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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03 01:4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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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欧内斯特·布拉玛

出版社:新星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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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侦探卡拉多斯

盲侦探卡拉多斯试读:

自序 我写麦克斯·卡拉多斯的灵感

每一代人都不会违背自然规律地“自以为是”,因此,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它一定会比以前发生过的事情更有趣。但在当下的时代,为何失明的行为获得更瞩目的效果,为何对看得见和失明之间的鸿沟加以缩窄而赢得的每一小步,都会像军事胜利一样引起欢呼喝彩,其中当然是有特别原因的。总的来说,盲人的状况是不断得到改善了;总体上,他们的大多数比以往的任何时候,更具有干劲,更是极少地缺少依赖性,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而这些事情坦白来说都是好事;然而,当我们想到盲人独自做出令人惊奇的壮举,还有,他们对于自己的失明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加具有自信的时候,我们肤浅地骗自己说这在每个时代都司空见惯。失明之后具有更高的能力是天才的一种表现,就像其他天才一样,这在任何世纪或任一制度下都不是高人一等的事。按照这种标准判断,麦克斯·卡拉多斯绝非是一位具有超级才能的盲人,尽管出于便利,超过一个以上的盲人原型具有的品质有可能被集合在了一个单独的个体模型上,另一方面,我们必须认定文学执照有其局限性,而许多事实的真实性被认为未必能够发生,因而不能转化为小说。卡拉多斯最开始的事迹,也就是通过触摸古币而精确地判断它是否赝品,决称不上是空前绝后的奇迹。

好奇和不轻信的人可以参考初版于1820年的一本小书。书的题名为《盲人传记》或者是那些自称为诗人、哲学家、艺术家和商人的生平,编者为詹姆斯·威尔逊,“他从小就是盲人”。从这本书的来源(每篇文章都有说明)来看,很明显,这些盲人的生平和轶事在别处也有可能存在,但大概没有任何一本单独的书在同一个主题下显得如此让人增长见闻和妙趣横生。

古币事件可以在尼古拉斯·桑德森的传记中找到根据,他于1682年出生于约克郡。十二个月大的时候,由于遇上一场小规模的瘟疫爆发,他不但失去了视力,还失去了眼睛。1707年他上了剑桥大学,他的出现引发了一些骚动。无论如何,他在1711年透过一个特别程序而获得了文学硕士学位,并很快被选为卢卡西安讲座的数学教授。对于他机灵品性,威尔逊说,“他能够极其仔细和精确地察觉物体表面即便是最细微的粗糙程度,或光泽上的瑕疵;因此,他可以对一排古罗马人的勋章加以识别真伪,纵然这些赝品制造得几可乱真,可以骗倒以肉眼来判断的鉴定方面的行家,却骗不倒他。同样地,通过触摸,他能感觉出最细微的变化;人们曾经在花园看到过他,当他在阳光下观察的时候,他留意到了阻碍观察的云朵的出现,几乎和其他未失明的人看到的情况一样。他能识别出摆在他面前的东西,或者说,当他离一棵树不远时,他可以单纯地从眼前空气的不同波动,而识出有树木挡住了他的去路。他的耳朵同样敏锐;他可以透过这种感觉的灵敏而识出一个音符的第四音级;他能判断出一间房子的大小,以及他到墙壁的距离。当他独自走过街上人行道或发声的公共广场,之后再去那个地方的话,他仅仅根据声音的音高,就可以指出他所站的地方是先前走过的哪个方位。”

另一个婴儿时期遭受过瘟疫袭击的受害者是亨利·莫耶斯博士,他是法夫郡人,出生于十八世纪中叶。“他是第一位举行过化学演讲的盲人,作为讲师,他声誉甚隆;他的演讲通俗易懂,令人如沐春风,他的语言精确无误,做实验时,他带给听者巨大的愉悦……他生性好动,喜欢旅行,1785年他访问了美国……以下的段落提及他上了那天的一份美国报纸:‘著名的莫耶斯教授,虽然是盲人,却作了一场关于光学的演讲。在演讲中,他描绘了光和阴影的属性,他还令人吃惊地演示了触觉的力量。一只被高度磨光的铁盘放到了他面前,它带有一只被精妙地嵌入于盘上的蚀刻工具,肉眼几乎看不见它,只能透过放大镜才能看到;然而,他用指甲就摸出了它,而且测出了它的长度。莫耶斯博士告诉我们,在英格兰的一个雨夜里,马车被翻倒,车架和马匹都掉到了沟里,旅客和劈木工人只能眼睁睁地求助于没有眼睛的他协助救出马匹。‘至于我,’他说,‘在黑暗的沟渠里我如鱼得水……我指挥八个人以军舰水手长的机灵将马车从沟渠里拉了出来。’”

托麦克斯·威尔逊,“邓弗里思郡的盲眼敲钟人,”他在童年时期也深受瘟疫之苦。他长大到十二岁的时候,被推举为邓弗里思郡的首席敲钟人。传记作者这样写道:“此外,他还精通厨艺,能以最精湛的手艺烹调食物;他还颇自得于能够建造火炉和壁炉时表现出来的建筑方面的造诣。在家庭经济方面,他既没有也不需要人帮助。他自己挑水,自己铺床,自己做饭,自己种植和培育马铃薯;而且,更为奇怪的是,他自己劈泥炭,而且他房间的整洁程度被大家公认为不亚于城里老处女的房间。在数百垄的马铃薯地里,他能轻易地找出属于他自己的那一垄;采泥炭的时候,他会小心翼翼地沿着沼泽地当中的泥炭采坑前行,就像是掌握泥炭采掘技巧的行家里手一样。在培育马铃薯或做其它零碎活儿的时候,他随时准备助人一臂之力;而当邻居在周六晚喝得醉醺醺东倒西歪的时候,人们若看到汤姆(托玛斯的昵称。-译注)将那醉汉移交给其妻子或家人的话,那绝对说不上是奇事……另一次,他在晚上十点后回家,期间听到一个从邮车上走下来的绅士请求他带路到科林去,汤姆马上带他去了那个地方。他的服务受到愉快的接纳,他的行为相当出色,尽管科林离邓弗里思郡有三英里远,然而一直到旅途终点,那个陌生人都没看出自己的向导其实是一位盲人。”

事实上,音乐在某种形式上很自然地成了盲人的避风港。在许多盲人之中,有好些将音乐当成了自己的职业,约翰·斯坦利是其中声名最为显赫的一位。他出生于1713年,两岁时丧失了视力,不是疾病所致,而是“由于健康状况欠佳,手上长了chinabasin。”十一岁的时候,他成了万圣节时候布莱德街的风琴手;十三岁的时候他从许多候选人当中被选中在霍尔本的圣安德鲁斯日担任类似职务。八年以后,“皇家内殿(InnerTemple)协会的议员们”选他为他们的风琴手之一。下面的一段话由斯坦利的一位老学生所写:“正如在已经终止的圣安德鲁日的教堂或内殿时候一样,人们在教堂的圣坛看到四十或五十个风琴手等待他最后的风琴独奏,这种景象并不出奇:在这些地方,我甚至经常见到亨德尔(格奥尔格·弗里德里希·亨德尔,1685-1759,巴洛克音乐的作曲家,出生于德国,后来定居并入籍英国,他的名字亦按英语的习惯改为乔治·弗里德里克·亨德尔。-译注)在场。简而言之,必须承认他的临场风琴演奏是不可模仿的,而他在作曲方面的品味也是优异的。我是他的学生,我记得第一年师从他的时候,他偶而也玩撞球(纯粹出于娱乐)、墨西西比音乐(mississipie)、圆盘游戏和九柱游戏,他在玩这些游戏时,经常击败对手。为避免冗长,我长话短说,他教过我在这个城市最复杂难缠的道路——西敏寺旁的狭窄街道以及我以前从未去过的乡村——里骑马和步行的法子。他能以小提琴上准确无误地拉奏科莱利(1653-1713,意大利小提琴家、作曲家。-译注)和坚米阿尼的十二乐章独奏曲。他有一只耳朵非常敏锐,只要听到人说话,他就能过耳不忘,我曾多次见证过。1779年4月,我和他去帕玛街参加现已故的贝耶斯博士的拍卖会,我们碰到了一位二十年前曾在牙买加生活过的绅士,这位绅士以装腔作势的口吻问道,‘你好吗,斯坦利先生?’他怔了一怔,说,‘上帝保佑,史密斯先生,你来英格兰多久了?’假如他旁边坐着二十个人,在他们没有事先向他说明情况的时候,他会按顺序一一叫出他们的名字。骑马是他最为热衷的运动之一;在人生的暮年,他住在动埃平森林(英格兰东南原皇家狩猎区,位于伦敦东北。现为一公园。-译注)为了带朋友们兜风,他经带带他们走最舒适的路,并向他们指点最好的风景。”

值得指出的是,前面所介绍的全部盲人,都在人生的早年时期失明了。一般而言,这成了他战胜病魔获得杰出成就的必要条件。无论如何,在威尔逊提供的数据中,在二十六个的传记中,其中只有六位在成年阶段失明,而这其中的几位——例如弥尔顿(1608-1674,英国诗人及学者,以其史诗《失乐园》[1667年]闻名于世。-译注)和欧拉(1707-1783,瑞士数学家,尤其他对微积分的开创性贡献,以及他的复数、对数、三角函数和月球运动等理论而闻名于世。-译注)——之所以包含之内,纯粹由于他们的杰出成就而不是因为他们作为盲人而举世瞩目。甚至,就算是胡伯(瑞士盲人博物学家,著有《蜜蜂之新观察》。-译注)也必须归入这一个类别中,因为他对蜜蜂所作的非凡研究(正是他解开了蜂后的空中“交配战”的谜案)似乎是完全通过他妻子和儿子及一位受过训练的随从的眼睛的辅助观察而完成的,而不是依赖于其它感官的补偿性的发达而显著地获得的。在这二十个年轻的受害人中,他们失明的原因有十四种,在这十四种原因中,不少于十种是由于瘟疫之灾而造成的。

相对于失明人在总体上具有的年轻特色,休斯·詹姆斯博士是一个例外。他于1771年出生于圣·比斯,在三十五岁完全失明之前,他就已经体验了几年失明滋味。他没理会这个问题,一直从事内科医师的工作,“甚至不断取得成功。”如果说詹姆士博士在此不利条件下获得的成就没有前面所述的盲人显赫的话,那么,他的非凡之处在于:在人生的成熟阶段,他成功地适应了自己的新生活。他在四十五岁的时候过世,死前仍在工作;事实上,他是受到临近病床上的贫穷病人的感染罹患疾病而致死。

不过说到失明之后的能力、才智和全然的冒险方面,任何其它国家任何时代的盲人,都不可能比得上约翰·麦特卡夫——“纳尔斯伯勒的盲杰克”——(1717-1810)所创造的记录。他在六岁时由于瘟疫发作而失去了视力,九岁时在无人帮助的情况下也活得很潇洒,十四岁的时候,他宣称决心不顾此后的病痛折磨,在各方面像个正常人一样地生活。事实上,在他勇敢地下定决心之后,有次他在别人的果园偷摘果子被人追逐而逃跑,结果掉进了一个布满砂砾层的深坑,受了重伤,不过幸运的是,这并没有影响到他的自力更生的能力。二十岁时,他作为拳击手获得声誉。

麦特卡夫的行为花样百出,几乎不胜枚举。少年时代,他是老练的游泳好手、潜水员和骑士,并且,事实上总的来说他擅长于在乡村运动会上表现一番。还是一个小男孩的时候,他就参与寻找两个淹死在当地小河的男人的遗体的活动,并且潜到深不可测的河底探查情况;他成功地发现了其中一人的遗体。他经常骑马带着猎犬打猎,在一些比赛中取胜,当时他野心勃勃,要成为一位职业赛马骑师。

他同时还是一位极擅长玩(下赌注的)扑克牌好手、专业的小提琴演奏者,还是斗鸡训练师。终其一生,他天性乐观,甚至喜欢恶作剧。二十一岁,他精力充沛,身高两英尺六英寸,口才和他的手脚一样了得。翌年,他获悉他的情人在父母授意下,嫁给了一位更适婚的对手。在结婚前夜,麦克卡夫带她私奔,并于第三天和她成婚。他从安家的纳尔斯伯勒到了伦敦,后来又返回,在回程时以脚力战胜了四轮大马车。

四十五岁的时候,他为国王招募新兵,两天内就招募了一百四十位。在其中的六十四人中,他打头率队向纽卡斯尔前进,在那儿被选拔进普尔特尼军团。麦特卡夫和他们一起参加了福克兰群岛战役,还参加了在卡伦顿的另一次战役。

卡伦顿战役后,他回到了纳尔斯伯勒,成了贩马人、棉花和精纺毛织物商人和一般的走私者。很快,他出色地完成了一项和军队签约的工作,随后开始经营往返于约克郡和纳尔斯伯勒之间的公共马车,在夏冬两季他一个人独自驾车。

广泛的旅程和驾驭马车的工作使他以一种特别的方式熟悉了两旁的道路和土地;1765年,当他四十八岁的时候,他开始了真正的职业——从事道路建设。没有必要再追踪他这时期的职业发展情况;在接下来的二十七年里,他修筑了超过一百八十英里的道路,这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这些道路大多数位于条件非常艰苦的乡村,其中的一些道路,按照当时的条件,其实是不具备修筑条件的,然而所有的道路他都修得很好。他的计划事先并没有给当局留下好印象。对于这种情况,麦特卡夫有一个通情达理的提议:“让我按照自己的方式来筑路,道路修好后,如果不能完全令人满意,我会将它毁掉,不收额外费用,按你的方式来筑。”他以这种特别的方式完成了所有的道路工程。对于这事,认识他的布尔博士写道:“在一位长期职员的帮助下,我多次碰到这个人在检查道路、爬上陡峭而崎岖不平的高度、探测山谷和调查其疆界、结构和状况,以便以最好的方式进行设计……他一如既往地独自一个人埋头苦干。”

约翰·麦特卡夫终其九十四岁一生,成就堪称辉煌,身后留下了九十个了不起的孙子。

在威尔逊的书里,很容易找出更多合适的例子,但列举其数量并不是我们的目的。他的《盲人轶事》事实上也不能加以利用,尽管人们不可能不提起两桩有趣的个案,也即盲人发现了经验测后的马被普通的行家所忽略的盲区。第一个例子中,由于马停止走路而引起了盲人的怀疑,“这意味着它脚下出现了特别的和非同寻常的危险状况。”另一个例子是盲人完全凭借自己的触觉,“发现马的一只眼比另一只眼冰凉。”这两桩轶事是阿贝克隆比博士所写的;斯科特在一则名为《山顶上的佩维利》(“沉默的部属”)笔记中,记录了一件类似的轶事,它说的是盲人机灵地只凭一只手触摸马的眼睛,从而发现了它眼睛的瑕疵,他同时以另一手摸了摸马的心脏部位,得出它的心跳没有加快的结论。

关于盲人的能力,有一点常常引起争议——辩色的能力。即使机灵如尼古拉斯·桑德森,也提到自己不但对色彩完全没有感觉,而且他也曾经说过“辩色眼力只能假定为是(盲人)不可能之事。”曾经编辑过海伦·凯勒(1880-1968,美国盲聋哑女作家和残障教育家。-译注)小姐的书《我生活的故事》(他的这个经验理应使他将与盲人联系在一起的“不可能”这个字眼从脑海中抹去)的J.A.迈西先生,作了这样大胆的声明:“没有盲人可以分辨颜色。”

