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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23 23:3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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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清)吴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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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文学精品:飞龙传奇·五

古典文学精品:飞龙传奇·五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古典文学精品:飞龙传奇·五作者:(清)吴璿排版:暮蝉出版时间:2018-2-10本书由北京明天远航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第五十一回冯益鼓兵救高将杨业决水淹周师

词曰:

堪悲金革,暴露奔波,惊传刁斗梦魂呼。贪名图利谁嗟怨,何处家乡室又孤?寄身锋刃,法重威多,怎分水火命来铺。三军应贱粮殊贵,一将功成万骨枯。

—— 右调《踏莎行》

话说杨怀亮奉了杨业之命,领本部兵至铁笼原,与冯益同守谷口,两下各立营寨,彼此照应,期待高怀德困死谷中,以收全功。是日,怀亮因累日辛苦,伏几假寐片时,只见营外走进一人,头戴金幞头,身穿白龙袍,扬扬赫赫,立于面前,叫声:“怀亮儿,你怎么骨肉不分,助异姓而残手足乎?”怀亮举眼一看,不是别人,原来是父亲高行周。即忙跪下,叫道:“父亲因何至此?孩儿自幼失离,抛弃多年。今在杨令公帐下招为义子,不能省视父母,儿之罪也。但孩儿从不曾帮助别人伤残骨肉,父亲此言何故?”行周道:“别的莫说,只这铁笼原被困之人,难道你不知么?”怀亮道:“那铁笼原内被困的,孩儿虽不知他姓名,总是敌国之人,该当如此,父亲说他则甚?”行周道:“只这一人,便是你自戕手足,伤残骨肉了,尚不自悟,还要多言!”说罢,往外就走。怀亮忙叫道:“父亲且慢去,孩儿还要问个端的。”叫了数声,行周并不答应,一直往营外去了。怀亮随赶出来,却已不见踪迹,不觉放声大哭,便哭了醒来。见桌上灯烛通明,帐外巡逻已打三鼓。

怀亮定性一回,呆呆想道:“此梦做得甚奇,方才明明见吾父亲说吾伤残骨肉,又道谷中被困之人就是手足。吾想手足乃是弟兄,吾只有一个哥哥,名叫怀德,他谅来好好的住在家里,或者在于父亲衙中,怎么谷中的就是吾哥哥起来?实是难猜。”忽又想道:“这被困的既是吾哥哥,怎么梦中又见父亲来说?若是父亲来托梦,难道父亲已弃世了不成?这些缘因,叫吾怎能明白?就是被困之人,前日吾在阵上与他交锋之时,武艺果然高强,只是面貌依知厮像我哥哥。但天下同貌的甚多,我一时也不好想得。只恨着交锋时不曾问得姓名,终于难辨是否。”左思右想,忽然说道:“有了,我且待明日夜间,修书射入谷中,要他回答,如若果是吾哥哥,我好计议救他。兄弟既得相逢,连父母的存亡也就晓得了。”

主意已定,等至明日黄昏,悄悄修下了书。至二更时分,两下营中都已寂静,怀亮便令心腹军士:“以巡逻为名,将书射入谷中,等了回书,前来报我。须要机密,断勿泄漏。”那军士奉命,将书藏好,手执弓箭,先往谷口紧要之处,假意巡视了一遍。悄悄踅到山僻高处,取出书来,缚在箭上,去了箭镞,搭上弓弦,望着谷中射去。正值军士坐地,听得箭响,取来一看,见箭上有书,忙来献与怀德。怀德接来拆开观看,喜得月色朦胧,可以照看,只见上面写道:鄂州高怀亮,奉令拥兵守谷,尽职役也。不意梦有所感,忆念手足飘零,未知所在。今谷中敌将,踪迹可疑,如系同胞,可书名号为照;如其不然,别有商量。军中机密,毋得自误。立候回音,以便酌处。

怀德看罢书,失声泪下,说道:“吾弟不知存亡,谁想在于此地!若非皇天相信,安得有此机会,使吾兄弟重逢?此真大幸也!”随身边取出笔砚,就在字后写着几句道:郓州高怀德,督兵伐叛,被困幽原,粮草已无,事在危急。天遣贤弟相救,何幸如之!今以姓名为照,速宜裁度。会面之时,细谈委曲。立望,立望!

写罢封好,仍缚箭头,至原处射出。那军士正在等候,拾了书,归营来送与怀亮。怀亮拆开观看,见了书词,汪然泪下道:“若非此梦,几使吾兄无葬身之地矣。”遂重赏了军士。

至天明,怀亮持书来告冯益道:“小将父亲高行周,生我兄弟二人。今兄怀德被困谷中,昨夜梦见父亲来告,方知其实。因此特来禀知总管,望乞设谋垂救,小将感戴不忘。若事不成,愿与吾兄同死。”言罢,泪流满面。冯益听言,奋然说道:“我亦周臣也,因得罪,投于山后,原非得意。今既有此事,我当与汝定计,救出尔兄,同去归周可也。”怀亮拜谢道:“总管若肯如此,愚弟兄虽死不忘盛德。”于是冯益差人暗暗诣周营报知其故,约定黄昏,听炮响为号,便当引兵来接应。两下知会定了,都已整备。

至晚,冯益撤去围兵,放起炮来。高怀德听得外面炮响,料着兄弟来救,即引部兵从内杀出,冯益招呼,合兵一处,杀奔关下。哨马报入关中,令公大惊,令:“延昭领兵三千,速去拿来见我。”延昭得令,领兵出关,正遇怀亮。延昭道:“父亲以汝为子,恩义兼隆,汝乃背反而去,是何道理?”怀亮道:“兄弟之情,不敢不救。”延昭大怒,挺枪直刺。怀亮舞鞭相迎。战不数合,怀亮不敢恋战,正待要走,忽正南上来了一支人马,当头便是郑恩,舞刀来攻,延昭抵敌不住。那冯益与怀德催动后军,掩杀过来,延昭势力不支,回马引兵而走。

比及天明,周兵合为一处,来见世宗。世宗见救出怀德,又添二将,又得了许多军马,心怀大悦,即封冯益为御营团练使,高怀亮为副先锋。二人谢恩。怀德同弟怀亮拜谢匡胤等诸将。匡胤道:“前者吾亦被困,蒙众位之力,得脱其难。凡在同朝共事,何必言谢?喜得汝兄弟重逢,诚因祸而得福也。我等众人当共设一席,聊为庆贺。”众将道:“当得如此。”遂乃设席营中,彼此畅饮,尽欢而散。  次日,世宗下令:“各营诸将,整顿营伍,攻取金锁关。”诸将得令,分头攻打,声势甚锐。杨业见冯益、怀亮二人叛去,悔恨无及,召诸将计议道:“周兵攻城甚急,尔等诸将有何谋划以破之?”延昭进道:“周兵连营六座,攻吾关隘,意在必得。兼之赵匡胤、郑恩、张永德、二高皆虎罴之将,似难与争锋。依儿之见,今且不必与之交战,俟其懈怠,大人设计以破之,易如反掌矣。”杨业听言大喜道:“吾儿此论,暗合吾心。”遂下令诸将,按兵不出,坚守城池。

当时又过了数日,杨业带了数骑,上高阜处观看周兵,见旗幡严整,军士雄伟,列营于汾水之原,兵势浩大。又看那龙川水势,白浪滔天,接连汾水。杨业看了,大喜道:“已入吾掌中矣。”回马入帐,对王贵等说道:“周师十数万,旦夕必受吾累。”诸将问道:“主帅何以知之?”杨业道:“不识地利,安能活乎?”诸将尽皆未信。时当八月初旬,凉风透体,秋雨连绵。杨业差拨军士,整备船只,检点水具,听令应用。延昭问道:“陆地行兵,何用船只?”杨业道:“兵家玄妙,岂尔所知也!兵法云:‘军入陷地,有犯天时;逆天行道,必败之道也。’方今秋雨连绵,汾水必然暴涨。吾故差人整顿船筏,备齐水具,往各处水口壅住。待等雨甚水发之时,放开闸坝,其水冲下,周兵尽为鱼鳖矣。”延昭拜服道:“大人神机妙算,岂儿辈所能测也!”正是:安排妙计擒豪杰,预定奇谋捉帝王。

