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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4-24 11:1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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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东野圭吾

出版社:南海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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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祷落幕时

祈祷落幕时试读:

第一章

1

时隔几十年之后的今天,宫本康代仍清晰地记得那天的事。那是刚九月的时候,在秋保温泉经营一家旅馆的女性朋友打来电话,问是否可以替她帮一个女人安排工作。

朋友说,那个女人是看到招聘广告后找到她那里去的。可她没有服务员的工作经验,又不算年轻,实在无法雇用,只是让她回去又有些于心不忍。“她刚和丈夫离婚,现在还居无定所呢。她之所以会来仙台,据说是以前来旅行的时候觉得这里很美,心想以后如果能在这里生活就好了。我跟她聊了一会儿,挺老实的,是个不错的人,而且还是个美女呢。我问过她,她好像有一点夜总会陪酒的经验,所以我就想,不知道你那里缺不缺人呢?”

朋友说,女人已经三十六岁了,但看上去十分年轻。

那就先见一下也无妨,康代想。康代经营着一家小料理店和一家小酒吧,可前阵子在小酒吧上班的女孩子结婚了,现在只孤零零地剩一个头发花白的调酒师,她正想着该怎么办。而且朋友的眼光不会错。“知道了。总之,先让她过来吧。”

大约一个小时后,在那家还没开始营业的小酒吧里,康代见到了那个女人。正如朋友所说,是个脸庞圆润的美女。三十六岁的年纪正好比康代小十岁,可看上去却比实际年龄年轻,化完妆后应该更美。

女人说她叫田岛百合子。因为以前一直住在东京,她的口音很标准。

所谓陪酒的经验还是在二十岁出头的时候,据说是在新宿的夜总会做过两年。因为父亲在一场事故中去世了,光靠体弱多病的母亲做临时工的那点工资实在无法生活。后来因为结婚便辞了那份工作,没过几年母亲也病死了。

她的话虽然不多,但问题都能直截了当地回答,措辞也很得体,应该是个聪明人吧。说话时能够正视对方的眼睛这一点也令康代很满意。面部表情虽然缺少变化,但还不到阴郁的地步。搞不好在男性客人看来,这正是一种忧伤的美呢。

康代决定先试用一个星期,如果不行到时候再让她走就好。不过康代觉得,她应该可以做得不错。

问题是她还没有住处。她的行李只有两个略微有些大的包。“你离开丈夫,接下来到底打算如何生活呢?”

康代随口一问,百合子却表情沉痛地低下头,小声应了一句“不好意思”。接着,她说:“除了离开那个家,我还没有任何打算。”

应该是十分沉重的难言之隐吧,康代这样想着,没有再追问。

康代一个人住在国见丘的一所独门独户的房子里。早逝的丈夫将这所房子和店面一起留给了她。他们当初正打算要小孩,导致现在多出了两个房间。康代决定让田岛百合子住进其中一间。“等你正式在我这里工作后再一起去找房子吧。我还有房地产公司的朋友。”

康代说完,百合子热泪盈眶地不住鞠躬道:“谢谢,我会努力的。”

就这样,百合子开始了在康代的店“Seven”的工作。而且康代的直觉没有错,她做得很好。客人们对她的评价近乎完美。

康代去看店时,白发调酒师如此对她耳语道:“真是捡了大便宜啦,小康。自从百合子来了,店里的氛围就不一样了。她虽然并不怎么能说会道,但是只要她在,店里就平添不少韵味。怎么看她都像是雾里看花,让人觉得是个有故事的人,有所保留又让人觉得有机可乘的感觉也是恰到好处。她绝对可以用。”

不用他说,康代也明白店里的气氛变好了。没过多久康代就决定正式雇她。

按照约定,两人开始一起去找房子。看了几家之后,百合子选择了宫城野区荻野町的一个房间。那是个铺了榻榻米的日式房间,似乎正是这一点中了她的意。康代于是顺便做了她的担保人。

那之后,百合子勤恳的工作态度也一直没改变。熟客越来越多,店里总是一片热闹的样子。其中当然不乏专门为她而来的客人,但是百合子受他们欺负或者卷进什么麻烦之类的事却从未发生过。或许是年轻时的陪酒经验起了作用吧。

当时日本的经济状况整体很好,店里的经营一直很稳定,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了,其间百合子似乎也完全融入了仙台这座城市。

但有一件事却让康代一直放心不下。随着相处的时间越来越长,两人之间也逐渐聊起各种话题,但她总感觉到百合子并没有真正地向她敞开心扉。不只是对康代,不管对谁,百合子似乎都没有流露出真实的一面。康代明白这正是百合子的魅力所在,也是店里生意兴旺的原因之一,这让她的内心有些矛盾。

关于离婚的原因,百合子似乎并不打算多说。康代原以为是丈夫出轨,但百合子明确地否定道“那并不是原因”。接着,她这样继续道:“是我不好。我不配。不管是作为妻子还是……母亲。”

她提起自己有孩子的事,这是第一次。再问过后她说那是个男孩,离婚的时候他十二岁。“那应该很不好受吧。你不想再见他吗?”康代问。

百合子的脸上浮出一抹寂寞的笑容。“我没有想见他的资格。我告诉自己不要去想那些事。说到底还是没有缘分,我和那个孩子。”

康代试探着问能否让她看看孩子的照片,百合子摇了摇头。她说自己一张都没有。“如果带着那样的东西,我永远都没办法忘记。”说这句话时,百合子的眼睛里闪烁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坚韧。

真是个过分执着、自我要求严苛的女人。或许夫妻生活出现问题,也是因为她如此的性格吧,康代这样想。

那之后的时间仍旧不停流逝,当百合子在Seven工作超过了十个年头的时候,情况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她和一名客人之间的关系超出了寻常。

百合子管那名客人叫“绵部先生”,康代也曾在店里见过他好几次。他总是坐在吧台一角,一边啜饮着稀释得很淡的烧酒,一边读着娱乐杂志或者戴着耳机听广播。年纪大概五十过半,中等身材,或许是因为从事体力劳动,手臂上的肌肉很结实。

康代从两人的表情上就看出他们的关系不一般,便试着跟百合子确认。而她则如少女一般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承认了跟绵部之间的关系。只要来到店里,他就会一直留到最后,她似乎早就注意到了他的那份情意,最终也对他生了爱意。

百合子向康代道歉:“对不起。”“为什么要道歉?这不是很好嘛。我啊,也一直觉得百合子应该这样才好。对方有家庭吗?没有吧?那就什么问题都没有啦。不如干脆结婚吧?”

对于这样的催促,百合子却没有附和。她只是轻微地摇头道,那不会。

之后,两人的关系似乎一直持续着,可康代没有深究,因为百合子不愿多谈。似乎那个姓绵部的男人也有一言难尽的隐情。

绵部的身影终于没有再出现在店里。康代去问百合子,说是因为工作关系调去了很远的地方。他的工作跟电力建设相关,需要去各种地方出差。

百合子的情况出现异常,就是在那段时间。她声称身体不好,请假休息的次数开始变多。关于病情的解释也是五花八门,有时候说有些发烧,有时候说全身无力。“该不会是有什么毛病吧?不如去医院好好检查一下?”

