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广俊
出版社：阳光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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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渡江试读：
第一卷
站在山巅
落霞时分我站在群山之巅
望着千万只蝙蝠朝着南渡江的方向飞
偶尔有一只鹰想要扰乱平静
互相追逐的鸟飞过江南
我看不见它们，渐渐地
看不清南渡江的轮廓
像是天上破碎的云霞
飘落在群山之间
母亲开始在南渡江边的一座山上
种上一片橡胶林
回来的路上挑着一担过冬的柴
我没有精力去想象晚上是否有
一千名仙女下凡
南渡江缝补成一条飞天的飘带
让千山万岭都飘飞到天上
如果没有高山
南渡江将往哪个方向流
是不是会成为漂着水草的湖
六年前我和六位文友
在上游划船，来到山喉咙
攀上藤枝盘缠
没有山路的葫芦岛
看见南渡江在哪里分流
在哪里汇聚
浩浩荡荡到达大海
千层万层雪浪
像一群海马踏进疾风劲草
南渡江分别叫什么
在仁兴镇，老人们说那是艾溪
在乐溪农场，职工们分别叫送汶溪、青隆涧、坑口房
我小的时候，只知道北解溪
我来到海口，才知晓有关南渡江的很多名字
南渡江，古称黎母水，她的源头有一座黎母山
江和山，共取一名，同为一体，江水继续往东北流
流到打铁铺，在一个朝代叫新安江
我时常遥想旧时的村庄
依山傍水安居下来的先人
重新命名一条江流，祈盼世代蕃昌
有江水的地方就有龙的故事，就有龙的名字
九龙溪和黑龙潭，相距不到20公里
犹如一条龙舟的船头和船尾
满载瑞气祥云，划过孔水、林蛾、高山朗
吞吐大塘河50千米的细沙绿水
黄家渡和张家滩，仿佛两面酒旗
飘飞在长安镇的北岸
曾经有多少人跃马而过
仙人的足印，左脚在山上，右脚在江边
每跨出一步，南渡江就有一个新的名字
瑞溪，既是江名，又是地名
如果询问某一个村庄，千万别忘了
还要问一问，村子座落江南，还是江北
不然会兜上一个圈子，而且时常遇上同样的事情
金江，既是地名，又是江名
金江有多长的流程，我只有一个梦想
南渡江为什么叫金江，我一直在问
金江，为什么叫南渡江
我也打听了上游和下游的船家
他们说出了一串名字：细水、松涛、定河、新坡、潭口
谁也不知道南渡江的哪一段叫南渡江
南渡江只是一条河流的名字
多少年后，母亲的村庄
我的小城镇
春天的山稔花
鹭鸶鸟的天空
拥有一个共同的名字
多少年后，有人问我
南渡江是谁
南渡江是岛上最长的河流
一首无人传唱的民歌
大地的梦想
岛上四季如春，时间的流逝与更替
无人觉察，期待总是遥遥无期
一如江水，流到深潭幽蓝平静
流到浅滩清澈缓慢
躺在山谷
如流畅柔和的美人
香气弥漫开来
明月升起，两岸的花都在梦想
我告别草原上的女人
没有带走马匹，整个秋天
装不下我的一本线装书
一缕思念，犹如山涧泉水
细水长流，年年月月
我一个人，站在山上
自始至终，眺望远方的群山
默默无语
没有歌唱的蜂蝶翩飞
岛外的大雪，迷路于岭南
冬天的门扉，无人轻叩
我的思绪如漫天的白雪
静静地飘落，覆盖大地
多少年后