那些声称具有这个能力的三个例子可以放到这儿。读者如认为合适,他必须自行认定其可信性。

1.来自于威尔逊编辑的盲人传记书,如前所述:

因弗内斯郡克兰朗纳德地区的“麦克唐纳先生已故的家庭裁缝麦克奎尔”,死前十五年失去了视力,然而他一如既往地为这个家庭工作,虽然不能像以前一般敏捷,但其工作仍然是同样准确无误。众所周知,做一条格子呢裙是多么的困难,因为每一个条纹和色彩(它们有许多)必须以数学上的精确性互相匹配;因此,即使是视力好的裁缝,也很少人能够顺利完成这个任务……据说麦克奎尔可以透过触感辩别出格子呢的全部颜色。

2.来自于《国家传记辞典》:“玛格丽特·马沃依(1800-1820),盲女人,1800年7月28日出生于利物浦的一户名门。她一身病痛,1816年7月完全失明。她可以经由触觉轻易地辩认出衣服、丝绸和彩色玻璃的颜色,她的情况颇引发了人们的关注;她也可以精确地描述看望她的人的身高、所穿的衣服和言行举止及其它特征;她甚至可以识别印在书中的字母的形状或用她的手指尖清楚地写出手稿,以便能能够透过可行的工具阅读。她因为其女红工作极端整洁而声名大噪。死前几天,她给遗嘱执行人写了一封信。1820年8月18日她在利物浦过世。”

3.来自于1922年4月29日《每日电讯报》的报道:“美国科学家饶有兴趣地发现了一位十七岁的年轻姑娘威列塔·哈金斯,她虽然又盲又聋,却可以通过超常的嗅觉和触觉完美地‘观看和听闻’。哈金斯小姐十岁的时候几乎已全聋了,十五岁的时候完全失明,她对医生和科学家进行了令他们满意的演示,她通过将手指尖放到电话听筒上而正确地听到电话;她将手指分别放于不同说话者的颊上,可以听到朋友间的交谈。她参加演讲会和音乐会的时候,透过将一张薄薄的纸放在明显指向音量控制器的两只手指间,她可以听到声音;她将手指触摸报上的大字体,而可以读到报纸的头条新闻。她能够根据气味来辨别颜色,日前,她当着芝加哥医学协会人员的面,正确无误地分出了一束羊毛,并通过闻它们的味道而辨别出其颜色,她同样也分辨出了领带条纹的各种颜色。”

海伦·凯勒小姐的事迹在上文曾经提到过。在美国,她个事迹已经成为经典;事实上,在某种程度上,凯勒小姐的人生几乎和约翰·麦特卡夫的人生一样辉煌,但是,不必说,她的生活方式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种。她写的书《我人生的故事》全面而引人入胜地记录了她从“最早年”到她1900年进入拉德克利夫学院的教育(在这里,“人生”和“教育”是可以互换的)的情况,随后她就踏入二十一岁的门槛。这本书由三部分构成:(1)她的自传;(2)她写的信;(3)外部材料记录的她的传记,主要是她的老师莎莉文小姐所写。

在此,困难并不仅仅限于失明。在她不到两岁的时候,不仅视力,包括听力和说话的能力都失去了。她家属于小康之家,并经常得到专家的建议,但她的能力并没有因此而得到提高。随着光阴的流逝,孩子和世界之间的智力交流越来越少,当她面对她朦胧地意识到自己无力理解他人和无法被人理解之间的“差异”时,她天生的易于冲动的性情加深了她的忧郁和强烈的感情。1887年,莎莉文小姐来和她一起居住时,她对自己能否为海伦做些什么几乎不抱什么希望,这孩子六岁,正回复到原始的野性状态。第一个(结果也是惟一的一个)问题是如何使发育不良的心灵打开沟通之门,拉起并突破她四年前放下的黑色面纱。

莎莉文到海伦家一个月后,写道:-“今天早上我必须给你写几句,因为非常重要的事情发生了。海伦迈入了她的教育中的第二个了不起的一步。她学会了万物都有一个名字,而手册上的字母就是她想要知道的万物的关键。“在前一封信里,我想我曾对你写过‘杯子’和‘牛奶’比其它词给海伦带来更大的麻烦。她被带动词‘饮’的名词搞糊涂了。她不懂‘喝(drink)’这个词,但无论是拼写‘杯子’或‘牛奶’,她都不停地以手势做出喝水的动作。今天早上,当她洗东西的时候,她想要知道‘水’的名字。当她想认识任何东西的名字时,她会指着它并且轻拍我的手。我拼道‘w-a-t-e-r’,随后一直到晚饭后,没再想它。后来,我突然灵机一动。由于这个新单词的帮助,我应当能够澄清‘杯子-牛奶’这个难题。我们来到抽水泵房,当我抽水的时候,我让海伦在水柱下拿着杯子装水。当冷水涌出,装满杯子时,我在海伦空着的手上拼写出‘w-a-t-e-r’。这个单词如此接近冷水冲向她的手上的感觉,似乎让她吃了一惊。杯子失手掉了下来,她一动不动地呆站着。一道新的光芒出现在她的脸上。她多次拼写出了‘水’这个单词。随后她倒在地上问它的名字,并指着水泵和棚架,突然,她转过身来问我的名字。我拼写出‘老师’这个词。就在这个时候,保姆带着海伦的小妹妹来到水泵房,海伦拼出了‘婴儿’这个词,并指着保姆。在回房的路上,她非常兴奋,并且学会了她接触到的物体的名字,于是,在几个小时之内,她的词汇表新增了三十个新学会的词。这里是其中的一些:门、开、关、给、走、来,还有很多很多。“又及:-昨晚我来不及写信并邮寄,因此我现在写多几句。今天早上,海伦像个容光焕发的仙女。她在各种东西之间轻快地走来走去,问所有这些东西的名字,还非常高兴地亲吻我。昨晚,我上床后,她偷偷跑进来,主动地用她的手臂挽着我的手臂,并且第一次吻了我,我想我的心房可能要爆炸了,我真是喜不自禁。”

她们在一起七个月后,我们看到了下面这个颇具特色的情况描述。这个事例在此或许不切题,但应当难于否认其独特性:“我们带海伦去马戏场,度过了一段愉快的时光。”马戏团的人对海伦大感兴趣,做出各种各样的动作,以使她的马戏团之旅成为难以忘怀的事情。“在安全得到保证的情形下,他们让她触摸动物。她给大象喂食,并得到允许爬上了最大那只大象的背上,她坐在了名为‘东方公主’的大象膝上,大象庄严地绕着圆形剧场打转。她摸了摸一些年幼的狮子。它们像猫一样温驯。不过我告诉她,当它们长大的时候,会变得狂野和凶猛无比。她对饲养员说:‘我要带狮子回家,教它们变得狂野。’熊的饲养员让一只大黑熊站用后腿站立,伸出它的大爪子对着我们,海伦礼貌地摇了摇它的手。猴子带给她巨大的快乐,当这位明星表演者耍它的魔术时,海伦将她的手放在它身上,当它脱帽向观众致敬时,她轻快地笑了起来。一个可爱的小家伙偷走了她的发带,另一个想抓走她帽子上的花。我不知道谁过得最快乐,是猴子、海伦,还是观众们。一头美洲豹舔了舔她的手,负责看管长颈鹿的男人用他的手臂将她举起,使她可以摸到长颈鹿的耳朵,并看到它们长得是如此之高。她还摸了摸古希腊战车,战车的驾驶人很高兴地带她坐在车上绕了一圈;不过她很害怕这些‘敏捷的马儿’。只要有可能,这些骑马人和小丑以及走钢丝的演员都会很高兴地让小盲女摸摸他们的服装,模仿他们的动作,而她亲吻了他们每一个人,表示她的感谢之情。他们当中的一些人哭了,而‘婆罗洲的野人’由于恐惧而畏缩地不敢亲近她的小脸。从此以后,她谈话的话题只围绕着马戏场打转。”

迄今为止,这个事迹对和这个导言并没有实质性的关系。海伦·凯勒的故事,事实上说的是莎莉文小姐的成功故事,表现了她如何通过无限的耐心和采用各种方法,使一颗热情和多才多艺的心灵摆脱束缚向前行,克服一切阻碍,最终全面实现了她最初具有的力量。但盲人——他们当中的一些人——最后可以凭借的手段是一种未经测定的品质,人们所说的“第六感”适用于描述它。在此主题下,大约在海伦七岁的时候,莎莉文写道:“在另一个场合,当她和我走在一起时候,她似乎意识到了她的兄弟的存在,尽管我们和他的兄弟远隔。她反复地拼写出他的名字,向着他来的方向走去。“当我们散步或骑马的时候,遇到我们几乎是刚刚认识的人,她经常会叫出他们的名字。”

一年以后:“我有几次注意到,她似乎在充分利用一种无法解释的大脑的天赋;不过,现在对我来说,在对这事经过仔细思考后,这种能力,可以经由她极为熟悉她所接触过的人的肌肉上发生的变化而得到解释,这变化由他们的情感导致……一天,当她和她妈妈以及阿那格诺思先生一起出去的时候,一个小孩丢下一颗鱼雷,吓了海伦夫人一大跳。海伦立即感受到了妈妈的行为变化,问道:‘我们害怕什么呢?’有一次,我和她走在公有地上,我看到一个警官带着一个人到警察局。由于激动不安,我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起了显而易见的变化,因为海伦兴奋地问我,‘你看到了什么?’“最近当她在辛辛那提被耳科医生检查的时候,这种令人称奇的奇怪能力明显地表现了出来。这些医生做了几次实验,以确定她是否能感觉到声音。当她表现出不仅能听到汽笛声,而且也能听出一般的声音时,所有在场的人都惊呆了。她会转过头来,微笑,似乎她知道他们刚才所说的话。我当时站在她旁边,握着她的手。我感觉她正在接收来自我的影响,我将她的手放到桌上,随后我退到了房间的对面。耳科医生们随后做了多次实验,得到相当不同的结果。海伦在他们面前静止不动,没有表现出她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信号。在我的建议下,有一位医生抓着她的手,实验重新进行。这一次,她无论何时说话,脸容都有了变化,但是没有表现住我抓住她的手时发生的那么明显的变化。去年海伦的报告表明,她对死亡或尸体的埋葬没有概念;然而当她生平第一次踏入公墓时,她脸上显现出感情的迹向——事实上她的眼里充满了泪水……“当我们访问布鲁斯特、马萨诸塞的时候,有一天,她和我的朋友以及我走过坟墓。她从一块墓石摸到另一块,当她摸出了墓石上刻的名字时,她显得很开心。她闻了闻花,但没有任何摘花的欲望;当我采了一束花给她,她拒绝将它们放在裙子上。当她的注意力被一块明显地铭刻着佛洛伦斯的名字的大理石板吸引时,她蹲在地上,似乎想找什么东西,然后转向我,满脸痛苦的神色,问:‘可怜的小佛洛伦斯在哪儿?’我没答这个问题,但她一再地问。她转向我的朋友,问道:‘你是否为可怜的小佛洛伦斯哭泣?’因为她不断地问这些悲伤的问题,我们于是离开了公墓。佛洛伦斯是我朋友的女儿,死时还很年轻;但是我们并没有将这事告诉海伦,她甚至不知道我的朋友曾经有一位女儿。家人给了海伦一张床和婴儿车放她的玩偶,这些玩偶是她收到的礼物,她像喜欢其它礼物一样地喜欢它。拜访过公墓后回到家,她跑到放玩偶的储藏室,将这些玩偶拿给我的朋友,说道:‘它们都是可怜的小佛洛伦斯的。’这是真的,尽管我们都很困惑,不知道她是怎么猜出来的。“肌肉上发生的变化”似乎能够解释大多数看似不可思议的现象。但无论如何,凯勒小姐的智慧是确确实实存在和无庸置疑存在于“电影中”。根据美国的名人录,她“参加了电影《释放》的演出,这部电影根据她的自传改编。”这无疑是盲人成功的另一个记录:凯勒小姐变成了一部“电影”。欧内斯特·布拉玛

狄奥尼修斯银币

晚上八点钟,下着雨,正是生意冷清的时候,对于一个钱币商而言大概不能指望着还有什么顾客前来光顾,然而这个小店仍亮着灯,映出窗户上的名字“巴克斯特”,其后是个更小的办公室,店主正独自翻阅着最新的一期《帕码街日报》(译者注:帕码街是位于伦敦上流社会区域的一条街,以詹姆士宫殿的遗址和许多私人俱乐部闻名,名字来源于17世纪在宫殿前的场地上玩的铁圈球游戏)。看来他的商店是个价格合理的地方,即便在这样的时候门铃也响了起来。巴克斯特先生放下报纸前去开门。

事实上,钱币商一直在等着会见某人,他走进店铺的样子也表明了访客的重要性。但在见到来人的第一眼,这份多余的恭敬就消失了,店主不卑不亢地接待着这个不速之客。“您是巴克斯特先生吧,我想。”后者说道。他把滴着水的雨伞放在一旁,解开大衣和外套,伸手探进内袋。“我猜您已经不记得我了,卡莱尔——两年前我接过您的一个案子。”“当然,卡莱尔先生,您是那位私家侦探——。”“调查代理人。”卡莱尔先生精确地纠正道。“好吧,”巴克斯特先生微笑起来,“我只是个钱币商,既不研究古董也不是古币学家,就这一点而言,有什么我能为您做的?”“是这样”,他的客人回答,“轮到我请教您了。”他从内袋里掏出一个用可洗皮革制成的小袋子,小心地翻出点什么放在柜台上。“您能告诉我这是什么吗?”

钱币商研究了这个硬币一会儿。“毫无疑问,”他答道,“这是一枚狄奥尼修斯(译者注:狄奥尼修斯是锡拉库扎(意大利西西里岛东部一港市)的统治者,公元前430-367年在位)的西西里四德拉克马银币(注:四德拉克马银币为古希腊银币名)。”“这我已经知道了——在陈列柜外的标签上。我可以再告诉您,这应该是西斯多克勋爵在‘94’布莱斯拍卖会上以250英镑购买的那枚银币。”“看来您能告诉我的反倒更多些,”巴克斯特先生说,“您究竟想知道什么呢?”“我想知道,”卡莱尔先生回答,“它究竟是真品还是赝品。”“有什么可疑之处吗?”“在某些情况下存在疑点——仅仅如此。”

钱币商又用放大镜看了看这枚银币,捏着边缘以专家的手法加以触摸。随后他缓缓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一无所知。“当然我可以用猜的——”“不不,您可别”,卡莱尔急忙打断,“这关系到一次逮捕行动,不确定的看法对我没有任何帮助。”“是这样啊,卡莱尔先生,”巴克斯特先生有了点兴趣:“好吧,坦率地说,这东西已经超出了我的专业范畴,如果事关一枚珍贵的撒克逊便士或是对王室钱币的疑问,我能用名誉担保自己的看法,但我确实很少涉足古典系列。”

卡莱尔先生并没有掩饰自己的失望,他将银币放回口袋,塞进了大衣里。·“我可一直指望您呢,”他抱怨道,“现在我应该去哪儿?”“大英博物馆总是在的。”“啊,当然,谢谢您。可是有谁现在就能告诉我么?”“现在?别这么担心,”巴克斯特先生回答,“明早再找人吧……”“但我必须今晚就知道”,他的客人再次绝望地解释道,“明天可就太晚了。”

即便如此巴克斯特先生也没说什么鼓舞人心的话。“您现在可不能指望找到什么人还在营业,”他说,“要不是我碰巧与一位美国富豪有约,两小时前我就该走了。”巴克斯特先生眨眨右眼,某种不易察觉的神色一闪而过。“他叫奥夫马森,年轻的家谱爱好者,将其祖先追溯到默西亚王朝的奥发国王。很自然地,他想要一套奥发钱币作为旁证。”“有意思,”卡莱尔先生嘟囔道,他看看表,“我很愿意在其他时间和您聊上一个小时这位美国富豪。但现在,巴克斯特,你就不能告诉我住在城里的钱币商有谁了解这玩意儿?你肯定认识不少专家吧。”“哦,我的天!除了做生意我可不认识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巴克斯特先生瞪着眼说,“我只知道他们大概住在公园路或衬裙路。而且也没你想的有那么多专家。最好的两个很可能会吵起来。您是要找什么‘专家证人’吗?我猜。”“我不找什么证人,不需要举证。我只想得到绝对权威的结论支持我的行动。难道就没人能断定这东西的真假吗?”

