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艳情文库第二十四辑——李公案奇闻(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1-01-31 00:53: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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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惜红居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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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艳情文库第二十四辑——李公案奇闻

中华艳情文库第二十四辑——李公案奇闻试读:

《李公案奇闻》序

李案奇闻何书乎?小说也。小说则曷为乎序之?曰:序之者非以其书也,非以其书之为小说也;读其书,有所感于心,心有所感而书之,固不必其为序也。

夫幼而学者壮而行,儒生之素志也。乃不得行其所学于时,因记其所闻而为说;说又无济于当世之大用,仅而得署曰小,不亦重可悲乎?虽然,吾更因其所说而有说:如李公者,非所谓得行其志者乎?由令邑而守郡,而监司,而封疆,而督师,何莫非得行其志者?何莫非得见其所学者?而尤得死于王事,以名始,以节终,不亦几完人乎?乃骨肉未寒,而罪名加矣;诏墨未干,而恤典撤矣。纪功无寻,归狱有辞,讵始愿之所及乎?

故儒者非必得行其志为幸。得志而径情直行,以畅吾意之所欲,谓吾能得吾民之心,事皆可称此而行也;而不知军国重要之图,度海量力之诣,贸贸焉以万乘为孤注,一卤莽灭以行之,虽一瞑而万古不视,而大局更何堪回首乎?设李公有以陶淑其情性,不徒尚意气以用事,吾知其决不出此。设李公不能得志,终其身于一州一邑之长,得竭尽其能于茧丝保障之余,吾知其必能追踪李杜,比肩龚黄,将血食庙祀而无匮也。惜皆未然,竟铸此错。则得行其志,固非李公之幸也。然则,优游泮奂,得专心学问以考察当世之务,优其识以老其材,以待仔肩大任,而无复溃防覆余之虞,岂非儒生之大幸而钜公元老所求而不可得者乎?吾读是书,吾乌能无所感而不书?

光绪二十有八年清明后一日,恨恨生书。第一回传奇闻野老闲评 编新词稗官借鉴

词曰:

藉藉颂声载道,悠悠众口铄金。

是非功罪未分明,青史何年论定?

一枕黄粱乍熟,半窗红日西沉。

村言市语任纷纭,姑妄言之妄听。

这首词是惜红居士的杜撰,也算小说家的通例。凡作小说,无论高底好歹,必有一首词开首。这词的排调,十书有九是《西江月》。因此,惜红居士编纂此书,也不能不照例办理。

这部书,本来说的是近今一位大员。这位大员却并不由科甲出身,亦并非是军功保举,就是从小小知县起家,一直升到尚书总督,五省的钦差。这也算得功名到头,富贵不尽的了。

谁知道这位大员却天生成的一种古怪脾气:生平不喜银钱,不贪衣食;穿的是破衣旧帽,吃的是淡饭粗茶;见人破烂龌龊的他便喜欢,有人送金玉锦绣的他便生气。凡是他老先生的属下,所有戏园、酒馆、估衣、绸缎、古董,以及柳巷花街,秦楼楚馆,多弄得一星生意毫无,只好叫苦连天,闭门歇业。所以,虽历任封疆,却未曾丝毫享用。偏又值国家多事之秋,兵连祸结,从长江钦差奉旨督师,带了数十营不练之兵、乌合之众,星夜赶程北上,鲁莽从事,竟至一败涂地,不可收拾。呜呼哀哉,一命归天,尽忠报国。朝廷加恩优恤,加官荫子,赐祭立祠,这也算得忠义流芳,传扬不已了。谁知道,倒树寻根,追原祸始,以纵庇匪人定为罪首,官阶追夺,恤典撤销。可怜一辈子赫赫烈烈的声名,竟弄得此惨惨凄凄的结果。

是非功罪,朝有信史,野有舆评,此非吾辈所得议论,编这部书的更不敢褒贬一字。今就他做州县的时候,到处颂扬有几桩奇奇怪怪的公案,故老相传,熟在人口,茶坊野店,你谈我讲,说是青天老爷的政绩,就是小地方的典故,活龙活现,仿佛宋朝的包龙图,国初的施不全一般。惜红居士吃饱了老米饭,穿暖了粗布衣,闲空得不耐烦,便将茶坊野店你谈我讲的一段段故事搬演出来,为消愁解闷的活计。至其事之有无虚实、迟早后先,编书的得之传闻,并非目睹,不敢说语语对真,事事靠实。真的不得假,假的不得真,看此书的必能理会得,固然不必多虑。

但说了这大半天,到底所说的这位大员姓甚名谁?诸公听我道来:这就是人人皆知、个个尽晓的铜锤李,李大人。

欲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正是:

身后是非谁管得,满村听唱蔡中郎。第二回嘉善路初次登程 天河馆一人独酌

前回说铜锤李,李大人,原本是辽东人氏,双讳持钧,表字镜轩。因有一身绝好的武艺,惯使两柄熟铜流星锤,所向无敌,因此人给他上个徽号,叫做“铜锤李”。年轻的时候,因老大人在江苏做官,便随任读书,所以,虽则祖居北地,却是生长南方。气宇轩昂,人才表表;方面大耳,虎背熊腰。论文,下笔千言;说武,穿杨百步。自幼便有大志,不肯以一笔一墨见长。因此,老大人就不肯拗他的性儿,便替他援例报捐知县,以成全他仁民利物的志向。

这是贤父母因材施教的道理,是天下做老家儿的所当效法的。往往人家子弟聪明伶俐,敢作敢为,就是不能埋头伏案做老学究的功课,无奈这为父母的偏偏指望他读书,想要中举中进士,点翰林,盼个正途出身。却也不能说他不是正经道理,哪知道正与他儿子的脾气不对,一年耽误一年,反弄得一事无成,青春枉度,到后来要另改旁的主意也来不及了。所以,教子弟读书,只要他明白道理便是真实受用,倘固执成见,妄想发科发甲,却是误人不浅。即如李公的父母,若然不是明白,定规要他念书,巴结正途功名,则功业成就反未可知。

闲言少叙,且说他做州县的公案。

这公案从哪里说起?倘平铺直叙,未必处处都有奇闻,案案皆为异事,无非是行香拜庙、拦轿呼冤、枷杖发落及驱逐流娼、捉拿赌博、访察讼师、严办地棍。这些寻常案件,处处皆然,年年多有,演说些老生常谈,岂不令看此书的讨厌?今只得将稀奇的案卷,拣那紧要的编出,其余寻常公牍,一切概不登录。庶几买此书的不枉费钱文,看此书的不虚耗目力,乃编书的一片苦心,并非偷工减料。倘必说道:李公做过某县,为何不编?李公署过某州,因何漏载?某事在前,因何落后?某事在东,为何说西?这实是编书的限于才力,迫于篇幅,尚乞看书诸公包涵。这过节儿不得不预先交代明白。

今先说他未做官以前一段奇闻:李公随任的时候,由江苏到浙江公干,禀明堂上,独自出门。皆因李公素性不爱排场,最不喜的是跟班、家丁前呼后拥,所以江浙相去数百里之远,竟不要人跟随。为的是阅历程途,操练筋骨。正是有心人的深谋远虑,非少年哥儿怕拘束的可比。因此,家中上人也能放心。

不然,宦家公子岂有独自出门的理?