岛上只有南渡江横流
没有人问我
南渡江只是一条河流的名字
两座山之间都在流淌一条河流
我站在楼上，继续面朝
令人神往的远方
南渡江没有和谁终身相许
秋天虚掩着
我打开窗户放眼望去
高山模糊
两座山之间都在流淌一条河流
黄猄到过
野鹿到过
南渡江楚楚动人惊飞了一群白鹭
山上仍然荒无人迹
青灯黄卷
我内心的一股涧水
蹑手蹑脚地流到山谷
满河床的卵石
我随手捡走一个
窗台的花盆孵出毛绒绒的春天
飞回山上
此时，我的高楼空无一人
小城和远处的群山遥遥相望
南渡江朝着小城的方向流来
高山无法阻止时间无法阻止
我也想和我的妻子在南渡江上划舟而行
白芒扬花的季节，两岸白茫茫的
白茫茫的南渡江，我和妻子划舟而行
妻子坐在船头
我们从一个渡口开始，撒下鱼网
当霞光铺满船仓
我们把家安在南渡江上
妻子生火做饭，炊烟从船上升起
慢慢飘散，我忘记了一天的劳苦
以江水为弦，弹起渔歌唱晚
妻子开始熟知鱼儿的习性
我已经懂得辨认山上的飞鸟
有时，妻子如娇气的鱼
我故意不理，飞到了山上
待夜色沉静，我再悄悄地回来
一天的收获，等于明日的行程
不知道风从哪里吹来
我和妻子背靠背地坐着
相信这么安稳的生活
我心情平静，倾听着妻子的诉说
不谈前生，不求来世
人世的温暖，足够我们慢慢享用
无论岁月如何改变
我们还能相互认出，还能回忆
南渡江上，如此夫唱妻随的日子
我曾想象过多次
至今一次也没有驶至江心
南渡江的渡口
关于南渡江，我记录下它们的名字
金江渡黄家渡博罗渡北铺渡
红峰渡九龙渡加烈渡合岭渡
这些被遗弃甚至已经消失了的
许多渡口
如今，茅草繁盛，灌木丛生
汛期过后，河床开始变窄
光滑的碓石
坚实的沙滩
慢慢显露出来
每当船家打盹，山上鹧鸪鸟
咯咕咯咕地叫了
傲然开放的菊花也划出水声
从送汶渡启程
金黄的稻谷和鹅毛的白绒绒
犹如公主出使，依依惜别
自坑口渡流到永发渡
船来船往的繁忙
还没染色的布匹柔软如水
上游的女人在黄家渡登岸
放弃纺织，缝补单身汉的孤单
下游的铁，逆水行舟
锤打不属于小城的锋利的农具
金江渡把油盐酱料运到乡下
在九龙渡，我的外婆
挑回一双水缸
早在我的童年，装满了母亲的泪水
每年，秋天都停留在红峰渡
等待我诗书满舱，衣锦还乡
而我只能在黑夜
群山和江水变得一片漆黑
在5000米的高空，遥感
不同的水土和温度
才能显像出过往朝代的人影足迹
渡口的几块废铁一片破陶缸片
堆积在不显眼的位置
有些渡口，对岸已经没有村庄
森林里没有老虎和野马
过江来往的人也不多
在春天，我最后一个
在所有的渡口离船而去
在河流转弯的地方
南渡江流过多少风雨春秋
才流经我的家乡
我的祖先于一个阳光跳跃的白日
在岸边歇息然后安居下来
生儿育女听天由命把一条小船
划到秋天不能抵达的远方
无数次在凌晨梦醒
如果一群白鹭能够及时赶回
那就溯流而上
一条河流的源头
它隐藏在时间的末梢
还是群山之间
山高水更高
那么在群山之上
有多少泉流
像我身上的血脉
听从我的呼吸
流经我的心房
肺部我张开五只手指
就像打开了五条河流
汇聚奔流到千里之外
一路上没有草原
马匹属于北方的牧马人
注定是一条孤独的河流
河流有多弯
小城的街道就有多弯
今夜我在河流转弯的地方
远处的山峰
南渡江两岸的花
南渡江两岸的花
都是水媒花
我和山风还有一群山雀
谈论一年的花事
苦楝树在二月开花