巴克斯特先生越过柜台瞅着他的访客,略带不悦地沉默,随后又放松了。“等等,有个人——是个业余爱好者——我记得前一阵听过他的精彩事迹。据说他是个行家。”“您看吧,”卡莱尔先生如释重负地感叹道,“总有这么个人。他是谁?”“可笑的名字,”巴克斯特回答,“好像叫怀恩之类的。”他伸长脖子看见窗外有辆重要的汽车正向街边驶来。“怀恩·卡拉多斯!我得失陪了卡莱尔先生,看着像是奥夫·马森先生来啦。”

卡莱尔先生匆匆将这个名字记在手上。“怀恩·卡拉多斯是吧,他住在哪儿?”“我可一点儿都不知道,”巴克斯特回答,在墙上的镜子前整理自己的领带。“我从来没见过这人。卡莱尔先生,很遗憾我现在没法再为您做什么了。您不会介意吧。”

卡莱尔先生不能假装没听懂。离开时,他享受着与来自大洋彼岸的奥发国王后代的差别待遇,经过泥泞的街道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仅就这么简短的提示而言,只有一种方法能查到这个人了——电话号码簿,对此他并不抱多大希望。

但幸运之神眷顾了。他很快找到一个住在里士满的怀恩·卡拉多斯,更好的是,他并没找到另一个怀恩·卡拉多斯。显然伦敦附近只有一位户主叫这名字。他赶紧记下地址就向里士满进发了。

卡莱尔先生知道那房子离火车站还有一段距离。他打了辆出租车过来,停在门口。在工作的具体表现上,他为自己的观察力和精确的推论感到自豪。“无非就是用你的两个眼睛看,再把看到的两两相加,”他在表示谦虚时会这么说。到达这座“塔楼”前门时,他已经对户主的地位和品味有了一些看法。

一个仆人前来接待卡莱尔先生并收取了他的名片——他的私人名片,请求会见卡拉多斯先生至多不超过十分钟的时间。好运气再度来临。卡拉多斯先生正在家中并且愿意马上见他。从仆人到他们穿过的大厅乃至他进入的房间,都促使这位安静观察的绅士在潜意识里悄悄形成某种推论。“卡莱尔先生。”仆人通报。

这房间是个图书馆或研究室。在卡莱尔进门时,只有一个和他差不多岁数的男人正在打字。主人起身致意。“多谢您这么晚了还愿意见我。”访客抱歉地说。

卡拉多斯先生脸上的表情有了点变化。“我的仆人肯定搞错了您的名字,”他叹口气说,“不是路易斯要见我么?”

访客沉默片刻,原本愉快的微笑被突如其来的恼怒所取代。“不是,先生,”他硬梆梆地回答,“我的名字在您面前的卡片上呢。”“真对不起,”卡拉多斯先生充满幽默地说,“我没看它。但几年前我曾经认识叫这个名字的人——在剑桥大学的圣迈克校区。“圣迈克校区!”卡莱尔先生的表情变化就像刚才一样突如其来。“圣迈克校区!怀恩·卡拉多斯?天哪!这难道不是马科斯·怀恩——总是‘获胜’的老怀恩?”“老了点儿胖了点儿,是的。”卡拉多斯回答。“你已经知道啦,我改了名字。”“这次碰面也太奇特了,”他的客人说到,跌坐在椅子里,努力凝视着卡拉多斯先生,“我改变的比我的名字更多,你怎么能认得出我来?”“你的声音,”卡拉多斯先生回答,“把我带回你那烟熏干燥的小阁楼里,在那儿我们——”“天!”卡莱尔先生痛苦地说,“不要提醒那会儿我们打算将来做什么。”他环视着这个装修华丽的房间,回想起刚才所见的种种富有的象征。“无论如何,你看起来过得很舒适,怀恩。”“人们对我或嫉妒或怜悯。”卡拉多斯回答,带着对自身境遇的平和宽容:“确实,就像你说的,我过得很舒适。”“嫉妒我可以理解,但怜悯从何说起?”

回复很平静:“因为我是个盲人。”“盲人!”卡莱尔先生睁大眼睛惊呼:“你的意思是——照字面意义来说的那种盲人?”“照字面意义来说……十多年前我和一个朋友骑马抄小路经过一片树林,他在我前面。忽然有根树枝反弹回来——你知道这样的事很容易发生。树枝打到了我的眼睛——在我还来不及思索的时侯。”“就这样让你失明了?”“是的,最终让我失明了。医学上叫黒内障。”“我很难相信。你看起来是那么自信,你的眼睛仍然意味深长——只是比从前宁静了一点。而且我进门时你正在打字……你不是在耍我吧?”“你怀念狗叼棍子的游戏?”卡拉多斯微笑道,“不,这是事实。”“这对你来说十分可怕吧,马科斯。你从来就是个冲动冒失的人——永不平静。你一定很怀念这样的恐惧感。”“有其他人认出过你么?”卡拉多斯平静地问。“啊,你说认出了我的声音。”卡莱尔回答。“是的;但其他人也一样听见你的声音,只有我没搞混。过于相信眼睛反倒容易被蒙骗。”“这种说法还真怪,”卡莱尔说,“请问,你的耳朵就没上过当么?”“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再说我的手指、或者其他需要自己照顾自己的的感官也不会轻易上当。”“好吧,好吧,”卡莱尔先生嘟囔着,停止了他的同情。“我很高兴你接受得这么好。当然,如果你发现了当盲人的优点,老家伙——”他猛然住嘴,红了脸。“请原谅我,”他很不自然地说。“也许这并不是什么优点,”对方若有所思地回答:“但会以另一种方式得到补偿。一个新的世界等着探索,新的经验、新的能力被唤醒,陌生的全新的感受;生活在四维空间。但你为什么要我原谅呢,路易斯?”“我曾经是个律师,因为与一起伪造信托帐户的案件有牵连而被吊销了执照,卡拉多斯先生。”卡莱尔站起来回答。“坐下,路易斯,”卡拉多斯温和地说。他的脸,甚至那双依然生动的眼睛,闪烁着平和的光芒。“你坐的这张椅子,你头上的屋顶,你提及的这一切舒适环境,都是一个伪造帐户所带来的,但我因此就称呼你‘卡莱尔先生’了吗?当然不,路易斯。”“我没伪造帐户,”卡莱尔潸然泪下。他坐回椅子,渐渐平静下来。“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个呢?我从来没说过。”“失明会给人信任感,”卡拉多斯回答,“我们已经停止相互追逐了,竞争不复存在。再说,为什么你不可以。我的情况也和伪造帐户有关。”“当然这是为了安慰我编的瞎话,马科斯,”卡莱尔说,“但我仍然感激你的用心。”“事实上我拥有的一切都是某个美国表亲留给我的,附带条件是我改姓卡拉多斯。他的财富来自巧妙地篡改收益报表并从中获利。我不必提醒你,收赃者与窃贼同样有罪。“但隔一层就安全了。这我知道点儿,马科斯……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你会告诉我的,”卡拉多斯回答。“我开办了一个私人调查机构。当我失去执业资格,不得不干点别的什么来维生,就做了这行。我改头换面,找了个办公室。我对法律很了解,另有一个退休的苏格兰场警察组织外围工作。”“好啊!”卡拉多斯大声说:“你侦破了许多谋杀案么?”“没有,”卡莱尔承认:“我们的主要业务通常是离婚和挪用亏空案件。”“多可惜,”卡拉多斯说,“你知道吗,路易斯,我有个秘密志向就是成为侦探。最近我在想,如果机会来了,也许我还能做点什么。这让你发笑了么?”“唔,当然,这理想……”“是的,这理想是成为一个盲人侦探——失明者跟随警觉——”“诚然如你所说,某些能力是加强了,”卡莱尔先生赶紧体谅地补充道:“但,说真的,对于一个艺术家而言是个例外,我想没有比这更需要眼睛的了。”

不管卡拉多斯心里在想什么,他温和的外表没有一点改变。有整整一分钟,他一直在抽烟,仿佛从弥漫在屋里的蓝色烟雾中得到某种视觉享受。他已经在访客跟前放了一盒雪茄,是绅士们都很喜欢但通常难得的好牌子。事实上,当盲人施施然将烟盒准确地放在卡莱尔面前时,疑问在后者心里一闪而过。“你从前是很喜欢艺术的,路易斯,”他说,“对我最新的收藏你有什么看法——柜子那边的青铜狮?”当卡莱尔扫视房间时,他很快补充道,“不,不是那个柜子——在你左边。”

卡莱尔起身时锐利地盯了主人一眼,但卡拉多斯的表情仅仅是亲切和自得。他走到那藏品跟前。“真不错,”他说,“是佛兰芒晚期风格吗?”(译者注:佛兰芒是历史地区,今天比利时及法国西北部)“不,是维达尔的‘咆哮的狮子’的复制品。”“维达尔?”“一位法国艺术家,”声音里忽然有点难以形容的滑头,“顺便说一下,他也是个不幸的盲人。”“你这老骗子,马科斯!”卡莱尔喊道,“刚才五分钟里你一直在想这出吧。”这个不幸的人咬住嘴唇,转身背对着主人。“你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设套挖苦那个愚蠢的混蛋桑德斯吗?”卡拉多斯问道,毫不理会对方想起来时那声半窒息的低呼。“我记得,”卡莱尔平静地回答。“这东西很不错,”他回到青铜狮的话题继续说:“他是怎么做的?”“用他的双手。”“当然是这样。但我的意思是,他怎么研究他的模特?”“还是用他的双手。他称之为‘近距离观察’”。“即使是一头狮子——触摸它?”“在这类情况中,维达尔运用他的特殊天赋进行创作时,需要一个驯兽员让这只动物低吼……你不想让我追踪某个案件吗,路易斯?”

卡莱尔先生只能把这看成老马科斯止不住的幽默,正在考虑如何适当地回答,忽然会心一笑——事实上,他把自己来访的目的忘得一干二净。现在他又记起了那枚狄奥尼修斯银币以及巴克斯特先生的推荐,但他肯定自己是找错了人。要么马科斯并非那位怀恩·卡拉多斯,要么钱币商得到的消息是错误的,即使这里的主人在不幸面前是个专家,但他如果不用看就能判断钱币的真伪,就太不可思议了。这话可谓授人以柄,正是调侃卡拉多斯的好机会。“是的,”他因此不假思索地回答,再次穿过房间:“是的,我需要你答疑解惑,马科斯。这是一起看来颇为出色的欺诈案。”他将那枚四德拉克马银币放在主人的手中:“你对这个怎么看?”

看卡拉多斯用指尖细微触摸了几秒钟,旁观的卡莱尔不禁洋洋自得地微笑。盲人又用手掂了掂银币的份量,最后用舌头舔了舔。“好了吗?”另一个人说。“当然我没什么可继续的了,如果我像你那样充满自信,我大概会得出另一个结论……”“是啊,是啊,”卡莱尔插嘴道,存心取乐。“这样我就会建议你逮捕客厅女仆尼娜·布鲁,联系帕多瓦警察当局(译者注:帕多瓦为意大利东北部城市)追查海琳·布鲁茜的职业生涯,并让西斯多克勋爵回伦敦看看他的柜子里是否还有其他被盗之物。”

卡莱尔摸索到一张椅子茫然跌坐。有那么一小会儿,他的眼睛无法从卡拉多斯先生淡定如常的脸上移开,思维冻结,忘了自己还带着消遣的表情。“我的天!”他尽量清晰说话,“你怎么会知道?”“难道这不是你想从我这儿听到的?”卡拉多斯温和地问。“别废话,马科斯,”卡莱尔严厉地说,“这不是开玩笑。”眼前的谜团让他忽然丧失自信:“你怎么知道尼娜·布鲁和西斯多克勋爵?”“你是个侦探啊,路易斯,”卡拉多斯答道,“一个人怎么知道这些事?——用你的两个眼睛看,再把看到的两两相加。”

卡莱尔呻吟一声,愤怒地挥着手。“胡说八道,马科斯?你真能看见吗——这不是解释。”“就像维达尔,我看得很清楚——近距离的,”卡拉多斯回答,用食指轻轻抚摩那枚四德拉克马银币上的纹路,“远距离的我用另一双眼睛,你想考较它们么?”

卡莱尔先生的赞同并不是很亲切,事实上,带着些许恼怒。在自己的专业领域被人轻视让他感到不快,但又忍不住好奇。“传唤铃就在你身后,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主人说,“帕金森会进来,你注意一下他。”

接待卡莱尔先生的那个男仆就是帕金森。“这位绅士是卡莱尔先生,帕金森,”卡拉多斯说道,“你以后能记住他么?”

