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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1-18 02:0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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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罗杰·泽拉兹尼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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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珀志6:厄运主牌

安珀志6:厄运主牌试读:

第一章

这个世界上最让人烦心的事,莫过于等待一个总想要你命的人。今天正好是4月30日,该来的,总归还是要来。我确实花了一点时间才弄清楚状况,但至少现在,我已知道它何时会来。换作往常,我可能会无暇顾及此事,然而如今我已辞去工作,专心等待这一天的到来。而且我打心底里觉得,在离开前,应该有一个了断。

起床后,我去了一趟卫生间,冲了澡,刷了牙。此刻也该长胡须了,因此倒也用不着去剃它。此时的我,早已不像前些年那般惶惶不可终日,譬如三年前的那个4月30日。我记得自己当时怀着一种不祥的预感从头痛欲裂中醒来。当我砰的一声推开窗户,再去厨房查看时,发现煤气灶已被打开,但灶上分明没有火苗。不会了,今时不同往日,甚至和两年前那个4月30日相比也已是迥然不同。当初,我住的是另外一套公寓,天还没亮,便被一股淡淡的烟味唤醒,这才发现整栋大楼都着火了。尽管如此,我还是对电路抱着十二分的警惕,就连开灯时也不敢按实开关,而是飞快地去弹,唯恐灯泡里边被人灌了可燃物。不过,好在一切风平浪静。

通常,我都会在头天晚上提前为全自动咖啡机设定好时间。不过今天早上,我不想喝在我视线之外煮出来的咖啡。我换了一把全新的咖啡壶,煮上咖啡,并趁这段时间检查了一下行李。所有值得带走的东西,全都安安稳稳地躺在两只中号板条箱中,有衣服、书籍、画,几件乐器和一些纪念品什么的。我封好了板条箱。余下的行李,只剩一身换洗衣服、一件毛衫,一本不错的平装书以及一沓旅行支票,完全可以塞进背包。出去时,我会顺道将钥匙留在经理那儿,好让其他住户搬进来,而那两只板条箱,将会被寄存。

今早的我,将不再出去晨跑。

我啜着咖啡,走过每一扇窗时,都停在窗前,着意观察下面的街道以及对面的楼房(去年便有人试图在那儿狙杀我)。回想起来,第一次发生这样的事情是在七年前。那是一个春光明媚的午后,我正优哉游哉地沿着街道走来,迎面而来的一辆卡车突然转向,冲上路沿,差点将我这条小命交待给了一面砖墙。我赶忙一个俯冲滚了出去,堪堪避过了那车。卡车司机再也没能醒过来。当时看来,这事似乎不过是天有不测风云的一个小小案例罢了。

不过,第二年的同一天,天色已经不早了,我从一名女性朋友的住处往回走,三名男子袭击了我,其中一人拿的是刀,另外两人则用上了长长的铁管。他们甚至都不屑于让我先交出钱包。

我把那三位朋友扔在附近一家音响店的门口,回家时也没多想,直到第二天想起昨天正好是那场车祸的周年纪念日,我这才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不过,我还是把它当成了一个百年难遇的巧合。紧接着,第三年的一个邮包炸弹摧毁了另外一套公寓,这时我才开始怀疑这或许并不是流年不利那么简单。随后几年发生的事情,愈发验证了这一点。

有人试图置我于死地,而且还乐在其中。事情就是这么简单。计划失败后,蛰伏上一年,来年再试。这似乎成了一个游戏。

不过今年,我也想玩玩。我担心的主要难题是那个幕后黑手从未在现场露过面,一直热衷于鬼鬼祟祟地玩弄花招。不管是他、她,还是它,我姑且称之为S(这个字母在我的宇宙观中,有时代表“鬼鬼祟祟”,有时代表“蠢货”)。因为X一直很忙,而且我也不喜欢在一个先前已有过争议的名词上浪费口舌。

我冲了冲咖啡杯和咖啡壶,放到架子上,然后拿起我的包,出门了。马利根先生不在,可能还没起床,所以我将钥匙放在了他的邮筒里,随后朝附近的一家小馆走去,打算吃上一顿早餐。

路上车马稀疏,所有的机动车秩序井然。我慢步而行,密切观察着周围的动静。这是一个怡人的清晨,想必也是怡人的一天。希望能尽快将一切解决,这样我也好享受此时的悠闲时光。

我顺利抵达那家小馆,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服务生过来点菜时,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从街上晃荡过去。卢卡斯·雷纳德,我之前的同学,也是最近的同事。他身高六英尺,红色头发,帅到人神共愤——或许要归功于他那条断得颇具艺术气息的鼻梁,以及一名销售员所特有的声音和仪态。

我敲了敲窗子,他看到了我,挥了挥手,转身走了进来。“默尔,我就知道是你。”他说着,来到桌前,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随即坐下来,将我手中的菜单拿了过去,“去你住的地方没找到你,所以我猜你说不定在这儿。”

他垂下目光,看起了菜单。“为什么?”我问。“要是你们需要再考虑一下,我可以待会儿再过来。”服务生说道。“不用。”卢克说完,点了一份大菜。我也点了自己的。随后他说:“因为你是一只严格遵守习性的动物。”“习性?”我回道,“我现在几乎都不在这儿吃饭了。”“我知道,”他说,“不过你只要一有压力,就会来这儿。比如考试前夜,或是有了烦心事什么的。”“嗯。”我说。仔细想来,似乎还真是这样,只是我以前一直没意识到而已。我将那只印有独角兽头的烟灰缸转过来,对着门口,映照出玄关处的那块彩色玻璃。“我也说不上来究竟是为什么,”我最后说道,“还有,你为什么觉得我有烦心事?”“只是想起了你每逢4月30日便会疑神疑鬼,只因为曾发生过一两场意外。”“可不是一两场。我从来没跟你说全过。”“这么说你还相信那事?”“对。”

他耸了耸肩。服务生过来,给我们倒上了咖啡。“好吧,”他认同我,“今天又出事了?”“没。”“太糟糕了。希望它不会扰乱你的头脑。”

我啜了一口咖啡。“没问题。”我告诉他。“好。”他叹了一口气,伸了一个懒腰,“听着,我昨天刚回的城……”“这趟还行?”“创了一个销售新纪录。”“很棒。”“不过……我才知道,我刚住进酒店你就走了。”“对。我一个月前辞的职。”“米勒一直想找你。不过你的电话打不通。他甚至还顺道来过一两次,但你都不在。”“太糟了。”“他想让你回去。”“我和他们已经玩完了。”“先听完我的话再说,嗯?布莱迪已被踢到楼上去了,你会是设计部门的新老大,工资上涨百分之二十。这是米勒让我转告你的。”

我轻笑了一声。“其实,听起来确实不赖。不过,正如我所说,已经玩完了。”“哦。”他目光炯炯,给了我一个会心的笑容,“看来你还真的给自己留了后路啊。反正他是那么想的。好吧,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让我转告你,不管其他家伙给你开什么价,他就算使出吃奶的劲儿,也会压他们一头的。”

我摇了摇头。“我觉得你还是有点不大明白,”我说,“我和他们已经结束了,至少在一定时期之内。我不想回去,也无意去端其他人的饭碗。这类工作不想再碰了,我已经厌烦了计算机。”“可你确实很出色。嘿,你要去教书吗?”“才不。”“好吧,该死!你总得做点什么。你有来钱的路子吗?”“没有。我想出去转转。我在一个地方待得太久了。”

