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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8-01 18:5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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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堀辰雄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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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风了

起风了试读:

序曲

我想起,那是些夏天的时光。那时你总独自站在一片芒草茂密的原野之中,心无旁骛地作画。而我总是躺在一旁的白桦树树荫下,悄悄地凝望你。

黄昏来临,你会放下纸笔来到我的身旁。我们便牵着手静静待一会儿,依靠着彼此的肩膀,遥望远方。远方有一大片浓厚的积雨云,镶嵌着朱红色的边缘,层层叠叠地遮住了地平线。那渐渐迎来日暮的地平线之处,仿佛正在孕育着什么……

在那些日子的某个午后(时已近秋),你将已经完成的画作挂在画架上,我们随意躺卧在白桦树的树荫里,一起吃着果子。空中浮云似流沙,无声流淌在天际。蓦地,无端起了一阵疾风。在我们的头顶上,可以透过树叶间隙窥看的一抹天蓝色时而伸展时而狭细,几乎同时,草原那边传来什么东西突然倒下的砰然声。那应该是我们支在那边的画与画架同时倒下的声音。我一把拉住急迫起身想要去看看的你,莫名地不想让你离开。

好像就在那一瞬间,生怕什么东西会彻底失去一般,只想把你留在我身旁,只想,和你在一起。

而你也由着我的任性,便也没有走。

无常如风起,人生不可弃。

我反复吟诵着这脱口而出的诗句。你依偎在我身上,我的手搭着你的肩。过了一会儿,你终于脱开我的手,起身而返。还没干透的画布此时已经沾了不少细草,你把它重新放回画架上,费力地用调色刀刮着草叶,一边说:“哎呀!如果我们刚才的样子被父亲看到可就不好啦……”

你回过头微笑着望向我,不知怎的,我却在你的微笑中看到了调皮的暧昧。“再过个两三天,我父亲就要来这儿啦。”

某个清晨,当我们漫步在森林之中,你突然如此说起。我有些不满似的沉默着。于是你盯着这样的我,用略带沙哑忧伤的声音对我说:“到那个时候,我们也不能再像现在这样散步了吧……”“无论想怎么散步,只要你想就可以。”

我还是显得不太高兴,但也感受到了你眼里向我投来的些许忧虑,我却假装没看见。

我佯装在关注头顶上那些树梢之间婆娑摇曳的声响,避开你的视线。“父亲来的话,肯定不会让我随意走动的……”

我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焦虑,用笼罩着乌云般的眼神看向你。“那么,你的意思是我们之间只能到此为止了吗?”“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

你这么说着,似乎早已下定了决心,凝视着我,试图展露出一丝微笑。啊,可是此时你的脸色,不,甚至是你嘴唇的颜色都是如此苍凉惨白!“为什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呢?你看上去明明已经愿意把一切都交付于我了呀……”

我露出百思不解、头痛欲裂的模样,稍稍走在你的后头。山路逐渐狭窄起来,两旁尽是一些裸露出来的树根,我们越走越不轻松。

这一片树木看起来更加茂密,空气也变得清凉空寂,小小的洼地随处可见,陷在地面上。

突然,我脑海中闪现出这样的想法:我是你在这个夏天偶然邂逅之人,而你对我尚且如此温和顺从,更何况是你的父亲,以及那些包括你父亲在内对你的一切都要横加干涉与支配之人,是否你就更加地温顺老实,听之任之呢?“节子!如果你真是那样的人,我会更加、更加地喜欢你的!我要更加努力领悟和掌握好自己的生活,然后堂堂正正地去迎娶你。在那之前,你像现在这样待在你父亲身边做你自己也好……”

我对自己的内心说着这样的话,但似乎又想要征得你的同意一般,情不自禁地握住你的手。

你就那么任由我握着你的手,彼此都沉默着。我们始终牵着手,止步于一个小小洼地前。

那深深陷入地面的小小洼地的底部,生长着茂密的凤尾草。

阳光此刻正穿过那数不清的枝丫,又从低矮的灌木丛之间的缝隙,艰苦跋涉一般降落在凤尾草之上,留下若隐若现的少许光影荫翳,伴着徐徐微风,轻轻摇曳。

我与你,光与影,是以何等黯淡的心情默默欣赏着眼前的光景。

那之后两三天的一个傍晚,我在食堂看到你,以及前来迎接你的父亲,在一起用餐。

你笨拙地躲着我,故意背对着我。

然而待在父亲身边的你,就算只是无意之间表现出的神情与动作,都让我感受到了一个之前从未见到过的、犹如小姑娘一般的你。“即使我此刻叫喊她的名字……”我自己嗫嚅道,“她也会保持冷淡,而绝不会往我这边看的吧。就好像我叫的名字已经跟她没有关系了一般……”