却说周兵因连日秋雨不止,满营皆湿,匡胤来见世宗,奏道:“今吾大兵列于汾水原,地势甚低,前望龙川,水势泛溢。近日秋雨淋漓,倘杨业效汉关公决水之计,吾兵何以当之?”世宗道:“朕正虑此,未得其策。”即传军师王朴计议其事。王朴奏道:“臣夜观天象,见杀气聚于本营,于大军甚为不利。主公速宜拔营移寨,庶几可以免祸。”言未毕,只听得帐前一片的声响,如万马奔腾,似千军震鼓,澎澎湃湃,汹涌而来。世宗大惊,出帐上马。只见四面八方,水势滔天,风雨更甚。各营将帅要备船只,已来不及,顷刻之间,平地水长数尺。军士慌乱,无处躲逃,惟有追波逐浪,淹没漂流而已。此时赵匡胤保了世宗于高处奔走,正遇杨业父子各驾快船,摇旗擂鼓而来,见世宗绕岸而走,即便弃船登岸来追。匡胤怒声若雷,挥刀跃马,抵住杨业交战。战上数合,王贵一马又到,匡胤奋力抵敌。却好郑恩、张永德、高怀德一齐杀来,见北军势盛,不敢恋战,保了世宗先走。匡胤力战,杨业又有王贵帮助,战斗多时,料不能胜,回马拖刀而走。杨业那里肯舍,拍马追来。此时匡胤单骑奔走,才过龙川坝,不期路滑泥泞,纵蹄一失,连人带马,陷入川泽之中。杨业一马赶到,提起金刀,正劈个着,只听得一声霹雳,匡胤顶上现出真龙,伸足往上抓住,金刀便不能下。杨业大惊,心下想道:“真命之主,不可伤也。”忽匡胤坐下赤兔马,红光一现,腾的纵出泽中。匡胤带紧丝缰,正要望前奔走,只见杨业勒马提刀,不来追赶,叫声:“且慢,此去绝路难行,君须望南而走,便是大路。当记今日杨业不杀之恩。”言罢,回马而去。后人有诗以表之:杀运英雄角逐秋,鏖兵接下阵云收。

骅骝已陷翻腾起,帝王威风盖九州。

却说赵匡胤误被马陷泽中,又见杨业追到,举刀便砍,一明眼前昏黑,意乱心迷,一会儿才得清醒,那马已立在岸上。又见杨业勒马停刀,指明去路,又说当记不杀之恩,言毕而去。心下沉吟,不知何故,策马向南而走。只见当头一彪人马到来,却是郑恩,因不见匡胤,领兵来寻。当时见了,一齐沿岸向南而走,但见水势汪洋,各营军马尽都淹没,其余会水得命者,不上一二万。后人有诗叹云:万马争奔势若潮,一时军卒尽流漂。

可怜无数河边骨,犹带冤声涌怒涛。

诸将保了世宗,退至数十里,招集得命军士,扎立营盘,查点将士,不见匡胤、郑恩二人。世宗心慌,正欲差人寻觅,忽报二将已到,世宗方始心安。二人见驾,各各慰安。少顷,文武官员,随征将士,渐渐复集。世宗见折了许多人马,忿怒不已,乃谓诸将道:“数日前已有神明报知其事,朕尚未明其故,不想今日果应斯言,殊可痛恨!”王朴奏道:“气数有定,故不能逃。但胜败兵家常事,陛下不必忧焦,有伤圣体。”世宗怒道:“朕誓与杨业决一死战,以报其仇!”匡胤奏道:“不可。军士折伤大半,粮饷不继,士卒已无战斗之心,陛下苦与之战,恐其不利。不如暂且班师,再图后举,谅刘崇如釜中之鱼,安能逃其生哉?”世宗自知锐气已挫,难以奋兴,只得允从其议。先差人至忻州,暗暗抽回岳元福这支人马。然后下诏班师。各营将士得旨,无不欢喜,尽皆整顿回师。岳元福奏道:“陛下,进兵易,退兵难。今杨家与刘崇声势相依,非可小视,倘杨家探知我军退去,密地出兵来追,甚非所利。为今之计,陛下可命将断后,以防彼兵追袭,陛下前军缓缓而退,便无患矣。”世宗听奏大喜,即命高怀德、高怀亮、冯益三人为前锋,郑恩、岳元福、马全义拥重兵断后,自与赵匡胤、张永德、符彦卿、王朴、史魁等以下战将并宿卫军马居中,即日焚其营寨,班师回朝。不提。

且说杨业水淹周师,大获全胜。探马报称周兵拔营退去。当有五郎廷德进言道:“周兵丧胆而去。孩儿愿领轻骑追袭,务要赶上,将周主拿来献功。”杨业道:“不可。兵法云:“归师勿掩,穷寇莫追。”吾观周将知识者多,彼军虽退,必有强将断后,汝著追之,反遭其算矣。”延德乃止。正是:运筹帷幄能相慎,决策疆场不受欺。

杨业既胜周兵,差人报捷于刘崇。刘崇得报,愤然叹道:“高平之战早得此人,焉有大败?”即遣丁贵赍羊酒金帛等物至营中赏劳。令公拜受,俵分诸军,众各欢喜。次日,杨业随丁贵入城朝见。刘崇安慰之,说道:“累卿远来,大胜周兵,于孤家振威多多矣。”杨业奏道:“此皆大王之福与诸将之能,臣有何功,敢蒙奖誉?”刘崇大喜,设宴款待,是日君臣畅饮,尽欢而撤。杨业辞驾谢恩,因又奏道:“契丹奸诈莫测,勿宜亲近,如竭府库以与之,彼终无厌,而大王则自空其国矣。”刘崇深然其言,又赐以金珠珍玩之物。杨业拜受辞归。

至次日,下令拔寨回兵,正是鞭敲金镫,人唱凯歌。大军在路无词。不日将至五台山,杨业对王贵道:“五台山有智聪长老,精于禅理,能知过去未来,久欲会晤,未得其便。今幸有此机会,欲与足下同往一访,何如?”王贵道:“吾亦久闻此僧善知相法,公若去见,小将当得奉陪。”杨业遂将兵马屯扎山下,同了王贵,带了七子,后面跟随着十数骑,一行人齐上山来。此时中秋以后,久雨初霁之时,见那山色空濛,云光相映,层台耸兀,峭壁巍峨,正合着两句古诗道:晴光开断壁,曝色半松亭。

杨业带了众人上山来至寺前下马,抬头看那山门上,有一匾额,镌着“五台禅寺”四个大字。当时先着人进寺通报。不多时,智聪长老出来迎接。一行人进了山门,走过几间大殿,至方丈见礼,分宾而坐。

童子献茶已毕,长老问道:“不知将军贵驾降临,有何高论?”杨业答道:“小可太原人氏,武职出身,姓杨名业,表字继业。因救河东之厄,得胜回师,久仰禅师明测祸福,精察穷通,故此特来参礼,叩问前程,恳乞指示迷津,幸勿隐吝。”智聪道:“久仰将军英名远布,今得枉顾,贫僧法缘之幸也。”杨业遂令左右献过礼物,乃是黄金十两,纻丝二端。智聪辞不敢受。杨业道:“些须薄物,聊表相见之情,切勿固辞。”乃命童子收过。遂而叩问终身,要求指点。长老道:“将军乃当代之柱石,举世之英雄,今日运筹帷幄,他年垂名竹帛,又何待贫僧饶舌,妄拟清白哉?”杨业坚请再三,长老道:“既将军不弃,贫借有四句偈言,望将军记取。”杨业道:“愿闻。”长老遂将纸笔铺排,写出一首偈言道:立名无佞,建业天波。