他端起手中的咖啡,一饮而尽。然后,靠在椅背上,抬起双手拍了拍肚子,微微垂下眼睑,沉默了一会儿。

终于,他说:“你说你已经结束了,说的是这份工作还是在这儿的生活,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我不大明白。”“你总有消失的法子。在大学时就那样,会莫名其妙地不见,随后又像是从天上掉下来一般突然出现,而且还含糊其辞,就像是过着双重生活一样。和这事有关?”“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笑了。“你当然懂。”他说,见我没回答,又补充道,“算了,不管怎样,都祝你好运。”

当我们喝到第二杯咖啡时,他开始烦躁不安地玩起了一串钥匙,没一刻停歇。那钥匙带动着下面的蓝色石头佩饰,在他手中跳来跳去,哗啦作响。早餐终于上来了,我们沉默着吃了一会儿。

这时,他问:“星暴还在吗?”“不在了,去年夏天卖了。”我告诉他,“实在是太忙了,没时间出去玩帆船。讨厌看到她独守空闺的样子。”

他点了点头。“太糟了,”他说,“想当年在学校,她可给咱们带来了不少乐子。我原本还想带她再出一次海呢,纯属怀旧。”“对。”“嗯,你最近都没去见茱莉亚。”“对,分手后都没去过。我想她仍然和那个叫里克的家伙在一起。对不对?”“对。昨晚我过去坐了一小会儿。”“为什么?”

他耸了耸肩。“她也曾经算是咱们当中的一员。只是现在分开了。”“她怎么样?”“看起来还好。她问起了你,还把这个给了我,让我交给你。”

他从夹克内掏出一只封了口的信封,递给我。上面写着我的名字,是她的笔迹。

我撕开信封,上面写道:

默尔:我错了。我知道你的身份。有危险,我得见你。我手头有一些你需要的东西。非常重要。请尽快给我电话或过来一趟。爱你,茱莉亚“多谢。”我说着,拉开背包,将它装了进去。

我有些不解,同时也有几分不安。非常不安。我得决定下一步究竟该怎么做。我依然喜欢她,这一点是我始料未及的,但我不大确定自己是否想要见她。可是,她说她知道我的身份,这又是什么意思?

我将她从脑海之中赶了出去,又一次。

凝视着外面的红绿灯,喝着咖啡,我回想起了第一次和卢克见面时的情形。那时,我们都还是大一新生,同在击剑俱乐部。他优秀得有些令人难以置信。“还在练剑吗?”我问他。“有时。你呢?”“偶尔。”“咱们还没真正分出过高低呢。”“现在没时间了。”我说。

他轻笑一声,将手中的餐刀对着我虚刺了几下。“我也觉得没有了。你什么时候走?”“有可能明天,还有一些小事需要了结。然后就走。”“去哪儿?”“四海为家。还没决定呢。”“你疯了。”“嗯哼。流浪年,反正他们是这么叫的。我错过了自己的流浪年,但现在想把它找回来。”“其实这事听起来还是非常不错的。兴许我也应该试试。”“可能吧。不过,我还以为你的假期是分期过完的呢。”“什么意思?”“我好像并不是唯一一个经常不在公司的人。”“噢,那个。”他摆了摆手,否认道,“那是生意,一点意思都没有。总得做点买卖来养家糊口。去见你父母吗?”

奇怪的问题。我们之前从未谈起过彼此的父母,就算是谈,也不过是浅尝辄止。“我想还是不去了,”我说,“你爸妈呢?”

他注视着我的目光,脸上那习惯性的笑容略微舒展了开来。“不好说,”他答道,“我们不大联系。”

我也笑了。“我理解这种感觉。”

我们吃完了盘中的食物,最后喝了一杯咖啡。“这么说你不跟米勒谈谈?”他问。“不了。”

他再次耸了耸肩。账单送了过来,他接在手里。“这顿算我的,”他说,“毕竟我还有工作。”“多谢。也许我可以还你一顿晚餐。你住在哪儿?”“等等。”他将手探进衬衣口袋,掏出来一盒火柴,抛给了我,“那儿。新干线汽车旅馆。”他说道。“我六点过去怎么样?”“好。”

他付了账,我们在街上分了手。“再见。”他说。“好。”

再见,卢克·雷纳德。奇怪的人。我们差不多已相识八年,有过快乐时光,在许多体育项目上互不相让,基本上每天都一起晨跑,参加同一支田径队伍,有时还跟同一个女孩约会。我不由得再次想起了他——健硕、机灵,且与我一样神秘。我们之间似乎有着一种莫名的默契,这令我有些不解。

我走回公寓的停车场,将车子顶棚和四周细细检查了一番之后,这才将我的背包扔进车里,发动了引擎。我一路慢慢地开着车子,打量着眼前的一切。八年前,它们对我来说曾是那么的新鲜,但现在,却到了告别的时候。在过去一周的时间里,我将“再见”这两个字,同我在乎的所有人,全都说了一遍。唯独没有茱莉亚。

其中一些事情我想先缓一缓再说,这便是其中之一,但现在已经没时间了。此番一去,将成永别,更何况,我的好奇心已被激发了出来。我将车子开进一个商场的停车场,找了一部付费电话,拨通了她的号码,无人应答。想必她又在上白班,不过也有可能是在洗澡或是出去买东西了。我决定开车去她那儿看上一眼。并不远。不管她想给我什么,去上一趟,不失为最后见她一面的好借口。

我在那附近逡巡了好一会儿,终于找到了停车的地方。锁好车子,走回街角,右转。天气已略微暖和了一些。不知何处,几条狗正在吠叫着。

我漫步走过那条街区,朝着那栋被分割成许多公寓房间的硕大的维多利亚式建筑走去。从前面看不到她的窗子。她住在顶层,后排。踏上前阶,我试图回避那些回忆,但无济于事。过去在一起的那些时光,带着熟悉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我停下脚步。来这儿是一个愚蠢的决定。为了一些甚至未曾思念过的东西,何至于斯?不过……

该死。我还想再见她一面。我不能就此打道回府。拾级而上,我穿过了门廊。大门开着,所以我径直进去了。

一样的门厅。一样无精打采的紫罗兰盆栽,叶子上落满了灰,依然放置在同一只箱子上面。箱子后面,依然还摆放着那面镜子,鎏金镜框之中,不知曾圈进去多少我们拥抱的身影,虽然略微有些变形。再次从那镜前走过,我的脸上泛起了一层涟漪。

我沿着铺着绿毯的楼梯向上爬去。后面,一条狗不知在何处吠叫了起来。

第一个拐角处,依然没有任何变化。我走过短短的走廊,越过了色彩恹恹的铜版画和几案,拐弯上了二楼。爬到一半时,我听到上面传来了一声刮擦的声响,随即是瓶子或花瓶在硬木地板上骨碌碌滚动的声音。接着,再次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屋檐外的呼呼风声。一阵隐隐的不安从心底升腾上来,我加快了脚步。来到楼梯顶上,我停下了脚步,但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只是有一股怪味伴随着呼吸袭了过来。我拿不准那是什么味道——汗臭味、霉味,也许是潮湿尘土的气息——肯定是某种活物的味道。