帕金森略带歉意地将来客从头扫视到脚,十分轻柔而迅速,仿佛只是灵巧地拂去尘埃。“我将努力做到,先生,”帕金森答道,转向他的主人:“对卡莱尔先生,无论他何时来访我都会在家的。”“好极了。”“现在,路易斯,”卡拉多斯先生在门再度关上后轻快地说,“你有过一个好机会来观察帕金森。他是什么样的?”“在哪方面?”“我指的是客观描述。我是个盲人——已经有12年没见过我的仆人了——你能告诉我他是什么样子的吗?我已经让你注意他了。”“是的,但帕金森就是那种很难形容的类型。他太普通了。身高一般——”“五英尺九”,卡拉多斯小声说,“略高于一般。”“这也太不明显了。胡子刮得很干净。棕色头发。没有特别明显的特征。黑眼睛。好牙齿。”“错,”卡拉多斯打断他,“牙齿可不怎么好。”“也许吧,”卡莱尔先生承认,“我又不是牙科专家,没机会仔细研究帕金森先生嘴里的细节。但这些又说明什么呢?”“他的着装?”“哦,一个贴身男仆通常的夜礼服。那并没有太多样式。”“事实上,你没注意到有什么能辨认帕金森的特征?”“唔,他左手小指上戴着一个很宽的金指环。”“但这是可以摘掉的。不过,帕金森还有一个无法去除的痣——我承认,是个小痣——在他的下巴上。你可真是警犬般敏锐的侦探呢,哦,路易斯!”“无论如何,”卡莱尔反驳道——这幽默让他有点难堪,尽管很容易看出卡拉多斯是善意的——“无论如何,我敢说帕金森对我的描述也好不到哪儿去。”“这就是我们要测试的。再摇铃吧。”“当真?”“是的。我在拿我的眼睛和你的作比较呢。如果不能赢过你,我将永远放弃当侦探的想法。”“这不是一回事,”卡莱尔反对地说,但他还是摇了铃。“进来,把门关上,帕金森,”当男仆进来时卡拉多斯说。“别再看卡莱尔先生——事实上,你最好背对他站着,他不会介意的。现在对我描述一下,你观察到的他是什么样子。”

帕金森温和而恭敬地为他不得不失礼而道歉。“卡莱尔先生,穿7号左右的黑漆皮靴,很新。有五个扣子,但左靴上有个扣子——从上数下来第三个——不见了,鞋带没系好。卡莱尔先生的裤子,深色质料,约四分之一英寸宽的深灰色条纹,裤脚卷边了,刚沾了些泥有点脏——如果我可以这么说的话。”“很脏,”卡莱尔大方地说,“这是个雨夜,帕金森。”“是的,先生,天气很不好。如果你允许的话,我可以在大厅里为您刷干净。我注意到那些泥点子已经干了。还有,先生,”帕金森回到正题继续说:“暗绿色开司米长袜。钥匙链挂在左边裤袋。

有着惊人观察力的帕金森从访客的下半身穿着继续往上,卡莱尔先生越发惊奇地听见他所佩戴的物品如同在目录上记载般精确。他挂在背心上的黄金和铂金的怀表表链被详细描述。他的蓝点宽领带,绅士派头的珍珠领针,连大礼服左边翻领上的钮孔也被注意到了。帕金森只是将自己看到的说出来,并没有作出任何推断。手帕掖在右手袖口,对他就是仅此而已,而不会指出卡莱尔先生实际上是个左撇子。

但帕金森的任务中更细致的部分开始了,他咳嗽了两声作为开场白。“至于卡莱尔的个人仪容,先生……”“不,够了!”这位绅士急忙喊道,“我已经够满意的啦。你真是个敏锐的观察者,帕金森。”“我一直训练自己来达到主人的要求,先生。”男仆答道。他望向卡拉多斯先生,看后者点了点头就退下了。

卡莱尔先生先开了口。“对我来说你的仆人值每周5英镑的价钱,马科斯,”他若有所思地说,“但是,当然……”“我想他不会接受的,”卡拉多斯回答,同样若有所思地说:“他为我服务得很好。但你也有机会间接用到他的服务。”“你还在那么想啊……是当真么?”“我注意到了你没把我的话当真,路易斯。这对一个英国人来说还真是痛苦。是因为我天生就有喜剧效果还是这塔楼的气氛所致?“不,我的朋友,”卡莱尔先生回答,“但确实让人有点无法相信。现在你说说看?”“也许只是一时心血来潮,但不仅如此,”卡拉多斯说道,“部分是因为虚荣心、无聊,部分是因为……”他的声音现在是更接近悲剧而非喜剧了:“因为希望。”

聪明如卡莱尔先生,不能领会其中意味。“三个很不错的原因,”他勉强同意道:“我会为你做任何事,马科斯,只有一个条件。”“同意。条件是什么?”“你得告诉我怎么会对这件事知道得那么多,”他轻敲附近桌上的那枚银币。“我不会轻易吃惊的”,他补充道。“你不相信这其实没什么可解释——纯粹只是先见之明?”“不,”卡莱尔断然回答:“我不能相信。”“你是对的。但事情很简单。”“事情总是很简单的——当你知道时,”对方自言自语地说:“你不知道那可就是一团乱麻了。”“是这样的。在帕多瓦——顺便说一下,此地似乎正在重拾作为假古董发源地的昔日美誉,有个叫皮亚托·斯特里的天才工匠。这个简单的灵魂,他的天才不逊于卡尔维诺,很多年来一直不图谋利地锻造稀有的希腊和罗马钱币。作为一个收藏家、某个希腊裔老师的学生和赝品专家,我很熟悉斯特里的手艺。后来他似乎受到一个国际骗子的影响——这个骗子眼下叫东皮埃尔,他很快看出可以利用斯特里的天才行骗。海琳·布鲁茜——我想她实际上就是东皮埃尔夫人,也欣然参与了这个诈骗组织。“确实如此,”在主人停顿时,卡莱尔先生点了点头。“那么你已经清楚这前因后果了吧?”“不完全是……在细节上还不是很清楚。”卡莱尔承认。“东皮埃尔的打算是接近欧洲最著名的珍品,并以斯特里伪造的钱币来代替。珍品是很难销赃的,但我想他对此已经有了充分的计划。海琳假扮尼娜·布鲁,一个英国化的法国女仆——这个角色她扮演得很好——她设法获得那些珍品的蜡膜,拿到伪造品后就狸猫换太子。直到真品被售出,赝品才为人所知。我想她已经成功行窃了好几户。由于她的推荐信和出色服务,我的管家曾雇用她在这里工作了几个礼拜。很不幸,我是个盲人,这对她的图谋却是致命的。听说海琳有张天使般纯洁的面庞,令人无法生疑,然而对我一点用也没有。某天早晨,我的手指——当然它对海林天使般的脸一无所知——在触摸我最喜欢的欧几里德硬币时感到了陌生,并且,虽然什么也看不见,我灵敏的嗅觉却能闻出它刚被压过蜡。我开始谨慎地调查,并马上把我的藏品存到地方上的银行以策安全。此时海琳收到了一封来自阿尔及耳的电报,要她在老母亲临终时赶回去。老母亲随后去世了,她有责任留在风烛残年的父亲身边,此地无疑是作为一笔坏账被该组织勾销了。”“很有意思,”卡莱尔承认:“但冒着被视为迟钝的风险,”——他的态度已经微妙地改变了——“我得说我未能追查到尼娜·布鲁和这起伪造案之间的本质联系——假设这是起伪造案的话。”“把你的心思放在其他事情上吧,路易斯,”卡拉多斯回答:“这是起伪造,并且是只有皮亚托·斯特里才能做出的伪造。本质联系就在于此。当然,还有些其他附带因素。一个私家侦探带着枚著名的四德拉克马银币前来向我紧急求助,很明显这是起诈骗案——喔,说真的,路易斯,不是要失明才能看出这点吧。”“那么西斯多克勋爵呢?我想你也是碰巧发现尼娜·布鲁到他那儿当女仆去了?”“不,我没发现这个,或者我应该在查出这个诈骗组织时(这也是最近的事)立即警告他。不过,实际上我所知道的西斯多克勋爵的最新消息,也就是昨天的晨报上有一行提到他还在开罗。但这些——”他几乎是深情地抚过硬币反面栩栩如生的战车,停下说道:“你真应该学学这个,路易斯。你不知道有朝一日它会多有用。”“我也这么觉得,”卡莱尔冷冷回答,“真品可值250英镑呢。”“太低了,目前在纽约可以卖到500英镑。就像我刚才说的,好些都是独一无二的艺术品。这是科蒙的珍品——你看,这儿是他的签名;彼得擅长镌刻……其实两年前我接触过那枚真正的四德拉克马银币,在阿尔伯马尔街有个钱币收藏家协会,西斯多克勋爵在会上进行过展示,我能解答你的疑问也没什么稀奇的。事实上,我应该为一切都这么简单而道歉。”“我想”,卡莱尔先生说道,一边以批判的眼光审视着左靴松掉的鞋带:“由我先表示歉意更合适些。”

骑士十字车站的信号灯之谜

“路易斯!”卡拉多斯先生亲切愉快地喊道,让卡莱尔几乎无法把他看作一个盲人,“你是带着某个难题来的吧!我从你的脚步声里听出来的。”

在那起伪造狄奥尼修斯银币的案件让他们重逢之后,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月。现在是十二月份了。无论卡莱尔先生的脚步有什么内在涵义,乍看之下他的行为举止也就是个利落、警觉、冷静的商人。事实上,卡莱尔仍像上次一样悲观和沮丧。“是你自作自受,这案子乏味得很,”他反驳道,“要不是你上回迫使我轻易许诺——”“无论有什么让你再次感到困惑的案子,给我一个机会。”“是的。结果就是你得到了一个难以解决的案件,对业余爱好者来说没什么吸引力,令人困惑只因为,唔——”“唔,令人困惑?”“是的,马科斯。你的玩笑话道出了谚语般的真相。我不用告诉你,只有难以解决才令人困惑,而这个案子很可能是无法解决的。你还记得几星期前在骑士十字车站发生的那起可怕的事故吧?”“是的,”卡拉多斯怀着很大的兴趣回答,“我在报纸上看了所有细节。”“你看了?”他的朋友质疑道。“我只是用了通常的表达方式,”卡拉多斯微笑着解释,“事实上是秘书读给我听的。我找出自己要听的,这样他每天十点钟来的时候我们就能很快清理掉早上的报纸。”“可你怎么知道要听什么呢?”卡莱尔先生追问。

卡拉多斯摊在桌上的右手漫不经心地拿过旁边的一张报纸,手指扫过一行标题,眼睛仍朝着向他的访客。“金融市场。接第二版。英国铁路。”他说。“真了不起。”卡莱尔低声说。“其实没什么,”卡拉多斯说:“如果有人拿手杖蘸了糖浆在大理石地板上写着‘老鼠’,你蒙上眼睛也能分辨。”“也许吧”,卡莱尔先生承认,“反正我们不会做这个实验。”“对我来说,报纸上的印墨就像大理石地板上的糖浆。但比12点活字(译者注:12点活字是印刷字号,长度单位为1/6英寸)还小的字号我就不怎么在行,如果比11点活字还小我就根本没法识别了。所以我需要个秘书。现在说说这起案件吧,路易斯。”“这起案件:唔,你应该全都记得。一列普通的城郊客运火车没有在骑士十字车站停下,它冲过信号灯,撞上了一列满载乘客正要出发的电气火车。这就像用一个园艺镇压器(译者注:沉重的金属滚筒,通常用来压草坪)碾过一排手灯。电气火车的头两节车厢都被压扁了,后面两节也撞得不成样子。这是英国铁路上第一起重型蒸汽火车和轻型电气火车相撞的严重事故,‘对首席运营官来说可真够糟的’。”“二十七人死亡,四十人不同程度受伤,后来又死了八个。”卡拉多斯说。“对首席运营官来说确实够糟的,”卡莱尔说:“嗯,主要事实很清楚。重型火车是错误一方。但司机应该为此负责任吗?从一开始他就强烈地声称自己没有差错,他看见的信号是‘通过’——也就是说,绿灯。但信号员说他从来没有拉下过信号——信号灯在事故发生时乃至五分钟之前就是‘危险’。很明显,他们中有一个在撒谎。”“为什么,路易斯?”卡拉多斯先生随即问道。“信号灯要么上要么下——红灯或者绿灯。”“你注意过大北部铁路上的信号灯么,路易斯?”“没有特别注意过。怎么了?”“某个冬天,大约是在我们出生那会儿的年份,一列苏格兰快车上的司机收到了亨廷顿车站附近一个叫艾伯茨·瑞普顿的信号员给他的‘通过’信号。列车继续前进,撞到了一列货运火车,还更严重地撞了一列全速前进的下行特快。13人死亡,还有受伤的。司机坚持信号是‘通过’,但信号员同样确定他从来没有把信号灯从‘危险’标志上拉下来过。两边都是对的,信号灯也工作正常。正如我说过的,这是个冬天,雪下得很大,结了冰堆积在信号灯杆上把它给压下来了。这是小说家也无法虚构的事实,但因为那场暴风雪,现在大北部线上的信号灯都改成在中间的了。“我想这在调查报告中吧?”卡莱尔先生说:“贸易委员会已经进行了调查,我们有调查报告,但没有事故原因的解释。表面上看起来什么都是正常的,分歧只在于信号员和火车司机的证词,但谁也没有更加直接有力的证据。哪边是对的呢?“这就是你要查明的,路易斯?”卡拉多斯说。“这是人家付费要我查明的,”卡莱尔先生坦承,“但仍无进展。私下里我得对你坦白地说,我是一点儿头绪也没有。”“我也没有啊,”盲人莞尔微笑道,“没关系。当然,火车司机是你的客户吧?”“是的”,卡莱尔承认,“真见鬼,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因为你的立场在他那边。陪审团倾向于信号员免责,不是么?你的客户会被公司怎么处置?”“两边都被暂停职务了。哈群斯,就是那个司机,听说他有可能被发去某个车站打扫厕所。他是个正派、直率而沉默的老小子,一心扑在工作上。现在是他最糟糕的时候——痛苦而多疑。一想到要整天洗厕所和收零钱就让他深恶痛绝。”“自然了。唔,那么这就是我们诚实的哈群斯:沉默,也许有点敏感,为公司服务了一辈子,对他深爱的538像牛头犬一样忠诚。”“咦,这正是他的引擎号——你怎么会知道?”卡莱尔尖锐地问。“在调查报告中提到了两三次,路易斯。”卡拉多斯温和地说。“那么你只是——没有任何原因地记住了?”“你应该相信一个盲人的记性,特别是他打算提高记忆力的时候。”“那么你应该记得哈群斯没给人好印象。他在这场严峻的考验中表现得暴躁不安。我需要你从各方面来审视这个案子。”“我记得他称呼信号员麦德是‘一只撒谎的小狗’。麦德现在怎么样了?当然,你已经见过他了吧?”“是的。他没给我什么好印象。他能言善道,知道怎么讨好人,滑头得很。在你问之前他就准备好要回答什么了,对一切都深思熟虑。”“现在你是打算告诉我点什么了,路易斯。”卡拉多斯鼓励地说。

卡莱尔先生笑了笑,以掩饰他不由自主的惊讶。“有个线索在调查报告中没有提到,”他承认道,“哈群斯是个一生节俭的人,他的工资很高。在他那个阶层里算是富人了。我猜他在银行里有500英镑。他是鳏夫,有个女儿——二十来岁很有礼貌的姑娘。麦德是个年轻人,他和这姑娘在谈恋爱——两人私定终身已经有段时间了。但老哈群斯不接受这桩婚事,看来他从一开始就不喜欢这个信号员,禁止后者来他家,也不许女儿和他说话。”“好极了,路易斯,”卡拉多斯高兴地大声说,“我们可以为你的客户澄清这红绿灯之谜,把那个能言善道油嘴滑舌的信号员挂在他自己的灯柱上了。”“这真的很重要?”“这太有说服力了。”“麦德也许是一走神才犯的错,当他发现时已经太晚了,因为太怯懦不敢承担责任,他选择了孤注一掷地消灭罪证并矢口否认。也许是这样,但我的想法是:这既不是一起事故,也不是纯粹的预谋。我能想象,麦德卑劣地庆幸自己掌握着那个对他来说碍事讨厌的老人的命运。我能想象这主意使他着了魔。无数次他将手放在操纵杆上享受这种可能。某一天他只是虚张声势地将操纵杆拉下——随即又拉回危险——也许只这么一次,也许在这个毁灭性的时候到来之前他就经常这么做。这其中包括了将火车司机致于死地的可能。无论如何他都将名誉扫地,因为从表面上看,人们更容易相信一个人有可能心不在焉地冲过危险信号,而不会毫无意识地把信号灯拉下又拉上。“那个司炉死了。你的理论里包括了司炉死掉的必然性吗,路易斯?”“没有,”卡莱尔说,“司炉是个难题,但从麦德的角度来看——无论他是失误还是预谋,都可以这么推论:首先,司炉是有可能死掉的;其次,也许他压根没注意信号灯;最后,无论如何他都会证实司机的说法,而我们的老好陪审团不会完全采信。”

卡拉多斯抽着烟,若有所思,那双睁开却看不见的眼睛仿佛只是平静地凝望着屋里的某个角落。“这样解释也未尝不可,”过了一会儿他说:“一百个人里会有九十九个说:‘没人会做这样的事。’但对你我而言,已经从不同角度学习了犯罪学,知道人有时候是会做这样的事的,否则就没有各种各样奇特有趣的犯罪了。在那条铁轨上你都干了什么?”