当晚,我独自一人百无聊赖地出去散步回来后,又在寂静无人的旅店院子里徘徊许久。

山百合散发着清香,我神情恍惚,凝视着旅店中仍然透着光影的两三扇窗。此时一阵薄雾袭来,仿佛有慑于此似的,窗里的灯火一盏盏地熄灭了。于是乎,我感觉旅店内彻底变得一片漆黑。黑暗中隐隐传来轻微的吱呀声,有一扇窗户被轻缓地打开了。

一位披着蔷薇色睡衣的年轻姑娘,倚窗而立,静女其姝,暮夜无知,而我知道,那正是你……

后来你还是走了。自从你们离开后,日复一日,我只感到胸闷气短,思念难挨。

那种近似悲伤的幸福所笼罩的心境,我至今仍可清晰忆起。

那段时间,我终日把自己锁在旅店内,哪儿也不去。我开始捡起了之前一度由于你的出现而荒废的工作。而我自己也未曾想到,我竟然平静地沉浸到了工作之中。在此期间,时光流转,季节变换。终于,在我准备启程出发的前一天,我总算从旅店出来,久违地散了一次步。

我在森林中漫无目的地走着,发觉树木的枝干已经萧索,远远望得见早已人去楼空的别墅阳台。枯叶夹杂着菌类的气息,这味道让我感到季节变化的新奇,原来时光荏苒间,我与你已分别如此之久。此前,我曾在内心一直深信,与你的离别只是暂时而已。或许正因如此,才让我察觉到时间的流逝有了一种与以前不再相同的意义。

不久我将真正了解这份时间的意义,尽管在那之前,我始终迷茫与彷徨。

十多分钟后,我来到了这片森林的尽头,刹那间感到神清气爽。我走在一片草木丛生的草原上,一眼便能看见远处的地平线。那一棵白桦树的树叶业已发黄,那是我在夏日时光里躺着看你画画的地方。此时的我和往昔一样躺着,而那时候常常被积雨云遮盖的地平线一端,如今却只有随风摇曳的雪白色芒草穗,密密麻麻一路蔓延,直到遥远的山野清晰地描绘出远方山脉的线条。

我凝神遥远的群山,像是要把那些线条印刻入脑海。在这一刻,我终于感悟到,原来大自然赐予了我如此美妙的眷顾。这份感悟一直潜藏在我心中的某处,直到此刻,才开始清清楚楚地进入我的意识之中……

三月已至。

某个午后,我一如往常地随意散步,佯装漫不经心路过似的来到节子的家。一进屋,便看到节子的父亲站在门边花丛中,戴着干活时用的大草帽,单手抄着花剪修剪草木。一见是他,我如同小孩一般拨开枝丫走到他身边。一番随意的寒暄后,我满脸好奇地看着他干活。等我整个人走入花丛后才发觉,这一圈的细小花枝上有白色的小东西星星点点地闪着光,应该是花蕾。“她最近气色好像好了很多。”节子的父亲突然转过身,跟我聊起订婚不久的节子来。“等她精神再好些,就让她去疗养院待一阵子,你觉得呢?”“那自然很好……”我装作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一个闪亮的花蕾上,似是而非地回应着。“这期间,要找找看有没有什么比较适合的地方去……”节子的父亲不介意我的似是而非,自顾自说着,“节子说她也不清楚F疗养院怎么样,我听说你认识那家疗养院的院长?”“是的。”我心不在焉地回答,费了点儿劲把刚看到的那根长有白色花蕾的枝条拉到手边。“你说,她一个人在那边能住得惯吗?”“那里的人貌似都是一个人住的。”“可她很不愿意一个人住在那儿呀!”