康代再怎么说,她也只是回答“没关系”。确实,过了一段时间,她又开始正常地上班,如同以往一样到店里勤恳地工作。

没过多久,绵部也回到了仙台,这才让康代松了口气。她觉得,百合子身体出现状况肯定是因为忽然间一个人生活太孤独了。

就这样,又过去了好几年。泡沫时代的好光景一去不复返,康代的店面也面临无法继续经营的窘境。虽然现在拼的是味道和价格,可竞争对手也变多了。康代的小料理店旁边竟然开了两家牛舌料理店。本来就只有这么一点客人,他们到底想怎么样?康代不禁有去跟他们理论的冲动。

小酒吧Seven也不顺起来。百合子的身体状况又变得不好,开始经常休假。终于她找到康代说想辞职。“现在这个样子只能给店里添麻烦。我也到了这个年纪,还是请您另外再雇一个人吧。”她说着,鞠了个躬。“说的什么话。Seven是靠你一人撑到现在的,身体不好多休息就是。给我好好地去治,我会一直等你的。虽然有可能找人顶替你,但那也只是暂时顶替。另外,你有没有好好地吃东西?怎么瘦成这样……”

实际上,百合子已经瘦到叫人不忍直视的地步。脸颊瘪了,下巴尖了,曾经圆润的脸庞已消失不见。“嗯,没事。真不好意思,让您担心了……”她的声音很消沉。虽然一直以来她都不怎么表露真实感情,可如今脸上的表情更加麻木了。“绵部现在怎么样了呢?”康代想起便问道。百合子回答说“又因为工作关系去了远方”。康代觉得,这样一来她怕是更没精神了。

就这样,百合子开始了长期休假。那段时间里,康代奔波于两家店面间,却忙里偷闲地给她打电话,有时也去她家里看望。

百合子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很多时候她都躺在床上,看上去也没有好好进食。问她有没有去医院,她回答说“去是去了,但医生说没有什么特别的毛病”。

康代一直觉得要尽快带她去像样的医院好好看看,可是为工作所迫,时间怎么也抽不出来,回过神来时已将近年底。来到户外,因寒气而不由得缩起脖子的日子多了起来,一年又要过去了。

那个午后,天空飘起了小雪。等到雪积起来,就算是正常人出门都会不便。康代担心百合子的情况,于是打去电话,却没打通。铃声一直在响,但始终没人来接。

康代忽然间感到不安。她裹上一件带帽子的羽绒外套,穿上靴子便走出家门。百合子从一开始住进荻野町那所房子之后便没有搬过家。

那是一栋两层小楼,共八个房间,百合子的房间在二楼最里面。康代站到门前按响了门铃,却没有人应。邮筒里塞满了广告册和传单。看到那些东西,康代更加烦躁不安。她再次打起电话。但接下来的瞬间,她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因为她听到了从门后传来的手机铃声。

康代敲起门来。“百合子,百合子,你在家吗?回答我一声啊。”但是房间里却没有人走动的声音。她试着去拧门把手,是锁着的。

康代冲下楼梯,环视四周看到楼房墙壁上挂着房地产公司的广告牌,于是按起手机。大约三十分钟后,康代和房地产公司的人一起进入了百合子的房间。门打开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倒在厨房里的百合子。康代拽下靴子,呼喊着她的名字冲了上去,将她抱在怀里。她的身体冰冷僵硬,而且出人意料的轻而纤细,如蜡一般苍白的脸上像是挂着一丝微笑。

康代放声痛哭。

不一会儿警察就到了,搬出了田岛百合子的遗体。因为是作为非正常死亡处理,似乎还有可能要送去解剖。康代听到后,脸不由得抽搐了一下。“没事,我们一定会做好复原处理后再归还的。”身着西服的警察解释道,“而且我看很可能都没有解剖的必要了。房间并不混乱,所以不可能是谋杀,说是自杀也有些勉强。”

康代也被带到警察局接受讯问,问的主要是她跟百合子的关系以及发现遗体的经过之类。“也就是说,她没有其他亲人?” 听完她的话,警察问道。“我是这样听说的。她跟前夫还有一个儿子,但他们肯定没有联系。”“她儿子的地址呢?”“我不知道。我想百合子自己也不知道。”“这样啊,麻烦啊。”警察小声道。

百合子的遗体第二天就被送了回来,看上去最终并没有进行解剖。“从死亡到尸体被发现已经过了两天。做了血液检查,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很可能是心力衰竭,这是医生的看法,他怀疑死者的心脏机能一直有问题。”

听了警察的话,康代被深深的悔恨包围。早该带她去做更细致的体检。

康代觉得要替她举行葬礼,哪怕形式简单些,于是独自开始了准备。首先必须要通知的就是绵部。百合子的手机已经被警察还了回来,于是康代便翻起了通讯录。里面的名字比她预想的还要少。康代的手机号码和家里的电话、料理店、Seven、常去的美容院、十几个熟识的客人,大概就这么多了。看通话记录,最近的两个星期里,百合子并没有主动给谁打过电话,来电记录也只有康代而已。

百合子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究竟是被多么深沉的孤独包围啊,康代光是想象便不住地颤抖。跟谁都不见面,跟谁都不交谈,独自倒在厨房冰冷的地上时,闪过她脑海的会是怎样的画面呢?是她爱的男人,还是她仅有的儿子呢……

通讯录W开头的那栏里有“绵部”这个姓,康代这才知道他的姓写成汉字时是这样。原先她一直以为是“渡部”(日语中这两个姓的发音都是watabe。) 。

康代试着用百合子的手机拨了号码。她觉得如果是不认识的号码,或许对方会有所警惕。

电话很快便通了。“喂。”康代听到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啊……绵部先生?”“是我……”应该是康代的声音跟百合子的声音差别太大吧,对方表现出一丝警觉。“不好意思,我姓宫本,是仙台Seven酒吧的,还记得吗?”

短暂的沉默之后,对方“啊”了一声,又问道:“是百合子有什么事吗?”“是的。那个,请冷静地听我说。”康代舔了舔嘴唇,深呼吸之后继续说道,“百合子,她去世了。”

康代听见了粗重的喘息声。绵部和百合子一样,也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但这种时候应该也露出了惊讶的神情吧。又或许因为打击太大,反而仍是面无表情?

她听到对方清了清嗓子,用压抑的声音问道:“什么时候?”“我昨天发现的遗体。但是警察说,死亡时间应该再往前推两天。死因是心力衰竭……”“这样啊,真是给您添麻烦了。”绵部平淡的口吻里听不出任何惊诧或悲伤。康代甚至觉得,难道他早已预料到这种情形了吗?