对任何能看见的人来说,卡莱尔先生的表情包含了答案。“你可真是运筹帷幄之中呢,马科斯。我还能干什么?我总得为我挣的钱干点什么吧。嗯,我刚进行了一次私下调查。可能会有某个人知道的比他说出来的要多,沉默也许是因为友谊、憎恨,甚至强烈的嫉妒。这方面没什么结果。但或许有人当时碰巧看到了信号灯。我亲自去了铁轨。信号灯一侧是银行的高墙,另一侧是民宅,但信号灯的位置比储藏室的最底端还要低,不可能在路上或窗户里被看到。”“可怜的路易斯!”卡拉多斯友善地嘲笑道:“那你是束手无策了?”“是的”,卡莱尔承认:“现在你知道这是什么样的工作了,我想你不乐意在这上面浪费时间吧。”“这么说可有点不公平,”卡拉多斯得体地回答:“不,路易斯,我将接管你那诚实的老司机,你那油嘴滑舌的信号员,和你那从哪儿也看不见的要命的信号灯。“但有一点很重要你得知道,马科斯,虽然信号灯看不见,如果机械装置出了问题或者被什么人动过,自动指示器会立即告诉麦德绿灯亮了。我向你保证,在技术上我已经做了深入研究。”“我也会这么做的,”卡拉多斯先生严肃地说。“关于这一点,如果有什么你想知道的,我敢说我都能告诉你,”他的访客建议道:“也许可以节省你的时间。”“说真的,”卡拉多斯说:“我想知道铁轨一侧的民宅那边,是否有人在11月26日这天成年或者结婚的?”

卡莱尔先生好奇地望着主人。“我还真不知道,马科斯,”他干脆利落地答道,“我想问一下这有什么关系?”“75年的庞特圣林桥事故,唯一的解释就是映在民宅窗户上的绿色焰火反光。”

卡莱尔先生暗自笑了笑。“我亲爱的朋友,别让你对偶发事件的好记性牵着你跑,”他明智地评论道,“显而易见的原因十有八九是正确的,但此时的困难在于如何证明。你愿意见见他们吗?”“无论如何我也要见见他们的,我想先见一下哈群斯。“两人都住在霍洛威。那么我让哈群斯到这儿来见你——明天如何?他现在无事可做。““不行,”卡拉多斯答道,“明天我约了经纪人,时间都排满了。”“是啊,你可不能忽略自己的正事来做这个——实验。”卡莱尔表示同意。“而且,我更愿意去哈群斯家里拜访他。路易斯,一个晚上时间对于这个诚实的老人来说足够了。我有个埃乌美涅斯(译者注:小亚细亚帕迦马王国君主,后被罗马帝国吞并)时期的好东西给你看。今天是礼拜二。周日来这儿吃晚饭吧,你可以尽情嘲笑我。”“这可真是个亲切的邀请,”卡莱尔答道:“好的,我会来的。”

两小时后卡拉多斯似乎又开始了他的研究,呆呆坐着,有时自顾自微笑,一两次笑出声来,但大部分时候他愉悦平静的脸上是看不出什么感情的,那双盲眼凝视着某处不知名的所在。光亮隐藏了他的失明,十二枝吊灯的柔和光芒将屋里照得像白昼一样。最后他站起来摇了一下铃。“我想格雷特莱克斯先生已经不在这儿了吧,帕金森?”他问道——那位先生是他的秘书。“我想不在了,但不确定。”仆人答道。“没关系。到他的房间里,把最近的两打《泰晤士报》带给我。现在。”当仆人回来,他说:“翻到最早的那份。日期?”“11月2日。”“好极了。翻到金融市场版,应该是在增刊里。找到有关英国铁路的那一栏。”“我找到了,先生。”“城郊客运。读出收盘价格和涨跌幅。”“城郊普通股,66·5-67·5,跌幅1/8。优先普通股,81-81·5,无涨跌。次等普通股,27·5-27·75,跌幅1/4。就是这样了。先生。”“拿张大约一星期前的报纸。只读次等普通股。”“27-27·25,无涨跌。”“再一个星期。”“29·5-30,涨幅5/8。”“再一个。”“31·5-32·5,涨幅1。”“很好。现在再读11月27日周二这天的。”“31·875-32·75,涨幅0·5。”“嗯,第二天。”“24·5-23·5,跌幅9。”“的确如此,帕金森,你知道之前发生了一起事故。”“是的,先生,可怕的事故。珍妮说她认识某个人的姐姐的男友的堂兄在这场事故中被扯掉了胳膊——从胳膊那儿扯断的,她说。看来还有人相信,先生。”“嗯。现在看看第一个投资专栏,看看有没有什么和城郊客运有关的消息。”“是的,先生。‘城郊客运,因最近预期扩展的公共汽车服务并不成功,该公司正在悄然放弃这项计划,其原本良好的运输业务也由于周四晚上一起惨痛的交通事故导致股价暴跌。尤其是次等普通股一度下滑了11点,最近盛传分红已经无望。”“嗯。现在你可以把这报纸收起来作为前车之鉴了,帕金森,不要把你的存款投资在次等普通股上。”“是的,先生。谢谢您。我会谨记在心的。”他在收拾报夹的时候又逗留了一会儿,说,“我得说,先生,我买了一栋阿克顿(译者注:位于伦敦附近的城市)的小房子,但现在即使是不动产也不能避免被合法的掠夺,先生。”

第二天卡拉多斯先生会见了他在这个城市的经纪人。可以料想他处理私人事务的速度比他预期的要快,因为在离开奥斯汀隐修院之后,他又继续前往霍洛威——哈群斯正在家里,愁眉苦脸地坐在厨房的炉火前。想到他奢华的汽车可能会引起卡隆戴克街的公众瞩目,这个盲人让车停在离房子较远处,在帕金森手上那几乎令人无法察觉的细微指引下步行而来。“有位绅士要见您,爸爸。”哈群斯小姐在门前说,她一眼就对这两个访客的地位作出了判断。“为什么你不请他到客厅里去呢?”前火车司机喃喃说道,他的脸就是一份努力工作和头脑清醒的证明书,但这会儿其中一项可能遭到了损害——他的声音和神态都表明他喝过酒。“我想这位绅士不会觉得我们的客厅和厨房有什么区别,”这位姑娘优雅地说,“况且这儿还暖和些。”“客厅有什么问题?”她的父亲愠怒地说,“对我和你母亲来说已经够好的了,对你也一样。”“客厅没什么问题,厨房也没有。”她平静地转向紧随其后走过狭窄通道的那两位,问:“你们进去吗,先生?”“我可不想见什么绅士,”哈群斯抽泣起来。“除非——”他的态度突然转成令人怜悯的渴望。“除非您是从公司来的,先生,来——”“不,我是代表卡莱尔先生来的。”卡拉多斯回答,彷佛是本能地走向一张椅子。

哈群斯轻蔑地笑了笑。“卡莱尔先生!“他重复道,“卡莱尔先生!他可什么也没做。他怎么不为他挣的钱做点儿事?”“他做了,”卡拉多斯泰然自若地幽默回答,“他把我打发来了。现在,我要问您几个问题。”“几个问题!”这个愤怒的人咆哮道,“为什么,该死的,整整一个月除了回答问题我什么也没干。我可不是付钱让卡莱尔先生来问我的,一分钱不花我也被问够了。你为什么不去问哈伯特·亚纳尼亚·麦德先生?——也许你会查出点什么呐。”

门轻轻打开,卡拉多斯知道那姑娘安静地离开了。“看见了吧,先生?”父亲说道,转向另一种抱怨。“你看见那姑娘了——我自己的闺女,为了她的一生我才这么工作啊。”“没有。”卡拉多斯答道。“刚出去的那姑娘——她是我闺女。”哈群斯解释道。“我知道,但我没看见她。我什么也看不见。我是个盲人。”“盲人!”老人喊道,震惊得一下坐直了。“你是说真的,先生?你好端端地走进来,看着我就好像你能看见似的。你一定是开玩笑吧。”“不,”卡拉多斯笑道,“千真万确。”“这么这事可太滑稽了,先生——您这么个盲人怎么能指望查出看得见的人都办不到的事呢?”哈群斯明智地说。“有些事你是不能用眼睛看的,哈群斯。”“也许您是对的,先生。那么,您想知道什么?”“先来根雪茄吧,”盲人说,递过他的烟盒,直到各种声音告诉他主人已经在舒适抽烟了,才开口说道:“事故那天你驾驶的是从诺特克里夫开出的6207次列车。在到达朗伯斯桥——你线上的伦敦主站之前是各处都停,朗伯斯桥再往后就相当于一趟快车了。列车在7点11分离开朗伯斯桥,在到达泰晤士河的斯旺斯特德之前是不会停的,这段距离是11英里,到站时间是7点34分。然后从斯旺斯特德驶向英格菲尔德即这条线的终点站,到站时间是8点5分。”

哈群斯点着头,想起对方看不见,说道:“是这样的,先生。”“这就是你一天的工作吧——在诺特克里夫和英格菲尔德之间穿梭?”“是的,先生,大部分时候都是三趟上行和三趟下行(译者注:上下行指列车运行的相反方向)。”“下行时的停靠站都一样?”“不,7点11分是唯一一班从朗伯斯桥直接开到斯旺斯特德的火车,您知道,这正是人们所说的下班高峰期结束的时候。很多住在斯旺斯特德的下班较晚的绅士们经常乘坐7点11分这班车。其它车次我们在到朗伯斯桥的每站都停,此后则是不时停靠。”“事实上,也有其他的火车走同样的行程?”“是的,大约六列。”“其中有——就是说,在高峰期之内——有任何车从朗伯斯桥到斯旺斯特德之间不停站的么?”

哈群斯思索了一会儿。怒气和烦躁渐渐从他脸上消失。他又是个优秀的技师了,朴拙,但拥有能力和自信。“我不能明确地回答您,先生。很少短途火车会经过铁路交叉点而不停站的,但有些也许会。之前一分钟会有指示,但我没得到过这样的指示。”“不要紧。你在调查中说过,骑士十字车站东边的‘停止’信号灯对你来说不是什么稀罕事。这个频率有多高——请注意,只是7点11分这班车。”“也许一周有三次,也许两次。”“事故发生在周四。您是否留心过,在周四被通知停车的频率比其他时候要稍微高一些?”

司机为这个问题掠过一丝微笑。“您碰巧不住在斯旺斯特德吧,先生?”他问。“不,”卡拉多斯承认道,“怎么?”“嗯,先生,我们总是在周四被通知停车——可以说,事实上总是如此。对那些长期乘坐的人来说这几乎相当于定律了,他们可是对这班车翘首以待呢。”

卡拉多斯的盲眼具有掩饰情绪的非凡才能。“哦,”他温和地说,“总是如此,几乎相当于定律了,是吧?为什么总是周四呢?”“我听说是和提早停止营业日有关。郊区的交通有点不同。按理我们的车应当是推迟两分钟的——我猜可能是更改时间表被认为没有必要,这样我们通常都得在三深隧道外等待一趟西进的电气火车过去。“那么当天你是为此做了准备的?”“是的,先生,我做了准备,”哈群斯说,因为某种回忆气血上涌。“陪审团不理会这点让我很生气。但三个月里也可能有一次我会在周四得到通过的信号,我不能因为事情不符合我的预想就去询问对错。信号灯就是给我的命令,先生——停止!前进!我只有遵守,就像听命于战场上的将军。否则会发生什么呢!他们说我走神纯粹是胡说八道,提出这个主张的人是个理发师,在他们作出判决时,他还分不清“保持距离”和“停止”的信号有什么差别!那个信号灯给我命令,先生,就是‘前进和守时!’”

卡拉多斯安慰性地点头表示同意。“提问就到此结束吧,我想。”他说。“结束!”哈群斯惊讶地喊道,“为什么,先生,您还没知道多少事呢。”“已经够多了。而且我想你被翻来覆去地盘问也并不舒服。”

老人不安地在椅子里挪了挪,急得用力拽他的花白胡子。“您可别介意我刚才说的,先生,”他道歉说,“不知什么缘故,您让我觉得这事有点希望了。但这几个礼拜我被他们那些人一个接一个地纠缠、指责、盘问,几乎对什么都起了反感。现在他们又要把我扔到一个厕所去干活——我在公司工作45年,有32年都踩着脚踏板呐——我就这样被人怀疑冲过了一个危险信号!”“你吃了不少苦头,哈群斯,但你得学会耐心点儿。”卡拉多斯同情地说。“您觉得这事儿还有希望吧,先生?您能为我洗刷清白吧?相信我,先生,如果您能让我觉得还能被解救出去——”他停下来忧愁地摇头。“我会耐心点儿的。”他简单地补充道。

卡拉多斯想想就做了决定。“今天是礼拜三。我想下星期你就会从你们总经理那儿得到消息的。”“我的天,先生!您是说真的?”“在这期间你得举止得体。有礼貌地沉默。尤其是——”他朝立在两人中间那张桌上的一个夸脱壶(译者注:夸脱为容量单位,=1/4加仑,约1·14升)示意地点了点头,这事让头脑简单的火车司机回想起来总是满腹疑问——“尤其是,别再碰它了。”

哈群斯抓起酒壶砸在炉石上,他的脸因为下定决心而发亮。“我不再喝了,先生。是烦恼和绝望才让我这样的,现在我没它也行了。”

门被匆忙打开,哈群斯小姐不安地望向她的父亲和访客。“哦,发生了什么事?”她喊道,“我听到有什么摔碎的声音。”“这位绅士会为我澄清的,玛格,我亲爱的,”老人抑制不住地脱口而出,“而且我永远也不再酗酒了。”“哈群斯!哈群斯!”卡拉多斯警告地说。“这是我的女儿,先生,您不想让她知道么?”哈群斯垂头丧气地申辩道,“那我不会再多嘴了。”

卡拉多斯暗自笑了笑,感觉到哈群斯小姐吃惊和怀疑的眼神正试图看出他在想什么。但他只是和火车司机握了握手,也不再说什么,就在帕金森沉默的指引下走向门外那平凡狭窄的街道。“哈群斯小姐穿着半孝服很好看,帕金森,”他们一起走时他说,“行事周到,也不夸张。”“是的,先生。”帕金森表示同意,他早已不为主人的洞察力感到惊讶了。“罗马人,帕金森,有句谚语是金子无香。有时候这挺让人遗憾的。哈群斯小姐戴了什么首饰?”“很少,先生。一支普通的金胸针,像只快乐的——快乐的雀鸟,我想,先生。其他的物件只有一块背面光滑的青铜表,挂在一个青铜蝴蝶结上。“没什么炫目或昂贵的东西,呃?“还真没有,先生。很符合像她这个地位的年轻人。”“这是我想到的,”他放慢脚步。“我们正经过一个招贴板,是吗?”“是的,先生。”“我们在这儿站一会儿。把面前这张海报上的正文部分读给我听。”“这张写着‘氧络’,先生?”“是的。”“氧络’,先生。”

卡拉多斯无声大笑起来。帕金森就庄重多了,对这件可笑的事只作了轻微让步。“这枪打偏了,帕金森,”当他的主人能开口时说道,“我们试试另一个。”