我来到茱莉亚的门外等了几秒钟。那股怪味似乎更加浓烈了,而且我还听到了一声新的响动。

我轻轻叩了叩深色的木门,有那么一会儿,似乎听到里边传来了人的动静,但是转瞬即逝。我又敲了敲。“茱莉亚?”我叫道,“是我,默尔。”

什么回应也没有。我敲得愈发大声了一些。

砰的一声,什么东西倒在了地上。我试着转了转门把手。是锁住的。

一扭,再猛地一拉,整个门把手便连着锁盘、锁心,被扯了下来。我飞快地闪到左侧,隐在了铰链和门框后面,再次伸出手去,用指尖在那门上方的镶板上慢慢用力。

门朝里缓缓开了几寸,我随即停了下来。屋里再也没有了动静,一面墙和地板映入眼帘,隐约能够瞥见一幅水彩、一张红色沙发以及一块绿色地毯的一角。我把那门再开了少许。情形大同小异。那股怪味更加强烈了。

我向右迈了半步,指尖稳稳发力。

没有,什么也没有……

我手往前迅速一推,她随即出现在眼前。躺在那儿。就在房间那头。浑身是血……

地板及地毯上早已流了一大摊血。左侧屋角处一片狼藉,血迹斑斑。家具倒伏,坐垫被撕裂……

我奋力压下了想要冲上前去的冲动。

我一步一步缓缓向前,每一根神经都是紧绷的。迈过门槛,屋里没有其他人或是其他东西。弗拉吉亚就系在我的手腕上,我当时便应该跟她说点什么的,但没能顾上这个环节。

我走上前去,跪在她身旁,肝肠寸断。从门口处,我并未看到她的半张脸和右胳膊都已不见了踪影。此时的她,脉搏、呼吸俱无,裹着一身桃红色的浴袍,鲜血淋漓,脖子上挂着一个蓝色挂坠。

鲜血从地毯涌到硬木地板上,被踩出了几个模糊的脚印。并不是人类的脚印,而是呈又大又长的三趾状,肉趾粗大,长有爪子。

隐约间,我感到一股气流从敞开着的卧室门向我后背袭来,随即猛地一滞,那股怪味也愈发强烈了。我的手腕处又飞快地悸动了一下。不过,却没听到任何声响。四下里一片死寂,但我知道它就在那儿。

我猛地由跪姿变为蹲姿,转过身来——

只见一张满是巨齿的血盆大口向我奔来,血淋淋的嘴唇向后裂开,勾勒出一头怪兽的口鼻。这怪兽状如巨犬,足足有几百磅重,一身钢针似的黄色毛发,散发着一股腐臭的气息,双耳犹如两团蘑菇,一双橙色的眼睛大而凶残。

来者不善,我将无意间握在手中的门把手掷了出去。它擦着那怪物的左侧眉骨飞了过去,并未收到什么明显的效果。那东西依然一声不吭地朝我扑过来。

此刻再向弗拉吉亚发出指令,显然,已经迟了……

在屠宰场工作过的人都知道,动物的前额上有一处要害,可以在脑海中划两条线,把它给找出来。从右耳至左眼连一条线,再在左耳至右眼之间连一条线,双线交叉上方一两英寸处,便是那处要害。这是我舅舅教我的,不过,他没在屠宰场干过,他只知道如何夺命。

于是,当它跳起时,我拧腰起身避到一侧,一拳直捣那个要害点。不过,那东西的速度远比我预想的快,我拳头刚到,它便已经冲了过去,脖颈处那强健的肌肉硬生生地帮它受下了我这一拳。

不过,这一拳倒是打出了它的第一声动静——一声尖叫。它摆摆头,旋风般转身,再次向我奔来。这次,它胸腔中发出一阵低沉的咆哮,跳得也比先前高了许多。我知道,这次已不能故技重施,只能侧身避其锋芒了。

我舅舅还教过我一招,遇到恶狗袭击时,去抓它脖子两侧、下颚下方的肉。想要用好这一招,需要很强的抓力,而且出手要准。此刻,我实际上已经没了别的选择。要是用腿,万一不中,很有可能会被对方一口咬断。

我迂回前进,双手向前一探,在相交的一刹那,稳住了身形。我清楚,这东西的体重远胜于我,所以我还得经受得住它的冲击力才行。

手指折断或是丢掉一只手的惨象,在脑海当中一闪而过,但我仍一击得手,稳稳抓住了它的下颚,用力扣紧。我双臂笔直前伸,身体前倾,做好了迎接冲击的准备。剧烈的冲击下,我身体一震,但依然没有撒手,硬扛了下来。

听着那怪物的怒吼,同时看着它那张距离我的脸不过一英尺左右的口鼻,我这才意识到,刚才的做法也有考虑不周全的地方。若是对付一条狗,你大可将它的脑袋往任何坚硬或是凑手的东西上撞过去——它们的颈动脉埋得太深,不可能单凭外力将其挖出来。不过,这东西实在太过强壮,在它凶狠地挣扎之下,我的双手已有一些松动。而且,当我抓住其两颚、奋力向着上方推过去时,还意识到,这东西若是将身体拉长,远比我要高得多。我可以试着踢其柔软的侧下方,但这样一来,我不但会失去平衡,还不得不撒手,而且,我的腹部还会暴露在它的利齿之下。

不过,此刻它已几乎从我手中挣脱了出去,除了撒手,我根本没有其他选择。于是,我奋力一推,同时后撤,并扫了一眼四周,想要找一件武器或是称手的家伙,但未见有任何可用之物。

它再次跃起,直奔我喉咙而来,速度快,跳得高,我根本不可能踢中它的脑袋,同时,也已是避无可避。

对方前探的双爪,已到了我肚腹的位置,我只好暗暗希望我舅舅教给我的另外一招能够应付眼前的局面。我顺势抓住其双爪,向后扭的同时,用尽全力往里一掰,同时单膝跪地,避开了它的血盆大口,再沉下下颌,护住喉咙,同时上身后仰。

只听啪的一声,手中的那对爪子立刻被折断了,对方头一沉,袭向我的双腕。不过此时,我早已站起身来,向前猛地一推,一跃而起。它立刻向后跌了出去,翻滚了几圈,几乎缩成一团。等到那怪物爬起来时,四肢刚一着地,便立刻发出一声既像是呜咽,又像是狂吠的惨呼,摔向了前方。

正当我打算对着它的脑门再来上一拳时,那家伙又重新站了起来,快得超乎想象。随即,只见它提起右前腿,飞快地用三只脚站定,死死地盯住我的双眼,涎水顺着其下颚流淌下来。我稍微向左侧移动了少许,心知它会再次向我冲来,同时以一个从未有人教过我的姿势,调整了身形。有时,我也能无师自通。

这次过来时,它的速度较先前几个回合略微慢了一些。或许,我还可以攻其脑门,并一击奏效。不过我不知道,因为我没试。我再次抓住了它的脖颈,堪称驾轻就熟。而且这次,它想像上次那般轻易甩脱,恐怕没那么便宜了。短短几秒钟,对我来说已是足够。我并没有费力去化解其冲击力,而是直接转身,压低重心往前一推,随即顺势一带,借力打力。