却说李公自从出得家门,手携行李,也不坐轿,也不骑马,走尽大街,便将行李扛起,将雨伞柄挑在肩上,大踏步望官塘大路行来。饥餐渴饮,不一日到了嘉善地方。

这嘉善是个热闹去处,虽非六街三巷,富丽繁华,却也是一条五里长的大街,两边各行店铺收拾得十分齐整。李公一面行路一面看那街上买卖。不觉迎面横着一条极高大的石桥,桥上有一酒饭面店,上写着“天河馆”三个大字,两边挂着“三鲜大面、十锦小碗”的招牌。李公走上桥来,望里看去,装修座落倒也清幽洁净。便转过身来,踱进店门,到里间靠窗的一副座上落下,将行李放在身边的板凳上,雨伞就横在旁边。跑堂的便带笑过来,说:“客人用酒?用饭?今天有新鲜的大活鲤鱼,还有新出水的活剥虾仁。要酒有牛庄高粱、陈陈绍兴、玫瑰佛手露,请客人随便点用。”一面说,一面将一双乌木筷、两碟小菜、一只五彩花酒杯放在桌上。李公正在思想,堂倌又说道:“近来本馆新添鱼翅、扒鸭。客人爱吃,也可零拆。”

李公说道:“你说这许多,我一概不用。你给我来二两烧酒,一大碗清汤面。”堂倌说:“菜呢?”李公伸手指桌面上话道:“这两碟小菜就足够我吃的了。”堂信心知没大意思,将嘴一撇,手拿带手,回头高声的叫道:“烧刀二两,清水面一碗。”

少停,酒已烫热,便拿来放在桌上,回身就走。李公也不去理他,一边斟酒慢慢的饮,一边望窗下河边上观望。

此时正在二月尽、三月初天气,柳绿桃红,风和日暖,河沿上有淘米的,有洗菜的,有净衣服的,尽是妇女,却老少不一。岸上有十几个小孩放风筝。有一个小风筝钩住柳梢上,咋也下不来。一中年轻人替他拿竹竿去挑拨,竹竿短树株高,又够不着。李公正看得出神,忽听得一棒锣声,喤喤震耳,李公突地的吓了一跳。正是:

春风三月桃花浪,惊起鸳鸯拍岸飞。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第三回夜行船贼人探路 天妃庙公子遇仙

却说李公正在吃酒,观看河边春景,忽听锣声震耳,吓了一跳。定睛看时,却是一只船,从桥那边过来,上边插着黄旗,上面写着字,是天竺进香的。后面又是一只大船,旗上写的是“钦命头品顶戴四川总督部堂”。两只船一起敲锣,所以锣声震耳。探头望窗下一看,却有只航船停泊在那里,桅上灯笼的字是“杭州嘉善”。原来南方与咱北省不同,来往尽是水路,有航船搭客装货,定准日期来回,就叫航船,与北方的集船相似。这条船就是嘉善到杭州、杭州到嘉善的来回船。

李公心中想道:“我走了几天,旱路的风景也都领略过了,今何不就搭这航船去,也见见水路的情形,岂不方便。”因赶紧催面,拿过来就吃,吃完算账,共是二十一文铜钱,又额外两文钱是赏堂倌的酒钱。

立起身,取了雨伞,背上行李,刚要出门,对面来了一人,身穿红青哈喇马褂,头戴青缎边的夹毡帽,青缎套裤,白布长筒袜,扎着护膝,黑布皂鞋,马褂的钮扣都不扣上,胸间露出紫花布衬衣,扎着一条玫瑰紫褡膊,背着一小卷行李,那梢头露着刀柄,与李公打了一个照面。李公仔细一看,那人有三十来年纪,鹰头鼠目,凶恶异常,便知不是个善良之辈。那人这一双眼睛也盯住在李公身上。李公趁其回头的工夫,看见他耳朵后边有一个小瘤,便记在心上,转过身望外就走,心中想道:“此人好生奇怪,难道想看我这一肩破烂行李不成?”一面想,一面走下大桥。由东边行道转到河下一看,正是停泊航船的地方,便向前高叫道:“管船的,什么时候开船?我是要到杭州,特地来搭船的。”那船上有个伙计,正在那里劈柴烧饭,听见有人搭船,他便探出头来招呼,说道:“开船还早得很哩!我们这航船有一定的规矩,要到吃过晚饭,落过太阳,还要点完一支蜡烛方才开船。你看这太阳还在树头顶,客人有事且请去干,到掌灯再来也耽误不了。”李公听说,道:“这也罢了。我且问你,搭船到杭州要多少钱?”船家道:“每位四百,饭钱在外。”李公道:“饭钱多少?”船家道:“你这客人真没出过门。一饭一菜,每客三十。这也是我们船家的老规矩,是祖宗留下的这个定例,出门人哪个不知道,你还要问吗?”李公道:“这就叫一回生二回熟,下次搭船我就不问你了。我且把这行李放在船上,待开船的工夫我来。”船家说道:“可以使得。”说完,便上前来接。李公把行李、雨伞就交待他,问道:“你这管船贵姓?”船家道:“我叫烧火阿二,本姓姓张,因为我妈嫁了姓李的,便又姓李。”李公道:“我这两件东西,你却收明白了。”阿二说:“错不了,你就是一包金子交给我也错不了,不要说你这点儿铺盖。你且瞧真了,这雨伞是拴在包袱上的,回来还照样交给你。”李公道:“是了,是了。”

说罢,仍转身由夹道回到桥上。靠桥栏望西看去,见是十里塘河,两岸人家接连不断,房后多有水阁,一群群的鹅鸭随波上下,游泳往来,甚是好看。怎见得?有诗为证:

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李公观看一回,见天色尚早,便想道:“我既到此地,何不随喜一回,等吃过晚饭,然后下船。”便顺着脚步过桥来。

行不多远,见有一座大庙,修盖得庄严华丽,檐下竖着一块双龙蟠金的匾额,大书“敕建天妃宫”,正门却是关着,右边门洞里坐着一位道士,穿着青布道袍,手拿棕拂,面前摆着香盘卦筒,一块小小粉牌,上写着“善断吉凶”四个字。李公向来不信九流三教,见有许多人在那里问长问短,便走上前去看个热闹。见那道士童颜鹤发,碧眼朱瞳,三绺白须,飘飘欲仙。李公虽不信江湖,见这道士品格非凡,倒也肃然起敬,不觉上前一步。道士抬起头来,看见李公,便立起身来拱手道:“贵人何来?请里面待茶,贫道尚有一言。”李公道:“师傅看错人了。小可初学经商,路过贵地,即欲下船赶路,没有工夫耽搁,有负美意,改日再奉扰罢。”说完便转身要走。道士拦住道:“贵人,不必相瞒,此非说话之所,贫道也非本地人氏。早知今日之会,自崂山专为阁下而来,在此恭候已非一日。缘分既到,岂可错过?阁下试看,贫道岂是江湖骗子?何必见拒如此!”李公听他说话有因,知非平常,便拱手道:“师傅言重,学生遵命就是。”道士哈哈大笑,叫一个小童将卦摊收起。道士将袍袖一整,深深的向四围作了一个揖,说:“有慢众位,改日再请光临,恕贫道不得奉陪。”众人看道士举动古怪,个个看着李公,想知个究竟。谁想这道士忽然下这么个礼,分明是撵大众走的意思,却又是恭而且敬,万不能挑他的错处。

只得你看我,我看你,一个个都出门去了。

道士让李公先行,叫小童领路。走过穿堂,转弯进月亮门,是一个宽大院子,松柏成荫,绿苔铺地,中有一个团瓢,便让李公进去。你道什么叫团瓢?就是在平地搭一个草屋,仿佛窝铺的样子,却比窝铺高大,并且整齐干净。大凡修仙学道的,多用这个去处存身,为的是云游天下,到处安身,来得简便省事。

闲话少讲,言归正传。李公走进团瓢一看,并无桌椅,地上铺着一张棕垫,壁上挂一个葫芦,西壁下一个石炉,炭火通红,煎茶初熟。道士让李公坐定,便亲将葫芦取下,探手进去,取出两只茶杯,就炉上提壶斟茶奉上。李公接在手内,觉得一阵清香直通脑际,非寻常双窨官片的香味。正是:

宝鼎香浓茶乍熟,幽居人静鸟窥帘。

不知道士留待李公到底是什么意见,且听下回分解。第四回老道士预卜前程 凶贼徒再窥踪迹

且说李公接茶在手,问道:“老师傅留待学生有何指教?并且一见学生便以贵人相称,是何缘故?请指示明白。”道士说道:“阁下家世、事业、贫道却不尽知。但观尊容、气度、骨相,将来必是方面大员。目下小有灾难,自有天替星解救,可以无碍。但是贫道有一偈言,君须切记。”便在葫芦中探出一张纸条,授与李公。李公接在手中一看,却是四言诗句一首,上写道:

自南至北,自西徂东。

四三长短,效忠则通。

李公看罢,说道:“蒙师傅指迷,奈学生凡夫俗眼,不识仙机,尚求明白指示。”道士说道:“这四句偈言,即是阁下一生仕途阅历的境地,日后自见分晓。阁下无分科名,可以不必应考。惟官星极旺,从二十八岁以后,便当一帆风顺,步步高升。五十岁后小有风波,也无大碍。六十岁后更是顺利,致君泽民,在此十年。但有一言,请阁下弗忘。”李公道:“更有何言,并求指教。”道士长叹了一声,说道:“盛名难副,旁门多误。日后得志,莫忘此言。以阁下的骨相,倘能舍去红尘,修真学道,大罗金仙可到。惜乎俗缘未断,不能超脱,一生劳碌,徒博空名。可叹可叹!”李公听道士的说话,有点不大投机,便起身告辞,说道:“天已不早,师傅请便,学生尚要赶路。”