有三分钟,随着朗读者严谨的责任心和听者强烈的兴趣,某个多余木料和建筑材料的拍卖细节被逐一道来。“行了,”卡拉多斯说,当最后一点儿念完时。“从107号的门那儿还是可以望见咱们的,是吧?”“是的,先生。”“没人从那儿向我们走来?”“没有,先生。”

卡拉多斯再度思索着向前走去。在霍洛威路他们回到停在那儿的汽车里。“朗伯斯桥火车站。”司机收到指令。

汽车在站台那儿被打发回家了,帕金森按指示买了两张到里士满的头等票,要在斯塔福德路换车。“下班高峰期”还没开始,火车进站时他们很容易就找到了一节空车厢。

从朗伯斯桥到骑士十字车站,帕金森一直在描述他沿途所见。差不多四分之一英里的路程,卡拉多斯都在不停询问他那观察力和记忆力极佳的仆人。随后他的问题结束了。他们在骑士十字车站东边经过了“停止”的信号灯。

第二天下午他们又往回坐到骑士十字车站。但这次卡拉多斯对周围的景象不再感兴趣了。“我们要去看些寓所,”对此他只说了这么一句。“是的,先生”,帕金森对这趟不寻常的旅程也只答了这么一句。离开车站后,他们急转到与铁路线平行的一条路上——一条沉闷的乡村大道,老房子摇摇欲坠,偶尔有一两处钉着黄铜名牌的住户,但大部分都是用于出租的二流公寓。“有旗杆这房子后面的第三栋。”卡拉多斯说。

帕金森按了门铃,一个年轻女仆前来应门,因为是午后休息时间,她看起来不那么整洁。她通报了卡拉多斯的到来,随后回复他丘伯小姐在家,把他们带进一个气氛阴郁的小客厅等待她的出现。“我在这儿是‘几乎’失明,帕金森,”卡拉多斯在屋里一边踱步,说道:“这样就省得解释了。”“好的,先生。”帕金森答道。

五分钟之后,他们等来了大概也在午睡的丘伯小姐,要在伦敦看眼科大夫的卡拉多斯为自己和他的仆人安排暂住的房间。“我的单人间必须朝北,”他说明:“我得有光才行。”

丘伯小姐表示她非常理解。有些绅士是需要,她补充道,有些则是出于感觉。她会尽力适应这一切。的确有个曾经租出去的房间是朝北的,但她不知道刚来的这位绅士也会提出同样的要求。“是个像我一样的可怜人么?”卡拉多斯亲切地问道。

丘伯小姐可不这么想。就他的状况而言她认为只是感觉问题。他说他在另一边睡不着。她就不得不腾出自己的房间来安置他,谁叫她是在经营一个公寓楼呢;而且古什先生对自己的想法也慷慨得很。“古什?是一位印度绅士,我想?”卡拉多斯猜测道。

看来古什先生是个印度人。丘伯小姐承认她一开始还为自己接收了个“黑人”担心过。但她重申:古什先生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绅士”。五分钟的亲切让卡拉多斯充分了解到古什先生的生活态度和动向——他到达和离开的时间,他的离群索居和日常习惯。“这是最好的房间了。”丘伯小姐说。

这是一层一个相当大的房间。从窗户可以望见外屋的屋顶,再过去就是深深的铁路线,对面立着卡莱尔先生曾经提过的那道死气沉沉的围墙。

卡拉多斯以他敏锐得有时让某些熟人感到难堪的观察力“环视”着这个房间。“我得做些日常锻炼,”他说,走向窗户,抚摩着木框:“您不会介意我修一下这儿吧,丘伯小姐——只是安几个小螺丝钉?”

丘伯小姐想她不介意。随之她确定自己不介意,最后她对介意这个想法嗤之以鼻。“如果足够宽的话,”卡拉多斯沉思道,严格地按着立面。“您有好用的木头尺子么?”“哦,当然有!”丘伯小姐喊道,迅速打开一连串抽屉找到她要的东西。“古什先生走后我们清理房间,他认为没必要带走的东西里有这个尺子。是您需要的么,先生?”“是的,”卡拉多斯答道,接过尺子:“我想这正是我需要的。”这是一把普通崭新的白木尺,一便士就可以从任何小文具店买到的那种。他漫不经心地量了立面的宽度,以触摸读出数字,随后继续将指尖在工具边缘轻微地上下移动。“四又八分之七英寸。”这是他没说出口的结论。“希望它还好用,先生。”“好极了,”卡拉多斯回答:“但我的要求还没完全得到满足,丘伯小姐。”“还没,先生?”女房东说,为一位这样和蔼可亲的绅士效劳是很愉快的:“您还有什么要求呢?”“因为我的视力很差,所以需要一盏灯,但并不是什么灯都行。煤气灯我用不了。您能帮我找一盏油灯来么?”“当然,先生。我有一盏很好的黄铜油灯,是特别为古什先生准备的。他晚上要看很多书,而且比较喜欢油灯。”“那真是太方便了。我想它可以点上一整个晚上吧。““是的,确实如此。而且他每天都要加满油。““油灯要是没油的话也就没多大用处了。”卡拉多斯笑道,随她走向另一个房间,漫不经心地将尺子插在口袋里。

不管帕金森对入住一条偏僻街道上的二流公寓怎么想,都可以断定他对主人的忠诚足以压倒他作为一个独立的“人”的私下想法。无论如何,当他们向火车站走去时,他不带任何感情地开口问道,是否有关于此次迁居给他的任何指令。“没有,帕金森,”他的主人回答:“我们现在的住处很好啊。”“对不起,先生,”帕金森有些局促地说:“在我看来您租了一礼拜的公寓。”“我恐怕丘伯小姐也这么认为。但某些不可预知的事会阻止我们前往。格雷特莱克斯先生明天要写封信,附上支票和我的歉意,并为我不经意带走的尺子加上一便士。至少这是照价付款了。

看来帕金森对这一连串事件不打算再深入了解,这被认为是无可厚非的。“您的火车来了,先生。”他仅仅说道。“让它过去吧,我们搭乘下一趟。这个月台的任何一端有信号灯么?”“是的,先生,在比较远的那端。”“我们走过去吧。这里有搬运工或站台人员吗?”“没有,先生,一个也没有。”“拿着这个尺子。我要你走上台阶去——顺便问一下,信号灯上是有台阶的吧?“是的,先生。”“我要你量一下灯罩。爬到需要的高度即可,如果必须探身去量的话小心别用你的指甲在尺子上划下记号,虽然这冲动是很自然的,但类似的标记已经做过了。”

帕金森紧张地四处张望了一下。幸好那部分是个黑暗而人迹罕至之处,其他人都在走向月台另一端的出口。同样幸运的是,这个信号灯并不高。“依我的判断,灯罩宽差不多是四又八分之七英寸。”帕金森汇报说。“谢谢,”卡拉多斯答道,将尺子放回口袋:“差不多就是四又八分之七。现在我们搭下一趟火车回去吧。”

周日晚上,卡莱尔先生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塔楼。他带来对任何可能性的思想准备和一双锐利的眼睛。但随着时间过去,难以捉摸的卡拉多斯丝毫没有谈到这起案件,卡莱尔的态度转向对主人的调侃式的同情——事实上他也没说什么,但他的语调表达了一切。

直到晚饭结束他们回到图书馆,卡拉多斯才带来一丝不寻常的气息。他第一个象征性的举动就是将钥匙从门外拔下来插在门里边。“你在做什么,马科斯?”卡莱尔先生问道,好奇心压倒了他迂回的态度。“你一直在寻开心呢,路易斯,”他的朋友回答:“但帕金森很快就要回来了,最好也做做准备。你碰巧带了一支左轮手枪没有?”“来和你吃晚饭我可没带,马科斯,”卡莱尔回答,尽力表现得泰然自若:“一切正常吗?”

卡拉多斯为他的访客迅速恢复常态而亲切微笑,按下身畔古董柜子上的秘密弹簧,一个小抽屉平滑地弹出来,里面有一对暗蓝色的手枪。“无论如何,今晚得谨慎行事,”他回答,拿了一支递给卡莱尔,另一支放进自己的口袋:“我们要的人很快就到了,但他情绪如何我们可不知道。”“我们要的人!”卡莱尔过来兴奋地喊道:“马科斯!你刚才怎么没说你让麦德认罪了?”“没人认罪,”卡拉多斯说:“而且这人也不是麦德。”“不是麦德……那你是说哈群斯?”“既不是麦德也不是哈群斯。有人动过信号灯——哈群斯是对的,信号灯那会儿确实是绿色——他是个从孟加拉来的年轻的印度人,叫德莱士纳,住在斯旺斯特德。”

卡莱尔先生望着他的朋友,震惊而将信将疑。“你是说真的,卡拉多斯?”他说。“我的幽默感这么好啊!”卡拉多斯笑道:“如果我错了,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就会被证明。”“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这样的恶行,真是胆大包天!”卡莱尔先生瞠目结舌,有点语无伦次。“主要是为了把他自己从一桩毁灭性的投机买卖中解救出来,”卡拉多斯回答:“如果有其他动机——或者至少是某种刺激——我想,无疑我们应该听听。”“不管怎样,马科斯,我觉得你对我太不公平了。”卡莱尔抗议道,他从震惊的第一反应中恢复过来,感到有些受伤:“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而我什么也不知道,对这整件事丝毫不知情。”“我们都有点寻开心的想法呢,路易斯,”卡拉多斯亲切地说:“但你说得对,也许现在还有时间弥补。”他用最简单的话把调查过程描述了一遍,“现在你要知道的就等德莱士纳来了。”“但他会来吗?”卡莱尔怀疑地问道:“也许他是个多疑的人?”“是的,他是个多疑的人。”“那他就不会来了。”“正相反,路易斯,他会来的,因为我的信让他起了疑心。他正在来的路上呢,否则帕金森会立即给我打电话的,我们就得另外想办法了。”“你在信里写了什么,马科斯?”卡莱尔好奇地问道。“我说我急于和他探讨一个有关印度-斯基台铭文的问题(译者注:斯基台人是出现于公元前八到二世纪的游牧民族,在顿河与多瑙河之间,黑海以北),因此派我的车前去接送,希望他能不吝赐教。”“但他对印度-斯基台铭文有兴趣么?”“我根本不知道,”卡拉多斯承认。当外面传来汽车轮碾过砾石路面的声音,卡莱尔先生一下站起来,表示他彻底认输了。“天哪,你是对的,马科斯!”他喊道,从窗帘向外窥视:“车里是有个人。”“德莱士纳先生到。”一分钟后帕金森进来通报。

访客带着从容的自信走进房间——也许是真的,也许是伪装。他是个25左右的瘦弱的年轻人,黑色的头发和眼睛,仔细修剪过的小胡子,深橄榄色皮肤。他的外貌并非不讨人喜欢,但看起来有点刺眼和傲慢,打扮也太过时髦。“哪位是卡拉多斯先生?”他问道。

卡拉多斯站起来,轻轻鞠了个躬,但没伸出手去。“这位绅士,”他说,指他的朋友:“是卡莱尔先生,著名的私家侦探。”

印度人对这样的描述投去锐利一瞥,随后坐下来。“您给我写了封信,卡拉多斯先生,”他用带着很重外国口音的英语说道:“我得说那是封有趣的信。您问我有关古代铭文的问题,我对古董一窍不通,但我想既然您都派车来接了,当面向您解释更有礼貌些。”“那只是我信里所写的。”卡拉多斯回答。“您想见我?”卡拉多斯说完就沉默了,德莱士纳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您离开丘伯小姐的公寓时留下了一把尺子。”卡拉多斯说时拿起放在桌上的那把尺子。“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德莱士纳警惕地说:“您一定是搞错了。”“尺子上标着四又八分之七英寸,信号灯玻璃罩的宽度。”

这个不幸的年轻人无法掩饰他的震惊,脸色都变了,然后冲动地上前夺走卡拉多斯手里的尺子。“如果这是我的那我有权处置它,”他喊道,将尺子折成两段,扔进身后壁炉熊熊燃烧的火焰中:“现在什么都没了。”“对不起,我可没说被您匆忙处置的这把尺子就是您留下的那把。事实上,它是我的。您的在——另一个地方。”“不管怎样如果是我的您就无权拥有,”德莱士纳愈发激动,喘着气说:“您是个贼,卡拉多斯先生,我要离开这儿。”

他跳起来向门外走去。卡莱尔上前一步,但这没有必要。“等一下,德莱士纳先生,”卡拉多斯平静地打断:“真遗憾,您从那么远来了,却不想听听我在沙夫茨伯里大道周边的调查结果。”

德莱士纳又坐下了。“随你的便,”他低声说:“我对这不感兴趣。”“我想得到某种样式的灯,”卡拉多斯继续道:“最简单的解释应该是我的车需要这灯。很自然我去了长亩街。在第一家店我说:‘是否有个我的朋友——他是印度人,最近在这买了一盏绿色玻璃宽约5英寸的灯?’他们说没有但可以给我做一盏。在第二家我得到的是同样的答复,第三家,第四家,终于我的坚持得到了回报。我发现了做过这种灯的商店,并以订制一盏的价钱得到了所有我需要的细节。店员告诉我,这对他们来说是新闻——在印度的某些地方绿色是表示危险的颜色,因此汽车尾灯得是绿色的。他对这很有印象,可以在一千个人里认出那位预先付款而没有留下任何地址的顾客。我让您对此感兴趣了么,德莱士纳先生?”“怎么?”德莱士纳懒洋洋地打个呵欠:“我看起来对此感兴趣吗?”“您得原谅我不幸是个盲人。”卡拉多斯冷冷地致歉。“盲人!”德莱士纳喊道,好像被这词儿电击了一下,忘了装腔作势:“你的意思是——真的瞎了——你看不见我?”“唉,是的。”卡拉多斯承认。

印度人将右手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来,以悲剧性的姿势将一把重型左轮手机扔在两人中间的桌上。“我让你说了个够,卡拉多斯先生,如果刚才我要离开而你和你的朋友打算阻止我,就是将你们的生命置于险地,”他以阴沉的声调说道:“但谁能蔑视命运,谁又能成功逃开自己的命运?一个月前,我去见某个能预言未来的族人,得到的讯息是:‘你要敬畏一个盲人。’随后她又补充道:‘当这个盲人看见了常人双眼所看不见的,你得与阎罗王讲和。”而当时我还以为她在说来生的事。”“你这就是承认自己的罪行了。”卡莱尔先生实事求是地说。“我听从于命运的判决,”德莱士纳答道:“预言里说有个盲人将是天意的工具。我没想到,卡莱尔先生,”他恶意地补充道:“您有眼睛也能查到这结果。”“你可真是个冷血的无赖!”卡莱尔先生反驳道:“我的天!你知道自己要为许多无辜人的生命负责吗?”“你知道吗,卡莱尔先生,你和你的政府及士兵要为我国每天都在死去的那些成千上万无辜的生命负责?如果英国被德国占领,他们派出军队和政府驻扎,把家庭子女和各种昂贵消费的开支都强加给这个不幸的国家,直至将老百姓压榨到饥荒的边缘,每一个新任官员都意味着要由一千个人的死亡来支付他的薪水。那么如果你去了柏林,毁掉一列火车,你会被当成爱国者受到欢呼的。我做的事正如博阿迪西亚(译者注:博阿迪西亚是古代英格兰东部克尔特人的一个叫爱西尼的部落女王,公元61~63年,她领导爱西尼人进行了反抗罗马人的光荣而血腥的斗争)和,和参孙(译者注:圣经人物,以色列但族反抗非利士人统治的大力士,因为不听神的话变成了一个任人欺侮的瞎子)所做的。如果他们是英雄,我也是。”“噢,的确是!”卡莱尔愤慨地喊道:“但话说回来!博阿迪西亚是个,呃,是个半传说中的人物,我们只能远远钦佩。个人来说,我并非在表达某种观点。但参孙,我得提醒你,是个圣经人物,是个被嘲笑的敌人。可你毫无疑问是被当成朋友来对待的。”“难道我在这儿的生活不是每天都被你们这些高傲愚蠢的人嘲笑轻视?”德莱士纳沉浸在回忆中说道,眼神恶毒,激动得声音发颤:“哦,我有多么憎恨这些人,每当我走过街道就被他们用纯正的英语一千次称为下等人——一个黑鬼!我多么希望自己能像凯撒一样吹口气就叫一个国家灭亡!我厌恶你自得的伪善,卡莱尔先生,我以你永远不能理解的崇高立场轻视并憎恨你。”“我想我们有点跑题了,德莱士纳先生,”卡拉多斯打断他,公正地说道:“如果我没想错的话,你也不是憎恶在这里遇到的每个人吧?”“哦,不是。”德莱士纳承认,他的态度转变成某种天真的率直:“我像憎恨你们这儿的男人一样喜欢这儿的女人。一个民族的性格怎么能如此分裂——男人沉闷、愚笨又无礼,而女人聪明、有同情心又懂得欣赏?”“但有时也需要花点钱吧?”卡拉多斯提醒道。