山稔花
清明回来已经看到它的小果子
山喉咙两边
攀爬在大树上的藤蔓
一年四季都开着一树一树
奔跑的花
我也曾经是其中的一朵
跟着一条山涧溪水
看见开阔深蓝的江面
然而谁也不知道
槟榔花是在哪一天出嫁
你也不要问我
七姐妹花是风媒花还是虫媒花
白芒花长满了整个沙洲
幸福的花
春夏秋冬
南渡江都穿着一身花衣
流到我的每一个村镇每一个渡口
去年的橡胶树也是穿着一件奔流的花裳
在春天和一群割胶女工
相互缠绕相互贴近
以美妙的汁液和美丽的身体
每一天都在南渡江流淌
南渡江的太阳雨
南渡江流经一座分界山
人们称为分水岭
山的神奇
在于夏日午后的太阳雨
那一年我也是
蓝天上的一朵云
飘过村庄
飘过农场连队
阳光追随着我
普照高山
普照清泉溪流
苦丹花把我当成蒿叶笠
戴上躲避炎热的夏日
晚造的水稻把阳光当成披衣
低头等待秋收的脱粒机
分界山看着一场场太阳雨
在西北的江面上跳舞
东北的江面如风吹树叶
翻滚起伏
我知道哪一阵雨
流进山冲水沟
哪一阵雨
渗透着刚开垦的山兰园
行走的雨无法攀过
分界山的南面
南渡江成为季节的划分线
春天来了
风也来
夏天来了
雨也来
秋天来了
白鹭也来
冬天来了
大雪不来
我和江里的游鱼
都不知道一年之中
还有个冬季
今年才搬家过来的一群蚂蚁
问我南渡江的冬季
有没有太阳雨
去南渡江边
今天，我去南渡江边游山玩水
村里大部分的人到橡胶园里
砍山插胶舌放胶水碗
留在家里的人
也要磨一磨那把V形的胶刀
为割胶灯充电，系上带子
开春了，橡胶树已经吐出嫩绿的叶子
他们都在忙碌着开割的事情
路，在去年底已经修好
车可以一直开到江边
我的家乡就在江的东南面
我曾在对岸插秧割稻
除了在橡胶园里奔驰之外
还穿越了一片好大的竹林
路止于山崖尽于水
天大地阔山高水长云低风轻
令人心曳神摇的南渡江
我沉醉于
一只掠过水面的飞鸟
一簇开在路边的七姐妹花
红峰溪
南渡江流得最缓慢的一段叫红峰溪
鹩哥鸟归隐船家靠岸
烧柴生火煮饭炒菜
温暖的炊烟在江面飘飘袅袅
比江水流得缓
比炊烟飘得慢
我喜欢坐着昆哥划的小船
来来回回
感觉不出水在流动
想象着一个人的前生后世
就像一条河流的南岸北岸
还有上游中游和下游
一条船的主人与客人
他们的存在或者流动
不以南渡江为参照
黄昏一次又一次地发生
时光的消逝
河流的心
南渡江，在每一个深夜里
哭泣。声音传得很远很远
我听到了，我在异地他乡，听到了群山的低吟
听到了，南渡江有一颗守望的心
犹如天下善良的母亲，长久地站在岸边
其实，她从来没有离开过
母亲体态端庄，面容祥和，不动声色地怀抱一切
就像江水，漫上岸来，轻抚下垂的草叶
群星入眠了，桨影在月色中轻轻地荡漾
我儿时的摇篮，也是这么轻轻地摇荡
我奔波的人生，从秋虫的一支小夜曲开始
母亲多愁善感的牵挂，一天也没有停止
那一年，我少年气壮，是我的粗心
不知道把自己收藏在哪里
那一次，南渡江四处听打我的消息
找不到我，整夜都无法安心
人世间的亲情，如随意生长的葱花
长在南渡江边，那么平淡，而且显得多余
它的每一次开花，都预报黄昏的来临
大人收工，牧童晚归，水鸟栖巢
一切都回到了南渡江的心里
那么平静，那么缓和，有条无紊地进行着
多少人满怀惆怅，失意归来
只有南渡江才能涤荡不安分的情绪
多少人和南渡江，心灵相通
继续启程，远走他乡
我已经身心疲惫，而且魂不附体