康代告诉他自己正着手准备葬礼,并且希望他可以来上一炷香。他却在电话那头沉吟起来,“非常抱歉,我做不到。”“为什么?你们虽然没有结婚,但是也交往了那么多年啊。”“对不起,我这边也有很多事情要处理。百合子的丧事,还要请您多费心。”

绵部似乎要挂电话,康代有些慌张。“请等一等。这样百合子也不能安心地离开啊。骨灰究竟该怎么处理,我也完全没有头绪。”“至于这件事,我已经有打算。过两天我肯定会再联系您。可以告诉我您的电话号码吗?”“可以是可以……”

康代说出自己的号码之后,绵部只丢下一句“我一定会再联系您的”,便挂断了电话。康代只能呆呆地盯着已经被挂断的手机。

第二天,在丧葬公司最小的房间里举行了一场小小的葬礼。康代通知了Seven的一些熟客,虽说不是完全没有人来送葬,这仍然是一场颇显孤寂的葬礼。火化后,康代将骨灰带回了家。可是骨灰也不能总放在自己家里。荻野町房子的事也必须考虑,担保人是康代,她要负责退房,这都没什么问题,但是百合子的遗物必须处理,全都扔掉真的好吗……

掺杂着这些烦恼的日子仍在一天天流逝。其间康代试着给绵部打过几次电话,但都没有打通。康代开始觉得自己被他骗了。说到底他们两人也没有正式结婚。或许对方觉得摊上这样那样的琐事很麻烦,很可能再也不联系康代了。

房地产公司打来电话,希望尽快把房子腾出来的时候,已经是百合子的葬礼过去一周以后了。没法子了,康代下定决心,只有去收拾房间,把自己觉得不需要的东西全部扔掉,但恐怕几乎所有的东西都会面临那样的判决。

然而就在康代起身打算出门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看来电显示,应该是从公用电话打来的。“是宫本女士吧。”她接通电话后,听到了一个沉静的声音。“不好意思拖了这么久,我是绵部。”“啊……”康代深深地舒了口气,“太好了。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联系我了呢。你的手机一直都打不通。”

绵部低声笑了笑。“那个号码已经被我注销了,因为那是专门用来跟百合子联络的。”“是吗?可是,即便是那样……”“不好意思,我当时应该跟您说一声的。但是请您放心,接管百合子骨灰和遗物的人我已经找到了。”“啊,真的吗?是什么人?”“是百合子唯一的儿子,人在东京。我之所以拖到现在,是因为一直在找他的地址。但是没关系,我已经查出他的所在了。我现在念一遍,能麻烦您记一下吗?”“啊,好的。”

绵部说出的地址是杉并区荻窪,百合子的儿子似乎就住在那里的一处单身公寓。“可惜的是没能查出他的电话,我觉得先给他写封信为好。”“那就这样办吧。那,他儿子的姓名呢?也姓田岛吗?”“不,田岛是百合子的娘家姓,是她离婚之后改回来的。他儿子姓加贺,加贺百万石的加贺。”

也就是女演员加贺真理子的加贺吧,康代脑子里想着那两个字。

据绵部说,他的名字叫“恭一郎”,如今任职于警视厅。“他是警察?”“是的。所以,虽然这样说有些不得体,但我想他一定不会无视您的联络,一定会认真地替我们处理好。”“明白了。那,绵部先生今后有什么打算呢?趁百合子的骨灰还在我这里,能给她上炷香吗?”

听到康代的询问,绵部沉默了。“喂?”“不……还是算了。请把我这个人忘记吧。我想我今后也不会再联系您了。”“为什么……”“那么,就拜托您了。”“啊,稍微……”“等一下”这几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电话就挂断了。康代注视着刚才记下来的地址。加贺恭一郎——事到如今,只能跟这个人联系了。

康代决定立刻动笔写信。左思右想之后,才写出了如下的文字。

突然给你写信,失礼之处还请包涵。我叫宫本康代,在仙台经营餐饮业。这次之所以提笔给你写信,只有一个原因。关于田岛百合子女士,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想通知你。

直到前不久,百合子女士一直在我经营的酒吧工作。但是几年前她的健康状况开始恶化,前些日子于家中不幸辞世,推测死因是心力衰竭。

百合子女士没有什么亲人,我是她的雇主,又是她租住房屋的担保人,所以由我接管了她的骨灰,为她举行了葬礼。只是相关物品在我这里保管亦非长远之计,深思熟虑之下才决定给你写信。

百合子女士的骨灰以及遗物,不知可否由你代替我继续保管呢?如果你可以亲自过来,敬请提前告知,我会竭力配合你的时间。我的电话号码和住址都写在下面。

做出如此不情之请,真是万分抱歉。敬候你的回音。

接到对方的答复,是在信寄出三天后的午后。那天店里休息,康代正在家中整理账目,手机响了,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号码。看着那个号码,康代心中隐约感觉到了什么。

电话接通,一个低沉却带有磁性的声音传入康代耳中:“请问是宫本康代女士吗?”“是的。”

几秒钟的沉默。“我是前些日子收到您的来信的加贺。”对方说道,“是田岛百合子的儿子。”“啊……”康代不自觉地发出了安心的感叹。写信是没问题,可能否顺利寄到呢?不,地址上写的地方是否真的住着一个姓加贺的人,那个人又是否真的是田岛百合子的儿子呢?信寄出去后,康代就不时地担心。“我母亲,”加贺说,“承蒙您关照了。非常感谢。”

康代握紧电话,摇了摇头。“不用跟我道谢,我才是一直都受百合子的照顾。这些先不提了,我在信里提及的事,你考虑过了吗?”“是骨灰的事吗?”“是的。从我个人来说,我觉得由她的孩子来接管骨灰是最好的选择。”“您说得没错,我会担起这份责任的,接下来的事情由我来处理。给您添了很多麻烦,真是非常抱歉。”“听到这句话我就安心了。我想百合子在那边也会高兴的。”“希望如此。那,您什么时候有时间?您是开店的吧,店里哪天休息呢?”

康代回答今天就休息,加贺说那正好。“我今天也休息。那么接下来我去您那里可以吗?现在开始准备的话,我想傍晚就可以到了。”

这个提议让康代有些意外。她设想对方应该也有诸多事务要处理,实际行动开始之前的准备工作是必不可少的。但既然他能尽快接管,康代自然没有异议。

答应下来后,加贺给出了一个大致的到达时间,便挂断了电话。

康代的视线转向佛坛,那里放着百合子的骨灰和照片。照片是在Seven里照的,百合子的脸上带着难得一见的爽朗笑容。这是葬礼之前一个熟客拿来的。

康代看着照片在心里默念:这下好啦,儿子来接你喽。

大约三个小时后,加贺打来电话,说已经到了仙台站。他说打车过来,康代于是描述了一下附近的标志性建筑。她烧开水,正准备泡茶时,门铃响了。

加贺体形不错,面相精悍,年龄在三十上下,棱角分明,眼神锐利。康代第一印象觉得他怎么看都是个正义感很强的人。递来的名片上印着他任职的部门:警视厅搜查一科。

加贺再次向康代表达了感谢和歉意。“别管这些事了,先去见百合子一面吧。”

听了康代的话,年轻人面色诚恳地答道:“是。”

在佛坛前上完香,双手合十拜过之后,加贺转身面向康代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您。”“好啦。这样我肩头的重担也可以卸下了。”“母亲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您的店里工作的?”加贺问道。