道士也不挽留,便送出团瓢,命小童引路出来。道士看李公出了月亮门,又遥嘱道:“方才所言,千万勿忘。”李公随声答应,一直走出庙门,别过小童,便一径望西走去。细想道士的话,似乎在可信不可信之间。看天气,已过申牌时分,便道:“我且去找个地方吃了晚饭,也正是开船的时候了。”便转向大街,找了个小饭铺吃饭,不必细说。

看官要知,这道士的四句偈言,却是字字灵验。今且将这个道理破解一回:“自南至北”这一句,说李公随任南方,服官北省。“自西徂东”,乃由广西开缺,后来又放山东。“四三长短”,四三两个字,是四川与东三省。那个长字,想亦必是指着长江。这个短字,解说不来,或者是此后日子不长,也许是短见的意思。至于末句,却分明说是效忠在通州地方。其“盛名难副,旁门多误”二言,又隐隐概括李公一生,且并其身后事,亦预知之,句句灵验,字字响应。倘非神仙中人,哪里能这样前知?可惜劫数难逃,事机凑合,终为左道旁门所误,丧其生平,辜负了老道士的一片婆心,岂不可叹!这是后话,表过不题。

李公吃完了晚饭,出了店门,看天气已傍晚,日轮西下,明星东现,因是月初时光,却无月色。街上店铺半已点上灯火,各家下招牌,上牌门,满街噼辟拍拍乱响。李公趁着街上灯光,便急急走过大桥,到泊船的地方,见船家、水手、伙计,多围在一处吃晚饭,已有六七位搭客先已上船,在那里闲谈。李公便招呼道:“管船的,我那行李、雨伞呢?”那烧火阿二见是先前来的客人,连忙放下饭碗,掀起舱板,将行李提出,对李公道:“客人,您的东西在这里。您请上船罢。”李公走上跳板,跨上船沿。阿二便将行李递过,说:“客人你瞧,可对不对?雨伞照旧拴上,却没有动一点儿。查对明白,便不与我阿二相干了。”李公双手接过,说声“劳驾”,便弯下腰走进船舱,将行李打开,铺得停当;将鞋脱下,同雨伞捆做一处,便当枕头。正在收拾的工夫,又来了四五位客人。船家晚饭亦已吃完,阿二点了一盏灯笼,提进舱来,挂在横梁上,说道:“众位客人都用过晚饭没有?如没有用,赶快上岸去吃。等这支蜡点去一半,就要开船了。”众人道:“都吃过了。”李公看舱中客人,连自己共十二位,却都是买卖场中的人。只有一个少年,方面大耳,举动大方,不像个生意人光景。

少顷,又来了一人,李公一看,正是白天在天河馆遇见的。

那个人跳上船头,在舱门口望里一张,便说道:“挤得很啊,我另搭船走罢。”翻身复跳上岸走了。船家高叫道:“客人齐了没有?”阿二望舱中一看,说:“齐了。”管船的便叫开船。

水手们解缆的解缆,拔跳的拔跳,撑篙的撑篙,七手八脚,忙乱一阵。李公回头,看岸上房屋,灯火旋转移动,便知船已开了。只因这一开,有分教:血溅船头,尸横舱板。正是: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第五回忙中错黑夜偷头 客船上天明惊盗

前回说到李公上船,等得开船的时候已是黄昏将尽。因是逆水,水手们上岸拉纤。李公因走了几天旱路,身体困乏,放倒头便呼呼的睡熟。到半夜里,忽然腹痛,起来大解,见船已停泊。两岸芦苇丛丛,一望荒凉,不闻鸡犬,只看见满天星斗映入水中,随波荡漾;水手七横八竖的睡在篷席上。李公攀住船舷,蹲下出恭。管舵的正睡,脚下听见有人起来,他便坐起敲火吸烟。李公道:“这是什么地方?为何停船?”管舵的道:“此地名八里荡,前面河身宽阔,强人出没。这兵荒马乱时候,夜晚间都不敢走,须等东方发白,后面船来,搭了帮方敢前进。”正说之间,忽听前艄“扑通”一声,像个人落下水去的声音。

李公与管舵的都吃了一惊。李公连忙束上中衣,立起身来望前舱一看,并无动静,只听众客鼻息声如雷动。管舵的道:“此地水鬼很多,必是夜静出现。待天亮尚早,且睡他一觉再说。”

李公也进舱仍旧安睡,却翻来覆去,再睡不着。

等到天色将明,听管船的喊水手起锚开船。约行有一二十里,天才大亮,后艄已炊火作饭。李公坐起身来,见众客人多睡得很香。船家烧熟了水,喊众客人打水洗脸,方才一个个的起来。管船的将舱门卸开,透进亮光。众客人穿衣服的穿衣服,揉眼睛的揉眼睛。忽然,中舱一个客人大叫:“了不得了!了不得了!”打舱板上爬起,连跳带喊的说道:“了不得了!你们大家伙快来!”众人听他叫喊,又见他这么着忙,便一齐凑向前去。那个客人向他身旁指道:“你们众位快看看,这位怎么脑袋瓜子没有了?”众人一听,个个惊得面如土色。有几个胆小的吓得牙齿捉对儿的撕打,手脚瘫软,动弹不得;有胆大的勉强望前一看,可不是,一个客人弯着身子躺下,那个脑袋竟不知哪里去了,枕边褥子上一大摊血。管船的听见舱中发喊,急忙进来,看见这个光景,早扒在舱板上,瞪着两只眼呆看,连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李公一看,却就是那个方面大耳的书生。虽然面目和耳朵都没有了,他的身段衣服,总还认得出来。那众客中有个年老的,便向管船的道:“人命关天,非同小可。你这管船的倒好,呆瞧着,还不快想个主意!”管船的哭道:“求客人救命!这个天大祸事,叫我怎么着好呀!呵唷,这个天大的祸事,叫我怎么着好呵!”李公道:“你且别哭,哭也是不中用了。且问你,这个客人姓什么,叫什么,你可知道不知道?是本地人还是外来的?”管船道:“搭船的你来我去,哪里个个知道他姓名居处去?”李公道:“这船到什么地方了?”管船的便探头望外一看,说:“叫毛家湾。”李公道:“是哪里该管?”管船的道:“是石门县。”李公道:“这里离石门多远?”管船的道:“只有二十多里。我的爷,千万不要到官,我可吃不了。”李公道:“不到官,你说这事怎样办法?”那老客道:“旁的且慢,你且将船拢岸,让我们上去,谁在这船上陪死人。”

管船的急得说不出话来。李公看他可怜,便说道:“老客人,咱们出门人,谁不愿意平安无事?今摊着这个没头的人命,哪一个也脱不了干系。古人说得好:同船共命。昨儿个咱们十二个上船,今儿个只剩了十一个。这个死的,是怎么样个死法的?非经官追问,断然不能清楚。既经到官,咱们这十一个人自然免不得要做见证,也断然没有拿咱们十一个人给他一个人抵命的理。但要分辨清楚,大家便脱了干系。若然走了一个,问官必定追究,且必要疑心是他谋害的。所以,若要逃走,那时追拿到案,倒是有口难分。倘然遇见糊涂官,一动刑法,更是不得了了。老客人经历得多,仔细想想学生这话,务必出个妥当主意。”那老客人说道:“这位先生的话很是有理。但是我们众人不过是个旁证,也要晓得些因由,若到官一问三不知,不是去讨嘴巴吃吗?昨儿晚上你们众位到底也听见些声响没有?还有,中舱那位客人紧挨着他,难道一点儿影儿都不知道么?”