它飞到了半空中,后背撞上了窗户。只听一阵哗啦声响,它破窗而出,带着大半个窗框、窗帘和窗帘杆,摔了下去。

三层楼下面,传来了砰的一声响。等我站起身来看时,只见那东西挣扎了几下,便再也没有动静了。那儿,正是当年我和茱莉亚经常在半夜喝啤酒的地方。

我回到茱莉亚身旁,握住她的一只手,意识到自己的愤怒。这事肯定有幕后黑手,又是S?这就是我今年的4月30日礼物?我恨不得将对付刚才那怪物的手段,都在S身上施展一遍。这肯定有原因,这应该有线索。

我站起身来,找来一条毯子,盖住茱莉亚,然后机械地擦净门把手上的指纹,开始在公寓内查找起来。

就在壁炉架上,在一个钟和一摞关于神秘学的平装书之间,我发现了它们。刚一碰到它们,感受到它们的冰凉,我立刻就意识到这事的严重程度远超我的想象。这便是她生前以为我会需要,而且相信它们原本就属于我的东西。只是,它们真不是我的,尽管当我翻动它们时,心里既熟悉又迷惑,但不是就是不是。它们是几张主牌,似曾相识,又像是素未谋面。

这并不是一副完整的主牌,只有几张,非常奇怪。我将它们飞快地插进内兜。下面传来了警笛的声响,晚点再来研究这几张牌。

我从楼梯飞奔而下,出了后门,一路上连鬼影也没见到一个。那怪物还依然躺在原先的地方,附近几条狗正在谈论着它的出现。我撑着篱墙,跳了过去,踏过花圃,绕到后院,回到我先前停车的那条街上。

几分钟过后,我已离开了几英里远,正试图将那些血淋淋的脚印,从记忆中抹去。

第二章

驾车离开海湾,我来到一处树木葱茏的幽静之所,下车,朝前走去。

许久之后,在一个荒凉的小公园里,我坐在一条长凳上,掏出那些纸牌,细细琢磨起来。其中一些看起来似曾相识,但剩下的就完全[1]摸不着头脑了。我久久地凝视着其中一张,似乎嗅出了塞壬歌声的味道。我无奈地将它们放下。未能看出这其中的门道,这让我很是难堪。

我突然想起一个故事:一位世界知名的制毒大师,无意间服下了一种无药可解的毒药,于是,所服剂量究竟能否致命,便成了他最提心吊胆的问题。他查了一本自己多年前所著的经典教材,根据里边的描述,他所服的剂量确实足以致命。他又查了另外一本,同为一位声名显赫的大家所作,根据其中的记载,他所服下的剂量仅为身体承受极限的一半。于是,他坐了下来,一边等待,一边暗暗祈祷是自己弄错了。

此时的我,心境就是这样,因为在这些东西上,我是当仁不让的专家。但凡有能力做出这些东西来的人,我都应该认识。我拿起其中一张纸牌。对我来说,它有着一种几乎可以说得上是熟悉的魔力——静谧的湖水旁,一片芳草萋萋的绿洲探进湖水之中,右侧,一点银色的亮光晶莹剔透,不知为何物。我朝着它重重地哈了一口气,牌面上立刻蒙上了一层水雾。随即,我用指尖一弹,只听它犹如玻璃钟般发出一声脆响,一丝微光闪过,立时活了过来。纸牌上,几片暗影开始四处游走、翻腾,犹如暮色渐渐合拢一般。我将手覆在上面,它变得悄无声息,恢复了先前那副青天白日、碧湖绿草的模样。

某个未知而又遥远的所在。因为我的出现,时间的洪流突然湍急起来。有趣。

我摸出一只老旧的烟斗,再次放纵自己,填上烟丝,点燃,喷出一口烟雾,陷入沉思。这些纸牌完全可用,并非高仿之物。尽管我还没弄明白其中的用意,但好在这并不是目前我所关心的问题。

今天,4月30日,死亡再次找上了我。那个将我的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人,依然阴魂不散。S再次雇佣了一名难缠的杀手。我干掉的那头怪兽,分明不是一条普通的狗。还有这些纸牌……茱莉亚到底从何处得来?为何又想将它们交到我手中?这些卡片,还有那条狗,无不指向了一种力量,一种绝非常人所能染指的力量。一直以来,我都觉得自己成了某些疯子的目标,但坚信自己能够从容将其打发。然而,今早的遭遇,让局面彻底变化了。它暗示我撞见了一个致命的对手,而且敌暗我明。

一个寒噤袭来。我想要和卢克再谈一谈,让他回忆一下昨晚他同茱莉亚的对话,看看她的话语中有没有给我留下什么线索。我还想回去好好检查一遍她的公寓,但已经不可能了,我驾车离开时,警察已在那所公寓前拉起了警戒线。某些时刻,注定回不去了。

里克。还有里克·金斯基,这个我们分手后她就开始见的家伙。我曾见过他一次——瘦削、蓄须,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他开着一家书店,我曾去过一两次。不过,我对他的认识仅限于此。或许,他能够告诉我一些同这些纸牌相关的事情,还有茱莉亚到底惹上了什么事,竟落得一个命丧黄泉的下场。

我又思忖了一会儿,随后,将那些纸牌收了起来,决定不再在它们上面浪费时间。还不是时候。眼前,我最需要的是信息,多多益善。

我朝着车子走回去,一边走一边想到,这个4月30日并没有完。万一今早的遭遇战并不是S的本意,并不是直接针对我的呢?假如真是这样,那就还有足够的时间再次出手。同时,我还有一种感觉,那就是一旦我有所发现,S就会将日子抛诸脑后,不管不顾地置我于死地。我暗暗决定,要想在重重包围之中杀出一条活路,那自今天起,我便决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松懈,得时刻保持高度警惕,直到这事过去。而且,我所有的精力,都得集中到这上面来。我要想好过,就必须得让敌人不好过。得快!

要不要找人商量一下?我暗想。要是去找,该找谁?对于自己所继承的东西,我有着太多的不了解……

不。还不需要,我暗暗决定。我必须得尽一切努力,凭自己去解决问题。即便我想去,也得先锻炼一下自己才行。独自收拾老家来的那些下三烂,是我的必修课。

我发动车子,前去寻找一部付费电话,并尽量不去想最后一次见到茱莉亚时的场面。西边的天空中飘过几缕云彩。我手腕上的表嘀嗒地走着,在它旁边,是并未现身的弗拉吉亚。电台里正在播报国际新闻。了无生趣。

我走进一家药店,用那儿的电话试着联系了一下卢克的汽车旅馆。他不在。于是,我在餐饮区要了一份总会三明治、一杯奶昔,随后又试了试。依然不在。

好吧,晚点再联系他。我朝市中心走去。览悦书屋,据我回忆,正是里克所开的书店的名字。

我驾车经过,书店开着。我在一两个街区外停好车子,徒步往回走。一路上,我都在警惕地留意着四周的动静,并没有被跟踪的痕迹。

一阵冷风袭过,山雨欲来。透过书店橱窗,我看到了里克,他正坐在柜台后面看书。店里空无一人。

我走进去时,门头上的一只铃铛叮铃铃地响了起来。他抬起头,见我一步步走近,直起腰来,双眼越瞪越大。“嗨,”我顿了顿,“里克,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你是默尔·科雷。”他轻声说道。“没错。”我俯身靠在柜台上,他往后让了让,“我在想,你能否帮我一个小忙,提供一点线索。”“哪种线索?”“关于茱莉亚的。”我说。“你看,”他答道,“在你们分手前,我从未接近过她。”“嗯?不,不,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并不关心那事。我需要的是她最近的信息。过去一周,她一直在试图联系我,而且——”