康代掰手指算了一下。“到今年为止是十六年。来的时候刚九月。”她答道。

加贺皱起眉头想了一下,又轻轻地点了点头。“是离开家之后不久。”“百合子也这样说过。以前来旅行的时候,她就喜欢上了这里。所以离了婚孤身一人后,就马上想到来这里工作。”“这样啊。母亲住过的房子现在怎么样了?”“还保留着原样。我原本就打算带你去看……”“非常感谢,请一定带我过去。”加贺说完,又鞠了一躬。

康代开车,两人朝荻野町百合子的住处出发。在车上,康代简短地说明了和百合子相识的过程,但关于绵部的事总觉得有些难以开口,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到百合子的住处后,加贺并没有立刻进屋,而是站在门口打量着房间里面。这应该算是个一室一厅的房间,米色的墙纸褪色得厉害,长时间的日光照射已经让榻榻米泛出红褐色。房间正中央摆着一张可以折叠的小餐桌,墙边摆着一个小橱柜和一些收纳箱。“竟然在这样狭小的房间里生活了十六年……”加贺小声地自言自语道。在康代听来,这是他不由自主地发出的感叹。“我来的时候,百合子倒在厨房那边。那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这几个字她没有说出口。“原来如此。”加贺朝狭窄的厨房看了一眼。“请进屋吧。”康代说,“我稍微打扫了一下,但是百合子的东西一件都没扔。请确认一下吧。”“失礼了。”加贺说完,终于脱鞋走进了房间。他略带踌躇地拉开橱柜的抽屉,打量着里面。看上去他也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处理才好。百合子离开家时,他还只是个小学生。关于母亲的记忆虽然可能还有不少,但是一定程度上变得淡漠也不足为奇。

康代从包里掏出房间钥匙。“如果打算仔细整理遗物,这个就先交给你吧。跟房地产公司的人说明一下情况就可以,再有一个星期应该没问题。这期间你就好好整理,看是需要搬出去还是扔掉……”“明白了。那钥匙就由我暂时保管。” 加贺盯着钥匙看了一会儿,伸出手说,“有一件事想问您。”接过钥匙后,他又略带犹豫地开口道,“关于离开家的事,母亲说过什么吗?比如对以前婚姻生活的抱怨,或者离家出走的理由……”

康代缓缓地摇了摇头。“具体细节我什么都不知道。但她说过是自己不好,说自己不管是作为妻子还是母亲都没有资格。”“没有资格……是这样吗?”加贺失神地低下了头。“有什么头绪吗?”康代问道。

加贺露出淡淡的笑。“剑道部的夏季集训结束回来后,家里有张母亲留下的字条。当时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成人之后,有些事情也渐渐明白了。”“什么样的事情?”“我的父亲,”加贺说着,脸色有些凝重,“是一个热衷于工作的人,于是对家庭就相对地不管不问了。他很少回家,家里所有难题应该都推给了母亲。父亲跟亲戚们的关系也不融洽,母亲总是夹在中间两头为难。那样的生活应该让她精疲力竭了吧。但关于离开家这件事,我想母亲一直在责怪自己。”“嗯。”康代微微点头。对憨厚认真的田岛百合子来说,这是十分可能的。

加贺像是无意间想起了什么,看着康代。“我忘记问一件十分重要的事了。”“什么事?”“我收到了您的信,可您是如何查到我的地址的?我想母亲是不可能知道的。”

听到这个问题,康代觉得自己的表情都僵硬了。她想尝试着蒙混过去,可是看着目光如炬的加贺,她明白那是不可能的。对方可是个警察。“有个人告诉我的。”康代说。“有个人?”“是跟百合子交往过的男人。”

加贺的表情瞬间有些严肃,但很快又如冰雪融化般变得柔和。“能跟我说说具体的细节吗?”“好。”康代回答道。其实详细情况她也不清楚,但还是将所知道的关于绵部的一切和盘托出。“对不起,我并不是有意隐瞒,但总觉得难以开口……”康代最后又加上一句。

加贺苦笑着,摇了摇头。“非常感谢您的好意,其实没有必要。我觉得母亲身边有过那样一个人是好事。我甚至想找机会见那个人一面,向他询问关于母亲的事。”“或许是吧。但我刚才也说过,如今连这个人身在何方我都不知道。”“除了您的店,还有什么店是他常去的吗?”“嗯……”康代努力想着,“我想应该没有吧,也没听百合子提起过。”“那么,关于那个人,您还记得些什么吗?比如老家是哪里,毕业于哪个学校,或者经常去的地方之类。”“地方……”一些记忆划过了康代的脑海。她隐约记得百合子曾经提过一个令她印象颇深的地名。终于,那几个字在脑海里逐渐清晰。“对了,日本桥……”“日本桥?东京的?”“是的。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但百合子曾经提起过。她说绵部先生经常去日本桥,常跟她聊起附近有名的景点和商店。百合子虽然以前住在东京,但似乎并没怎么去过那里。”“那绵部先生为什么去日本桥,您听说过吗?”“不好意思,这我就……”“没关系,光这样就已经很有参考价值了。”加贺再次将目光投向橱柜。他的侧脸看上去是如此认真执着,眼里散发出锐利的光芒,那是警察的表情。

三天后,加贺去康代的住处还钥匙。他说百合子的东西已经全部搬走,电器、家具和被褥之类都让废品回收公司的人处理掉了。“衣服出乎意料的少,让我有些惊讶。如果她还活着,该是五十二岁……真的只需要那么点衣服吗……”加贺看上去有些无法释怀。“百合子是个勤俭节约的人,从不会一件接一件地买新衣服,而且,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出门的机会应该也很少吧。”“是吗。”低下头的加贺眼里满是悲凉。“百合子的衣物怎么处理的?”“扔了。”康代的问题换来一句简洁的回答,“我就算拿了也实在没什么用。”

康代一边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一边又想着他将过世母亲的衣物塞进垃圾袋时的心情,胸口有些疼痛。

两人再次来到那栋小楼,检查了一遍那个已被打扫干净的房间。只有曾经放过橱柜的那块地面跟周围的颜色完全不同。“其他东西都送到加贺先生的住处了?”康代问。“都装箱邮寄了。我想一件件地检查一遍,仔细地感知母亲这十六年来是如何生活的。”加贺的脸色有些难看,“虽然我知道,即便这样也已经于事无补。”“怎么会。”康代说,“一定要好好地替百合子留下那些回忆,那十六年的回忆。这是我对你的请求。”

加贺微微点头一笑。“我也有一个请求。”他说,“关于那个姓绵部的人,您如果想起了什么,可否再告诉我呢?不管多么琐碎的细节都可以。”“我明白。一定告诉你。”“拜托了。”