这正是:

无端祸事从天降,凭是神仙也皱眉。

到底这个中舱客人能知道些影响也无,且听下回细细道来。第六回偷上岸船户报案 施铁锁地保诈钱

那个中舱客人说道:“唉,这是哪里来的晦气!我是到杭州去望看我丈母的,本来打算迟几天再走,只因我家里死活的催昨儿个上船,不想撞着这倒霉的事。昨儿开船后我便睡觉,并没听见什么声响。今儿早起穿衣服,看见我袖子上沾着一片血,回头一看,就吓得我魂都掉了,急忙爬起来喊众位同看,不是众位大家都看见的?”那老客人道:“你老贵姓?”中舱客人道:“我姓黄,名叫道梅。没有领教你老呢?”老客人道:“我就叫裴道运,世代行医。杭州上中下三城,提起姓裴的五世郎中,也颇颇有点小名气的。”说话未毕,那管船的道:“怪不得那个倒霉,这个倒运,我这管船的更该死了。”李公道:“少说笑话,且看看这个客人的脑袋是从哪里出去的。我们大家的行李先齐一齐,等船靠码头,便打地保报官。”

那管船的便前后左右的细细看了一回,并没有出路,就是中舱上首篷窗上的销钉却没有了。再看那死的,身上穿着蓝棉绸小棉袄裤;旁边叠着一个茧绸大棉袄,一件红青羽毛夹马褂,上放着一条香色绸褡膊,一顶青缎瓜皮小帽,并无有动;一条印花粗布祷子差不多被血湿透了;一条绿绸棉被,一半垫在身子底下,也有血污;枕头底下压着一个帖包;身后边有一个蓝布包袱。李公道:“若是谋财,怎么包裹一切都没有动?若是有仇,特地来害他的,这一船的人难道就听不见一些声响?况且这船是水当中走的,这贼从哪里上来?从哪里下去?这事实属可疑。”那管舵的在后面说道:“昨儿晚上那声响不是吗?还当是水鬼出现。那位客人在后艄出恭,不是也听见的吗?”

李公听说,也不能不疑心是这个缘故。

这个时候,众客人吓坏的也都回过气来了,七嘴八舌的乱说。这个说:“必是妖精,能水遁的。”那个说:“也许是剑客,能驾云的。”还有一人说道:“这不是偷头吗?是有典故的。先前跟我舅舅听戏,有这么一曲,想必就是这个事。”

正说之间,船已快到码头,远远望见市廛的房屋。李公恐贼在船上,便悄悄嘱咐管船的先上岸找着地保在船埠等候,免得拢船的时候逃跑。管船的喊个暗号,那拉纤的便将纤绳嗖嗖嗖的拢起,管舵的把舵望怀里一带,那只船便慢慢的望岸边靠了。管船的趁势往上一跳,将脚往后一蹬,船身重复漾开。那拉纤的仍旧将绳放开,随走随放,随放随走,一直望前去了。

这里船上众客人仍是议论不了。李公细看众人,实在不像有杀人的凶手。看那死人的颈上和那块血渍,许多苍蝇攒满了。

因叫个水手,拿两块板竖在两旁,免得看着恶心。

不多时,船已到岸。管船的同着地保在那里等,看见船到,也不等铺跳,地保便跳上船头,钻进舱来,管船的也跟着进来。

地保将板拿开,将他的被子掀起看了一看,又叫管船的摸他腰里有无物件。管船的皱着眉,捏着鼻子,伸手望棉袄里一摸,说道:“有个褡膊,仿佛有一包洋钱。”地保亲自动手,将褡膊解下,摸出一个纸包。打开看时,却是本洋三十六元。又摸出一个小手摺,上写着“李代记”,又有顺隆布店的红字戳记。

地保便向管船的说道:“这个东西你且收好,回来要呈堂的。看这个摺子,这位客人必是姓李。这顺隆布店不知在哪里,既有字号,便没有个打听不出来。”说罢,向众客人道:“你们诸位也都看明白了,昨天晚上到底有人听见些声响没有?”众人说“没有”。地保又对管船的说道:“你当众位的面,将这客人的行李点个数儿,好让我照数儿开个清单。”一面说,一面在衬衣内掏出一管笔,一本小账本。管船的点一件,地保就写一件,写完,又将尸身的服色、刀伤记上,又对众人说道:“这个事非同小可,船主人自然脱不了干系,就是众位也少不得委屈做个见证。我们奉公而行,也叫无法。现在先同这位管船的老哥到县报案。你们众位先不要下船,在船上等候,回头大老爷来相验,伺候回话。”

说罢,就拿出一条铁链,望管船的头上要套。管船的再三哀求,地保道:“公事公办,人命关天。就单单套这么个链子,还不是便宜你?请走罢!大清早起,为你这屁事跑到这时候,水米还没沾牙,你倒偏偏有这许多讲究,我们当官差的便该死吗?”说罢,将链子套上,还在加锁。管船的没法,在身边掏出两块洋钱,双手奉上,说:“地保哥,地保爷,实在对不起您老。这两块钱权且先吃些早点心再到县报案罢。”

地保看见钱,便说道:“这个客人也不是你杀死的,不过谁叫你做船主人,还能不报案吗?咱们哥儿们有什么话不好说,又要您破费。”管船的道:“这也不是给你老哥,就给伙计们喝碗早茶。”地保笑道:“我倒看不出,你这位老哥真懂交情,我倒不好意思不收了。但是衙门里的朋友眼宽手大,你须要明白。这是我为好关照你的意思。”说罢,便将锁链退下,两人一同上岸,又招呼岸上的伙计,叫他坐在船头上看守,便一同到县报案去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这就叫:

有钱使得鬼推磨,无事莫经官里人。第七回写呈词代书刁难 凭报单县官准状

却说地保同管船的上岸,拉到饭馆里先吃得个酒醉饭饱,又到烟馆里开灯吃烟。一面去找了个代书先生,同到烟馆内,叫管船的把原委细说。那代书先生摇头闭眼,叽咕了半天,说:“这个案件非寻常可比。人死在你船上,你便是个凶手,倒反要做原告,这不是太便宜了?要说是地保访闻,把你带到县里,先打夹你一回,下在牢监里,还算委屈你吗?”地保拍手道:“先生到底是老公事,见得到。好在船老哥也不是外人,这张呈子还能照常的老价钱吗?”代书先生道:“谁叫咱们相好,也没有法!管船的,你先拿十块钱出来,少不得我笔下超生。”

管船的请安作揖的央告,地保从旁又假意的做好做歹,算拿了四块钱。写完呈子,吃完烟,管船的完了账。代书先生别过管船的,跟了地保到衙门,伺候报案。

转弯抹角到得县前大街。地保叫管船的先上茶馆内坐下,他先进衙门,找了值日的班头,同到茶馆,先将呈子看过,讲好了价钱,又说了许多交情的话,一同来到衙门。却好午堂未退,大老爷正在坐大堂,收呈放告。这位大老爷姓程,名方壶,是一位清廉正直的好官,自到任后,把这石门县治得个吏服民安。这日,从早起坐堂审理案件,到晌午尚未退息。值日班头便将管船的呈子递上。程大老爷接过一看,上写的是:

具呈船户张富有,年五十四岁,嘉善县人,以航船为业。本月初二日,由嘉善开往杭州,共有搭客十二人。今日天明,船行本县毛家湾地方,忽见中舱一位客人被杀身死,并头失去。检点行李无失,其余客人未伤,亦并无失物。特此叩求青天大老爷恩赐相验,缉凶伸冤。伏乞宪施行,实为德便。

程大老爷看完,见还有一张地保的报单,上写道:

本县十七都八图地保赵伯良禀报:本日卯刻,有嘉善杭州航船,行到本县毛家湾地方,搭客被人杀死。

小的当时上船查看,见尸身侧卧无头,身带银洋并行李、衣服无失。谨开具清单呈鉴,附黏单一纸,计开:

包袱一个,铺盖一副,银洋三十六元,帖包一个,随身衣服均全。

看罢,便提笔将呈子批准。该房立刻开了点单,随同原呈报单一起呈案。

程公便用朱笔在地保赵伯良名上一点,值堂吏役便一叠连声的喊赵伯良上堂跑下,程公问道:“你就是地保赵伯良?”