他摇了摇头。“我已经有两个月没有她的音信了。”“哦?”“没错,我们已经不再见面了。兴趣差异,你知道吗?”“那你们分手之前她还好吗?”“我猜应该是。”

我直视着他的双眼,他的目光躲闪了一下。我不喜欢。“我猜应该是的。”看得出来,他有些怕我,于是我决定趁势追击。“你所说的‘兴趣差异’到底是什么意思?”我问。“哦,她变得有点古怪了,你知道吗?”他说。“我不知道。跟我说说。”

他舔了舔嘴唇,望向别处。“我不想惹麻烦。”他说道。“我也不想放纵自己。到底怎么回事?”“哦,”他说,“她被吓到了。”“被吓到了?什么吓着她了?”“唔,你。”“我?这太滑稽了。我从来就没做过任何能吓到她的事。她是怎么说的?”“她从来就不曾多说过,但我知道,都是你闹的。后来,她便多了那许多可笑的爱好。”“你把我给搞糊涂了,”我说道,“彻底搞糊涂了。她变得古怪起来?她多了可笑的爱好?哪种?出什么事了?我确实搞不明白,但我有兴趣。”

他站起身来,朝书店后面走去,一边瞥了我一眼,似乎示意我跟过去。我照做了。

来到一排满是自然疗法、有机耕作、功夫秘籍、中医治疗以及如何在家接生的图书跟前,他顿了顿,随即又继续往前走,走进了超自然类图书区域中央。“这儿,”他说完,迟疑了一下,接着说,“她借了这里面的几本,归还后,又借了几本。”

我耸了耸肩。“就这些?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可她当真了。”“许多人都这样。”“直说吧,”他接着说道,“她先是从通神学开始的,甚至还尝试着同一个本地社团见面。虽然没过多久,她就转变了方向,但那时,她已经接触到了不少背景复杂的人。很快,她便同苏菲派还有葛吉夫派的人混到了一起,甚至还有一名萨满道士。”“有意思,”我说,“没有修行瑜伽的吗?”“没有瑜伽。我也问过她同样的问题,但她说自己追求的是它的[2]力量,而不是等持。总之,同她厮混在一起的那些人越来越奇怪。我越来越压抑,于是说了再见。”“我在想这究竟是为什么?”我沉吟道。“这个,”他说道,“你看看这个。”

说着,他将一本黑色的书朝我扔了过来,随即退后了几步。我抄手接住,那是一本《圣经》。我翻到了版权页。“这个版本有什么特别之处吗?”我问。

他叹了一口气。“没有。抱歉。”

他将那书拿回去,重新放回了架子上。“稍等。”他说道。

他返回柜台,从下面的架子上抽出来一块纸板做成的牌子,只见上面写着“暂时外出,将于____重新开张”,空格的地方有一个钟盘,下面连着可活动的钟摆。他将钟摆拨到了半小时后,然后挂到门上的玻璃窗后面。接着,他插上门闩,朝我打了一个手势,便径直走向了后面一间屋子。

屋后的办公室中,摆放着一张书桌、几把椅子和几箱书。他坐到书桌后面,朝着最近的一把椅子点了点头。我坐了上去。他打开电话答录机,将吸墨纸上的一摞表格和信件挪开,拉出一只抽屉,从中拿[3]出一瓶基安蒂。“来一杯?”他问道。“当然,谢谢。”

他起身穿过一扇敞开着的门,走进一间小小的洗手间,从一个架子上取了一对玻璃杯,冲了冲,随即拿回来,放下,倒上酒,将其中一杯朝我推了过来。两只杯子都来自喜来登酒店。“对不起,不该拿那本《圣经》扔你。”他说着,端起自己的杯子,啜了一口。“你看起来似乎是想故意激怒我,让我暴跳如雷。”

他点了点头。“我真的觉得,她之所以会一门心思想要获得特殊能量,或多或少都同你有一些关系。你是不是加入了某种神秘学组织?”“没有。”“有几次,听她说话那口气,似乎把你当成了某种超自然的东西。”

我哈哈大笑起来。他也笑了,却是过了一会儿之后。“我也不知道,”随后,他说道,“这个世界上有着许多奇怪的存在。它们不可能全都是合理的,但……”

我耸了耸肩。“谁知道呢?这么说你觉得她当时是在寻找某种体系,想要借此来对抗我,以保护她自己?”“反正我这么觉得。”“这是不可能的。”我告诉他。

不过,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我心里清楚,这事很有可能是真的。如果真是我逼她走上了绝路,那她的死我当然脱不了干系。突然间,悲伤和沉痛一齐涌上了心头。“有话直说。”我说。“这就已经够了,”他答道,“我受够了那些整天把宇宙挂在嘴边胡扯的人,于是我们就再见了。”“就这些?那她有没有找到合适的体系,合适的导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喝了一大口酒,定定地注视着我。“我真的喜欢她。”他说道。“这一点我敢肯定。”“塔罗牌、卡巴拉、金色黎明、克劳利、福琼——这是她接下来的目标。”“她有留下来吗?”“这我确实不知道。不过我想应该有。这些都是我事后才听说的。”“这么说,是仪式魔法?”“有可能。”“都有些什么人?”“很多。”“我的意思是她去找的谁?你有听说过吗?”“我想应该是维克多·梅尔曼。”

他期待地看着我。我摇了摇头。“不好意思。我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一个古怪的男人。”他沉吟着,呷了一口酒,靠到椅背上,抬起双手扣住后颈,双肘前伸,望向洗手间,“我,我听人说,听许多人这么说,其中还有一些相当可靠的人,说他确实有两把刷子,还算有点本事,懂得一种启蒙方法,得过传授,有一些法力,而且偶尔还是一个好导师。不过,他也有自负的毛病,好像这是这类人的通病。他也有肮脏的一面。我甚至听说那不是他的本名,他有案底,似乎还心术不正,没有把魔法给用到正道上。我不知道。名义上他是一名画家,实际上还是非常不错的一位。他的东西确实能卖出去。”“你见过他?”

他顿了顿,随即说道:“对。”“印象怎么样?”“我不知道。嗯……也许我有成见。说不好。”

我晃了晃杯中的酒。“怎么会?”“哦,我有一次曾想拜他为师,但被他拒之门外了。”“这么说你也对这些东西感兴趣。我还以为——”“我没对任何东西感兴趣,”他暴躁地说,“我的意思是,我偶尔会尝试一下这个或那个。每个人都得经历一些不同的境遇。我想要提高,想要拓展,想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谁不是呢?可我却从没成功过。”他放松下来,喝了一大口酒,“有时我觉得自己已经近了,已经接近了某种能量,几乎可以看到它的样子,或是摸上一摸了。眼看着就要成功了,可随即它又不见了。总之全都是这样的狗屎。你不过是在自欺欺人。有时,我甚至觉得它就在我手中,然后,不出几天,我便会意识到那不过是自己对自己撒的一个谎。”“这些全都是在你遇到茱莉亚之前?”