节子的父亲露出为难的神色,虽然他没有再看向我,只是用力剪下了眼前的一根树枝。这个时候,我终于忍不住开了口。我想,他也是在等着我说这句话吧。“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陪她一起。我现在手上的工作,应该能在起身出发前做完……”

我说完后,缓缓松开了刚才抓在手里的花枝,同时看到节子父亲的神色也变得明朗了许多。“你愿意帮忙,真是很感激。虽说这么一来,真是太麻烦你了……”“不麻烦,也许对做和我类似工作的人来说,住在那种山里面反而能更加专心工作……”

随后我们又闲聊了些那家疗养院所在的山区情形。不知不觉,话题又转移到了节子父亲正在修剪的花木上来。某种同样隐藏的情绪在我们之间蔓延,却也让这些无关轻重的话题显得别有趣味……“节子已经起来了吧?”过了会儿,我有意无意地问道。“嗯,起来了吧……你去看看吧,没事,就从那边走,再往那儿一拐就到了……”节子的父亲举起拿着花剪的手,指了指院子里的木栅门。我有些吃力地穿过花草丛,用力打开那已经长满爬山虎而难以打开的木栅门,走进了那个曾经是画室,如今却已成为隔离病房的房间。

节子好像早就知道我来了,只是没想到我会从院子里直接走进来。她穿着一件颜色鲜艳的外套,披在睡衣外面,正横躺在长沙发上,手里还把玩着一顶我从未见过的、有细柔丝带的女式帽。

隔着玻璃门,我一边看着她一边缓缓走近。她貌似也已发觉是我,身子一动,下意识地想要站起来。然而最终她还是躺了回去,面朝我,羞赧地笑着。“你起来啦?”我有些慌张地在门口脱着鞋。“我想试着起来,可还是觉得很累。”

她这么说的同时,用疲倦无力的手,将那顶似乎只是用来把玩的帽子随意地扔向梳妆台。

看来她的确很疲乏,那顶帽子只落在了梳妆台前的地板上。我踱步向前,弯下了身子,几乎足以使自己的脸碰触到她的足尖。我将帽子拾起,也随手把弄起来,就像她刚才把弄的那般。

过了会儿我终于开口问她:“这样的帽子,是做什么用的呀?”“我这帽子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戴,是父亲昨天买来送我的……你说他是不是很怪?”“这,原来是父亲挑选的帽子?真是一位好父亲……要不,你戴上让我瞧瞧?”我半开玩笑地试图把帽子往她头上戴。“别这样,讨厌……”

她有些不耐烦,半仰起身子,像是要避开帽子。随即又像是为自己掩饰一般,露出了柔弱的笑容。她好像蓦地想起了什么,用那明显消瘦了许多的手梳理起略凌乱的头发。这无心的动作轻柔自然,透着一股少女的气息,就像是在伸手轻抚着我一般,让我感受到一股难以名状的性感魅力,令我不由得呼吸急促,只好把视线转移……

稍过片刻,我将那顶把弄已久的帽子轻轻放到了梳妆台上,若有所思地陷入沉默,视线依然不敢望向她。“你不高兴了吗?”她一下子仰起头看着我,担忧地问。“怎么会。”我终于又重新看向她,只是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也不知该说什么,匆匆随口说道,“刚才父亲跟我提了,你真的想去疗养院吗?”“嗯。老这么下去,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如果能早日康复,让我去哪里都行。只不过……”“只不过什么?”“没什么……”“没事,你说出来好了。要是你不好意思说,我替你说吧。你,希望我跟你一起去,是吗?”“才不是呢!”她连忙打断我的话。

我自然是不信的,只是换了跟开始不同的语气,用逐渐认真且略带担心的语气继续说:“……不,哪怕你不让我跟着去,我还是要陪你一起去的。因为除了在意你、担心你,其实我也想去……“我们在一起以前,我就曾经梦想过,和一个像你这样可爱的女孩,一起去清静幽然的山里,两个人彼此依靠地生活。这个梦想我早前不还跟你说过吗?还记得吗,我还提到关于深山小屋的话题,当时你笑话我说,这种山里怎么住得下去呀……说真的,你这次说要去山里的疗养院,我还以为是那个梦想也打动了你的心呢……你说是吗?”