辛勤劳苦,李陵荣枯。

写毕,递与杨业。杨业细看,不解其意,再三恳求,欲为解说。长老道:“此天机也,久后自应。将军若能循理而行,其后福岂有量耶?”杨业遂将偈语收藏。又唤过七子,与智聪相之。智聪逐一相过,说道:“皆栋梁之器也,贫僧何用多言?”杨业道:“理贵直言,小可决无见怪,望禅师明言之。”长老笑道:“既将军不嗔,贫僧只得冒渎了。细观七位将军,皆是忠国勤民之相;只可惜刚直太露,他日恐不得其善终。七郎君目有变睛,须防箭厄。惟六郎君形貌光舒,可保其爵禄;然一生有忧无乐,好事多磨,虽得令终,未许安享。贫僧所论如此,亦在诸位小将军之自保耳。望将军勿罪。”杨业听罢,抚掌大笑道:“大丈夫得死于沙场,幸也,何用计较哉!”

此时天色已暮,智聪令侍者安排素席相待。众人席上各诉平生豪气,谈笑悠然,直饮至兴尽更阑,就于寺中安歇。当时众人都已寝定,内中只有五郎延德寝不能寐,他因日中听了智聪之言,心怀忧惧,反侧难安。遂乃披衣而起,要往禅房来见长老,求个趋避之方。只因这遭儿此心一发,有分教:身处寰宇之中,心超尘俗之外。正是:功名事业人皆羡,生死机关谁肯参?

毕竟廷德去见智聪有甚说话,且听下回分解。

词曰:

堪悲金革,暴露奔波,惊传刁斗梦魂呼。贪名图利谁嗟怨,何处家乡室又孤?寄身锋刃,法重威多,怎分水火命来铺。三军应贱粮殊贵,一将功成万骨枯。

右调《踏莎行》

话说杨怀亮奉了杨业之命,领本部兵至铁笼原,与冯益同守谷口,两下各立营寨,彼此照应,期待高怀德困死谷中,以收全功。是日,怀亮因累日辛苦,伏几假寐片时,只见营外走进一人,头戴金幞头,身穿白龙袍,扬扬赫赫,立于面前,叫声:“怀亮儿,你怎么骨肉不分,助异姓而残手足乎?”怀亮举眼一看,不是别人,原来是父亲高行周。即忙跪下,叫道:“父亲因何至此?孩儿自幼失离,抛弃多年。今在杨令公帐下招为义子,不能省视父母,儿之罪也。但孩儿从不曾帮助别人伤残骨肉,父亲此言何故?”行周道:“别的莫说,只这铁笼原被困之人,难道你不知么?”怀亮道:“那铁笼原内被困的,孩儿虽不知他姓名,总是敌国之人,该当如此,父亲说他则甚?”行周道:“只这一人,便是你自戕手足,伤残骨肉了,尚不自悟,还要多言!”说罢,往外就走。怀亮忙叫道:“父亲且慢去,孩儿还要问个端的。”叫了数声,行周并不答应,一直往营外去了。怀亮随赶出来,却已不见踪迹,不觉放声大哭,便哭了醒来。见桌上灯烛通明,帐外巡逻已打三鼓。

怀亮定性一回,呆呆想道:“此梦做得甚奇,方才明明见吾父亲说吾伤残骨肉,又道谷中被困之人就是手足。吾想手足乃是弟兄,吾只有一个哥哥,名叫怀德,他谅来好好的住在家里,或者在于父亲衙中,怎么谷中的就是吾哥哥起来?实是难猜。”忽又想道:“这被困的既是吾哥哥,怎么梦中又见父亲来说?若是父亲来托梦,难道父亲已弃世了不成?这些缘因,叫吾怎能明白?就是被困之人,前日吾在阵上与他交锋之时,武艺果然高强,只是面貌依知厮像我哥哥。但天下同貌的甚多,我一时也不好想得。只恨着交锋时不曾问得姓名,终于难辨是否。”左思右想,忽然说道:“有了,我且待明日夜间,修书射入谷中,要他回答,如若果是吾哥哥,我好计议救他。兄弟既得相逢,连父母的存亡也就晓得了。”

主意已定,等至明日黄昏,悄悄修下了书。至二更时分,两下营中都已寂静,怀亮便令心腹军士:“以巡逻为名,将书射入谷中,等了回书,前来报我。须要机密,断勿泄漏。”那军士奉命,将书藏好,手执弓箭,先往谷口紧要之处,假意巡视了一遍。悄悄踅到山僻高处,取出书来,缚在箭上,去了箭镞,搭上弓弦,望着谷中射去。正值军士坐地,听得箭响,取来一看,见箭上有书,忙来献与怀德。怀德接来拆开观看,喜得月色朦胧,可以照看,只见上面写道:鄂州高怀亮,奉令拥兵守谷,尽职役也。不意梦有所感,忆念手足飘零,未知所在。今谷中敌将,踪迹可疑,如系同胞,可书名号为照;如其不然,别有商量。军中机密,毋得自误。立候回音,以便酌处。

怀德看罢书,失声泪下,说道:“吾弟不知存亡,谁想在于此地!若非皇天相信,安得有此机会,使吾兄弟重逢?此真大幸也!”随身边取出笔砚,就在字后写着几句道:郓州高怀德,督兵伐叛,被困幽原,粮草已无,事在危急。天遣贤弟相救,何幸如之!今以姓名为照,速宜裁度。会面之时,细谈委曲。立望,立望!

写罢封好,仍缚箭头,至原处射出。那军士正在等候,拾了书,归营来送与怀亮。怀亮拆开观看,见了书词,汪然泪下道:“若非此梦,几使吾兄无葬身之地矣。”遂重赏了军士。

至天明,怀亮持书来告冯益道:“小将父亲高行周,生我兄弟二人。今兄怀德被困谷中,昨夜梦见父亲来告,方知其实。因此特来禀知总管,望乞设谋垂救,小将感戴不忘。若事不成,愿与吾兄同死。”言罢,泪流满面。冯益听言,奋然说道:“我亦周臣也,因得罪,投于山后,原非得意。今既有此事,我当与汝定计,救出尔兄,同去归周可也。”怀亮拜谢道:“总管若肯如此,愚弟兄虽死不忘盛德。”于是冯益差人暗暗诣周营报知其故,约定黄昏,听炮响为号,便当引兵来接应。两下知会定了,都已整备。

至晚,冯益撤去围兵,放起炮来。高怀德听得外面炮响,料着兄弟来救,即引部兵从内杀出,冯益招呼,合兵一处,杀奔关下。哨马报入关中,令公大惊,令:“延昭领兵三千,速去拿来见我。”延昭得令,领兵出关,正遇怀亮。延昭道:“父亲以汝为子,恩义兼隆,汝乃背反而去,是何道理?”怀亮道:“兄弟之情,不敢不救。”延昭大怒,挺枪直刺。怀亮舞鞭相迎。战不数合,怀亮不敢恋战,正待要走,忽正南上来了一支人马,当头便是郑恩,舞刀来攻,延昭抵敌不住。那冯益与怀德催动后军,掩杀过来,延昭势力不支,回马引兵而走。