他点了点头。“没错,那也许就是我们暂时在一起的原因。我仍然还是喜欢谈这些一文不值的东西,尽管我已不再相信。然后她开始认真起来,太当真了,所以我不想再那么下去了。”“我明白。”

他喝干了杯中酒,再次倒上。“那根本就没什么意思,”他说道,“要想欺骗自己,为一些子虚乌有的东西辩护,会有无数种方法。我是喜欢魔法,但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真正的魔法。”“所以你才拿那本《圣经》砸我?”

他哼了一声。“我觉得要是换作《古兰经》或是《吠陀经》,也许会容易一些,而且,看着你在一片火光之中烟消云散,肯定会非常美妙。但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

我笑了。“我怎样才能找到梅尔曼?”“我应该是记在什么地方了,”他说着,垂下目光,打开了一只抽屉,“这儿。”

他拿出一本小小的笔记本,翻了翻,将一个地址抄在一张索引卡片上,递给我。他又喝了一口酒。“谢谢。”“这是他的工作室,但他也住那儿。”他补充道。

我点了点头,放下手中的杯子。“非常感谢你能告诉我这么多。”

他举起了酒瓶。“再来一杯?”“不了,谢谢。”

他耸耸肩,把自己的杯子加满。我站起身来。“你知道的,真的好悲哀。”他说。“什么?”“没有魔法,从来就没有过,很有可能永远也不会有。”“那得靠运气。”我说。“这个世界应该更加有意思才对。”“对。”

我转身离开。“帮我一个忙。”他说。“什么?”“出去时,帮我把那钟调到三点,把门带上。”“没问题。”

我将他扔在那儿,并按他的要求做了那两件事。天色暗了许多,风也更加凄厉了。我又试着给卢克打了一个电话,用的是街角的那部电话,但他依然不在。

我们开心极了,那真是美妙的一天。天气异常完美,一切都顺风顺水。那晚,我们先是去参加了一个很有趣的派对,随后,又邂逅了一家非常棒的小餐馆,吃了一顿真正的“晚”餐。酒酣耳热之中,我们慢慢消磨着时光,直恨时日苦短。我们决定将这段欢愉延续下去,于是驾车去了一处异常荒凉的海滩,闲坐,踏浪,赏月,听风。许久,许久。这之后,我做了一件悔恨终生的事情。浮士德不是说过,片刻的欢愉,便足以托付灵魂吗?“来吧,”我将手中的啤酒罐朝着一个垃圾桶扔了过去,牵起她的手说,“咱们散散步。”“去哪儿?”我拉着她站起来时,她问。“仙境,”我答,“昔日神话中的王国。伊甸园。来吧。”

她咯咯笑着,任由我牵着她,沿着沙滩朝一处双堤相拥的狭窄通道而去。月如银盘,大海吟唱着我最喜欢的曲子。

我们手牵着手,漫不经心地越过了一片悬崖峭壁。随后,道路一转,将我们的那片海滩挡在了身后。我寻找着那个即将现身的,又高又窄的山洞……“有一个山洞,”片刻过后,我大声宣布,“咱们进去。”“会很黑哎。”“要的就是黑。”我说。两人一起走了进去。

我们往前走了不过五六步的距离,月光追随着我们,不过,此时我已看到拐向左侧的岔道。“这边。”我说。“好黑呀!”“那是自然。再拉着我走上一小段,很快就好。”

十五或二十步过后,右侧出现了一片朦胧的亮光。我拉着她转向了那边,越是往前,光线越发明亮。“咱们会迷路的。”她轻声说道。“我从不迷路。”我回答她。

越来越亮,隧道再次一拐,片刻过后,我们出现在一座大山脚下。一带低矮的林木映入眼帘。树梢处,日上三竿。

她呆住了,瞪大了蓝色的双眼。“是白天!”她说。“时空穿梭,”我回道,“来吧。”

我们沿着那片森林走了一段时间。鸟鸣啁啁,清风飒飒,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一头乌黑秀发的茱莉亚和我。我牵着她,没过多久便穿过了一条幽谷。幽谷之中,缀满了五彩斑斓的岩石,绿草如茵。旁边,一条溪流注入了一条小河。

我们循着那河往前走。一道悬崖突然出现在眼前,壁立千仞。那河径直冲了下去,划出一片氤氲,投出了数道彩虹。站在那儿,越过下方的大峡谷,一带城郭透过清晨的暮霭映入眼帘,穹顶尖塔,金碧辉煌。“咱们这是在哪儿?”她问。“拐个弯就到,”我说,“来。”

我牵着她转向左边,任由一条小径将我们带回到那片崖壁前,最后来到了那挂瀑布后面。光影摇曳、倾珠泻玉……咆哮的水声,更加衬托出山的幽静……

我们最终进入了一条隧道,开始时有些潮湿,但随着地势逐渐抬高,很快便干燥起来。一片廊台从左侧现身出来,头顶星光璀璨,繁星点点……眼前的景象十分壮观,一些未曾见过的星座闪耀着异样的清辉,将我俩的影子投向身后的石墙。她凭栏而立,望向下方,皮肤上面泛着大理石一般的光泽。“那下面,也有,”她说,“还有两边!下面除了星星,还是星星。还有两边……”“是的。很漂亮,对不对?”

我们在那儿徘徊着,欣赏着,流连忘返。许久之后,我终于说服她,沿着隧道继续往前走。午后天空下,一座废弃的露天剧场呈现在我们眼前。残垣断壁,枯树残枝,常春藤在四处蔓延。不时,会有倒伏的雕塑映入眼帘,像是被地震掀翻的一般,凄美如画。我原本就认为她会喜欢,果不其然。我们相拥而坐,说着话儿。任何语言都犹如天籁。

我们再次起身,手牵手,在色彩斑斓的天空下,沿着纵横的阡陌向前走去。最后,一片静谧的湖水出现在眼前。对岸,夕阳衔山,暝色苍茫。右侧,是无数闪闪发光的石头。我们踩着湿滑的青苔和羊齿蕨,小心翼翼地来到一片小洲之上。

我伸出双手,拥她入怀,久久地站在那儿,任由清风在树梢间奏出一曲天籁,听着那些看不见的鸟儿声声唱和。随后,我解开了她的衣衫。“就在这儿?”她说。“我喜欢这儿。你不喜欢吗?”“很美。好吧。等一下。”

于是,我们躺下来,缠绵到暮色四合。过了一会儿,正如我希望的那样,她睡着了。

我念了一个咒语,让她继续睡下去。此时的我,突然觉得贸然来这儿似乎并不是明智的选择。随即,我给我们俩穿上衣服,抱起她往回走。我抄了近道。

回到先前离开时的那片沙滩,我将她放下,摊开四肢躺在她身旁,很快也睡了过去。

这一觉我们一直睡到旭日东升,是被游泳人群的声音唤醒的。

她坐起身来,盯着我。“昨晚,”她说道,“肯定不会是一场梦。但也不会是真的。对吗?”“我猜应该是。”我说。

她皱起了眉头。“应该是什么?”她问。“早餐,”我说,“咱们去吃点东西。走吧。”“等等,”她伸手拉住了我的一条胳膊,“出了一件不同寻常的事情。到底是什么?”“干吗非得说那么明白来破坏它的神秘感呢?咱们去吃东西。”

在当天及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她缠着我问了许多问题,但我铁了心,一个字也没说。太蠢了,整件事都很蠢。我不该带她去那儿散步的。这事最终引发了一场争吵,并让我们彻底分道扬镳了。