她始终微笑着静静听我说完,却忽然干脆直接地告诉我:“我怎么不记得有这回事。”

说完又眨巴着眼睛,好像要安慰我一般:“你知道,你总是有些突发奇想的。”

几分钟后,我俩都不说话,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一起饶有趣味地望着玻璃外苍翠嫩绿的草坪。草坪上阳光普照,水汽腾腾,春意盎然。

到了四月,节子的病情也缓缓进入了恢复期。尽管那一步一步的缓慢恢复令人煎熬难耐,却也如此真切而确实地表明着一切在慢慢好起来,这反而让我们感到由衷地踏实安心。

一个午后,我去看望她时,正好赶上她父亲外出,而节子一个人待在病房。那天她气色看起来不错,平时那件不离身的睡衣装,也难得换成了一件蓝色的宽松短衫。看她如此装扮,我满心想带她去院子里。尽管院子里偶有微风,但这样柔软的微风让人神清气爽。她无甚自信地笑笑,最终仍是答应了我。

于是她将手搭在我的肩上,小心翼翼地穿过玻璃门,一路谨小慎微地走到了草坪上。沿着篱笆墙,前面是混杂着各式外国品种的花木丛。花木丛中枝繁叶茂,百花环绕,令人难以辨别,走近才发现,这繁花似锦中,随处可见含苞待放的小小花蕾,白的、黄的、淡紫色的……

我站在繁花丛中,倏地想起去年秋天,她曾手把手教我如何识别花木。“这是紫丁香吧?”我扭头问她,半是确认半是疑问。“有可能是紫丁香吧……”她的手依然轻轻搭在我肩上,略显心虚地说。“嗯哼……那你去年教我的都是骗我的喽?”“人家没有骗人啦,我也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不过,也不是什么很好的花。”“天呀,现在这些花都要开了,你才告诉我真相是这样的啊!那么,反正这些你也不熟喽……”

我手指一旁的花丛问她:“那个花叫什么来着?”“金雀儿?”她接过我的问题。随即我们踱步到那片花丛。“这确实就是金雀儿。你看,黄的、白的,两种花蕾。这白色花蕾可是很稀有的……我父亲可为这自豪了呢……”

节子和我漫不经心地随意闲聊着,手一直不曾离开我的肩膀。与其说是她很疲倦,倒不如说喜欢这样倚靠着我的感觉。随后我们又静静沉默了一阵,仿佛如此便可多挽留一会儿这芬芳香软的人生。柔软的清风,穿过篱笆,拂过花丛,轻轻扬起一片小叶,吹到我们跟前,随即又不知飘到了何处去,唯有留下我,与她,依然伫立在原地。

她一下把脸埋入搭在我肩膀上的手中。

我发觉她的心跳,比平常剧烈许多。“累了?”我柔声问道。“不累。”她轻声回我。我逐渐感到她在我肩膀上的重量慢慢变沉。“我身子这么弱,真的觉得很对不起你……”她小声嗫嚅道。这声音小得,与其说是我用耳朵听到的,不如说是我感觉到的。“你的身子虽然弱,却也让我更加地怜爱你。难道你还是不能明白我的心意吗?”

我的内心,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倾诉我真实的心意,可表面上,我却依然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纹丝不动。

她突然抬起头来,缓缓挪开了搭在我肩上的手,说:“为什么,我这段时间总是容易忧愁伤感呢?以前不管病情多严重,我都没有这么多愁善感过……”

她的声音低沉,时断时续像是在自言自语。而随即而来的沉默,却更加令人不安。突然,她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看了我一下,马上又低下头去,带着哽咽的中音说:“不知道什么原因,我现在突然很想活下去……”

接着,她用小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对我说:“因为……有你在……”