回道:“小的十七都八图地保。”程公道:“杭州航船这被杀的客人,是盗是贼?还是谋财害命的?”赵伯良道:“小的上船看过,见船上并无损伤,惟西边篷窗铺钉是用刀削断的,这显见得不是盗。若说是贼,船上货物并无遗失,便是尸身的铺盖、包袱也是原封不动,这又显见得不是贼。若设是谋财害命,尸首身上所带银钱尚在,这又显得不是谋财。”程公道:“这必是有仇故杀。”赵伯良叩头道:“大老爷明鉴。但尸身的首级不知下落。”程公道:“船上客人有偷走的没有?”赵伯良道:“小的着伙计们看守,共是十一个人,一个也不敢放走。”

程公点头,将手一扬,赵伯良叩头退下。

程公又将朱笔点张富有的名字,值堂的便将张富有带上跪在案下。程公问道:“你是张富有?”回道:“小的就是。”

又问道:“你这船是自己的,还是租赁的?”张富有道:“是自己的。”又问道:“你自昨晚开船,路上停船没有?”富有道:“因八里荡地方荒野,晚间不敢走,在那里停了有一个时辰。”又问道:“停船是什么时候?”富有道:“有三更来天,东立发白的时候便开行了。到天亮,走到毛家湾地方,舱中客人都起身洗脸,就说这位客人的脑袋不见了。”程公道:“这位客人的名姓可知道?上船的时候,是一个人来的,还是有朋友伴当送来的?”富有道:“姓名小的不知,今早地保哥看他身边有个摺子,上写着‘李代记’,想必是姓李。上船的时候,并没有人送来。”程公道:“你船上有几个伙计?”富有说道:“共五个,一个是小的兄弟。”程公道:“那四个是旧人还是新上的?”富有道:“没有新上的。”程公道:“昨晚一路开来,有同行的船没有?”富有道:“没有。”程公道:“你开这航船有几年了?”富有道:“先前是我哥哥开的,我哥死了,小的接管三年多了。”程公喝道:“你行船多年,这走熟的道路,哪里太平,哪里不太平,难道还不知道?致客人被人杀死,并取去首级!这不问你,还问哪个?来,给我拖下去打!”两旁吏役齐声吆喝,吓得富有魂不附体,磕头不止,哀告道:“我的青天老爷,小的实在冤枉!”程公道:“贼人下手的时候,上船下船,你们船上人难道都没听见?你管船的管的是什么?就这一节,还不该打吗?”富有道:“小的该死。伙计们拉了半夜的纤,小的把舵,指望停船歇歇困乏,倒下头睡熟了,竟听不见。求青天爷爷的恩典。”程公将惊堂一拍,说:“本该重责你的不加小心,因你话尚实在,权且宽免。候本县验过尸身再行发落。”值日差便将富有带下,程公吩咐掩门退堂。地保和值日差头赶紧到码头搭盖尸棚,预备公案,伺候相验。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第八回搭尸棚预备官临 谒私宅初联世谊

话分两头,且说这边船上,候管船的和地保去后,众客人你谈我讲,惊疑不安。唯李公仔细思想日间所见,夜间所闻,于这桩事猜透个八九,便想了个主意。知道这程大老爷本山东人氏,曾做过江苏华亭县,与老大人同寅至好。后来因惰起复,改归浙江,补这石门县。恐怕少停相验时候,同船的客人必定要一个个的提问,那时倒不好回避。因向船家借副笔砚,在行李内取出护书,拿了名帖,写了一封信,就叫烧火阿二赶紧送县衙门投递。

看看天已晌午,船家便收拾早饭给众客人吃了。望见岸上来了七八个官人,扛了一大堆杉篙、芦席、绳索,将地下打扫干净,七手八脚便搭起一座席棚,中间摆上公案。那些看热闹的大大小小围了一圈,也有张头探脑望船上看的,也有三三两两想往船上跳的,都被那地保的伙计同官人拿马鞭子打开。这且不在话下。

却说程公退堂,正想这起命案为难得很,心想凶手必在这众搭客的里头,须要细细盘诘。却好门上送进一封信来,拆开一看,知是同寅至好的李世兄在这船上,有的确见证,这事便好办了。又想同是搭客,提问时有许多不便,不如先请他来问个仔细,到相验的时候,胸中方有把握。主意已定,便叫门上赶紧打发一乘轿子,着差人拿本官的名帖,到杭州船上接李少爷到署,并行李等件,同跟随人一并带来。吩咐去后,门上就遵谕备办。一面传厨房开饭,一面发梆,传外堂伺候。申正一刻,赴码头验尸。

程公用饭已毕,恰好接李少爷的轿子已到。程公命请入书房。寒暄已毕,程公便问道:“贤侄因何在此船上?”李公道:“小侄奉严命到杭州公干,走旱路到嘉善,无意中碰见此船,心想趁便,不料赶着一桩奇事。”程公追:“夜来到底有无动静?”李公道:“小侄昨夜四更光景起来大解,这时候正停船在八里荡。听得船头水响,似一个人落水的声音,及至细听,并无动静。这时候满船的人尽皆睡熟,唯小侄与管舵的听见。就此一节可疑,其余却都不知。”程公道:“据此说来,必是水贼。但行李财物并无损失,这其中情节不无可疑。”李公道:“老伯高见极是。”程公道:“既到此间,且盘桓数天,再为贤侄饯行。”李公道:“小侄既在此船,不幸遇此命案,便是案中证见。本不应脱身,但既蒙老伯推爱提拔,拟赶紧到杭州,将公事办完,五日后必可回来,或者于这桩案件上尚能助老伯一臂之力。”程公道:“贤侄如此说法,老夫倒不好屈留。且请暂住一宵,略为贤侄洗尘。”李公道:“辱在世末,小侄不敢自外。但事关紧要,恐误程期。待回来的时候,再扰老伯。”

说罢,便欲起身告辞。

程公坚留不住,只得允行,并欲派仆役护送。李公再三辞谢,仍是一身出来。到门房口立定,将行李取出。门上定要派人相送出城,李公也只得依允。便一径同到城外,另搭一个小船,前往杭州去了。这送的人独自回衙销差不题。

且说程公送李公走后,复到书房,与老夫子商量了一回,即传伺候。门上回禀,人马夫役均已齐备。程公道:“不必多带夫役。”仅点了仵作一名,刑房、招房各一名,快皂二名,跟随出城验尸。门房便将点单传了出去。程公换上衣服,便出宅门,在大堂上轿,前呼后拥,打道出城。该房和地保带了张富有先往尸场伺候去了。

正是: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第九回石门埠程官验尸 杭州城李公返旆

却说船上众客,见县衙门打发轿子来接李公,方才晓得这位客人是个少爷,又纷纷议论不休。有的说是私行察访的;有的说是改装游玩的;还有那管船的知道这事,更捏着一把汗,心中乱跳不止。今且搁过一边。

且说程公坐轿出城,来到码头,见尸场上看热闹的人围得铁桶一般,前导官人拿马棒打也打不开。官轿到此落平。地保赶上前,分开众人,到轿前请安。

程公下了轿,走入席棚,升公案坐定,跟随吏役分站两旁,喊过堂,送过茶,刑房便将点单呈上。程公便传地保将尸身搭上,谕仵作用心细验,招房研墨濡笔,等候填写尸格。地保便同他伙计,又叫了两个水手,带同将尸身从船中搭出,扛抬上岸,在一张芦席上放平。然后拿他的铺盖、包袱也一件件都搬上岸。仵作将长衣掀起,一手拿尺,一手拿了一个签,走近尸旁,将尸衣前襟解开看了一遍,用尺从足量起,高声报道:“无头尸身一具,身长四尺五寸八分。颈上致命铁器伤一处,右胳膊不致命手足伤一处,斜长二寸八分,宽五分,青黑色,余无故。”招房便照他报一句写一句,报完写毕,呈案。程公看过,起身出位,亲到尸旁相验,复照尸格,报验相符。又叫拿行李过目,命将包袱打开,里边都是些单夹衣服。便命地保一件件的点过,开上清单,仍旧回到席棚,升坐公案。传船上的水手回话,共是四人,烧火阿二打头,跪在公案前磕头。程公问了一遍,与早间张富有所供大略相同。

那个管舵的望前爬了一步,跪着说道:“昨日四更天气,李客人起来出恭,小的敲火吸烟,两人正在说话,忽听前艄‘咕咚’的一声。小的当是水鬼出现,吓了一跳。再用心细细一听,又不响了,不想这水鬼会吃人。”程公道:“既听见声响,怎么不喊醒大众?”管舵的道:“那时候人都睡得好好的,大喊小叫不挨骂吗?”程公便喝声:“退下!”便传众客问话。