加贺说要回东京,康代用车将他送到了仙台站,又跟着送到了检票口。向康代道过谢后,加贺转身大踏步地走了起来。直到这时康代才第一次意识到,他的面容跟田岛百合子很像。

从这些事情发生时算起,又过了十多年。这期间康代自身以及她周围有过很多变化,其中最大的变故当算是东日本大地震以及核泄漏事件了。回想起地震时的情景,康代至今仍会全身颤抖。看到破败的城市时,她觉得那简直就是地狱,没过多久她就意识到像自己这样活下来的人是多么幸运。她的亲戚大多生活在气仙沼,其中大部分人都被海啸吞噬,丢了性命。事后她到那里打算献上一捧花时,满目的疮痍令她连话都说不出来,放眼望去全是堆积如山的灰色瓦砾。渔船、汽车以及被毁的房屋在泥沼中堆叠在一起,可以想象其中恐怕还沉睡着很多仍未被发现的遗体。起风的时候,刺鼻的恶臭几乎令人窒息。

她经营的两家店面在地震后都关了。生活物资的供给中断,反正也无法正常营业,而且她觉得即便修好店面,恐怕也没什么客人会来。那时的她也已经七十多岁,觉得该休息了。

靠着经济景气时存下的养老金,康代总算可以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每个月跟旧时老友小酌几次,有时还出去旅行。她自己认为,作为亲身经历了那场地震的人,这已然是最完美的人生了。

就在这完美人生的某一天,康代读着报纸,不经意间想起了加贺恭一郎这个人。社会版面上登载了一条发生在东京的杀人案的报道。看到“警视厅搜查一科”这几个字,她想起了他。他究竟还在不在这个部门,康代并不知道。他很重礼仪,每年都寄来贺年卡,可是关于自己的事却只字不提。或许他仍想得到关于绵部的消息,所以才将和康代的联系保持至今。但是自百合子去世之后,绵部从未联络过康代。

报道上说,东京市区的一所公寓里发现了一具被害的女性尸体。一瞬间,发现田岛百合子遗体时的情景在康代脑海里浮现。随后她又想,不知道加贺是不是正在参与案件的调查呢?

2

出现在会客室的,是一个身着西装、五十岁上下的矮个子男人和一个比他更矮的女人。两人一边低头行礼,一边拘谨地走进房间,用略带胆怯的眼神看着松宫等人。这并不奇怪。房间里竟有五名参与调查的警察,而且除了年轻的松宫,其他人全是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押谷文彦先生和妻子昌子女士,没错吧?”松宫等人的上司小林看着材料说道。“是,我是押谷。”男人答道。“感谢你们远道而来。我是负责本次调查的小林。请坐吧。”

看到两人在椅子上坐定,一直站成一排的松宫等人也相继坐下。“遗物都确认过了吗?”小林问。“刚才都看过了。”押谷动着僵硬的下巴答道。他带着关西口音。“我老婆说应该没有错,手表、手提包还有旅行包,全都是我妹妹的东西。”

小林那细细的眼睛转向押谷昌子。“是这样吗?”“是。”她小声回答道,眼睛已经充血,“我记得很清楚。道子很喜欢那个旅行包,去年一起去温泉的时候她也带着。”

小林呼了口气,略微跟旁边的股长石垣点头示意,又面向那对夫妻。“我想你们已经得到了消息,指纹对比和DNA鉴定的结果已经出来了,证实死者是押谷道子女士。还请你们节哀。我们由衷地感到遗憾。”

小林说罢,松宫等人都低头鞠躬。

押谷长长地叹了口气。“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听说尸体是在别人的房间里被发现的?”“是的。但请先让我们按顺序问一些问题。你们有时间吗?”“没问题,你们尽管问。我们平时并不在一起生活,所以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全答上来。”“没关系。首先,你最后一次跟你妹妹交谈是什么时候?”

押谷夫妇相互看了一眼,开口的是妻子昌子。“上个月初打过电话,计划一起去京都赏樱花。去年我们俩也去过。”“比起我来,妹妹跟我老婆的关系更好。”押谷在一边补充道。“打电话时,她提过要来东京吗?”小林问。“没有。”昌子摇头,“完全没听她说过。所以警察让我看遗物的照片时,我真的不敢相信,怎么会在东京的公寓里发现她的尸体呢……不过所有的东西都跟道子的太像了……”话说到一半,似乎是为了压抑激动的情绪,她低下头捂住嘴,勉强止住了眼泪,深呼吸后又抬起了头,“不好意思……”“你们报案要求寻人是在三月十二日星期二,没错吧?”小林确认道。“没错。”这次是押谷回答的,“那天,道子公司的人打来了电话,说她前一天无故缺勤,手机打不通,家里好像也没人,问我们知不知道怎么回事。因为道子还单身,所以紧急联系人是我。我们也尽量帮着想了想,结果还是没有一点头绪,所以就到警察局报案了。”“是什么公司?”“负责房屋清洁的公司。”

押谷转向妻子,用催促的眼神朝她示意。昌子于是从手提包里掏出一张名片,放在桌上。“我们拿到了道子上司的名片。”

小林拿起名片。“这个我们可以暂时保管吗?”“当然可以,就是给你们拿来的。”押谷答道,“据那个上司说,直到她失踪前一周的星期五,她都一直很正常地到公司上班。但他说道子似乎跟同事们提起过,说周末打算出去奢侈一把。”“奢侈?具体指什么?”“不知道,她只说了奢侈。”

松宫在笔记本上写下 “奢侈?”的同时思考着。押谷一家住在滋贺县,来东京这个行为本身或许可以划入奢侈的范畴。但目的又是什么呢?只是简单的观光吗?从年龄上考虑,恐怕不可能去迪士尼乐园。是东京晴空塔吗?怎么可能呢,他随即自我否定道。那还算不上是值得一个人特意大老远跑到东京来看的东西。

小林把名片放在一边,又拿起一张纸,上面印着“越川睦夫”几个字。他将纸拿给那对夫妻看。“这名字你们有印象吗?”“越川睦夫吗?嗯……我没见过。”押谷面带疑惑地回答后看着妻子。她也说了句“不认识”。“那么,”小林放下纸,“你们听到小菅和葛饰这两个地名时会想到什么吗?比如说有认识的人在那里,或者以前去过之类,不管多么小的细节都可以。”

可这对夫妻的表情还是没有任何变化。两个人不知所措地对视后,押谷表情严肃地答道:“什么都想不到。听到葛饰,我顶多也就想起‘寅次郎’(日本系列电影《寅次郎的故事》男主角,葛饰是影片中寅次郎的故乡。该电影在1969 - 1995 年间共拍摄48 部,在日本有着深远的影响力。)……”现在可是她的亲妹妹死了,他应该不是在开玩笑。“是嘛。”小林沉吟了一声。“那个……到底是怎么回事?刚才的人名地名什么的,跟道子有什么关系?”押谷的身子稍稍往前探了探。

小林像刚才一样跟身边的石垣交换了一下眼神。“你妹妹的遗体被发现的地点,是位于葛饰区小菅的一幢公寓的房间。”他的口吻很强硬,像是在宣告什么,“而那个房间的住户,是一个叫越川睦夫的人。”

遗体被发现的时间,是刚好距现在一周之前的三月三十日。小菅的一所公寓一楼的住户因为天花板上滴下了带有恶臭的液体而找管理员投诉。管理员去了二楼的房间,但是没有人应门。他不得已使用备用钥匙进了房间,发现壁橱里正散发出刺鼻的臭味。打开一看,里面躺着一具女性尸体,已经重度腐烂。