无常如风起,人生不可弃。

这是我们两年前第一次相遇的夏天,我有次脱口而出的诗。从那以后,我总是有意无意地念起。

曾经忘却的那些愉快日子的记忆,又在念起这句诗的同时苏醒。那是我这一生中,比起活着本身,更加真切,更加栩栩如生的美好时光。

随后,我们开始为月底去八岳山麓的疗养院做起了准备。我找准了那位仅有一面之缘的疗养院院长恰好来东京的机会,请他在节子出发前为她做一次诊断。

某天,我费了好大周折把院长请到节子位于郊外的家。做完初步诊察后,院长告诉我们:“不算什么大碍,啊,总之去山里住上一两年,再忍忍就可以啦。”说完就急匆匆地要回去了。我一路送他到车站,希望他能坦白告诉我,关于节子病情更加确切详细的情况。“不过……这种话可不能跟病人说啊。我打算最近找他父亲好好谈谈。”院长这么说了开场白,接下来神色略显为难地跟我详细说明了一番情况。最后他盯了会儿一直沉默听他说话的我,一脸同情地说:“你的脸色看起来也不好啊,要不我也顺便帮你诊察一下怎样?”

从车站回来,我再次走入病房。节子的父亲仍然待在节子身旁,正和她商量着去疗养院的具体行程。我尽量让心事不要写在脸上,也加入了讨论。“可是……”节子的父亲好像想到些什么,站起身来将信将疑地说,“既然医生说已经康复得不错了,那么在那边待一个夏天,应该就会好起来的吧。”说完,他就走出了病房。

屋子里就剩我们俩了,我们不约而同地沉默起来。那是一个富有春日气息的傍晚时分。

不知何故,我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觉得有些头痛,而现在这种感觉愈加强烈。我无声无息地站起身,蹑手蹑脚地靠近玻璃门,半开了其中一扇,倚靠在门上。我就这么恍惚地发着愣,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眼神空洞地望着对面轻雾迷蒙的花草丛,心想:“好香的气味啊,不知道那是什么花呢……”“你在做什么呢?”

身后响起节子那稍显沙哑的声音,这声音让我瞬间从几乎麻木的状态中清醒过来。此时我依然背对着她,用漫不经心又像是若有所思的腔调不自然地回复道:“我在想关于你的事,山里的事,还有我们即将开始的在山里的生活……”

我回答得断断续续,可是说着说着,连我自己也觉得我刚才确实是在考虑这些事了。是呀,不止这些事,我刚才还想到:“去了那边后,肯定会发生很多事情吧……但是所谓人生,就如同一直以来所经历过的那般,或许听由天命、顺其自然才是最好的吧……这样一来,也许上天反而会赐予我们一些从来不敢奢望与期待过的东西……”我兀自这么想着,却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被这些琐碎缥缈的情绪所感染。

庭院里还有些光亮,可我这才回过神来,其实屋子已经完全处于昏暗之中。我赶紧让自己振作起来,问道:“要开灯吗?”“先别开灯……”她回话的声音,比起刚才更显沙哑无力了。

许久,我们之间静谧无声。“花草的气味太强烈,让我有点呼吸困难……”“那……我把门也关上吧……”

我的语气中饱含着某种类似悲伤的情绪,边说边伸手握住门把,关上了门。“你……”这次,她的声音几乎已经沙哑到听不出性别,“你是在哭吗?”

我很惊讶,连忙回头告诉她:“我怎么会哭呢?不信你来看!”

可是她只是静静地躺在床上,脸朝我的方向看过来。屋里已是如此昏暗,我无法肯定,她是否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什么东西看。当我有些不安地顺着她的眼神望过去时,只看到一片虚空……“我知道了……其实刚才院长先生跟你说话的内容……我明白……”

我想立刻告诉她一些什么,可我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我只能轻轻地把门关好,再次望向那已沉入深深暮色中的庭院。

随即,我的背后,传来了一声深深的叹息……“对不起。”她终于说话了。声音中带着些许颤抖,但相比之前要镇静许多,“希望你对这些……不要太放在心上……从今以后,我们在一起能生活多久,就多久吧……”

我扭过头,而她正在用指尖悄悄擦拭眼角,而后那手指就一直停留在了那儿……

四月下旬一个微云的清晨,节子的父亲送我们来到车站,我们当着他的面,像是要去度蜜月一般甜蜜愉快,开心地登上开往山岳地区的火车二等车厢。当火车徐徐开动驶离车站,节子的父亲被独自留在了月台。他试图装出若无其事的轻松状,可他的后背已经微微弯曲,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等到火车完全驶离月台,我们也关上了窗,神情顿时变得落寞许多。我们坐在二等车厢某个空着的角落,彼此将膝盖紧紧地贴在一起,似乎这样子,就可以温暖两个人的心……