计船上客人共十二位,今死一个,走了一个,还整整的剩十位客人,一齐上岸,到公案前跪倒,通报名姓。招房便将各人名姓照写一单,递在程公面前。程公道:“传张富有。”张富有就赶紧上去跪下。两旁报说:“张富有到。”程公道:“张富有,你船上的客人都齐了么?”富有道:“齐了。”程公道:“到底这个客人是怎么死的,从实说来,免得拖累。”众人齐声禀说:“实在不知。今早起身,是黄客人先看见了,大众方才得知。”程公便问黄道梅。黄道梅复诉说一遍,到底怎么死的也不知道。程公喝叫:“暂且退下!”众客人一齐磕头哀告道:“小的们多是出门在外,正经买卖的人,求大老爷恩典开脱。”程公道:“本县也知与大众无干。但俗话有的说道:‘同船共命’。今出这无头人命,凶手未获,本县就愿开脱你们也做不到。今且格外恩典,就带张富有、黄道梅、裴道运三名回衙,晚堂听审,其余且交地保在船上看管。尸身饬地方暂行棺殓;衣物封贮,候出示招尸属承领,统俟缉拿凶手,获日结案。”

众客无奈,磕头下来。程公起身,打道进城。该班押张、黄、裴三人在后跟随。程公先到城隍庙拈香,然后回衙。礼房已预备鞭炮,在大门口点放。进了衙门,复开公座。排衙已毕,吩咐掩门回宅。这张富有、黄道梅、裴道运三人,权在班房候讯不题。

且说李公自石门县搭了个小船,一夜工夫便到了杭州,在武林门外大关停泊,离城尚有十里之遥。吃过早饭便进城,将公事办完。心中惦记着石门这起命案,越想越疑,料定在一个人身上破案。也无心游山玩水,办完事,便找了个宿店,住了一夜。次日,出霸子门,沿着官塘大路,一径望石门县进发。

正是:

心忙只觉行程远,意急常嫌举步迟。

走了一日,饥用干粮,渴饮淡水,但遇凉亭歇脚,不寻客店打尖。看看天晚,到了个地方,名叫长安镇,是宋高宗南渡驻跸的地方,离杭州已有百里,便向路旁一个茶馆内坐下,问道:“此地到石门尚有多远?”那茶博士道:“此地离石门不过一九多路。”李公不懂什么叫“一九”,又叫回那茶博士细细问他。

欲知茶博士怎生回复,且听下回分解。第十回趁夜月荒郊赶路 坐春风内署饯行

茶博士道:“我们这里路程都叫几九几九。九里路叫‘一九’,二九十八里便是‘二九’。从此地望北去,过了七里亭,即是石门地界,再有五里,便进城了,所以说不过一九多路。”

李公方才明白。吃了茶,用了点儿干粮,趁着新月朦胧,复又前进。

不到一更天,早已到了石门县城外。城门已闭,不便进城,且在城外找个宿店住下,便打听航船上这起命案。店主人道:“客人为什么问他?”李公道:“我有个朋友在这船上,闻知闯下祸,特来看望他的。”店主人道:“前日县太爷相验后,便带了船上两个客人到县,晚堂细审,也没有问出根由。又密差得力家人押同差役到船上细搜一回,也没有搜出什么。县太爷也没有法,只得仍将船主人等还押,其余的客人仍旧在船上看管。船是上锁又加封条,这真是叫没头的官司。”李公道:“也听见拿凶手没有?”店主人道:“没听见说。”李公道:“你们这位县太爷做官好么?”店主道:“若说这位太爷,真是好官,若换了别位官府,这管船的早该打得个稀糊脑子烂了。今听见问了两堂,并没用刑。但怕仁慈太过,这凶手总不肯招承,倒难为了陪打官司的了。”李公听说,点头称是,便回房歇息。

次日大早,起身梳洗,用过早饭,便换了衣服,备了柬帖,进城到县衙投谒。程公正因这命案凶手未得,心中纳闷,见李少爷来到,甚是欢喜,便叫请进。李公就随执帖的走进宅门,到花厅坐下。少顷,程公出来,李公赶忙起身,上前请安。程公带笑还礼,说道:“老贤侄真是信实。”李公道:“小侄到杭,将公事办完,恐老伯盼望,所以兼程赶回。未知这案件有无头绪?凶手有无主名?”程公道:“正因此为难,连问两堂,毫无眉目。昨天签差望八里荡一带缉拿凶手。既无主名,恐亦难得。想贤侄必有高见,尚乞赐教。”

李公道:“此事据小侄闻见,颇有形迹可疑之处,但无确据,出不敢昌昧指名签拿。今特来请示老伯,求派干练捕快各二名,并带搭客数名,仍由原船放回嘉善。船上除管船的仍在县管押外,其余水手等交小侄带往。此外,搭客还求老伯恩典,准其取保开释,以免牵累。小侄此去,也不敢说必能拿得凶手,但请限一月,或二十天,必可得一实信回报老伯。”

程公听说大喜,亟起身打躬说道:“贤侄青年具此干才,真是难得。顷所处置,无一不当,佩服之至。一切悉听贤侄指挥便了。”李公起身答礼道:“小侄尚有事禀商。今日午堂,请老伯提审管船,佯为发怒,用刑逼管船承招行凶,发监拘禁。将黄、裴等数人管押,以便小侄密行带往。其余即当堂取保开释,使外边知道凶手已定,那真凶便不防备,庶容易缉访。”

程么道:“贤侄所见极是。但有劳贤侄,老夫心中实在不安之至。”李公道:“小侄亦系案中要证,蒙老伯矜全,已属格外。既有所见,敢不竭力?”程公道:“既贤侄如此恳诚,老夫也不敢自外。俟成功后,再行拜谢。此去尚应备何物,请详细开示,以便备办。”李公道:“别无所需,但请备药箱一个,大小药瓶十个,大小膏药二百张,药针、刀剪一副,白布五尺,破旧衣帽两袭。”程公便命将纸笔录出。吩咐厨房备席,为李少爷洗尘饯行。李公再三坚辞,程公执意不允。一面传前稿进来,将李公嘱咐各节,命其严密备办。一面携了李公的手,请到签押房赴席,以便细谈。

李公见程公如此至诚,只得从命。程公见李公年纪轻轻,如此明决干练,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命他两位少爷出来陪席。

少顷,酒肴已具,爷儿四个便一同入席,也不另请陪客。李公少不得坐了首位,程公对面主席,两位少爷侧坐相陪。李公看酒肴丰盛,十分不安。因是老世伯的面子,便不敢十分推辞。

安席已毕,李公起身谢过,复把盏回敬程公,然后归坐。主宾酧酬,你谈我讲,十分酣畅,不必细说。

那前稿奉命便去备办一切,并喊值日房班,传齐伺候,起点发梆,提案卷,开点单,标听审牌,等候大老爷宴毕升堂。

这就叫:

酒丝红灯座上,铁锁锒铛阶下囚。

要知李公预备这些药箱药瓶有何妙用,且听下回细细道来。第十一回用严刑假逼供招 设药笼巧施妙计

却说程公陪李公宴饮,罢席后,便命两位少爷陪李公在书房小坐,一面传鼓升堂。在班房提出张富有、黄道梅、裴道运等三人上堂听审。外边差役在船上带到众客人、水手,亦已齐集辕门,听候发落。

程公先传张富有跪倒案前,便大喝道:“张富有,你这狗才,害了客人性命,尚敢巧言乱说,先自出首,希图卸罪别人。不用大刑,想你必不肯招。来,拖下去打!”张富有听了,吓得魂飞天外,把头磕得山响,连连喊道:“大老爷,小的实在冤枉!小的实实不曾害客人的性命,青天爷爷明鉴!”左右不由分说,拖下去打了五十板。程公拍桌道:“打!”又打了五十,问道:“你招不招?”张富有喊道:“小的实在冤枉!”

