畅起来:她辛辛苦苦找寻可栽培之人,一直是在新晋的小后生中找,其实何必呢?中立党之首的顾璟就是驸马都尉最佳人选呀!

胆子大,刚正不阿,长得凶,死人脸,能让裴毓这一颗毒瘤吃瘪,除了招安难度有点儿高,其余几乎完美!

先骗到手,大不了等到天下太平了,等裴毓和沈卿之这两奸党都消停了,再把这尊凶神撤掉。

现在的问题是,这凶神生米不进,该如何跟他讲:喂,要不要娶个公主来玩玩?★★★第二章遇险

宸皇六年,千篇一律的花瓶早朝。

楚凤宸坐在皇座上看着殿下看起来毕恭毕敬的文武百官,慵懒的目光一遍遍扫视着他们每个人的表情。魏贤老头儿和魏家公子的事儿刚刚过去,百官显然都各有心思,今日早朝几个巨头却都没有出现,丞相沈卿之告病,摄政王裴毓告病,就连瞿放……他也告病。总而言之,最麻烦的几个人今日统统都没有出现。

这帮作死的奸臣,真是越来越不把当朝皇帝放在眼里了,了解的人当然知道他们不过是不高兴上朝,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一起得了病,相思病吗?

早晚有一天,她要让他们统统去死一百次。

当然,这朝野中还是有可造之材的,比如站在中间第一排的,冷面冷眼的司律府执事顾璟。顾璟此人,虽然冷了点凶了点木头疙瘩了点不给她面子了点,其实最为一个臣子来说,没有谁比他更加刚正不阿值得信赖,他来当驸马都尉,果然是最合适不过。

最主要的是这人要是成了驸马都尉,那就是彻头彻尾的楚家人,她就是他的舅兄,这一层关系何其亲密?起码能让他为了楚家的千秋江山基业,把裴毓和沈卿之一片一片剐了炖了吧?

楚凤宸越看越满意,笑得眼角都快开了花。

也许是顾璟终于感受到了她充满希望的目光,他忽然向前踏出了一步,跪地行礼道:“陛下。”

楚凤宸飞速坐正,温文和煦道:“顾爱卿有话但说无妨,朕洗耳恭听。”

顾璟俯身行礼,把一本奏折举过头顶,冷声道:“魏忠一案,微臣已经查明事实真相。由庭审所得罪证与微臣所判之刑罚皆已在言明在内,还请陛下过目。”

言下之意:印章,来,敲一敲。

楚凤宸:……

殿上静默了片刻没有人出声,顾璟的眉头微微皱起来。他等待了一会儿后沉静抬头,望向楚凤宸的眼里终于有了一些情绪。他道:“陛下,司律府日常虽然案件累积,然微臣从无怠慢,臣恳请陛下定夺,以便微臣规整案件,压卷封存。”

言下之意:印章,别闹,爷忙着,没你那么闲。

楚凤宸:……

又是一片寂静。顾璟眯起了眼,犹豫道:“陛下?”

言下之意:章章?

他祖宗的顾璟你够了!“退朝!”燕晗英明神武的宸皇咬牙切齿道,“顾璟,带上你的奏折,跟朕过来!!”

楚凤宸决定屈尊与未来的驸马都尉好好沟通一下,谈谈人生和理想,以及燕晗治国大略。这世上有一种冰渣子,叫作顾璟。要融化这样的冰渣,大约要从外头先改造?

要谈心,先要谈情。

奸臣云集的议事殿显然不是最好的选择,在这宫中风景最好,能让人最心旷神怡的地方自然是御花园。半个时辰后,御花园里摆了一张小席。席上美酒佳肴,楚凤宸端坐在席旁含笑看着顾璟:“顾爱卿,今年多大了?爱喝酒吗?喜欢诗词歌赋吗?喜欢月亮吗?府中可有妻妾了?平日喜欢做什么?朕听说顾爱卿字不错,水墨山水更是一绝……”

顾璟眉目间的疑惑血淋淋写在脸上,他沉吟片刻,道:“陛下可曾有笔墨?”“哦?顾爱卿有雅兴?”“国玺未带,陛下亲笔签阅臣的奏章也可。”“……”顾璟!