而现在,当我一边开着车,一边想起这事的时候,不但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还想到了其他一些东西。我意识到自己已经爱上了她,而且依然还爱着她。要不是我带她去了那个地方,若是我随后应下了她说我是男魔法师的话,她便不会走上那条路,去寻求她自己的法力——很有可能是为了自卫。那她,就有可能还活着。

我咬住下唇,哭了出来。前方的车子一个急刹,我堪堪避了过去,撞坏了一只车灯。我未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是我害死了自己深爱的人。

第三章

悲伤和愤怒挤压着我的世界,令我憎恶。记忆中往昔的那些快乐时光、朋友、事情以及抉择,全都因为它们而变得麻木。在紧张和不安的双重折磨之下,我的专注也变得不堪一击。部分缘由,我想是因为自己放弃了许多选择,看轻了自由的分量。我不喜欢这样,但随后,又似乎释然了。这让我觉得自己败给了某种宿命论,让我愈发不快。随即,恶性循环,这种感觉反噬情绪,让它更加恶劣起来。想要走出这一困境,最简单的办法莫过于不管不顾地去和对方干上一场。困难的法子也许会更稳妥,我能够以退为进,重新建立控制权。通常情况下,困难的法子更符合我的做事方式。不管不顾,也有可能会头破血流。

我在自己看到的第一个车位上停下车子,打开车窗,点起了烟斗,暗暗发誓必须等自己平静下来之后再下车。在我的一生中,一直有着对事情反应过度的倾向。这一缺点,似乎流淌在我们整个家族的血液之中。我不想变得和其他人一样。就是因为这一性格缺陷,他们自寻了不少烦恼。全力一击,不成功则成仁式的做法,在胜券在握时也许是对的,不过若是用在一些非同小可的事情上,下场则会比较惨,至少也会有风险。而现在,我清楚自己面临的正是这样一种情况。所以,我是一个傻子。我一遍遍地告诉自己,直到我相信了为止。

然后,我听到那个平静下来的自我,接受了我确实就是一个傻子这一事实。因为我,在事情尚有可为余地的时候,没能看到自己的真实感情;在炫耀了自己的能力之后,又矢口否认;这么多年来,竟然连想都没想过对手的本性;而现在,还依然把即将到来的遭遇战不当一回事。抓住维克多·梅尔曼,狠狠揍他一顿,让他招供,是不会有什么用的。我决心一步步来,谨慎行事,谋定而后动。生活原本就不曾简单过,我告诉自己。我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慢慢积蓄能量,伺机而动。

慢慢地,我感觉不安从体内逃了出去。依然慢慢地,我的世界再次扩展开来,在其中,我看到了一种可能,那就是这个S确实了解我,知根知底,说不定已经安排下了一系列的圈套,正等我上钩,举手投降。不,我不能变得和其他人一样……

我坐在那儿,思忖良久,这才发动引擎,慢慢开了出来。

那是一栋污秽不堪的砖墙建筑,就在街角,一共四层,在巷道一侧以及临街的墙面上,残留着喷溅的油漆。绕着那地方看了一圈之后,我发现几幅涂鸦和几扇破碎的窗户。细雨开始落下来。一条窄窄的走廊上,挂着一块牌子,从上面判断,下面两层是一家名叫布鲁图斯仓储的公司。我从走廊走了进去,整个地方散发着一股尿骚味。右侧,满是尘埃的窗台上,躺着一只杰克·丹尼空酒瓶。斑驳的墙面上挂着两只邮筒,其中一个写着“布鲁图斯仓储”,另外一个写着两个字母“V.M.”。两个都是空的。

我沿着楼梯爬了上去,做好了迎接它嘎吱作响的准备。但是,并没有。

二楼的过道上,四扇没有把手的门并排而立,全都紧闭着。窗户上方的毛玻璃后面,隐约露出一些东西,想必是纸箱。屋内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

拐角的楼梯上,一只正在那儿打盹的猫吓了我一跳。眼见我来,它弓起后背,龇出牙齿,嘶嘶叫了几声,随即转身朝着楼梯上方逃去,消失不见。

下一个楼层,同样也有四扇门,其中三扇显然无人问津,第四扇则被涂成一片乌黑,刷着闪亮的清漆,钉着一块小小的铜牌,上书“梅尔曼”。我敲了敲。

没有应答。我又试了几次,结果一样。屋内没有动静。这儿似乎就是他住的地方,四层兴许会有阳光,他的工作室想必就在那儿。于是,我转过身来,朝最后一层楼走去。

来到楼梯顶部,四扇门当中有一扇半掩着。我停下脚步,听了听。只听得里边传来了隐约的动静。我径直走过去,敲了几下。里边不知何处,传来了倒抽一口凉气的声响。我推开房门。

一片敞亮的天光下,他正站在约莫二十英尺外的地方,转过脸来——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双肩较宽,生着黑色的胡须和漆黑的双眼,右手拿着一把刷子,左手则捧着一块调色板。一条散发着颜料味道的围裙,正系在他的李维斯牛仔裤上面,上身则是一件格子衬衫。身后的画架上面,是一幅素描,画的应该是圣母和一个孩子。四下里还有不少画布,全都面墙而立,或是用布盖着。“你好,”我说,“你就是维克多·梅尔曼?”

他点了点头,将调色板放到附近的桌子上,刷子扔进一罐溶剂当中,脸上云淡风轻。然后,又捡起一块湿乎乎的布,擦了擦手。“那你呢?”他一边问,一边扬手将那块布抛到了一边,再次面对着我。“默尔·科雷。你曾经认识茱莉亚·巴恩斯。”“我不否认,”他说道,“你用了‘曾经’这个词,似乎在暗示——”“她死了。我想和你谈谈这事。”“没问题,”他说着,解下了围裙,“那咱们去楼下吧。这儿没地方坐。”

他将围裙挂在门口的一颗铁钉上,向外面走去。我跟了上去。下楼前,他转身锁上了工作室的门,动作流畅,甚至可以说得上优雅。屋顶上的雨声,已是沙沙入耳。

来到三层,他用同一把钥匙打开了那扇黑色的门。将门拉开后,他让到一旁,示意我进去。我照做,经由一条走廊穿过一间厨房。那厨房的操作台上摆满了空瓶子、一摞摞的盘子以及比萨盒。一袋袋胀破了袋子的垃圾靠在橱柜上,地板上到处都黏糊糊的。整个地方闻起来就像是进了一家调料厂,隔壁还有一家屠宰场。

接下来的客厅倒是宽敞了许多,一对看起来还比较顺眼的黑色沙发相对而立,中间放着几块颇具东方风情的地毯,上面压着几张风格迥异的餐桌,每张上面都摆放着几只满满当当的烟灰缸。一架音乐会用的漂亮钢琴立在远处一角,后面是一面覆盖着厚实红布的墙。几排低矮的书柜,为数着实不少,里边装的全都是同神秘学相关的资料,柜旁及柜顶上面,摆放着一摞摞的杂志。几把安乐椅卧在两旁。一个看起来像是五角星的东西,从最大的那块地毯下面露出了一角。焚香所用的香炉四处可见。右侧,一道拱形门通向另一个房间,而左手边,则是一扇紧闭着的房门。几面墙上都挂着宗教气息浓郁的山水画[4]——我猜应该是出自他手。这些画颇具夏加尔之风,着实不错。“坐。”