起风了

我们的火车,一路翻越了数不清的山川,沿着深河溪谷蜿蜒飞驰,又穿越满是葡萄田的高地,逐渐奔向了山岳地带。在这仿佛无休无止地攀爬高地期间,天空变得越发低垂,方才还像是被锁成一团的乌云,不知不觉间已开始分散开来,几乎像压在我们头顶一般。空气也开始凛冽寒冷起来,我竖起上衣衣领,不安地守望着将整个身子埋进披肩中,紧闭双眸的节子。她的脸上虽有疲惫,但更多的是掩饰不住的兴奋之色。她偶尔会睁开眼睛痴痴地看向我。起初我们还会相视一笑,可渐渐地,我们对视的眼神中莫名染上了一丝不安,总是在接触的瞬间就立即转移视线。

于是她又闭上了双眼。“开始变冷了呢,是不是要下雪了?”“都四月份喽,还会下雪吗?”“嗯,这一带说不定还是会下雪的。”

尽管才下午三点,但窗外已是彻底昏暗下来。我望着窗外,只见无数并排的落叶松,它们的叶子已经败落,黑漆漆的树影之间夹杂着冷杉。这景象让我意识到,我们已经抵达了八岳山的山麓。按理说从这儿应该可以看到一些巍峨的山岳,却全然不见踪影。

火车在一个和小仓库没有两样的地道的山麓小站停了下来。来到小站迎接我们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勤杂工,身穿一件印有高原疗养院标记的号衣。

我挽着节子,走到车站前驻停的一辆老旧小汽车前。在我的手腕之中,突然感觉她稍微趔趄了一下,我故意装作没有注意到的样子。“是不是累了?”“才不累呢。”

和我们一起下火车的几个人,貌似是当地人,见到我们这副装扮,似乎在旁边窃窃私语着什么。当我们坐上汽车准备离开小站时,那些人已在不知不觉间混进了这里的村民之中,消失在村庄里,再也无法分辨出来。

我们坐的汽车穿过了一排破旧低矮的农家村落,一路朝着远在天边的八岳山驶去。崎岖不平的山路无限延展,让我感觉这颠簸不平的路程似乎永远不会结束。终于正前方出现了一栋高大的建筑物,红色的屋顶,建筑物背后是一片种植的杂树林,还有好几个附属楼。“就是那边了吧?”我喃喃自语,感觉到身体正随着车身一起倾斜起来。

节子微微抬头,眼神之中带着忧虑,发愣般地望向那座疗养院。

到了疗养院后,我们被领到病房楼二楼的第一号房间,这间房位于走廊的最里面,房间后面就是那片杂树林。医生做了简单的诊察后,让节子尽快躺回床上休息。房间的地板是亚麻油毡铺成的,房间中的床、桌子、椅子全都被油漆成了纯白色。除了这些东西,房内就只有刚才勤杂工送过来的几个行李箱了。当房内只剩下我们俩单独相处时,我还是久久无法平静下来,不愿意马上就去病房边上专门配给陪护人的狭小侧房,只是漫无目的地环顾着这间毫无遮掩的房间,并不时地走到窗口,注意起天气的变化。风像是在用力拖曳着重重叠叠的乌云,后面的杂树林里不时地发出尖锐的响动。我一下子装出一副受凉的样子,转到了阳台。阳台与阳台之间没有任何隔断,互相连通,直到病房尽头。我看没有人,也就径直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窥探每间房间。当我走到第四间病房时,恰好透过半开的窗户看到了一位躺着的病人,便匆匆返回。

终于有人把煤油灯点上了,随后护士为我们送来了晚饭,我们面对面坐着,对视不言。这是第一次我们单独一起用餐,然而这个第一次不免有些冷清与窘迫。我们吃着吃着,窗外已经一片漆黑,也就没有特别留意外面,突然觉得一切莫名地变得非常安静,原来不知不觉间,外面已经飘起了雪。

我起身,将本来半开的窗户用力关小,关到只有一丝缝隙之后,将脸靠近玻璃,望着窗外的飞雪发呆。我呼出的鼻息逐渐将玻璃弄得朦胧起雾,于是我离开玻璃窗,转头看向节子说:“那个……你为什么要来这个地方……”