经解剖断定,死者是由于颈部被压迫导致的窒息死亡,而且脖子周围还留有被绳状物品勒过的痕迹。死亡时间应该在尸体被发现的两个星期前。这样一来,他杀的嫌疑便很大了,所以管辖该地的警察局才成立了特别搜查本部。而从警视厅搜查一科被调派过来的,正是松宫等人。

对房间的主人进行讯问理所当然是当务之急,可是越川睦夫却行踪不明。据附近居民说,至少一个星期之内都没有人见过他。

房间被彻底搜查了一遍,但是可以用来推断越川行踪的线索却一个也没找到。不仅如此,房间里连一件可以证明越川身份的物品都没有。手机自不必说,可就连照片、证件、卡和书信都没有,可以推测这是越川本人或是跟案件相关的人刻意处理的。

越川是九年前搬进来居住的,但是户籍却没有一起转过来。从入住时提交的材料来看,他的上一个住址是群马县前桥市。几名警员被派到那里,却没能得到任何关于越川的信息。材料上记载的住址很可能是个幌子,小菅的这所公寓管理松散,入住条件也很宽松。

考虑到越川已经死亡的可能性,警方决定对这一个月内在日本全境发现的不明身份的尸体进行DNA比对。而作为比对所需的素材,房间里的牙刷、刮胡刀、旧毛巾等都被悉数取走。

在追查越川行踪的同时,确认死者身份的工作也在同步进行。同尸体一起被发现的虽然还有手提包和旅行包,但是名片、驾照、手机、银行卡等可以证明身份的物品却一件也没有。在这种情况之下,警方将死者的物品和生前穿过的外套拍成照片,再加上体貌特征的描述,做成材料发到了日本所有的警察局。既然解剖推断死者已经死亡约三个星期,那么如果死者有家属,最近向警方提出寻人申请的可能性很大。

立刻有一些警局做出了回应,但在更进一步的细节对比中均判明他们要寻找的人和死者并不是同一个人。在日本几乎每天都会发出寻人启事,这样的情况并不稀奇。

在这个过程当中,滋贺县县警本部送来了一个有价值的消息。一对向彦根警察局提出寻人申请的夫妇在看过遗物照片后,说像极了失踪的妹妹的物品。再详细询问后,发现体貌特征、发型、血型、推测年龄等全部一致。

搜查本部通过滋贺县县警本部同那对夫妇取得了联系,询问他们是否可以拿一些带有妹妹的指纹或毛发的物品来东京。那对夫妇的回答是“马上去”。

如此这般于昨日到达东京的,便是押谷夫妇。松宫去东京站接他们。二人带来的是他们的妹妹押谷道子的梳子、化妆品、首饰等物品,梳子上还缠着头发。押谷文彦提出想看一眼遗体,而松宫则告诉他还是别看比较好。“尸体重度腐烂,面部已经无法确认,而且现在还没完全肯定那就是你的妹妹。”

调查会议上决定通过指纹鉴定和DNA比对的方法来确认身份,出结果至少还需要一整天。他们事先征得了这对夫妇的同意,让他们在东京住了一晚。

押谷夫妇昨晚应该住在市区里的城市酒店。那是一个以夜景闻名的酒店,当然他们恐怕没有心情欣赏。而今天,当他们接到松宫的电话,被告知“有重大发现,能否请你们来一趟警察局”时,应该已有了面对一切的心理准备。

押谷夫妇回去后,松宫同小林等人一起留在了会议室。小林和石垣坐在一起说了些什么,接着小林抬起头叫了几个侦查员的名字。松宫听见他向他们做出了一些指示,彦根和滋贺这些地名钻进了他的耳朵。

接着,松宫和同属搜查一科的前辈坂上的名字被叫了出来。两人一起站到小林面前。“明天你们去一趟滋贺。”小林说着,递过一张名片,是刚才从押谷夫妇那里拿来的那张, “去她的公司,查出她的交友关系、和东京之间的联系等情况,有线索之后立刻报告。必要的话我会派出增援。”“明白。”坂上接过名片。“只查公司就行了吗?被害人的家呢?”松宫问。“不用你操心,那边有其他人负责。”小林不耐烦地说道,“前期准备工作今天就做好。”“靠你们啦。”石垣说,“我会先打电话通知当地警方。”“是。”松宫二人回答,敬了个礼之后便转身离开。可刚走了两三步,松宫又转回身来。

小林不解地仰起头。“怎么了?”

松宫摊开记事本。“据押谷夫妇说,被害人三月八日正常上班,从十一日开始缺勤。也就是说,她于九日或十日被杀的可能性很大。”

小林旁边的石垣抱着胳膊,仰头注视着他,那副表情像是在问“那又怎么样”。“新小岩的那起案件发生于十二日,勒脖子这一作案手法也完全一致,我总觉得两者之间或许有什么联系。”“新小岩?嗯……”小林沉吟道,“那个流浪汉在河边被杀的案子吗?”“是的。”

那起案件发生于三月十二日深夜。一个搭建在河边的帐篷小屋被烧毁,里面发现了一具男性尸体。一开始以为是一般事故,尸体被送到东京都监察医务院。然而由于发现尸体肺部并没有吸入烟尘,并且颈部有压迫的痕迹,如今已作为他杀案件立案调查。推测死者是以前就住在那里的流浪汉,身份仍旧不明。当初为调查那起案件同此次案件的关联时,警方曾做过DNA比对,但结果证明那个死者并不是越川睦夫。“那具尸体的死因确实也是窒息,但我听说很有可能不是用绳索,而是用手直接勒死的。”小林说,“光凭案发时间接近这一点就认为两起案件有关联,是否有些为时过早?”“不仅是案发时间。”松宫的视线落在记事本上,“这个案件的案发地点在荒川附近,新小岩案件的地点也在荒川的河岸。两地相距大约五公里。这难道不是非常近的距离吗?”“近或者远,这只是个人的感觉。”石垣抱着胳膊说,“不能光凭你个人的感觉,就对其他案件插手,而且那案件也有专门负责的搜查本部。但你的这个意见我记下了。总之,你们明天先去给我好好地调查。”“明白。失礼了。”松宫二人低头示意,随即便离开了。

虽然没能对上司直说,但松宫感到这两个案件之间有所关联,并不光是因为案发时间和距离接近,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印象。松宫也参与了越川房间的搜查工作,壁橱、衣柜抽屉等他全都搜过。虽然没能找到证明越川身份的物品,却完全掌握了其生活状态。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那便是典型的“苟延残喘”。那里让人感受不到任何对于未来的梦想和希望,相反却有一种房间主人随时准备迎接死亡的感觉。食物也好,日常用品也好,所有东西都没有任何的储备,连个冰箱都没有。

环视越川的房间,松宫觉得它既像一个房间,又不像。浮现在他脑海里的,是流浪汉们用蓝色塑料布搭建的小屋。他觉得越川的房间简直和流浪汉小屋一模一样。越川睦夫是否如同销声匿迹般在这个房间里生活过呢?