他指了指一把安乐椅,我坐了上去。“来一杯啤酒?”“谢谢,不了。”

他坐到最近的一张沙发上,双手互握,注视着我。“出什么事了?”他问。

我回看着他。“茱莉亚·巴恩斯对神秘学来了兴趣,”我说,“她来你这儿学过。今天早上她死了,现场很不寻常。”

他左边的嘴角轻微地抽动了一下,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动作。“对,她是对这些东西感兴趣,”他说,“她过来求我辅导,我没有推辞。”“我想知道她的死因。”

他继续盯着我看。“她的时辰到了,”他说,“在人生的长河之中,每个人都会有这么一天。”“杀死她的,是一头本不该在这个世界存在的怪兽。你知道类似的东西吗?”“宇宙之大,远超我们的想象。”“知道还是不知道?”“我知道你,”他第一次笑了起来,“当然,是她提起的。”“什么意思?”“意思就是,”他答道,“我知道你对这事的关心,恐怕不只是好奇那么简单。”“然后呢?”“艺术有自己的方式,机缘到来,便能在合适的时刻,将合适的人聚到一起。”“这就是你对这所有一切的理解?”“我一清二楚。”“怎么知道的?”“注定的。”“这么说你知道我会来?”“对。”“有意思。介意多告诉我一些吗?”“我更愿意演示给你看。”“你说某些事情是注定的,为什么?由谁来主宰?”“这一切稍后都会明朗的。”“包括茱莉亚的死?”“可以这么说。”“你打算如何来启迪我?”

他笑了。“我只想给你看一样东西。”他说。“好啊。我很乐意。给我看吧。”

他点了点头,站了起来。“在这里边。”他解释着,转身朝那扇紧闭的房门走去。

我站起身来,跟着他穿过了客厅。

他将手伸进衬衫口袋中,掏出来一条链子,举到头顶。看得出来,那上面挂着一把钥匙。他用它打开了那道门。“进去。”他说着,将门推开,让到了一旁。

我走了进去。房间并不算大,里边漆黑一片。他啪的一声按下开关,一束淡淡的蓝光从头顶一盏简易吊灯中射了下来,看来瓦数并不高。然后,我看到了一扇窗户,就在我对面,只是所有的玻璃都被刷成了黑色。屋内除了散落在地板上的几只垫子,再无其他家具。右侧那面墙壁的一部分,被一块黑布遮了起来。其他几面墙壁则未经修饰。“我看着呢。”我说。

他轻笑了一声。“不急,不急,”他建议道,“你知道我在神秘学当中主修什么吗?”“你是秘法师。”我一语道破。“对,”他承认,“你是怎么知道的?”“东方教派都有着严格的清规戒律,”我说道,“只有秘法师才尽是些懒汉。”

他哼了一声。“这件事对你来说真的非同小可。”他随即说道。“完全正确。”

他将一只垫子踢到地板中央。“坐吧。”他说。“我站着好了。”

他耸了耸肩。“随便。”他说完,口中开始念念有词起来。

我等着。过了一会儿,他依然念叨着,走到那黑色帘子前,当着我的面,一把将其飞快拉开。

一幅画着卡巴拉生命之树的画作赫然出现在我眼前,十个圆圈分别代表着不同的质点。那画异常漂亮,而其中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更是让我吃了一惊。我内心隐隐有些不安起来。这并不是从路边小店当中买来的那种货色,画得相当地道。不过,画风却和房间里边的其他画作迥然不同。它对我来说依然有一种熟悉之感。

我仔细看了看,坚信这幅画和我在茱莉亚公寓中发现的纸牌,出自同一人之手。

我看着那幅画时,梅尔曼依然在念着咒语。“这是你画的?”我问。[5]

他并没有回答我,而是上前几步,指了指第三个标注着宾纳的质点。我凝神细看了起来。上面似乎描绘着一名男巫,身处一座黑色祭坛前,而且——

不!我不相信。这不可能——

我觉得自己和那个形象建立了联系。并不是象征性的,而是真正意义上的那种。而且,他正在召唤着我。他的身影,正在变得越来越大,愈发立体了起来。整个房间开始从我眼前退开去。我差不多已经到了——

那儿。

暮霭四合,一片纠结缠绕的树林之中,露出了一片小小的林中空地。血红的天光,映照出我眼前的一块石板。那名男巫,脸藏在斗篷之下,隐在黑暗当中,一边摆弄着祭台上的物件,一边急不可待地召唤我过去。依稀可闻的微弱念咒声,不知从何处而来,依然回荡在耳畔。

最后,他终于将其中一个物件握在右手中,稳稳地举了起来。一柄由黑曜石制成的匕首,通体黝黑。他将左臂伸到祭台之上,将上面的东西悉数扫落到地上。

然后,他第一次抬起头来,注视着我。“过来。”他说。

愚蠢幼稚的要求,我笑了起来。不过随后,我便感觉到自己的双腿已经不由自主地朝着那边迈了过去。我知道我遭到了暗算,那黑影给我下了咒。

我一边感谢着我另外一位云游四海的舅舅,一边用塔瑞语念出了自己的咒语。

一声凄厉的怪啸,伴随着一只夜鸟的俯冲,撕裂了夜空。

那男巫并没有因此而分心,我的双脚也并没有解放,但我的双臂已能在身前抬起。我将它们保持在身前合适的高度,配合着那召唤咒语来到祭台前,两条犹如机械一般的双腿暗暗发力,加重了脚步,双肘略弯。

男巫已经挥动利刃,朝着我的十指划了过来。不过没关系。我身体前倾,使尽浑身气力,将那石头一推。

祭台向后轰然倒塌,那男巫急忙躲避,但还是被卡住了一条腿,也许是两条。他摔倒在地上,我感觉自己已经摆脱了那咒语,可以任意活动,意识也清醒了过来。

我跃过倾覆的祭台,朝他跑去。他将双腿蜷缩到胸前,着地一滚,随即一个筋斗,翻下了山坡。我追了上去,却见他穿过两块岩石间一条逼仄的通道,奔进了那片漆黑的树林。

刚来到空地边,我便看到了眼睛,成百上千双凶残的眼睛,散落在黑暗之中,闪闪发光。咒语声越来越响亮,越来越近,似乎正从身后而来。

我飞快地转过身去。

祭台倾覆如故,另外一个身穿斗篷的身影正站在它旁边,比先前那个高大了许多。咒语声正是出自此人之口,是一个颇为熟悉的阳刚之声。弗拉吉亚在我手腕上跳动了一下。一个咒语将我裹挟进去,但这次,我早已有了防备。我不退反进,召唤出一阵凄厉的海风。那咒语顿时犹如一阵青烟一般,被吹得无影无踪。我的外衣猎猎作响,不停地变幻着形状和颜色;紫色、灰色……点亮了我的裤子,加深了斗篷和衬衫前襟的颜色,染黑了靴子,延展了腰带,金属护手自动就位,银色的弗拉吉亚在腕上编织成了一只手镯,现出身来,闪闪发光。我抬起左手,护住双目,召唤起了光。“闭嘴,”我说道,“你惹恼我了。”

那咒语声停了下来。

斗篷被吹到脑后,我认出了梅尔曼那张惊慌失措的脸。“好啊,你不是在等我吗?”我喝道,“现在我已经来了,也算是老天遂了你的愿。你说过,一切都会明朗起来。可是没有。该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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