德莱士纳重重叹息。“是的,令人难以置信。她们的天性就是挥金如土。我给的津贴(虽然你们大部分人称此为高尚)远远不够。我被迫开始借钱,连利息也无法支付。破产是不切实际的,因为我应当被人民回想起来,而且,即使我这么痛恨英国,也因为某种原因无法离开。”“是和阿卡狄亚剧场有关么?”“你知道?哦,别说出那位女士的名字。为了恢复我的经济状况,我开始从事股票交易。因为我父亲在我所在的那家公司的身份地位,我的信用很好。从可靠的权威那儿我很早就得知,城郊客运的股票,尤其是此等普通股,将因当时还是内部机密的公车业务合并之事而严重下跌。我开了个空头帐户并大量卖出。股票跌了,但只跌了一点儿,我等着。然后,很不幸的,又开始回升。相反的力量起了作用,传闻也转向了。我想不出解决的法子,为了维持帐户运转,我被迫暂时交易一些实际上不属于我的股票。”“这是盗用,先生,”卡莱尔先生冷冰冰地评论道:“而且是建立在大规模谋杀之上的盗用!”“这只是所谓的说法。但在我的情况中,这只是暂时的。很不幸,回升在继续。某天晚上,我在极度绝望中偶然比平常搭了稍早的一班车回斯旺斯特德,火车停在某个信号灯前让另一列车通过。车厢里有人在谈话,我听到了一点。某人说这样早晚会出事,等等。一闪念中,我看出怎么利用这点。如果有场严重的事故,股票一定会下跌,我就可以自保。其他的我想卡拉多斯先生已经设法知道了。”“马科斯,”卡莱尔先生激动地说:“为什么不让你的仆人去叫警察,立即拘捕这个已经招供的坏蛋?”“叫警察吧,卡拉多斯先生,”德莱士纳表示同意:“我一定会被吊死,但我准备的演说将传遍印度,我会像烈士一样受人尊敬,我的祖国将因我的牺牲而尽快解放。”“换句话说,”卡拉多斯说:“会有半打不满意的地区会发生暴动,一些不幸的警察会被殴打致死,也许还有更坏的事发生。那对我们并不合适,德莱士纳先生。”“你打算怎么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德莱士纳带着冷酷的自信问道。“在一个严冬的早上被吊死可不怎么令人愉快,非常寒冷,也没有朋友在身边,很不人道。漫长的审判,孤独,被拘禁,无法入睡的辗转难眠,侩子手将你绑上双臂套入绳结,都会在想象中折磨你。只有非常愚蠢的人才会轻易选择被吊死。”“您想让我怎么做,卡拉多斯先生?”德莱士纳狡谲地问道。

卡拉多斯将手放在桌前的那把枪上,一句话不说地推过去。“我明白了,”德莱士纳短促地笑了一声,眼神闪烁:“你是想让我自杀,把这事儿掩盖起来。不进行公开审判,避免自由起义的星火燎原。”“同时,”卡拉多斯和蔼地打断:“也避免让你们值得尊敬的人民蒙受羞辱,避免那位无名女士不愉快地放弃你刚给她的房子和收入。否则她是一定不会怀念你的。”“此话怎讲?”“你所做的交易是重罪,不会被法院支持。牵涉的那家公司会将你告上法庭,可以追踪到去处的钱财都将出于不良动因而被没收。”“马科斯!”卡莱尔先生激烈地喊道:“你不是打算让这个恶棍最终从绞架上逃脱吧?”“对绞架最好的使用方式就是不用它,路易斯。”卡拉多斯回答:“你是否想过百年之后的人们会怎么看我们?”“哦,我当然不是发自内心地支持绞刑。”卡莱尔先生承认。“没人是发自内心地支持。但我们还在继续执行绞刑。德莱士纳先生是只危险的动物,为了那些温和的动物们他必须死去。让他的野蛮行径和他一样湮灭无闻吧。将它散布出去只会弊大于利。”“我想过了,”德莱士纳说:“我会照你希望的做。”“很好,”卡拉多斯说:“这是普通信纸。你最好写封信给某人,说你因为涉及某些经济困难不想活了。”“但没有什么经济困难——现在。”“那一点不要紧。它将会被归因于某种幻觉并用来显示你的精神状态。”“但我们怎么能保证他不会逃跑?”卡莱尔先生嘟囔着。“他跑不了,”卡拉多斯冷静地说:“他的特征太明显了。”“我并不打算逃跑,”德莱士纳在写信时插话说:“你无法想象我没考虑过这个可能性吧?”“不管怎样,”那位前律师继续嘟囔:“我喜欢身后有陪审团。在精神上处决一个人是一回事,实际操作又是另一回事。”“这样行了吗?”德莱士纳将他写好的信递过去问道。

卡拉多斯为这个向他的洞察力表示敬意的礼物而微笑。“很好,”他礼貌地回答:“9点40分有班火车,合适您乘坐么?”

德莱士纳点点头站起来。卡莱尔先生很不安地感到他应该做点什么,但又想不出应该做什么。

接着他听见他的朋友在穿过大厅时,衷心感谢这位访客对有关印度-斯基台铭文给他的帮助。随后门关上了。“有时候马科斯可真是个怪人。”这位不安的绅士自言自语道。

布鲁克班德乡村别墅的悲剧

“马科斯,”卡莱尔先生说,帕金森在他身后将门关上:“这就是你答应见的郝利尔上尉。”“是我答应听的,”卡拉多斯纠正,对面前这位气色很好但局促不安的陌生人微笑道:“郝利尔先生知道我看不见吗?”“卡莱尔先生告诉我了,”年轻人说:“但,事实上我从前就听说过您,卡拉多斯先生,从我们部队的某个人那里——是和伊万·萨拉托夫号沉船有关的那件事。

卡拉多斯幽默地摇摇头。“当事人还发誓要绝对保密呢!”他大声说:“唔,我想这是不可避免的。不是另一起沉船案件吧,郝利尔先生?”“不,我的是件私事,”上尉回答:“我的姐姐,克里克夫人——但卡莱尔先生能说得比我好。他知道全部经过。”“不,不,卡莱尔是专家。让我听未经加工的叙述吧,郝利尔先生。你知道,我的耳朵就是我的眼睛。”“好的,先生,我会告诉您所有的事,但恐怕别人听了只会觉得这是件小事,虽然它对我来说很重要。”“我们自己也偶尔发现琐事的重要性,”卡拉多斯语带鼓励地说道,“别因为那迟疑。”

这就是郝利尔上尉讲述的故事梗概:“我有个姐姐,米莉森特,嫁给了一个叫克里克的男人。她现在差不多28岁,而他至少比她大15岁。无论我的母亲(她已经过世了)或是我都不怎么喜欢克里克。我们没什么明确的反对理由,也许,除了年龄上的差距之外。但我们毫无共同之处,他是个阴郁寡言的人,喜怒无常的沉默经常让谈话气氛变得很僵。很自然地,我们不再来往。”“你得知道,这已经是四五年前的事了,马科斯。”卡莱尔先生殷勤地插话。

卡拉多斯依然保持着沉默。卡莱尔先生擤了擤鼻子表示他感到不舒服了。郝利尔上尉继续往下说:“经过简单的订婚仪式后米莉森特就嫁给了克里克。那真是个可怕压抑的婚礼——对我来说就像个葬礼。那个男人自称没什么社交来往,很明显他没有任何朋友或业务上的熟人。他是某种代理人之类,在霍尔本外有个办公室。我想他当时以此维生,虽然我们实际上一点不了解他的私人事务,但我猜随后他的业务就在走下坡路,因为过去几年他们几乎都在靠米莉森特少得可怜的收入过活。您愿意听我详细说吗?”“请说。”卡拉多斯表示同意。“当我们的父亲大约七年前过世后,留下三千英镑。这主要投资在加拿大的股票市场,每年有一百多镑的收入。根据他的遗嘱,我的母亲得到了这部分收入,在她死后将传给米莉森特,同时一次性地给我五百镑。但我的父亲私下里向我提议,如果我对这笔钱当时没什么明确用途,他想让米莉森特拥有这笔收入直到我确实需要它,因为她没什么钱。你知道,卡拉多斯先生,在我身上所花的教育和晋职费用要比她多得多,我有工资,而且,我当然比一个姑娘更能照顾自己。”“确实如此,”卡拉多斯同意道。“因此我没动那笔钱,”上尉继续说:“三年前我又回去了一趟,但没怎么见他们。他们住在寄宿舍里。自从他们结婚后,直到上礼拜我们只见过一次。其间我的母亲去世了,米莉森特继承了她的收入。那时她写了几封信给我。我们平常是不怎么通信的,但一年前她给了我他们的新地址——马林考曼,布鲁克班德乡村别墅——他们已经租了这房子。当我有两个月假期时就去了那儿做客,满心希望大部分时间都和他们在一起,但一星期后我就找借口离开了。那地方阴沉而令人无法忍受,整个生活和气氛都难以形容的压抑。”他警觉地看看周围,严肃地探身过去,压低声音说:“卡拉多斯先生,我认为克里克只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谋杀米莉森特。”“继续往下说吧,”卡拉多斯平静地说:“如果只是一个星期在布鲁克班德别墅的压抑环境并不会使你确信这点,郝利尔先生。”“我并非十分确定,”郝利尔疑虑地说:“只是某种怀疑,并且在我看来,客气的憎恶也会指向这点。即便如此,也有更肯定的事。是我到那儿的第二天米莉森特告诉我的。毫无疑问几个月前克里克打算用除草剂毒死她。她是在十分苦恼的状况中告诉我的,但随后就拒绝再提起这件事——甚至微弱地否认它——并且,事实上最大的困难在于,我不能在任何时候让她开口谈论她的丈夫和他的事。要点是她强烈怀疑克里克在一杯黑啤酒里混进了除草剂,希望她在单独进餐时喝掉。除草剂虽然贴了标签,但也装在黑啤杯里,和其他各种液体包括啤酒一样都放在碗橱里,只是放在比较高的那层。当他发现没成功时,就将混合物倒掉,洗干净杯子,将啤酒残渣倒进去。我毫不怀疑如果他回来看到米莉森特死了或者快死了,他会设法让这看起来像是米莉森特在黑暗中搞错了,在被人发现前误喝了毒药。“是的,”卡拉多斯表示同意:“比较平常而安全的方式。”“您得知道他们的生活范围很小,卡拉多斯先生,而米莉森特完全在这个男人的控制之下。他们唯一的女仆每天只来几个小时。这房子偏远僻静。克里克有时会一次出门几天,而米莉森特,出于自尊或漠不关心,远离了所有的老朋友,也没再结交新朋友。他有可能毒死她,将尸体埋在花园,甚至在任何人问起她之前就远遁千里之外了。我应该怎么做,卡拉多斯先生?“他现在可能会用其他方法而不是投毒,”卡拉多斯想了想说:“那已经失败了,他的妻子会时刻警觉。他也许知道或者至少是怀疑其他人知道这事。不……常识性的预防措施是你的姐姐离开她,郝利尔先生。她不打算这么做?”“不,”郝利尔承认:“她不打算这么做。我曾经劝过她。”这个年轻人犹豫了一会儿才脱口说出:“事实上,卡拉多斯先生,我不能理解米莉森特。她不再是过去的那个她了。她憎恨克里克,以沉默的轻视对待他,这像硫酸一样腐蚀了他们的生活;但她又如此妒忌他,以致除了死亡没什么能把他们分开。他们的生活非常可怕。我待了一个礼拜,必须说,即使我不喜欢我的姐夫,他也算相当能忍了。如果他像个男人那样,那么杀死她也不是什么无法理解的事。”“这和我们没关系,”卡拉多斯说:“在这个游戏中必须有立场,我们有我们的。这样才能让我们赢得这场游戏。您提到了妒忌,郝利尔先生?有什么事让您对克里克夫人这么觉得吗?”“我应该告诉你这事,”郝利尔上尉回答:“我偶尔碰见了一个新闻记者,他的报社和克里克的办公室在同一个街区。当我提到名字时他笑了。‘克里克’,他说,‘哦,他有个浪漫的打字员,不是吗?’‘唔,他是我的姐夫,’我回答:‘什么打字员?’对方就不肯再说了。‘不不,’他说,‘我不知道他已经结婚了。我可不想搅进这种事里。我只说过他有个打字员。唔,那有什么关系?我们都有,每个人都有。’别的他就没再说什么了,但那评论和笑容——唔,就是那种意思了,卡拉多斯先生。“

卡拉多斯转向他的朋友。“我想你现在已经很了解这个打字员了吧,路易斯?”“我们在严密地监视她,马科斯,”卡莱尔先生自得地说。“她没结婚吗?”“没有,照目前的状况来说,她没有结婚。”“这就是目前的关键了。郝利尔先生提供了三个很好的理由为什么这个男人打算解决他的妻子。如果我们接受投毒这一说——虽然我们只有一个嫉妒女人的猜疑——这打算已经变成了决定。唔,我们要就此追查下去。你有克里克先生的照片么?”