楚凤宸用力吸了一口气,逼自己冷静了下来。顾璟的心思显然不在美酒佳肴上,当然也不在她的身上,不过这不要紧,只要他愿意当着驸马都尉,以后舅兄和妹夫多得是谈心的机会,不愁没机会把这冰渣子给撬开个缝儿。“顾璟,朕问你,你到底娶妻了没有?”

顾璟的眉头皱了起来,良久,他才道:“尚未。”

楚凤宸眼睛一亮,兴匆匆道:“朕有个皇妹,性格温柔弱质芊芊,知诗书通礼仪,姿容皆是上上人,不知顾爱卿愿不愿意与朕结个亲?”

顾璟沉默。

御花园中春风过,花絮落下不少。有几瓣落在了桌上的琼浆之中,激荡起层层的细波。

良久。

楚凤宸紧张地看着顾璟,还有他皱起的眉头。她有种诡异的感觉,这个顾璟并不是在犹豫是否做这个驸马都尉,他根本就是在努力理解她的“结亲”到底是什么意思。这种脑袋里只有审案问刑卷宗的木头……“臣并无结亲打算。”许久,顾璟冷声道。

果然。“没关系,朕不着急。”楚凤宸笑了,“顾爱卿是个可造之材,朕一直有重用之心。爱卿可以回去好好思量一番,朕的皇妹体弱,等她身子好些了,朕会安排爱卿见上一见,许是那时候爱卿会发现结亲也并无不可呢。”

顾璟沉默,眼底冷光盈盈。

楚凤宸身子一僵,硬着头皮道:“顾爱卿,朕知道你是个难得的贤臣,只不过如今在朝中难免为沈卿之和裴毓牵制,你的才华无法施展。如果你与朕结为皇亲,朕一定保你……”

顾璟的目光陡然锐利,俨然已经有了阴森意味。“顾、顾卿……”

燕晗宸皇又快被一个作死的大臣吓哭了。

这眼神她见过的,和那天在刑房里见过的一模一样。她想起了那一天在刑房中见过的明明失去意识手却微举着晃动的魏忠,于是默默地把席上那奏折窝在了手里,艰难道:“朕去看一看再盖章,顾爱卿事务繁忙,先回司律府吧……”“臣告辞。”顾璟冷道,头也不回离开。

御花园中,燕晗宸皇一个人坐在冷风里,忽然悲从中来,沧桑灌了一杯酒无语凝噎:楚家先祖在上,不孝子孙楚凤宸这皇帝,当得憋屈啊啊啊——

宸皇陛下决定尽快拿下顾璟。

司律府顾璟是内定的驸马都尉,这一点已经不可更改。论个性,论人品,论才智,论脾气,这朝中已经再也找不出比他更加合适的人选了。若是寻常皇族,甚至是燕晗历史上任何一代皇帝,要想立一个驸马不过是一道旨意的事儿,可惜她并不是真正意义上亲政的皇帝。如果是下旨,必须经由裴毓这摄政王,他根本不可能答应立驸马都尉……唯一的捷径顾璟亲自开口,上折求赐婚。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她一口答应下来,裴毓未必会强行阻挠。

剩下一点点小问题,就是如何逼他答应。她才十五,离“他”二十岁弱冠却还有五年时间。这一点,完全可以从长计议。

首先,可以从投其所好开始。

但凡凡人总有个爱好。有人喜欢琴棋书画,有人喜欢跑马蹴鞠,高雅点的喜欢收集古玩古籍,低俗点的喜欢往府里装点儿舞姬侍妾,要想知道一个人真正的爱好,不能单纯问人家喜欢什么,问出来的永远有八成机会是假的,有人会把喜欢漂亮舞姬说成热爱琴弦古艺,最好是能够亲眼看一看他究竟在做些什么,才能知道人家需要点儿什么。“陛下,又出宫?”清晨,小甲紧张兮兮地站在楚凤宸身旁问。

楚凤宸点头。当务之急是尽快和顾璟发展一下舅兄与妹夫之间坚韧不拔的感情。

小甲泪流:“可是您上次出去死了魏将军,上上次出去死了魏大人,上上次……”“……你不用跟了。”

小甲泪奔抱大腿:“那死的就是奴婢啊!”