漂泊的心就在此刻归于平静
南渡江，感受到了多少事物
正在慢慢地消失，什么事情即将来临
这时候，黄昏是静止的
群峰驻足
南渡江在浅滩上缓流
灯笼草停止了摇曳
一只不知天高地阔的小鸟
朝南渡江飞来
这时，母生树整理好叶子
女人已经将手足洗干净
这是南渡江的黄昏
时间在等待万物
收拾好早上拿出来的工具
我放下诗歌
把草叶上的一颗水珠
还给南渡江
秋天无数个瞬间
夕照越流越缓
江水越流越静
江心树
我不敢说坚持
不敢说来到了南渡江
去年夏天，江湾浅滩
五棵水央树并排站立
小船横搁
我是岸边长得最茂盛的水央树
一场小雨
江水浸到我的膝盖
看着满江星辉
满江的渔火
一只飞来飞去的萤火虫
是一棵唯一能发光的树
一些事物，来历与众不同
南渡江缓慢湍急
涨退自如
江中的五棵水央树知道
去年秋天，山外的蟋蟀集体沉默
今年春天，很多花错过花期
小燕子通晓节气
中午栖身于江中的水央树
晚上飞回寻常百姓家
一年四季，江中的水央树
没有人发现它的花开叶落
根须飘拂伸进江水的缝隙
风无意吹过
不是风的动作比我们还要轻微
含羞草知道风是无意吹过
春天来自江南冬天来自江北
吹过六月的稻田
日子变成金黄
那一年，我风一样轻轻地吹拂初恋
一个少女的情怀如荡漾的江水
荡过梦想流水无痕
一群从田埂上跑来的草籽
在江岸长满古老的爱情
等候秋天张开叶子迎风摇曳
远走他乡的人想起南渡江
如回忆缭绕初恋的烟云
我在山上，怀念南渡江的初恋
倒流另一个人的心田
无论何时何地，我和她谈起爱情
就谈起相隔不到一公里的双桥
南渡江是两座桥上的两个人
一个人是它的奔流
一个人是它的平静
两者之间，风不约而来
从傍晚吹到黎明
一夜之间，只听到流水的声音
南渡江给我1096天
其余的岁月随风飘散
一条似曾相识的河流
我到达远方
遇上一条似曾相识的河流
一时说不出它的名字
流水也听不懂我的方言
我数着熟悉的花草树木
碧水青山
天地融为一体
宽阔而幽静的江面
夏天坐在船尾
背向南岸
我坐在船头背朝北岸
许多事物已经面目一新
波面起伏暗流涌动
一条河道的形成只在转眼之间
一些事物在船底彻底消失
南渡江，和一个春天的夜晚
我无法掩饰内心的平静
南渡江，和一个春天的夜晚
如此默契
笛声由远而近
江水由近而远
只剩下一条月光的河流
七个小矮人的木屋已经流走
我又如期归来
看见春天在流，南渡江在开花
岸上除了我，还有木棉的火红
春天的事物
美得让人颤抖
一对会说话的鹩哥鸟从竹林里飞来
春天在哪里啊
它们的对话，江里的鲫鱼不爱听
风吹草动，南渡江辽阔而悠远
春天的南渡江
笛声从何处吹来，江水流向哪里
允许我对南渡江感到陌生
允许我对南渡江的白鳝鱼
感到陌生，它的白嫩
更像北方白菜一样白的女人
允许我对南渡江的水草
持有怀疑
怎么娇生惯养出一群黄花鱼
允许我当一回外乡人
对南渡江的鱼虾觉得新鲜有趣我问浮上水面的一条鲤鱼
今年七月，两岸的村庄
哪一家的孩子喜跳龙门
坐在一块岩石上，慢慢地回忆
二十一年前，我也是其中一条
荣耀的鱼，流到了大江大湖
允许我孤身一人，如今自己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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