上尉掏出他的小笔记簿。“卡莱尔先生已经让我去找一张来了。这是我能找到最清楚的。”

卡拉多斯摇了传唤铃。“这张照片,帕金森,”当仆人进来时,他说:“是……顺便问一下,他的名字叫什么?”“奥斯丁,”郝利尔说,对所有事他都带着某种孩子气的激动又压抑着。“是奥斯丁·克里克先生。我可能需要你认一下他。”

帕金森看了看照片,就将它交回主人手上。“我能问一下这照片是这位先生最近拍的么?”他问。“大约六年前,”上尉说,好奇地打量这位新出场的人物:“但他没什么变化。”“谢谢您,先生。我会尽力记住克里克先生的,主人。”

帕金森离开房间时,郝利尔上尉站了起来。看来这次会晤是接近尾声了。“哦,还有另一件事,”他说;“恐怕我在布鲁克班德时做了件令人遗憾的事。在我看来米莉森特的钱早晚要到克里克手里,所以我最好自己先拿着那500镑,以后她需要时再说。所以这次我就提出来,说我现在有个投资的机会,所以想把钱拿回来。”“你怎么想?”“这可能会让克里克加快行动。他甚至可能已经占用了这笔钱而不想拿出来。”“这样更好。在我看来,如果你的姐姐会被谋杀的话,有可能是下星期也可能是明年。请原谅我的冷酷,郝利尔先生,但这对我来说只是个案件,我要从战略上来看待。现在卡莱尔先生的机构可以照顾克里克夫人几个礼拜,但不可能是永远。增加迫在眉睫的风险,就是减少持久的风险。”“我明白了,”郝利尔表示同意:“虽然我感到很不安,但完全支持您。”“那么我们就给克里克先生所有诱因和机会让他行动。你现在住哪儿?”“目前和一些朋友住在奥尔本斯街。”“太远了。”那双神秘莫测的眼睛还是平静如昔,但声音里增加的兴趣使卡莱尔先生暂时忘了他受损的自尊。“请给我几分钟。雪茄在您身后,郝利尔先生。”盲人走向窗户,看起来像在望着柏树荫覆的草坪。上尉点燃了一支雪茄,卡莱尔先生看起了《笨拙画报》(译者注:英国1841年创刊)。随后卡拉多斯转身回来。“你已经准备好将自己的安排放在一边了?”他询问访客。“当然。”“很好。我需要你现在就从这儿到布鲁克班德别墅去。告诉你的姐姐假期意外缩短了,你明天就要乘船出航。”“火星号?”“不不,火星号不走。在你到那儿的路上看看动向,挑出要启航的的一艘船。说你被调派了。并且因为你要离开两三个月,所以很希望在回来时拿到那500英镑。请别在那里逗留太长时间。”“我明白,先生。”“奥尔本斯街太远了。找个理由今天就离开。在城里找个有电话的地方安顿下来。让卡莱尔先生和我知道你住在哪儿。要避开克里克通常的路线。我也不想这么拖着你,但我们可能需要你的帮助。如果有任何事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你,如果没事的话,我们会让你走的。”“我不介意。还有什么我现在能做的吗?”“没有了。去找卡莱尔先生你已经做了最好的事,让你的姐姐受到伦敦最精明的人的照看。”这让那位被意外颂扬的先生有些不知所措。“唔,马科斯?”当他们单独在一起时,卡莱尔先生试探性地问道。“怎么,路易斯?”“当然这不值得在郝利尔面前加深印象,但事实上,一个人在按你的意愿拿其他人——请注意,只有一个人——的生命冒险。”“假如他不搞砸的话。”卡拉多斯默认道。“正是如此。”“而且他也没想过后果。‘“是的。”“两个很大的前提。显然克里克要对这此产生怀疑的。你见过他么?”“没有。我告诉过你,我在镇上安排了一个人报告他的行踪。然后,两天前,这起案件变得有趣起来——因为他肯定和那打字员有很密切的关系,马科斯,这事随时可能发生突如其来的转机——我自己去了马林考曼。虽然房子很偏僻,但有轨电车经过那里。你知道,就是那种离伦敦十多里地的乡下田园风光,砖头和卷心菜相间。很容易了解当地人对克里克的看法。他在那儿不和任何人来往,通常是每天不定时地到城里去,而且被称为吝啬鬼。最后我认识了一个老头,他曾经每天到布鲁克班德去做园艺工作。他自己有带温室的房子和花园,我花一英镑买了些他种的西红柿。”“这是——有回报的投资吗?”“就西红柿来说,是的;消息,没有。”在我们的角度看来,这老头有个致命的缺点是没完没了的抱怨。几个星期前克里克告诉他不用再来了,以后他会自己做园艺工作。”“这消息很好,路易斯。”“如果克里克打算用豕豆素(译者注:一种有毒的晶体状植物碱)毒死他的妻子并埋了她,而非用炸药炸死她并声称是烧煤所导致的话。“是的,是的。然而——““然而这老头儿对克里克的一切行为都有个简单的解释:克里克疯了。他甚至看见他在花园里放风筝最后缠在了树上。十岁孩子也比他强点儿,他说。而且这个风筝确实被缠着了,我在路上自己看见的。但一个像他这样的人,如果神智健全是不会花时间‘玩玩具’的。““最近有很多人在放各种各样的风筝呢,”卡拉多斯说:“他对航空有兴趣吗?”“可能是这样吧。他看来似乎对科学懂那么一点儿。现在你要我做什么,马科斯?”“你愿意做吗?”“当然——在有原则的前提下。”“让你的人留在镇上监视克里克,在你见到他们后向我通报他的情况。现在和我在这儿一起吃午饭吧。打电话给你的办公室,就说你被烦人的事务给耽搁了,然后代替应当放假的帕金森照顾我一下午,和我一起驱车去马林考曼转转。如果我们还有时间的话也许去布莱顿,在‘船’上用餐,晚上回来。”“亲切而幸运的人呐。”卡莱尔先生环视着房间感叹道。

但因为意外,去布莱顿的旅途没有实现。卡拉多斯本来只打算在这次经过布鲁克班德别墅,依靠他杰出的能力和卡莱尔先生的描述来了解周边情况。在离房子还有100码时他让司机将速度降到最低,他们悠闲地缓慢挨近,直到卡莱尔先生的发现改变了他们的计划。“我的天!”这位绅士突然喊道:“那儿有块牌子,马科斯。这地方要出租。”

卡拉多斯又把他的摄像管打开了。说过几句话后,车停在路边,超过花园界限二十多步。卡莱尔先生掏出记事本,将房产代理商的地址记下来。“你可能得打开车盖检查一下引擎,哈里斯,”卡拉多斯说:“我们要在这儿待一会儿。”“这真突然,郝利尔都不知道他们要离开了。”卡莱尔先生说。“可能还不到三个月。不管怎样,路易斯,我们得到房产代理商那里要张名片,看看是否今天就用上它。”

一道厚厚的树篱横在花园和马路之间,夏天的浓荫将房子完全隔绝在公众视线之外。树篱再过去是随意生长的灌木,在离车最近的角落里有棵枝繁叶茂的栗子树。他们经过的木头大门曾经是白色的,现在看起来肮脏破旧。有轨电车经过的那条路仍是朴素的乡间小路。这是卡拉多斯所了解到的,其他看起来就没什么值得注意的了。他正给哈里斯下一步指示,却在此时听见了某种细碎的声音。“有人正走出这栋房子,路易斯,”他提醒他的朋友:“也许是郝利尔,但这会儿他应该已经离开了。”“我什么也没听见,”对方回答,但就在他说话时门砰然打开,卡莱尔躲在一份《环球报》后匆忙溜进另一个座位。“是克里克自己,”当一个男人出现在门前时,他在车里低声说:“郝利尔说得对,他没什么变化。我想他是在等车。”

但一辆车从克里克先生望着的方向很快地经过,而他看起来对此不感兴趣。大约有一两分钟他继续期待地望向马路。然后他慢慢走过车道回到房子里去了。“我们给他5~10分钟,”卡拉多斯决定:“哈里斯表现得很自然。”

不到一会儿他们就有了收获。一个送电报的小孩悠闲着骑车过来,停在门口,向别墅走去。显然收件人没什么要回复的,不到一分钟他就又骑着车经过他们回去了。在路的拐弯处,一辆有轨电车咣当咣当地驶来,这声音让克里克先生很快又出现了,这次他手里拿着一个旅行皮包。他回头看了一眼,就匆忙向车站走去,电车靠站时他上了车,在他们的视线中渐渐远去。“克里克先生真是予人方便。”卡拉多斯平静满意地说道:“他不在时我们就可以要求看房子并检查它了。也许查一下那封电报也是有用的。”“也许,马科斯,”卡莱尔先生略有讽刺地表示同意:“但它可能在克里克的口袋里,你打算怎么拿到它?”“去邮局,路易斯。”“是啊。你曾经试着看过发给另一个人的电报么?”“我想还没有,”卡拉多斯承认:“你呢。”“也许有那么一两次。通常这事要么费脑子要么费钱。”“为了替郝利尔着想,我们就寄希望于前者吧。”而卡莱尔先生的笑容则暗示他会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友好地报复。

过了些时候,汽车在分岔的大街入口停下,两人进了乡村邮局。他们已经拜访过房产代理商要求参观一下布鲁克班德别墅,并婉言谢绝了坚持要陪同他们的办事员。原因很快就说明了。“事实上,”这个年轻人说:“现在的房客是应我们的要求离开的。”“哦,让人很不满意?”卡拉多斯带着鼓励说。“他是个大骗子,”办事员对这亲切的语调作出了回应:“15个月以来我们一分钱房租也没拿到。这就是我为什么——”“我们完全理解。”卡拉多斯回答。

邮局占据了文具店一侧。卡莱尔先生下决心进行这趟冒险并非毫无忧惧。另一方面,卡拉多斯却是不动声色泰然自若。“您刚送了一封电报去布鲁克班德乡村别墅,”他对坐在柜台黄铜格栅后的那位年轻女士说:“我们觉得送来的那封有点不对,想再要一份。”他掏出皮夹:“多少钱?”

显然这要求并不常见。“噢,”姑娘不确定地说道:“请稍等。”她转向桌子后面一叠电报复本,不确定地翻着上面那层。“我想是没错的。您要再发一遍?”“是的。”

礼貌的语气里只带着一丝疑问和讶异:“四便士。如果确实有错是可以退款的。”

卡拉多斯放下硬币拿回找钱。“要多长时间?”他漫不经心地戴着手套问。“大概一刻钟就可以了。”她回答。“你做到了,”当他们向汽车走去时卡莱尔先生说:“你是怎么要那封电报的,马科斯?”“就是要它。”简洁的回答。

抛开所有精心设计的巧计,他只是简单地要求就得到它了。汽车停在一个方便的拐角,在送电报的男孩过来时提醒他。卡莱尔先生随即扮成一个正要离开的朋友,而卡拉多斯采取某种令人信服的姿态将手放在大门上。这不可避免地给那个骑车来的男孩带来了错觉。“布鲁克班德乡村别墅,克里克?”卡拉多斯伸出手去问道,男孩一秒钟也没犹豫就把信封递给他,在确定没有回复后就骑车离开了。“总有一天,我的朋友,”卡莱尔先生紧张地望向看不到的房子说:“你的足智多谋会让你陷入困境的。”“那么我的足智多谋还会将我解救出来。”对方反驳道:“现在让我们开始‘参观’吧,电报可以等等。”

一个不算整洁的女仆收了他们的预约单,让他们在门口等着。不久,他们都知道是克里克夫人的那位女士出现了。“您想看看这房子?”她极其冷淡地说。随后并不等待答复,就打开了最近的一扇门。“这是客厅。”她站在一旁说道。

他们走进这间陈设简陋、充满霉气的房间,假装四处看看。克里克夫人保持着沉默和冷淡。“餐厅。”她穿过狭窄的门厅继续打开另一扇门。

卡莱尔先生试着和蔼地拉家常,希望能有点对话。但结果并不乐观。毫无疑问他们将在冰冷的指引下参观这房子,而卡拉多斯出现了一个卡莱尔先生从未见过的失误。在穿过门厅时他在垫子上绊了一下,差点跌倒。“请原谅我的笨拙,”他对那位女士说:“很不幸,我是个盲人。但,”他补充道,微笑着结束这不幸:“即使盲人也得有栋房子。”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克里克夫人的脸色变了。“盲人!”她喊道:“噢,对不起。为什么您不告诉我。您可能会跌倒的。”“通常我做得还不错,”他回答:“但是,在一所陌生的房子里,当然就……”

她很轻地将手放在他的胳膊上。“您得让我领着您,就一点儿。”她说。

这所不大的房子里到处都是过道和极不方便的回转。卡拉多斯随意提个问题,得到了克里克夫人亲切有礼的回答。卡莱尔先生跟着他们从一个房间转到另一个房间,虽然不抱什么期待,但仍心存一线希望能发现点儿有用的。“这是最后一间了。最大的卧室。”他们的指引者说。楼上只有两个房间是精心装修过的,卡莱尔先生一看就知道——虽然卡拉多斯看不见,但他同样知道——这就是克里克住的那间。“看起来很舒适。”卡莱尔先生说。“哦,我想是的。”这位女士含糊地承认。事实上,这房间可以俯瞰枝繁叶茂的花园和外面的马路。房间里有扇法式窗户,向一个小阳台打开,某种直觉吸引卡拉多斯走近。“我猜这儿是修理过的?”他站了一会儿说。“我想是的。”她承认。“我这么问是因为地板上有块金属片,”他继续说到:“在一个老房子里这对谨慎的观察者而言意味着有裂缝。”“我丈夫说窗户有点漏雨,浸烂了那儿的木板,”她回答:“他是最近修整的。我自己什么也没注意到。

这是她第一次提到她丈夫,卡莱尔先生竖起耳朵仔细倾听。“嗯,这不是什么大事,”卡拉多斯说:“我能出去到阳台上么?”“哦,可以,如果您想的话。”随后,当他表现出去摸索窗把时,“让我为您打开吧。”

但窗户已经是打开的了,卡拉多斯面向不同的方向,辨明自己的位置。“阳光充沛又有遮荫的角落,”他说:“是放张躺椅和一本书的好地方。”

她半轻蔑地耸了耸肩。“我想是的,”她回答:“但我用不上。”“有时,确实,”他温和地坚持:“这本来会是我最喜欢的休息场所。但现在——”“我说我从未到过阳台也并非十分正确,对我来说它有两个用处,都很浪漫:有时候我在上面打扫尘土,或者我丈夫回来晚了来又没带钥匙,他叫醒我,我就从这儿把我的钥匙扔下去。”

更多有关克里克先生夜归生活的细节披露,让楼梯下传来的一声具有明确意味的咳嗽声打断了,这让卡莱尔先生很恼火。他们已经听到一辆马车驶向入口,有人敲门,随后是女人的脚步声重重经过门厅。“请允许我失陪一会儿。”克里克夫人说。“路易斯,”当他们单独在一起时,卡拉多斯迅速低声说:“靠门站着。”

卡莱尔先生看似很合理地开始欣赏一幅画,他站的位置使门很难被打开。从那儿他看见他的伙伴古怪地跪在地板上,将耳朵贴在那块引起他关注的金属片上整整一分钟。随后他站起来,点头,掸掉裤子上的灰尘,卡莱尔先生也从那个模棱两可的位置上挪开了。“您阳台上的玫瑰树可真美,”当克里克夫人回来时,卡拉多斯走进房间说:“我猜您很喜欢园艺?”“我讨厌园艺。”她答道。“但这株‘荣耀之名’可是精心培植的啊……?”“是吗?”她回答:“我想是我的丈夫最近都在侍弄它。”因为某种天意,卡拉多斯漫无目的的评论将不在场的克里克先生卷进来了。“您想看看花园么?”

花园很大但疏于照料。房子后面主要是果园。前面则保持了表面上的秩序——草坪和灌木,以及他们刚才走过的车道。卡拉多斯对两件事感兴趣:阳台下的泥土,经过勘察他声称十分合适玫瑰生长,以及路边拐角处那棵很好的栗子树。

当他们走回车时,卡莱尔先生抱怨对克里克先生的动向只了解到一丁点儿。“也许电报会告诉我们什么事,”卡拉多斯建议道:“念念它,路易斯。”

卡莱尔先生打开信封,看了一眼内容,尽管失望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我可怜的马科斯,”他解释道:“你给自己找了那么些巧妙的麻烦但什么也没得到。显然克里克是要去度几天假,在走之前他谨慎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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