比及天明,周兵合为一处,来见世宗。世宗见救出怀德,又添二将,又得了许多军马,心怀大悦,即封冯益为御营团练使,高怀亮为副先锋。二人谢恩。怀德同弟怀亮拜谢匡胤等诸将。匡胤道:“前者吾亦被困,蒙众位之力,得脱其难。凡在同朝共事,何必言谢?喜得汝兄弟重逢,诚因祸而得福也。我等众人当共设一席,聊为庆贺。”众将道:“当得如此。”遂乃设席营中,彼此畅饮,尽欢而散。

次日,世宗下令:“各营诸将,整顿营伍,攻取金锁关。”诸将得令,分头攻打,声势甚锐。杨业见冯益、怀亮二人叛去,悔恨无及,召诸将计议道:“周兵攻城甚急,尔等诸将有何谋划以破之?”延昭进道:“周兵连营六座,攻吾关隘,意在必得。兼之赵匡胤、郑恩、张永德、二高皆虎罴之将,似难与争锋。依儿之见,今且不必与之交战,俟其懈怠,大人设计以破之,易如反掌矣。”杨业听言大喜道:“吾儿此论,暗合吾心。”遂下令诸将,按兵不出,坚守城池。

当时又过了数日,杨业带了数骑,上高阜处观看周兵,见旗幡严整,军士雄伟,列营于汾水之原,兵势浩大。又看那龙川水势,白浪滔天,接连汾水。杨业看了,大喜道:“已入吾掌中矣。”回马入帐,对王贵等说道:“周师十数万,旦夕必受吾累。”诸将问道:“主帅何以知之?”杨业道:“不识地利,安能活乎?”诸将尽皆未信。时当八月初旬,凉风透体,秋雨连绵。杨业差拨军士,整备船只,检点水具,听令应用。延昭问道:“陆地行兵,何用船只?”杨业道:“兵家玄妙,岂尔所知也!兵法云:‘军入陷地,有犯天时;逆天行道,必败之道也。’方今秋雨连绵,汾水必然暴涨。吾故差人整顿船筏,备齐水具,往各处水口壅住。待等雨甚水发之时,放开闸坝,其水冲下,周兵尽为鱼鳖矣。”延昭拜服道:“大人神机妙算,岂儿辈所能测也!”正是:安排妙计擒豪杰,预定奇谋捉帝王。

却说周兵因连日秋雨不止,满营皆湿,匡胤来见世宗,奏道:“今吾大兵列于汾水原,地势甚低,前望龙川,水势泛溢。近日秋雨淋漓,倘杨业效汉关公决水之计,吾兵何以当之?”世宗道:“朕正虑此,未得其策。”即传军师王朴计议其事。王朴奏道:“臣夜观天象,见杀气聚于本营,于大军甚为不利。主公速宜拔营移寨,庶几可以免祸。”言未毕,只听得帐前一片的声响,如万马奔腾,似千军震鼓,澎澎湃湃,汹涌而来。世宗大惊,出帐上马。只见四面八方,水势滔天,风雨更甚。各营将帅要备船只,已来不及,顷刻之间,平地水长数尺。军士慌乱,无处躲逃,惟有追波逐浪,淹没漂流而已。此时赵匡胤保了世宗于高处奔走,正遇杨业父子各驾快船,摇旗擂鼓而来,见世宗绕岸而走,即便弃船登岸来追。匡胤怒声若雷,挥刀跃马,抵住杨业交战。战上数合,王贵一马又到,匡胤奋力抵敌。却好郑恩、张永德、高怀德一齐杀来,见北军势盛,不敢恋战,保了世宗先走。匡胤力战,杨业又有王贵帮助,战斗多时,料不能胜,回马拖刀而走。杨业那里肯舍,拍马追来。此时匡胤单骑奔走,才过龙川坝,不期路滑泥泞,纵蹄一失,连人带马,陷入川泽之中。杨业一马赶到,提起金刀,正劈个着,只听得一声霹雳,匡胤顶上现出真龙,伸足往上抓住,金刀便不能下。杨业大惊,心下想道:“真命之主,不可伤也。”忽匡胤坐下赤兔马,红光一现,腾的纵出泽中。匡胤带紧丝缰,正要望前奔走,只见杨业勒马提刀,不来追赶,叫声:“且慢,此去绝路难行,君须望南而走,便是大路。当记今日杨业不杀之恩。”言罢,回马而去。后人有诗以表之:杀运英雄角逐秋,鏖兵接下阵云收。

骅骝已陷翻腾起,帝王威风盖九州。

却说赵匡胤误被马陷泽中,又见杨业追到,举刀便砍,一明眼前昏黑,意乱心迷,一会儿才得清醒,那马已立在岸上。又见杨业勒马停刀,指明去路,又说当记不杀之恩,言毕而去。心下沉吟,不知何故,策马向南而走。只见当头一彪人马到来,却是郑恩,因不见匡胤,领兵来寻。当时见了,一齐沿岸向南而走,但见水势汪洋,各营军马尽都淹没,其余会水得命者,不上一二万。后人有诗叹云:万马争奔势若潮,一时军卒尽流漂。

可怜无数河边骨,犹带冤声涌怒涛。

诸将保了世宗,退至数十里,招集得命军士,扎立营盘,查点将士,不见匡胤、郑恩二人。世宗心慌,正欲差人寻觅,忽报二将已到,世宗方始心安。二人见驾,各各慰安。少顷,文武官员,随征将士,渐渐复集。世宗见折了许多人马,忿怒不已,乃谓诸将道:“数日前已有神明报知其事,朕尚未明其故,不想今日果应斯言,殊可痛恨!”王朴奏道:“气数有定,故不能逃。但胜败兵家常事,陛下不必忧焦,有伤圣体。”世宗怒道:“朕誓与杨业决一死战,以报其仇!”匡胤奏道:“不可。军士折伤大半,粮饷不继,士卒已无战斗之心,陛下苦与之战,恐其不利。不如暂且班师,再图后举,谅刘崇如釜中之鱼,安能逃其生哉?”世宗自知锐气已挫,难以奋兴,只得允从其议。先差人至忻州,暗暗抽回岳元福这支人马。然后下诏班师。各营将士得旨,无不欢喜,尽皆整顿回师。岳元福奏道:“陛下,进兵易,退兵难。今杨家与刘崇声势相依,非可小视,倘杨家探知我军退去,密地出兵来追,甚非所利。为今之计,陛下可命将断后,以防彼兵追袭,陛下前军缓缓而退,便无患矣。”世宗听奏大喜,即命高怀德、高怀亮、冯益三人为前锋,郑恩、岳元福、马全义拥重兵断后,自与赵匡胤、张永德、符彦卿、王朴、史魁等以下战将并宿卫军马居中,即日焚其营寨,班师回朝。不提。

且说杨业水淹周师,大获全胜。探马报称周兵拔营退去。当有五郎廷德进言道:“周兵丧胆而去。孩儿愿领轻骑追袭,务要赶上,将周主拿来献功。”杨业道:“不可。兵法云:“归师勿掩,穷寇莫追。”吾观周将知识者多,彼军虽退,必有强将断后,汝著追之,反遭其算矣。”延德乃止。正是:运筹帷幄能相慎,决策疆场不受欺。

杨业既胜周兵,差人报捷于刘崇。刘崇得报,愤然叹道:“高平之战早得此人,焉有大败?”即遣丁贵赍羊酒金帛等物至营中赏劳。令公拜受,俵分诸军,众各欢喜。次日,杨业随丁贵入城朝见。刘崇安慰之,说道:“累卿远来,大胜周兵,于孤家振威多多矣。”杨业奏道:“此皆大王之福与诸将之能,臣有何功,敢蒙奖誉?”刘崇大喜,设宴款待,是日君臣畅饮,尽欢而撤。杨业辞驾谢恩,因又奏道:“契丹奸诈莫测,勿宜亲近,如竭府库以与之,彼终无厌,而大王则自空其国矣。”刘崇深然其言,又赐以金珠珍玩之物。杨业拜受辞归。