太阳缓缓爬上了宫墙,楚凤宸猥琐地摸了一把自己胸前,确定那儿平坦得像是草原,才终于放心昂首挺胸一步踏出宫门。啪。折扇在她手里展开翻了个花式打开了。燕晗自古风流一帝鬓发飘扬,出宫去也。

今日阳光明媚,帝都的集市繁华而热闹。

楚凤宸在街上停停走走,一路走一路打量四周。听探子回报,顾璟平常在司律府并不太出门,大部分时间他都待在暗室之中审讯犯人,或者待在宗卷房整理历年的案件,不过每隔一个月却都会到帝都最热闹的街巷走一遭,买些笔墨纸砚,除此之外,还有个地方是他每次出门都必须进去逛一逛的,而且一待就是大半日。“去青楼?花魁?纾解纾解?”小甲眼睛发亮。“……当铺。”楚凤宸艰涩道。“情挑当铺美艳老板娘?”小甲亮晶晶。

楚凤宸默默走在了前头叹息:宫中宫人普及教学堪忧,宫婢小甲,基本上离被逐出宫不远了。“陛……公子,你快看……”小甲小小声的声音传来。

楚凤宸停下脚步回头,看见了小甲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她疑惑地顺着小甲的目光朝前看,却见着在熙熙攘攘的街巷之上,暖阳的光华晕染之下,一个暗色的身影站在一个小摊之前。

他身姿挺拔,恰若这川流不息的熙熙人群中唯一停驻的颜色。

整个世界的声音都像是被抽空了似的,唯有五彩斑斓的颜色充斥在纷纷攘攘的画卷中。

楚凤宸有些迷惘,小甲的神色焦虑,好像是在紧张地说着些什么,可是她却都听不见了,她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十几步开外的那个颀长身影上,可是脚步却怎么都迈不开来,就像是被黏在地上了一样。心跳却如雷。

虽然只有一个背影,可是那个人就算把他浑身上下的骨头一节一节拆了然后再组装起来,她也认得出来的,就像是闭上眼睛可以摸索到房间中的每一个处摆设,屏住呼吸可以感觉到心跳一样。

那是瞿放。

三年没有见,前几日在议事殿连抬头看她一眼都不愿意的瞿放。“公子……”小甲紧张地拽楚凤宸的袖子。

楚凤宸陡然清醒过来,险险地止住了向前迈动的步伐,倏地一侧身躲在了墙角。她的额头上冒出了许多汗珠儿,手里的折扇有些不够用,于是摇晃得更加急促——而街巷边那个人……她小心地探出脑袋屏息朝那儿望去,只见他站在一个卖字画的摊位前,似乎正与摊主说着些什么。“公子,我们为什么要躲?”“嘘——”“公子,你出了好多汗啊!”

总有一种聒噪能让人恨不得把出声的东西叉出去油炸。“闭嘴!”楚凤宸气急败坏捂住小甲聒噪的嘴巴,用力把这一只宫婢拖到了墙角。等她在抬起头朝不远处张望的时候,却发现一直侧对着的那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转过了身子。熙攘中,无数人穿梭而过,拿着纸鸢的孩童,提着花灯的女子,摇头晃脑的书生……那个人的眼睛若隐若现,虽然还还没有真正称得上眼对眼,却显然正在注意这边的方向。

完了!“公唔——”小甲用力挣扎。

楚凤宸只觉得脑袋中“嗡”地一声,慌不择路,拔腿就跑!“公子啊——!”

公子你祖宗啊!此时不跑,难道留下来把楚氏皇族所剩无几的尊严再来让他踩上几遍吗?楚家先祖在上,不肖子孙楚凤宸一不小心把你们八辈子的脸都丢光了,罪无可赦等这辈子玩脱了再下去赔罪啊!“公子?您的字画?哎呀,小生的画……”街巷的另一端,字画摊上的书生快要哭了:这位客人眼看着非富即贵,一看就知道是惹不起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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