程公命暂且带下,传众水手到堂,将惊堂一拍,喝道:“本县已访得这客人是张富有杀的,与你们无干,可从实说来。”

众水手一齐叩头,禀道:“小的们实在都不知道。”程公喝道:“不打决不肯实说。给我每人重打二十!”左右一齐动手,一个个按下,左右开弓的打个满堂红,只听得杀猪似的叫喊。打完问道:“还不快说!”那个烧火阿二喊道:“大老爷,小的那天上岸拉纤,张富有在船上杀人,小的实实不知。”程公便大声道:“张富有在船上杀人,是他伙计亲口供招,你们大众都听见了。”便传张富有,问道:“你在船上杀人,你伙计已经供出,快快将实情说来。那个人头放在哪里?有半字不对,看夹棍伺候。”富有叩头道:“冤枉,冤枉!”程公道:“还敢胡说,再打!”又打了一百,富有仍是不招。程公道:“这个后生倒会熬刑。且拿来钉上镣,发监拘禁,听候再问。”又标了一枝签,派两名差押张富有的兄弟去沿路寻取首级,其余水手从宽取保释放。原船本应追取入官,因是往来客船,暂免封锁,准其照旧生理。

判毕,传众客人上堂,黄道梅、裴道运外,又点了张申、王福、赵甲三名,说道:“你们这五人,张富有供称知情,着还押听候再审。其余众客,着取具结实托保开释。”那黄、裴、张、王、赵五人不知头路,叫苦连天。程公也不去理他,吩咐退堂。那取保的俱退到外班,各人觅各人的亲友,取具保呈,候批不题。

程公退回书房,将堂上各情与李公说知,便叫班管家人进来,叫他将黄、裴等五人带到一僻静之处,听李少爷亲自吩咐,并替这五人起个病状,免得早晚点名。一面催前稿,赶紧备办应用的物件。那班管家人将黄道梅等五人带到土谷神祠的厢房内,李公便悄悄的进去。这五个人认得是李客人,便一齐的称冤求救。李公道:“你众位且不要着急,只要听我调度,便能设法救你。”那五人齐声道:“无不听命。”李公道:“你们五位之中,可有懂得些外科的没有?”那裴道运道:“小可是五代家传的跌打损伤,出杭州城二三百里,提起五世郎中没有不知道的。前日船上那个客人,小可本想医好他,后来看见没有头,这就没法了。”李公道:“这就巧极了,我的事可望有成,你们众位也可免累了。”裴道运说:“想必是衙内有病,叫小可效劳?”李公说:“非也。这桩事必定先访着真凶手,方能救你们众位。”裴道运说道:“知道真凶手在哪里?又要去替他医病。”李公道:“你且别管。我已经在县太爷面前讨下你们五位跟我去缉访凶手,到那里,但听我调度便了。”众人听说已经在县尊前讨下,可以不回班房管押,无不欢天喜地,情愿效力。李公道:“你们跟了班管二爷回到班房,将行李等收拾停当,仍旧到航船上等我。傍晚时分,我便来到,开船前往。”众人连声答应同去。

李公回到书房,前稿二爷将置备的药箱、药瓶、刀剪、膏药,照单点付。李公便取笔砚在那白布上写道:“浙江五世医裴,仙传妙手,起死回生。一切跌打损伤、痈疽瘤痔,手到病除。”写完,旁又写一行小字道:“计日包治,不效不取分文。”那一边写道:“路过贵地,暂留扬名。”写毕,叫人做了上下配头,折起了叠在箱内,将破衣旧帽单另包好。程公又送了百两纹银为路中费用。李公也不推辞,便起身告辞。程公握手道:“贤侄此去一定成功。万一没有端倪,也不必固执,且回来从长商议。”李公唯唯听命。

正说话间,门稿带了点单,跟去的四名捕快,将名单呈上,乃赵升、李益、吴太、周起。程公点过,交与李公,复向四人道:“你们小心伺候李少爷,倘有不周到处,回来重重责罚。”

四人叩头称是,又向李公磕了头。李公便将置备各物交与赵升、李益,先到船上等候,叫吴太到城外店中取行李,到船上会齐。

自己带了周起慢步出城。程公尚欲派家人跟随,李公固辞。程公再四叮嘱,送到宅门分手。李公便一径出了衙门,来到船上。见班管带了这五个人已在船上,见李公到了,便将五个人点齐交付,请了一个安,告辞去了。少停,赵、李、吴三人亦都到船。李公叫船上赶快预备夜饭,叫烧火阿二将航船的灯笼摘下,另换上一盏没字的灯笼。吩咐吃完了饭,赶快开船。正是:

预备深坑擒猛虎,安排香饵钓鲸鱼。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第十二回治奇病晨施药饵 访真情夜上茶楼

上回说到李公带了捕快人等上船,吃过晚饭即便开船,望嘉善进发。走了二十余里,天色已黑,李公就叫停船,派这四个捕快,分更次轮流守夜。次日天明开船,到晚便找一热闹的去处停泊。到第三日落太阳的时候,已到了嘉善地方了。那水手等巴不得靠了岸,忙到张富有家去报信,说富有已经问定了杀罪,下在县监。他兄弟也差人押去寻人头去了。

李公带了这九个人上岸,分做三个住处:派赵升同赵甲、王福住在一处;周起同张申、黄道梅住一处:李公同裴道运、李益、吴太住一处。先咐咐道:“你们都要改装。赵甲可装个烂腿,赵升装个驼背,王福装个算命测字的先生,到各烟馆、酒店打听。黄道梅、周起装个穷秀才,每日到各处茶坊,向吃茶的客人求帮告助。裴道运就挂招牌,在十字街行医。张申系本地人,人都认得,不能改装,就逢人称说为裴先生扬名。每日酉初、酉正、戌初、分做三起,到我的寓处见面,告诉日间耳闻目见的情形。”吩咐已毕,各寻住处,多相离不远。

李公便同裴、吴、李三人,找了一个小店,将破衣旧帽同吴太两个人分穿。李益就给裴道运背药箱。到了明日,裴道运就在三仙街十字路口将招牌挂起,地下铺了个包袱,将药箱摆设中间,上面排列着药瓶、刀剪,把膏药摊在箱履内,口中高叫道:“杭州五世医裴道运,路过贵地,扬名三天。有缘的趁早来治,试试我的手段,治不好的分文不要。贫穷的、施医舍药,也分文不要。”道言未了,早团团的围了一大圈的人。

忽有一个烂腿的,一跷一拐的来,分开众人,说道:“先生,我这腿疼痛得了不得,却是干痛,你看这一大片发黑,又不肿,又没有水,就是触手便连心的痛。请问你可治得好?”

裴道运说:“治不好那还算五世医么?我叫你立刻不痛,好好的走回家去,叫大众看看。我瞧你是个穷人,也不要你钱。你先将这腿用布好好包上。”那客人感谢不尽的便坐在地下,将那条腿用手巾扎上。老裴取出两粒丸药,说道:“哪位行方便的,布施一碗清水?”真有个年轻好事的,贪看把戏,取了一碗水,分开众人,递给老裴。老裴便叫那烂腿客人用水将两丸药送下。老裴又在他腿上用手磨擦了半晌,便说道:“客人,你站起来。”那客人立即起身。老裴说:“还疼吗?”那客人说道:“怪呀,不疼了。”老裴说:“你且用力在地下一蹬,看疼不疼。”那客人连蹬了三四下,哈哈笑道:“不疼,不疼。”老裴说:“这就好了。我再给你两张膏药,回家贴上,保你永远不犯。”那个客人口叫“活神仙”,磕头道谢,说道:“我穷人没么报答你,只能天天给你跪香扬名。”老裴道:“这是你与我有缘,倘没有缘法,任凭你给我千两黄金也治不好。”

那客人磕完头,拿了膏药,竟飞跑的去了。那看的人无不个个称奇,人人说怪。老裴道:“不要说他这条腿,就是烂去了一半,也能给他立时医好。”旁人听见,更加称奇。就中有个老翁,挤过来说道:“活神仙,我老汉今年七十三,这双耳朵不通气了,有治法没有?”老裴大声的向他说:“容易,容易。我给你两丸药,就此吃下,再给你七丸,回家去隔一日吃一丸,不可出门,静坐半个月,保你听得见。”

那老翁吃了药,将那七丸包好,放在褡裢内,欢天喜地的去了。

因此一传俩,俩传仨,通时立刻,“活神仙”的名就传出了,看的人更拥挤不开。老裴道:“我每天在此,送医三天。今开尚有小事,诸位明早再来光降。”

众人中尚有要求医买药,那裴道运故意不肯,收拾起招牌,回寓去了。这里众人便称奇道怪的传扬开了。那个烂腿客人真请了一封香,跪在街心颂扬活神仙的灵验。于是,来来往往的人,个个想见活神仙的面。合境内有病的,都想求活神仙医,就怕活神仙明日不来。茶坊酒店议论不休,这且不在话下。

却说李公同吴太两个人,这一日就扮做穷途落魄的模样,在大街小巷往来。到了午后,听得人人传话活神仙治病的原由,知是裴道运作得机变,心中甚喜。但是仍察访不出凶手的消息。

看看天晚,只得仍回寓所。李公与老裴虽然同店,却是分做两起。老裴同李益早已回来,见李公回店,也不交谈,彼此心照不宣。少顷,赵升、周起等陆续来向李公处悄悄的回话。今早那个烂腿客人,原来不是别人,就是赵甲。却不便同李公说话,拿了香在店门磕了个头,说道:“谢活神仙。”李公便会意了。