至次日,下令拔寨回兵,正是鞭敲金镫,人唱凯歌。大军在路无词。不日将至五台山,杨业对王贵道:“五台山有智聪长老,精于禅理,能知过去未来,久欲会晤,未得其便。今幸有此机会,欲与足下同往一访,何如?”王贵道:“吾亦久闻此僧善知相法,公若去见,小将当得奉陪。”杨业遂将兵马屯扎山下,同了王贵,带了七子,后面跟随着十数骑,一行人齐上山来。此时中秋以后,久雨初霁之时,见那山色空濛,云光相映,层台耸兀,峭壁巍峨,正合着两句古诗道:晴光开断壁,曝色半松亭。

杨业带了众人上山来至寺前下马,抬头看那山门上,有一匾额,镌着“五台禅寺”四个大字。当时先着人进寺通报。不多时,智聪长老出来迎接。一行人进了山门,走过几间大殿,至方丈见礼,分宾而坐。[3uww小说网·www.3uww.cc]

童子献茶已毕,长老问道:“不知将军贵驾降临,有何高论?”杨业答道:“小可太原人氏,武职出身,姓杨名业,表字继业。因救河东之厄,得胜回师,久仰禅师明测祸福,精察穷通,故此特来参礼,叩问前程,恳乞指示迷津,幸勿隐吝。”智聪道:“久仰将军英名远布,今得枉顾,贫僧法缘之幸也。”杨业遂令左右献过礼物,乃是黄金十两,纻丝二端。智聪辞不敢受。杨业道:“些须薄物,聊表相见之情,切勿固辞。”乃命童子收过。遂而叩问终身,要求指点。长老道:“将军乃当代之柱石,举世之英雄,今日运筹帷幄,他年垂名竹帛,又何待贫僧饶舌,妄拟清白哉?”杨业坚请再三,长老道:“既将军不弃,贫借有四句偈言,望将军记取。”杨业道:“愿闻。”长老遂将纸笔铺排,写出一首偈言道:立名无佞,建业天波。

辛勤劳苦,李陵荣枯。

写毕,递与杨业。杨业细看,不解其意,再三恳求,欲为解说。长老道:“此天机也,久后自应。将军若能循理而行,其后福岂有量耶?”杨业遂将偈语收藏。又唤过七子,与智聪相之。智聪逐一相过,说道:“皆栋梁之器也,贫僧何用多言?”杨业道:“理贵直言,小可决无见怪,望禅师明言之。”长老笑道:“既将军不嗔,贫僧只得冒渎了。细观七位将军,皆是忠国勤民之相;只可惜刚直太露,他日恐不得其善终。七郎君目有变睛,须防箭厄。惟六郎君形貌光舒,可保其爵禄;然一生有忧无乐,好事多磨,虽得令终,未许安享。贫僧所论如此,亦在诸位小将军之自保耳。望将军勿罪。”杨业听罢,抚掌大笑道:“大丈夫得死于沙场,幸也,何用计较哉!”

此时天色已暮,智聪令侍者安排素席相待。众人席上各诉平生豪气,谈笑悠然,直饮至兴尽更阑,就于寺中安歇。当时众人都已寝定,内中只有五郎延德寝不能寐,他因日中听了智聪之言,心怀忧惧,反侧难安。遂乃披衣而起,要往禅房来见长老,求个趋避之方。只因这遭儿此心一发,有分教:身处寰宇之中,心超尘俗之外。正是:功名事业人皆羡,生死机关谁肯参?

毕竟廷德去见智聪有甚说话,且听下回分解。第五十二回真命主爵受王位假响马路阻新人

词曰:

寻传銮舆回京阙,眼看旌旗离边塞。貔貅何用唱欢歌,养些余威博后决。回视波涛歇,打点精神,凯旋声接。各人暗里思量,笑彼刀无血。可曾建甚功,卒蒙诏糈封?宜尔家,乐尔室,一朝挂紫衣,寻盟自合鸳鸯块,成就从前缺月。怎如红叶沟传,风流初度,春宵一刻,海誓山盟结。

—— 右调《归朝欢》

话说杨延德日间听了智聪长老相断之言,心怀忧惧,寝不能寐,等众人睡着,独自披衣起来,悄悄往方丈之中,来见长老。此时长老正坐禅床,凝神定性。忽琉璃光照,见有人走进方丈中来,定睛一看,见是日间所相之人。便开言问道:“将军因甚尚未安寝?暮夜到来有何话说?”延德道:“小可延德,甫闻禅师法语,心实不能自安。为此,笃志而来,恳求禅师慈悲为本,指点小可一条生路,得全首领于九原,死亦感德不朽。”智聪道:“此乃各人造化,数定无移,贫僧如何救得?将军误矣。”延德再三拜恳。长老见他心志诚实,便说道:“既将军要得生路,别无方略,只有高飞远举,遁迹林泉,置世事于无心,超形迹于尘外,庶可全身远害,自保其身矣。”延德道:“禅师之教,善全之策也。但小可思父子至亲,情关忧戚,一旦分离远去,于心亦不能安,如之奈何?”长老道:“明哲保身,智者所贵;承欢膝下,人子当然。念汝言出真心,贫僧不得不曲为筹矣。”遂乃取出小皮匣一只与之,道:“此乃天机,慎勿泄漏,宜紧藏于身。平常不许开看,如遇大难,方可开看,内中有救汝之计,断勿忘也。”延德接了皮匣,再拜而谢,欢欢喜喜归至客房去睡。有诗为证:前程打动机关透,智者相怜警悟深。

不是当年能受教,将军宁起入禅心?

次日,长老命行童安排早饭,只见杨业率众来辞,长老苦留不住,只得送出山门。一行人下了山,回营归寨,杨业传令拔寨起行。大军离了五台山,取路回应州。按下不提。

那契丹主兵屯忻州,见有周兵阻住,不敢轻进。这日,忽报周兵都已撤去,不知何故。契丹主也先差人细细打听,方知刘崇召山后杨家兵水淹了周师,以此得能退去。契丹主听报,正在赞叹杨家之谋,忽有刘崇差官来到,送上金珠宝物,请契丹主回兵。契丹主得了贿赂,统领人马回本国去讫。

却说世宗收兵还朝,进宫请了太后安。从此,朝廷政事,皆自亲裁,补偏救弊,赈恤民瘼,朝野尽皆欢悦。因想赵匡胤等诸将能用命效力,合当封爵,以酬其功。于是论功之大小,定爵之次第:遂以都虞候赵匡胤进爵封为南宋王;郑恩封为汝南王;高怀德、张光远、罗彦威、张永德皆封列侯;岳元福、马全义、符彦卿皆封节度使,分镇外郡,以其年老,免于上朝;冯益、史魁、高怀亮等封为御林军都督;进王朴为丞相。改元显德。分赐宅第于王侯等。未得衙署者,又令各自挑选家将以实之。众臣各各谢恩而退。

时怀亮问兄以父母之事,怀德将父死潼关,母存故土之言,说了一遍。怀亮悲声大恸,不胜凄伤,方知父亲托梦有自来也。

一日,世宗设朝,文武朝见已毕,南宋王赵匡胤出班奏道:“汝南王郑恩,前定陶家庄三春为室,尚未婚娶。乞圣上恩赐完姻,臣等不胜欣幸。”世宗问道:“三御弟此姻几时下聘?何人为媒?在于何处?”匡胤奏道:“是臣为媒。因在百铃关随太后銮舆回京,于路驻跗,郑恩惧暑洗浴,往陶园偷瓜被打。臣见陶三春勇力过人,兵机通晓,特任斧柯,与彼联姻。”又将前后事情备细奏了一遍。世宗听了,几乎笑倒,因说道:“姻缘本是前定,匹偶亦属合宜,御弟执柯,正得其所也。”即传旨宣汝南王见驾。当有司礼监传宣:“万岁爷有旨,宣汝南王上殿。”只听得下面答应一声:“领旨。”世宗在龙椅上举眼看时,只见郑恩从丹墀走上殿来,衣冠气概,与前大不相同,怎见得?