她躺在床上,仰着脸看我,那眼神透着欲言又止,似乎不希望我再说下去,把手指竖于嘴唇上。

八岳山的山麓十分宽阔,一片赭黄色,疗养院就坐落于这片山麓坡度从陡峭变得平缓的地方,与周围几栋侧楼并排着,向南而立。沿着这片山麓的延伸往前,是两三个小山村,也伴随着山势倾斜。这片山麓的尽头,是一大片黑松林包裹的山谷,已经在视线范围之外,不能清晰可见。

从疗养院朝南的阳台上远眺,可以将那些倾斜的村落以及赭黄色的农田尽收眼底。若是天朗气清,还能望见在紧紧围绕村落的无数松林之上,由南向西的南阿尔卑斯山脉和它的两三条支脉,在云海翻腾缭绕之下影影绰绰,若隐若现。1

住到疗养院的次日清晨,我在陪护人的房间内醒来。从小小的窗框向外望,看到碧蓝的晴空与一座座鸡冠状的山峰,仿佛是蓦地从空气中生出一般触手可及,令我吃惊。躺在床上无法看到的阳台和屋顶上的积雪,已沐浴在突如其来的明媚春光之下,化作了冉冉升起的水蒸气。

我有些睡过了头,连忙起身来到隔壁的病房。节子已经醒了,把身子裹在毛毯里,脸上透着红润的气色。“早安。”我的脸也感到有些发烫,语气轻快地问她,“睡得还好吗?”“嗯。”她冲我点头,“昨晚吃了些安眠药,总感觉头有点疼。”

我尽量表现出这些都没什么要紧的样子,活力满满地打开了窗户和通往阳台的玻璃门。刺眼的阳光使我的眼睛一下子看不到任何东西,等过了一会儿慢慢适应之后,发现积雪的阳台、屋顶、原野,甚至连树木之上都升腾着轻柔的水蒸气。“而且,我还做了一个很好笑的梦哦,在那个梦里……”她在我的背后说道。

我立刻明白过来,她想用另一种方式将心中不好直说的话告诉我。每当这种时候,她的声音总是会显得有些沙哑。

这次轮到我转过身,对着她将手指竖于嘴唇上,示意她不必说下去……

没过多久,护士长带着亲切的笑容匆匆忙忙走了进来。这位护士长每天早上都会这样,依次巡视每个病房,探问每个病人的情况。“昨晚休息得还好吗?”护士长声音明快爽朗地问道。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老实地点了点头。

在山里的疗养院居住的生活,会带给普通人一种绝处逢生的特殊心境——想要从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我开始觉察到,自己似乎也不自觉地产生了这种并不熟悉的心境。

节子入院后不久,院长把我叫到他的诊室,给我看了节子患病的X光片。

为了让我看得更清楚,院长把我带到窗边,让阳光透过X光片,开始一一进行说明。右边胸部的几根白色肋骨清晰可见,但左边的胸部却几乎看不到什么肋骨,只有一块诡异的像是黑色花朵一般的病灶。“病灶比预料的扩散得要快啊……没想到已经严重到这种程度……如此看来,就算放在整个疗养院里,估计也是严重程度排前两位的病人了……”

我从诊室出来后,院长的那些话犹在我耳边嗡嗡作响,我好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似乎这些话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只是意识中不断浮现出刚才看到的那张有黑色花朵的影像。回去的路上,我一路遇到身穿白衣的护士和裸着身子在阳台上沐浴阳光的患者们。吵嚷的病房,小鸟的鸣啭……所有这一切,似乎都与我毫无关系地匆匆掠过。

终于,我回到了最里面的病房楼。当我迈开机械的步伐准备上楼的时候,紧挨着楼梯的病房里突然传出一阵我从来没有听到过的连续干咳声,这声音听得我心中骇然,头皮发麻。“咦,原来这里也住着病人?”

我心中暗想,一边木然地注意到门上的数字:NO.17。

于是乎,我们就开始了不太一样的爱情生活。

节子入院以来,医生一直要求她必须静养,所以她也就一直躺在床上。因为这样,与住院前只要身体一有好转,就动不动起身下床的她相比,现在的她看上去反而更像是一个病人的样子。不过,她的病情没有继续恶化。医生们似乎总把她当作一个很快就会痊愈的病人看待。

院长有时候还开玩笑地说:“这样我们就可以活捉病魔啦!”