所以松宫总觉得新小岩的案件和这起案件有着某种呼应。但正如石垣所说,光凭感觉行动是无法干好警察这份工作的,还是先把注意力集中到自己该做的事上吧,他想。

3

翌日清晨,松宫和坂上一起坐上了开往滋贺的新干线列车。他们昨天就已经商议好今天的行动内容,但为了再确认一遍,两人又聊起了具体细节。

押谷道子工作的地方是一所名为“Melody Air”的公司设在彦根的分公司,网站上介绍该公司的主要业务是房屋清洁、家政代理、环境卫生服务等。公司位于滋贺县彦根市古泽町,从地图上看离彦根站很近。松宫和坂上已经跟对方联系过,分公司的社长森田会直接接待他们。“被害人好像一直都在外面跑业务,奔波于医院和老年公寓间,从客户那里拿订单。所以不光要在公司内部调查,或许还有必要去她的客户那里看看。”

听完松宫的话,坂上撇起了嘴,凶恶的面相上又平添一分狰狞。“那样的客户恐怕不止两三个吧?就我们两个人跑得过来吗?哼,被派去搜查她家里多轻松。”“可是那也必须对她家附近区域进行盘查,而且那边可没办法坐新干线,只能开车。据说除了家具、电器和衣物之外,得把被害人房间里的所有东西一件不落地运回东京呢。”“只是个单身女性而已吧?才不会有那么多东西呢。我看还是那边更好。唉,真倒霉。”坂上狠狠地靠上座位的椅背。

对于前辈的抱怨,松宫只得苦笑。这种时候,他的嘴里总是这些不满的话,工作起来却一丝不苟,该查的地方从来没有遗漏过。石垣等人应该也知晓这一点,才会派他来。“不过松宫,你小子似乎对新小岩的那个案件有想法啊。”坂上换回正常的口吻问道。他似乎也听到了松宫昨天跟小林等人的对话。“也没有什么想法,只不过有一点在意而已。”“那就叫有想法。你该不会觉得两个案件的凶手是同一个人吧?”“还没到那一步……但难道没有可能吗?”

坂上歪起脖子。“我可不那么认为。”“是吗……”“或者说,我希望别是那样。因为如果真是那样,为了哪件案子的搜查本部能先找出凶手这种事,上头的大人物肯定又要生出莫名其妙的竞争心理。”“那不是很好嘛。如果相互竞争能让案件尽快解决的话。”坂上苦笑了一声。“真好啊,你还年轻。要是我,与其被旁人抢了功劳,还不如让它变成无头案,解散搜查本部呢。正义感这种东西早不知被丢到哪里去啦。”说完,他耸了耸肩膀。

二人乘坐的是希望号,所以要在名古屋站下车,换乘下一班进站的木灵号,接着继续在米原站换乘东海道本线的快速列车,到达彦根站时已是上午十点半。

去彦根警察局打完招呼后,两人便朝Melody Air去了。公司就在距离警察局步行十分钟的地方。两人根据房屋清洁这个主营业务想象公司大楼应该洁白简练,可出现在他们眼前的却是一栋厂房般的低矮建筑。还好排列在停车场里的那些业务车辆都是以白色为基调,没有一台是脏的。

从正门进去后是一个让人联想到街道办事处的办公室,大约十名职员坐在各自的桌前。其中有一个女职员看上去像是前台,松宫正准备上前去跟她打招呼,有人却在旁边抢先道:“二位是警视厅来的吧?”一个戴着眼镜的方脸男人正朝他们走来。

松宫回答说“是”,男人便递上了名片。这个人就是森田。之前听说他是社长,松宫心里一直抱着威风凛凛的想象,可本人却意外的平易近人。

松宫二人被带到了会客室。森田首先让他们见的是押谷道子的上司奥村,职务是营业科长。“事情果然还是变成了这样啊。两个星期……不不,前前后后都有三个星期了吧?什么联络都没有,我一直在担心,还说该不会出什么事吧,真没想到。”奥村的眉毛拧成了八字,挠了挠已变得稀疏的头发。“你没觉得有任何可疑的地方吗?”坂上问。“嗯,没有。最后见到她是三月八日星期五,但她跟平时没什么两样,看上去反而还挺开心的。”“开心?”松宫抓住这个字眼继续道,“押谷女士好像跟同事说过类似周末要去奢侈一把这样的话,是吗?”“啊,是的。当时我也在场,记得很清楚。她确实说过那样的话。”“她嘴里的奢侈究竟是指什么,你知道吗?像是吃饭、旅行或购物之类的意思。”“嗯……”奥村歪起头思考,“当时只是随便聊天,除此之外并没听到别的什么。”

他们决定把那名同事也找来,是一名外貌和年龄都跟押谷道子相近的女职员。可问她同样的问题,也没问出什么太有意义的答案。关于这次案件她没有任何头绪,至于奢侈究竟指什么也一无所知。“我当时以为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只不过是在一个星期的努力工作后打算奖励一下自己而已。”这位女职员露出抱歉的神情,但照她那样理解也并无不合理之处。或许“奢侈”实际上只是那种程度的意思而已。

朝这个方向继续问似乎也问不出什么东西,二人决定改为询问押谷道子的工作内容。“她的工作内容主要是建筑设施业务的销售和运营。”奥村说,“一直都是去签一些定期清洁业务的合同,联络那些长期合作的客户,确认是否有什么问题投诉。如果有第一次签约的客户,那么去现场勘察、决定究竟要进行多大规模的清洁作业也属于她的工作。”“押谷女士在这家公司工作的时间很长吗?”坂上问。“是啊。一毕业就开始在这里工作,大概二十年了吧。”“最近她在工作上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有没有跟别人起过什么纠纷?”

奥村皱起眉毛狠狠地摇了摇头。“从来没听说过。在员工当中,她算特别优秀的。当然,来自客户的投诉是有。清洁工也是人,有时候也会犯错嘛。但即便是那种情形,押谷也会立刻跑到客户那里,非常小心谨慎地处理问题。有很多次都因为是由她负责,客户才愿意继续跟我们签约。”

营业科长的话听上去不像在说谎。说到底,这时候没有理由也没有必要过度褒奖手下的员工。

之后松宫和坂上又见了几个跟押谷道子关系不错的员工,问到的结果也大同小异。人好、爱帮忙、话有些多但从不说别人坏话、性格开朗、表里如一——从他们的话里总结出的被害人就是这样一个形象。

他们说有之前公司旅行时的照片,二人便要求看看。到现在为止松宫等人看过的只有押谷夫妇拿去的照片。在那张亲戚婚礼的照片上,押谷道子穿着厚厚的正装,表情略微拘谨。然而员工们拿来的照片里的押谷道子看上去是那么活泼。她体形略胖,虽然从容貌上看算不上美女,但从那爽朗的表情里似乎能感受到当时那份愉悦的心情。“押谷女士平常联络过的客户大概有多少?”松宫问。“客户吗?嗯……”奥村挠着头,“单是客户的话,公司和个人加在一起应该有一两百个吧。”