头戴三尖光溜帽,身穿八卦团花袄。

金镶玉带束腰间,粉底乌靴随舞蹈。

郑恩走至驾前,执笏嵩呼,拜了三拜。看官,郑恩本是粗鲁之人,跟了匡胤走闯关西,招灾惹祸,吃酒行凶,乃是专门绝技。亏了匡胤叫他习学文礼,所以革去旧规,知些礼貌。然而匆忙之际,终多失仪,故此今当朝拜,只行了三礼。世宗见了,暗暗的好笑:“这鲁夫礼貌不全,怎做朝廷大臣?然较之昔日,也算亏他的了。”遂传旨赐坐。郑恩坐在锦墩之上,眼珠儿瞧着鼻头,动也不动,以为尽礼。

世宗问道:“三御弟,朕闻你定下一头亲事,也该奏与朕知,早早完娶,因何只不提起?”郑恩道:“这多是二哥做的事务,于臣何干?”世宗道:“男女居室,人之大伦,汝怎么推诿别人 ?”郑恩道:“臣本不要这女人,多是二哥与臣为媒。”世宗道:“朕今差官前去,迎接陶三春到京,与汝完姻,以成大礼。”郑恩奏道:“方才臣已说过,总不要这女人。如陛下要去迎来,这原是二哥做的媒,任二哥娶了去。”世宗微笑道:“汝说来言语,通无道理,聘定婚姻,让与媒人,自古以来,从无此理。朕逆知汝意,不过嫌他力勇,常恐受他教训耳。然汝虽惧他,朕实嘉悦,下次汝或不知礼貌国法,即着王妃尽情责罚。传旨,着礼部知道,即日差官四员,安备半朝銮驾,前往陶家庄,迎接陶三春到京,择日与三御弟汝南王郑恩成亲。”龙袖一拂,驾退还宫。文武官员,一齐退出。

郑恩道:“二哥,我说过的,这女娃娃,委实不要他,娶来做甚?就是接了来,我也不肯与他成亲。”匡胤道:“三弟,你说甚话?朝廷旨意,谁敢有违?汝若不遵,便是逆君大罪了。”郑恩道:“我不要就罢了,他把我怎样定?”匡胤道:“天子喜怒不常,随事可以问罪。汝今违忤不打紧,轻则革职为民,重则斩首示众,岂肯以汝御弟而宽宥耶?”郑恩道:“据你讲来,必要依他的了。只是我向来没有拘管,好不快活;如今却做了死人,一步也不得做主,呆呆的听人分付,好不耐烦。既然如此,我只得依了他罢。”说罢,二人各自回府。

匡胤见了父亲,劝把妹子配与高怀德为室。赵弘殷大喜,即便择日,把怀德为婿。王侯作事、不比庶人之家,至期张灯结彩,鼓乐喧天,在朝文武各各送礼贺喜。当日新人参天拜地,请赵弘殷夫妇当厅受拜,然后夫妻交拜,花烛台卺,送入洞房,诸般礼数,不必细说。至次日,赵弘殷大开筵席,请在朝文武饮过了喜筵,诸事已毕。三朝之后,赵弘殷备下花银千两,准折妆奁,送高怀德夫妻回归府第。怀德差了家将,备设安车,往山东迎接母亲到来,安享荣华。按下不提。

那礼部奉了圣旨,差官备驾往陶家庄迎娶,也不必细表。只说陶三春的哥哥陶龙、陶虎,自从赵匡胤为媒,把妹子配与郑恩,留下聘礼别去之后,他却时时着人打听,闻得赵匡胤保驾,兵下河东,立了战功,受封都虞候之职,郑恩亦得侯位之封,心中欢喜,进房来与三春说知其事。三春道:“哥哥,小妹前日言犹在耳,他若有了王位,方可成亲;如今只是封侯,哥哥且莫欢喜。”陶龙道:“贤妹,你莫要小觑了这侯位,他立功至此,亦非易事,日后再有功绩,这王位便可立致矣。”说罢,相别而出。遂乃着人前往苏、杭两处,置办绫罗缎匹,龙蟒装花,唤了许多裁缝至家,整月的做就内外衣服。又置办那些钢、锡器皿,什物家伙,件件俱全。三春知道,便叫哥哥:“他既封候,难道府中没有应用之物?也要哥哥这等费心。”陶龙道:“各人体面,理上该当。况我陶门又非小户人家,岂可草率,造人耻笑?就是那从嫁丫鬟,任从贤妹自择。诸事都宜预备,免得临时局促,下及周章。”三春听了大喜,感激兄长用心。于是将自己房中一切该用之物,随时收拾停当。

不觉又过了多时。那一日,只见本县县官到来报喜。陶龙弟兄接进大厅,见礼坐下。茶毕,县官开言说道:“贵府令妹丈郑,今封汝南王,御踢完姻,皇上特差礼部官四员,领带宫官,排列半朝銮驾,迎接王妃,不日将到,先有探事报来。为此,下官先来报喜。”陶龙、陶虎躬身拜谢,设席款待,因说道:“治民一介布衣,不知礼数,若明日天使到来,该是如何款待?望老父母指教。”县官道:“天使到来,须设正席四桌,外备折席礼四封。銮舆仪从,设备席五十桌,记点每人赏封银二两。其余装车夫役,与之酒饭,均为赏赐。其工食之项,到京时,郑王自有给发。依此整备而行,便无疏失。”弟兄二人一齐致谢道:“愚弟兄村野之夫,几乎失礼,承老父母所教,心目爽然矣。但俟天使到舍之时,望在先二日,差贵役相闻,好办酒席。”县官应允。酒散,谢别而去。那陶家二嫂闻知此信,进房道喜,说起县官之言,不日天使就到。三春道:“妆奁什物,哥哥既都备下,不必说了。所有该用酒席、赏赐等项,将父母存下千两之银,听用可也。”

且说南宋王赵匡胤,一日请高怀德到府商议道:“陶三春勇力过人,曾将郑恩力伏,自恃高强,目无能人,今出嫁到京,未免视吾等亦如同类。吾意欲于路送信于他,使他知惧。然遍观在京诸将,皆非敌手,惟汝比张、郑力大,可与为敌。汝可带领两府家将,只做打围。先差家将暗暗告知宫官,不可慌乱。汝便装做响马,要他买路钱,他自然发怒,亲自出来交锋,便可试他武艺高下了。汝且见机而作,然后说明相接之意,使彼知我勇猛之人,亦为不少,且使郑恩日后也有光彩。”怀德笑而从之,整备停当,按期出城,打点行事。慢提。

且说差官督领车仗扈从人等,非止一日,到了县中。县官迎接,送归公馆,馈送礼物已毕,即差人飞报陶家。陶氏弟兄得报,分付门外搭起篷厂,屯扎车仗人马,大厅上接待差官,侧厅款待家将,车夫役人等在庄房内酒饭。叫下梨园,大排筵席。一应完备,等候到来。至次日清晨,早见一簇人马,拥护而来:前面打着“汝南王奉旨迎亲”的掮牌,排列着花簇簇的半朝銮驾,恁的威仪;后面便是差官、宫监;县官在后跟随。一行人将次到庄,陶氏弟兄迎接进厅,开读圣旨。弟兄谢过了恩,然后相见,宾主坐定,县官侧坐相陪。茶过三巡,便请入席,那酒筵丰盛,自不必说。当时点戏开场,酬酢劝侑,客主尽欢,席终而散。以下跟随人等各各酒饭已毕。