像是要追赶之前缓慢的时光,季节在这段日子里突然加快了换季的步伐。春与夏几乎同时来到人间。每天清晨,我都在黄莺和布谷鸟的鸣啭声中醒来。接下来的一整天,周围树木的鲜绿从四面八方涌来,就连病房也感染了这股清爽的颜色。那些日子里,似乎连清晨从群山中喷涌而出的白色云朵,在傍晚时分再次回到群山怀抱的种种景致,也尽收眼底。

在这些我们朝夕共处的最初的日子里,这些我几乎在节子的枕边形影不离的日子——每一天都过得如此雷同,却又全都充满了单纯的魅力,以至于当我再次回想起来的时候,已经几乎记不清哪些事情发生在前,哪些发生在后。

话虽如此,倒不如说我们在那些无比相似、重复单调的日子里,逐渐从时间这种东西之中脱离开来。于是,在脱离时间之外的日子里,就连发生在我们日常生活中的琐碎小事,也变得饶有趣味,有了迄今为止截然不同的奇特魅力。

我感受到,在我身边的她那温润的体温、那迷人的香气、那略显急促的呼吸以及我握在手里的柔软纤手,带着笑意,与我之间不时地进行着平凡的对话——那些日子就是如此单纯,除去这些便一无所有。可是我相信,我们所谓的人生,真正不可缺少的要素也无非如此。这一切都如此简单,却又如此让我们心满意足,唯一的理由,我确信是因为和我一起分享这些琐事的,是这个女人。

说起这段日子里唯一算得上大事的,就是她时常发烧。这也确实让她的身体更进一步走向衰弱。可是,即便在这样的日子里,我们依然能从一成不变的日常生活中感受到一种魅力,一种更加细腻、更加舒缓的如同一起偷偷品尝禁果的味道。

所以,那带有几分死亡味道的生之幸福,在那个时候,反而被我们更加完全地保护起来。

在某个傍晚时分,我站在阳台上,节子躺在床上,一同出神地眺望着同一个远方。那里夕阳刚刚落入山峦的背面,夕阳的余晖使得周围的山峰、丘陵、松林、山田都带着一半鲜艳的朱红色,一半模糊的浅灰色。偶有小鸟蓦地飞起,像是突然兴起而至一般,在森林的上空划出一道抛物线。我想,眼前这一瞬间的景致也仅仅只能在初夏的傍晚时分才能看到。其实本是习以为常的景象,如果不是此时此刻在这里看到,恐怕不会产生如此幸福满满的感觉。

于是我开始梦想着,在很久很久以后,当我不知何时再次看到如此美丽的黄昏,重新复苏此刻的心情时,一定能在黄昏的景色中找回那张描绘过我们幸福的光影。“你这么出神地在想些什么呢?”节子在我的身后开口问道。“我在想,等到很久以后的某天,我们重新回顾现在在一起的日子,那该有多美好。”“也许真的很美好呢。”她像是很认同我说的话,轻松愉悦地回答。

随即,我们又不再说话,再次出神地看着同一个方向的风景。然而不知怎的,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变得不是自己了。我感到一股漫无边际的迷茫,这感觉让我莫名地痛苦不堪。这时,我听到身后似乎传来一阵深重的叹息声,而我又恍惚觉得这叹息声是我自己发出的。为了进一步确认,我转过身子看向了节子。“可是按现在这种状况的话……”她的目光直接回望着我,声音带着嘶哑。话才说出口,又似乎踌躇了一下什么,随即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非常干脆利落的语气继续说道:“我要是真的能一直活下去该有多好。”“你又说这种话!”我略显焦急地小声吼道。“对不起。”她简短地道歉之后,便将脸背向了我。

之前那种难以言说的情绪,此时也似乎逐渐变成了一股焦虑不安。我再次将视线投向山的方向,可刚才那一瞬间在这片风景中产生的不同寻常的美感,忽然之间消失殆尽。

这天夜晚,正当我准备回到隔壁的侧房睡觉时,她叫住了我。“之前真是不好意思。”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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