那店主人问了赵甲的缘故,知道这位裴客人有起死回生的本领,便加意的巴结,不在话下。

晚上各自歇息,吴太向李公说道:“我们今日跑了一天,也察听不出一些消息。到底知道这凶手定在何处?这样的瞎访,不是海中捞月么?”李公道:“你不要忙,五七天内,我保你自有着落。”吴太便不敢再说,却是心中纳闷。看看不过定更天气,便推说出恭,溜到街上去散步解闷去了。

李公待他出去,也到街上打探消息。想起前日天河馆时情形,便一直向天桥走来。尚未过桥,看巷口有个茶馆,底下卖茶,楼上是个烟馆,来来往往,热闹非常。李公进了茶馆,走上扶梯,见吴太正在那里开灯吃烟,见了李公,似乎不好意思,急忙立起身来。李公使个眼色,叫他不要如此,便也在烟铺下首坐了,叫吴太照旧吃烟。那个跑堂的便给李公倒了一碗茶,摘了一把手巾,问要添一个灯不要。李公摆手道:“等会儿再说吧。”跑堂的接过手巾,转身去了。李公留心听众人的口风,有说活神仙治病怎么灵验的,有说南河下跳板船来了个新人儿会唱京调的。

忽听见壁铺上说道:“老三呀,天底下竟有这种冤枉事。”

一个说道:“什么冤枉?”那个说:“你不知道咱镇上开航船的张富有会打人命官司?问成死罪,下了监牢了。”一个说道:“杀人偿命,咋说冤枉?”那个说道:“你知道这个人是他杀的么?这个事也怪不得你不知道,除了我,知道的也不多,可惜我不做问官。”李公听说话有因,回头仔细一看,见一个约三十来年纪,盘着辫,穿一件青布小袖棉袄,黑绒坎肩,盘着腿,坐在下首吃水烟。那个先说话的四十余岁,穿一件白灰夹小袄,青布坎肩,束着腰,紫绒带子,两太阳贴着头风膏,躺在上首,拿了烟在那里吸。李公知道对路,将身移的,听个清楚。这可谓: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不知这两个人到底说出些什么来,且听下回分解。第十三回缉贼踪茶坊得信 感灵机古庙访仙

却说李公听二人说得针锋相对,便用心细听。那个躺着的道:“我前日在李大脚家听曲儿,看见小白鲦赛张顺同了两个朋友在那里大乐,说这个仇报得痛快,可惜张富有倒霉。你想想,这不是小白鲦干的事么?”那个吃水烟的说道:“他报他娘的什么仇?”那个道:“你真是个没耳朵的,你知道他杀的是谁?就是华亭李官的儿子。因他哥儿们去年五月间抢娄湖宝兴当那一案,被李官拿住。单就是小白鲦赴水逃走,那张二麻子、李大丫头一大帮子都正法了。前几天,小白鲦在天河馆遇见李官的儿子,就一路跟去,干出这事。不想张富有竟替他抵了命,你说晦气不晦气。”

李公听完这一段话,心中又惊又喜。喜的是正凶已有着落,果不出意中所料;惊的是自己险遭毒手,倒须加意提防。又想,不白鲦不知在什么地方,打算找他个下落;又因方才所说,却是与自己有仇,恐怕露出真情,倒反不便。只要有这小白鲦赛张顺这六个字,就不怕没处寻了,便想起身出来。回头看吴太,已烟迷睡着了。李公也不去理他,径自回寓。想起天妃宫道士的话,不禁悚然汗下。心中想道:“明日何妨再去问问这道士,必有个着落。”听谯楼已报二鼓,便脱衣歇息。又停了半天,吴太方才回来,见李公已安息,不敢惊动,便缩在被窝里睡了。

次日天明,李公起身,看吴太正在好睡,便悄悄走出房门,到老裴房檐下轻轻咳嗽。老裴急忙披衣出来,李公附耳道:“正凶已有指名,就是小白鲦赛张顺。其人三十上下年纪,耳后有一个瘤。今日倘有来请治瘤的,必须设法拿住。”裴道运点头领会。李公仍回自己房内梳洗不题。

看书的看到这一段,必定疑惑,说道:“李公在那茶馆楼上只听说是小白鲦赛张顺,并没有看见这个人,怎么对老裴说,就知道是三十上下年纪,并且耳朵后有一个瘤,仿佛亲临日睹的一般,难道李公能未卜先知?还是别有人告诉他呢?岂不是编这书的荒唐,前言不对后语么?”这其中有个缘故。李公在天河馆这个时候,刚刚出门,就碰见这个人盯住眼睛的看他,李公就疑心必有缘故。等到晚上开船的时候,这个人也来搭船,复又上去,这分明是看个实在的意思,李公因此心中更明白了。

可巧第二日便遇见这桩事。李公是个大经济的人,处处用心,步步留意的,便拿这事瞧出了十分。心知必是错杀,就是不知道这凶手名字,所以叫老裴用医病哄动众人,原是打他耳朵后这个瘤上生发出来。不想昨儿个又听见这个实在消息,便印合得一毫不差。这就叫大人心细。常言说得好,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不然,船上这许多人,单单李公明白这个缘故?那个小白鲦要杀李公,偏偏会杀错了,杀了别人。倘若没有李公随事留心,那船家只好冤冤枉枉的抵命。倘若小白鲦不杀错,也便没有人破他的案。连这部书只好编这桩事,后来许多新鲜奇怪的公案都没有了,还能成这一大部书么?造化弄人,奇奇巧巧,曲曲折折,编书的只好随事敷衍。但看书的本为消遣,谁有工夫前后的体会,所以不能不将这关目表白一回。

闲话少叙。且说李公回房,叫起吴太,嘱咐今只在裴道远左近来往,不可远离,以便临时帮拿凶手。吴太答应。李公专诚要访老道士,随便吃点干粮充饥,便出店门,往天妃宫而来。

及到门前,只见庙门洞开,却不见道士的卦摊。一个伙工在那里扫地,李公便上前问道:“借光,铺办哥,贵庙有一位老师常在这门前占卦的,可在家么?”那伙工将李公看了一眼,停了笤帚,说道:“先生问的可是摆卦摊的老道。”李公说:“正是。”伙工道:“先生是姓李么?”李公道:“正是。因何知道?”伙工道:“说也奇怪,那老道不是个好人。昨儿交给我一封信说:‘明早有姓李的来找我,就把这封信给他。’哪知道夜里三更来天,把他的草棚放火烧了,带他的小童跳墙逃跑。累咱们大众挑水救火,忙到天亮。咱们当家的还要报官拿他呢!”李公道:“信在哪里?”伙工便从身边掏出递上。李公接来拆开一看,不觉吃了一惊。正是:

完成旧约三生事,泄漏天机一纸书。

要知老道士信中究竟是些什么话头,且听下回细细说来。第十四回穷开心周起寻春 趁利口虔婆接客

却说李公接了道士的信,拆开一看,却仍是一首四字的偈言,上写道:

莫道无神,信哉有仙。

拳拳股膺,匪我思存。

下边写着“山石道人”。李公看罢,始知是纯阳吕仙临凡显化,不觉惊叹感佩。虽素来不信神鬼仙佛,经此亲身试验,自不能不心中折服。但是看这四句偈言,不知仙意指在哪里,不觉得往复玩味,看了又看。那伙工道:“先生快将这信收好,不要给我们当家的看见,又添罗唣。”李公点头,将这偈言收好,别过伙工,出了庙门。心想,昨儿这两个人说是在李大脚家看见赛张顺,想必是时常去的,何妨到那里打听打听。但不知道李大脚住在哪里。心中一头想,一头走,不知不觉已上了大桥。

看见王福在桥上摆测字摊,李公便将昨天听见的话告诉他一遍,便问道:“可看见周起?”王福道:“过桥去不多工夫,想必还在前面。”李公听罢,就望桥那边寻去。

走不多远,见周起正在前面,穿了件百补的长大褂,拿个辫子,曲了几个弯,驼着腰,趿拉着破鞋,斯斯文文的踱着方步,口里高声念道:“救蚁中状元之选,埋蛇享宰相之荣。”

又道:“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青云得路,”刚刚念到这一句,李公从他背后在左肩膀上一拍,把个周起吓了一跳,回过头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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