数量大大超出预料。松宫偷偷瞄了一眼坂上的脸色,他的面颊正在微微抽搐。“那些都是她一直在联络的吗?”“不,是会随着季节而变化的,因为有些客户只做一次。现在这个季节顶多二十到三十个吧。”“押谷女士最后一次来上班是三月八日星期五对吧?那个星期她联络过哪些客户能查到吗?”“我想应该能查到。先失陪一下。”奥村说完便离开了。松宫将手伸向茶杯。一开始就被端出来的茶如今已经凉得差不多了。“不知道有没有帮上忙?”问话的是一直在旁听的森田。“当然。”坂上立刻答道,“很有帮助。非常感谢你们的配合。”“押谷啊,她真的是一个非常好的人。虽然有时候有些爱管闲事,但都是见到别人有困难于是忍不住要出手相助。为什么这么好的人会是这种结果呢……”“我们一定会尽全力抓捕凶手。”

就在坂上讲官话的时候,奥村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张A

4

纸。“那周她一共联络了十三个客户,都是医院或者疗养机构。”他说着将纸放在桌上。纸上记载着客户的名称、地址、联系方式以及负责人姓名,看上去是专门替松宫他们打印出来的。“押谷女士是一个人在外面拓展业务吗?”坂上问。“是的,一个人开车在外面联络客户。”“这样啊。”坂上将目光转向松宫,表情像是在询问该如何将这些地方全都调查一遍。“那个……”这时森田开口了,“如果你们打算去押谷以前联络过的客户那里,我给你们安排个带路的吧?需要的话,用我们公司的车也可以。”“哎?”坂上眨着眼,“可以吗?”“当然可以。像我们这种小规模的分公司,员工就如同家人一样,我们也希望能够尽快抓住凶手,为此我们会鼎力相助。而且,总公司的社长也指示我们要尽力配合调查工作。”“那可真帮了大忙了。那就拜托你们了。”坂上鞠了个躬。松宫当然也跟着照做。在一片不熟悉的地界跑十三个地方,光是想想就够难受了。

被叫来带路的是公司里的两名男性员工,都是负责清洁工作的,车子也备了两台,于是二人便决定分头行动。给松宫带路的是一个姓近藤的年轻员工,头发很短,皮肤晒得黝黑,让人联想到高中棒球队的队员。“这么忙的时候打扰你,真是不好意思。”松宫在副驾驶的位置上道歉。“没事。”近藤手握方向盘,露出略微僵硬的笑容。看来他还有些紧张。

松宫决定先从近的地方开始按顺序来,最初的目的地是位于市内的医院。在办公区的会客室里接待松宫的,是一个职务为设备科长的男人。“我们这里除了手术室和集中治疗室这样的特殊区域,日常清洁都交给Melody Air做。押谷女士最后一次来的时候,也是来谈相关事宜。那时候并没有特别可疑的地方……没想到那位女士竟然会那样死去。”设备科长的神情有些惊讶。遗体身份得到证实这件事在网上并没有传开。东京的早报上虽有刊载,但或许这边还没有报道。“押谷女士有没有说过最近要去东京之类的话?”

听到松宫的疑问,设备科长立刻摇起了头。“我没听她说过。那位女士性格很开朗,说话经常跑题,但我印象中她并没讲过那样的话。”

看来在这家医院得不到什么信息,松宫伺机打断话题,站起了身。接下来是一家私立幼儿园,但也没什么收获,只听到一些“押谷道子是个好人,总努力想办法替我们压低价格”之类的佳话。

就这样,松宫跑完了六个地方。虽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但他还是将听到的话都写在了记事本上。既然是专程来出差,就有必要整理成报告。“真辛苦啊,警察的工作。”一直没怎么说过话的近藤一边开车一边开口道。他们正去往第七个目的地。“今天算不上辛苦,还有你送我呢。”“可是,跑各种各样的地方,跟不认识的人交谈,应该很费神吧。我肯定做不到,所以我才当了清洁工人。这工作不用说太多话就能做。”“这样啊。”

近藤又略微沉默了一会儿。“像这样带路,其实我也很不习惯。”他说,“但我听说是押谷姐的事后,心想如果能帮上点忙就好了,才同意来的。”“你跟押谷女士很熟吗?”“也算不上很熟,但她经常找我聊天。我也不记得什么时候无意间提到奶奶住院的事,结果她一直记着,总问我‘奶奶的身体怎么样啦’、‘奶奶还好吧’。她真是个好人。”“好像确实是。”“警察先生,我有一个请求,请抓住凶手,判他死刑。”近藤面朝前方,微微低下了头。“一定。”松宫点头说道。

第七个调查地点是一家名叫“有乐园”的养老院。那是一栋四层建筑,墙壁上爬着几条裂纹,让人感到岁月的沧桑。在并不宽敞的大厅一角,一个姓塚田的女人接待了松宫。她大概四十岁上下,负责所有设备的管理和维护保养。

她似乎还不知道押谷道子死亡的事。听松宫说完,像是要安抚内心的震惊一般,她的手紧紧地压住胸口。“押谷女士竟然……这太叫人吃惊了,我简直无法相信。是被强盗还是什么人袭击了吗?”

松宫摇了摇头。“还什么都不知道,现在好不容易才确定了死者的身份。所以不管是什么样的事情都可以,如果你想起了什么,请告诉我。”“就算你这样说,也……”塚田皱起眉,十分迷茫地歪了歪头。“你最后一次见押谷女士的时候都谈了些什么?她有没有说过要去东京之类的话?”“东京……”塚田喃喃着,像是想到了什么,下意识地“啊”了一声。“怎么了?”

塚田眨着眼睛,看着松宫。“该不会是为了那个人……”“哪个人?”

塚田环视四周,将脸朝松宫靠了靠。“我们这里最近接收了一个稍微有些问题的人。”“有问题?什么问题?”松宫压低声音问道。

塚田带着若有所思的表情,说出了如下的话:“那是二月中旬,刚好距现在一个半月。一个女人来到彦根市内的一家餐厅。她看上去六十过半,衣衫褴褛,头发也乱蓬蓬的。但是一个正常营业的餐厅又不能因此将她赶出去,只得带她入座。那个女人点了好几道菜。然而吃完饭后,那女人要么傻傻地看向窗外,要么就掏出随身带的一本旧杂志来读,一直没离开。三个多小时后,她又叫来服务员点了一些吃的。直到这时,店里的人才起了疑心,怀疑她是吃白食的。“店长打电话报了警。负责那一片的巡警刚好跟店长熟识,很快就到了现场。店长说明了来龙去脉,结果正吃着东西的女人却忽然起身就要出去。巡警立刻追上去,看到女人跑了起来,便从后面抓住她的肩膀。事故就是在那时发生的。女人跌倒了,从店门前的台阶上滚了下去。那名巡警也跌倒了,还压在女人身上。女人发出一声惨叫,脸扭曲成一团,喊着‘好痛好痛’。后来女人被送到医院,一查才发现右脚开放性骨折。“巡警因为工作上的过失伤害接受了审查处理,而难以解决的是那个女人。她当然不承认是去吃白食,反而说自己只不过因为饭吃到一半忽然觉得不舒服,打算出去透透气而已。她身上并没有带够钱,但她坚持说只是‘没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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