陶龙择日起行。时有亲戚都来送嫁,陶龙一概辞谢。这日,摆列王府执事,簇拥着銮舆,前这后掩,好不威仪。那宫官骑马,婢女乘车,弟兄两个与那钦差官一齐坐马押舆,县官在后送行。只听三声炮响,銮舆起行。那街道上邻里男妇,挨肩擦背,夹道旁观,个个夸奖,人人称羡,都议论个不了,张望不休。那县官直送至交界地方,然后辞去。正是:贵贱不由妍娥定,富贫端在命途来。

銮舆一路行程,晓行夜住,逢州过县,地方官馈送程仪,好不威显。行了多日,将近皇都,来至一处所在,离汴京约有三十余里。正行之际,只听得树林中一声炮响,闪出五六十骑人马来,当头一位大王,坐马端枪,拦住去路,大声喝道:“来的留下买路钱,便放你过去;倘若迟延,性命难保。”那些执事人等见有强人阻路,唬得目定口呆,都不敢上前,缩做一堆儿立着。内有胆壮的,慌忙报与钦差官。那钦差官已是明白,假意吃惊,即转报与陶氏弟兄。陶龙听言道:“这皇都地面,那得有响马胡行?待我上前去分付于他。”即时策马向前,大声喝道:“汝等草贼,怎敢在辇毂之下,拦截横行?况我等又非经商大客,又不是任满官员,那有银钱与你买路?你可不曾见么?这是汝南王郑千岁娶的王妃娘娘,谁敢阻路?汝当速速回避,免得伤残。”那大王哈哈大笑道:“也罢,你们既无银两,就把那个什么的王妃送他过来,与俺做个压寨夫人,俺便饶了你们不杀;稍若支吾,你们休想回去。”陶龙听言大怒,喝声:“毛贼!你欺人惯了,不知王妃娘娘的本事。我便对他说知,请他自己出来,一顿铜锤打死了你几个毛贼,方知娘娘的利害。”说罢,带马往后而去。

那三春见车马不行,便问左右道:“为何不行?”家将禀道:“有响马阻路,故此不能前进。”三春道:“那有此事?”正在言语,只见陶龙来到跟前,将响马之言说了一遍。三春大怒,喝叫:“取披挂过来。”侍女答应一声,即忙往箱里取将披挂出来,三春登时结束。怎见得打扮威严?

鱼鳞甲金光耀日,红战袄绣凤朝阳。

锦襴裙颜色鲜艳,兽皮靴舒长稳步。

陶三春通身结束,骑了一匹白马,手执两柄铜锤,带领家将,拥至前面,一马当先,大喝道:“何处毛贼,敢来阻路?”只见那大王一马冲出,叫声:“女将看箭。”一声响,箭打三春左耳擦过,三春不曾提防,吃了一惊。听得弓弦响处,又是一箭从右耳边射来,三春放下锤,一手接住,喝道:“毛贼,有箭尽数射来。”那大王蓦地里又放一箭,从中射来,刚到护心镜,被三春顺手一锤,打落马前。两边观者尽皆喝彩。三春提锤,拍马冲来。那大王挺枪迎架。这陶三春的铜锤,重有八十二斤,当时见大王一枪刺来,急把一锤架开了枪,那一柄锤早又飞到,那大王暗暗喝彩。两个战在当场,杀在一处,战有三四十合。三春也是暗暗思想:“此人枪法利害,不像个响马,吾且未可伤他性命。”心下一想,手略一松。那大王见三春手慢,忙把枪望肋下用力一拨,思量要拨他下马。不想被三春用肋夹住,将一柄铜锤放下,趁手捻住了枪头。那大王用力把枪一扯,却拖不动。说时迟,那时快,三春早把这柄铜锤当头盖下。那大王慌了,弃了枪,双手接住了锤柄,再也不放。三春即便跳下马来,只一扯,反把大王扯落马下。三春大喝道:“没本事的毛贼,饶你去罢。”

那大王立起身来,走上前道:“请王嫂上马。”三春道:“你是何等之人,敢称我为王嫂?”那大王笑道:“实不相瞒,我乃南宋王之妹丈,高怀德便是。只因南宋王是大媒,故今某来迎接。”遂叫家将上前叩头。三春大喜道:“原来是高侯驾临,适才冲撞,万勿挂怀。”遂分付左右,取出银两,赏赐了家将。三春同怀德相见了二兄,叙新亲之礼。弟兄二人道:“有劳高侯台驾来迎,足为荣耀。”怀德道:“岂敢。只为汝南王乃当今之虎将,闻知被令妹所伏,弟等不信,故作此态,实欲请教武艺耳。”众皆大笑。陶龙道:“如此作耍,以性命为儿戏,倘或失手,岂不可惜?”高怀德道:“适才所射之箭,头上无铁,不致伤人。但是令妹的锤,实为利害,弟若接得不快,此时丧之久矣。自今以往,再不敢轻敌了。”众复大笑。正是:略把形容来点染,方知劲敌胜男儿。

当时一行人略略用些酒饭,怀德合为一起,拥舆而行。按下慢表。

只说汝南王郑恩,这日想起:“吉期将到,须要准备才好。只是王府行事的规矩,我却一些也不知,如何是好?倘然差了礼数,却不被陶家作为笑话?我且与二哥商议,看是如何。”遂乘马,带了几名家将,来到南宋王府中,他是患难弟兄,不用通报,下马进府,至厅上,与匡胤见礼坐下。郑恩开言问道:“今日家将来报,说陶家送亲将到,他手下人夫,共有二百多人。兄弟不知行事,故此特来与二哥商议,该是怎样行法,二哥必有安排。”匡胤道:“礼本一体,不过行事之有大小耳。今照王侯行礼,诸凡应用,总宜从大,不可存小见之心。贤弟当要预备二百两银子,先着能干家人,唤下厨茶夫役,备办酒席。再要打点三百两银子,赏赐送亲执役人等。再备下一二百两,作为内外一应犒赏之费。以外再备谢媒礼金,或五千,或三千,再少不可。这数项费用,乃是最紧之事,所宜预备。至于在朝文武官员多来贺喜者,须在三日前送帖请酒,该有几席,做几日请,任凭己意是了。”郑恩道:“算量起来,这银子还不够用哩。二哥,你的媒金,且借与兄弟用用,日后加利送来还你。”匡胤道:“你媒金尚未出手,怎么倒说借用起来?”郑恩道:“男家的谢礼尚在后面,你只把那陶家到来谢你的媒金花红,一并借与兄弟用用便是了。”匡胤笑道:“你如今要改过大号了,休叫郑子明,可叫赖猫儿焦面大王罢。”郑恩道:“休得取笑,还有要紧的心事在此,要请你教导教导。”匡胤道:“赖猫大王,你除了借银一事,还有甚的心事问我?”那郑恩未言先笑,欲说还羞,遮遮掩掩的,向匡胤说将出来,有分教:为一世之莽夫,传百年之话柄。正是:不学安知伦类理,无文徒识淳庞风。

毕竟郑恩问的甚么心事,且听下回分解。第五十三回陶三春职兼内外张藏英策靖边隅

诗曰:

自结丝萝未有期,恩荣彩笔把诗题。

好逑已叶关雎什,和调堪吟琴瑟齐。

一命武魁朝野敬,六宫检点媵嫱宜。

红颜杰出无多觏,外边干城亦建奇。

话说郑恩天性质直,不学无文,因是吉期已近,不知礼数规模,所以亲到南宋王府中商议行事。匡胤将这婚姻礼数,一切应该事务,开示明白。那郑恩记在心头,复又问道:“二哥,兄弟想这女娃娃,实是气他不过。到了这日,等待拜堂过了,兄弟便去多呷几壶酒,不去睬他,竟自睡觉。你道好么?”匡胤道:“若如此,你便又要讨打了。从来结亲吉日,取其夫妇和合之意。其夫妇之所以必期和合者,乃为生男育女,相传宗嗣之故耳。你明日若冷落了他,他又性如烈火,一时怒发,顾甚新人体面?拳锋到处,只怕你无力承当,那时愚兄又不好来救,你便怎处?”郑恩听罢此言,只把头来乱点,说道:“二哥说得不差,果然他发起恼来,倒是不妙之事。咱只晓得呷酒打降,是本等的事,这做亲勾当,那里晓得?还望二哥教导我怎样一个法儿,不致他打骂。”匡胤道:“古者男子三十而娶,女子二十而嫁,阴阳配合,是为夫妇。男女媾精,生息无穷,此乃天地之正气,人道之大端也。所以,人能各正其性命,方为保合太和,善全造化。若或放荡不经,便为非理;非理之人,又在正道之所不取者。今贤弟既问于我,我不说明,安知其理?汝于明日拜堂之后,归房合卺,客散安寝,须要和颜悦色,言语温柔,尽其爱敬之欢心,效于飞之乐,法君子之风,自然彼此欢洽,相敬如宾矣。”郑恩道:“是便是了,咱只恐他性儿依旧,动手起来,如何是好?”匡胤哈哈笑道:“你既做了一个男子,怎么倒怕起妇人来?凡事礼下于人,人亦必然致敬。彼时你偷他瓜吃,自然打你;今日乃明媒正娶,名正言顺之事,彼纵强暴,安有打骂之理?汝但放心,我看三春亦是知礼之人,决不鲁莽,汝只依理而行,便是无碍了。只是还有一说:这媒金谢礼,送与不送,且是由你;所有前日定亲玉块,乃愚兄之物,须要见还。”郑恩笑道:“二哥,你忒也小人之见,这玉块儿留在咱处,等待你有了侄子,与他玩耍的,怎肯还你?”匡胤道:“尊讳赖猫,果然话不虚传矣,佩服佩服。”说罢,两个大笑而别。匡胤又拨了几名得力家将,往汝南王府中代为备办。

到了吉期,陶氏弟兄同郑府家将已到,把妆奁什物搬到府中。郑恩拨令仆妇使女,铺设内房,好不齐整。外面搬送已毕,众人叩头叫喜,甚是闹热。郑恩坐在堂上,看了这些摆设物件,纷华富丽,目中从不曾见的,不觉心中大喜,说道:“咱尚没有破费,怎的陶家这般丰盛?多亏了二哥的主意,成就咱的好事。”便令行礼官行赏搬运人等。众人受赏,各各叩谢。

到了次日,张灯结彩,鼓乐喧天。郑恩请了南宋王昆仲,并高侯弟兄,及在京各官,皆到府中。只见銮舆进了府门,当堂停下。阴阳官看了吉时,赞礼官请新人出轿,夫妇一对儿同拜天地,谢了圣恩,参了祠灶,然后夫妻交拜,送入洞房。只听那歌赋悠扬,笙簧迭奏,人间欢庆,无过于此。当时饮过了合卺酒,郑恩复到外厅,与陶氏弟兄并众官见过了礼。匡胤陪了陶氏弟兄入席,众官各自依次而坐,大吹大擂,点戏开场。饮至半筵,郑恩出席,手捧金杯,行礼敬酒,先敬了陶氏弟兄、次敬大媒匡胤,以下众侯各官,俱皆辞谢。众人又饮了一会,即便起身。陶氏弟兄亦回公馆,整备三朝礼物。

郑恩送客进内,分付厨房给与办事及女眷人等酒食,又赏赐杂役等人,并赵府几名家将。诸事已毕,将身步进房来,见了三春,深深作了一揖。三春回了一福。郑恩欢喜,说道:“请宽衣。”三春遂命丫鬟解了束带圆领,珠冠蟒袍,松下软鞋。郑恩亦自脱下了公服。丫鬟接去收抬了,即送香茗过来。二人饮毕,郑恩挥手道:“你等一路辛苦,不必在此伺候了。”众妇女答应一声,各自出去,掩上房门。郑恩坐下,笑嘻嘻的说道:“姻缘之事,莫非前定?夫人还记得当年瓜园中的事么?”三春道:“妾与君天各一方,若不是这样奇奇怪怪,如何成得婚姻?那时鲁莽冲撞,谁知宿世姻缘。如今,已往之事也不必说了。”郑恩道:“早知是你丈夫,也须留情,不致下此毒手。”三春道:“这也论不得。”郑恩笑了一笑,忙伸手去解三春扣带。三春将手一推,说道:“各人自便。”于是二人各褪下衣裳。郑恩虽是愚直,然见色心动,天性皆然,又经那满室喷香,如同仙府,不觉心欢兴发,身在浮云,捧住了陶妃,相偎相倚。二人同上牙床,整备旗鼓。郑恩身在壮年,初近大色,势如枯渴。三春年已及笄,望雨已久,并不推辞。两个在香被之中,如鱼似水,云雨起来。郑恩如蝶乱蜂狂,只向花心去采。三春初经攀折,未免苦乐相勾。真是绸缪尽态,恩爱无穷。事毕之后,搂抱而睡。正是:欣承玉体滋胶味,恨听金鸡报晓声。

二人五更早起,梳洗已毕,各换了公服,上朝拜谢皇恩。正值世宗驾临金殿,受过文武朝仪,那夫妻二人,在金阶之下,嵩呼朝谢。世宗宣上金銮,俯伏尘埃,举目一看,见了三春形容丑陋,气概雄赳,心下甚是惊骇,暗想:“郑恩这等鲁莽,不谙事体,须得要这位勇狠夫人压制于他,庶几心怀顾忌,不至胡行。”遂乃开言问道:“闻卿深知兵法,力可兼人,果有之乎?”陶妃奏道:“臣妾本系草莽之女,幼失母教,未娴闺范,性城愚鲁。以此只爱骑射,喜习兵书,一十八般武艺,大略粗知。若云力可兼人,不敢自信。今蒙圣上垂问,臣妾谨以实奏。”世宗道:“卿既有此才能,朕欲当殿一试,略观射艺可乎?”陶妃道:“圣谕所及,臣妾焉敢不遵?愿赐弓矢以试之。”世宗大喜,传旨,命值殿官即给陶妃弓箭,就于丹墀下,约计百步之外,立起红心,看陶妃试箭,以观武艺如何。陶妃领旨,谢恩起来,取了弓箭,将身退至殿外,正立阶前,弯弓架箭,对了垛子便射。只听得嗖嗖的几声响处,正如飞星穿月一般,一连三箭,皆中红心。两旁文武官员,尽皆喝彩。陶妃射毕,上殿复旨。世宗见而大悦,即谓之道:“卿以闺门弱质,而能具此勇力。负此高才,诚不世之观也。射法既见尽善,他如武艺之高妙,兵法之精通,不睹而可知其能事矣。朕心嘉悦,当有荣封。今封卿为毅勇正德夫人,钦赐武状元之职。宜与汝南王并驱朝宁,共享荣光。就行朝见皇太后及皇后,游宫三日,然后荣归府第。”陶妃受封,谢恩而起。郑恩见夫人封了状元,好不欢喜,也在下面谢了恩,先自退出。

那武状元陶妃奉旨游宫,自有宫官前来引导,先至养老宫,朝见太后娘娘。那太后见陶妃礼度从容,言词刚决,心下十分欢喜,眷爱殊深,因而问道:“贤妃青春几何?父母可在?家下还有甚人 ?可有出仕的么?”陶妃奏道:“臣妾虚度二十一岁,自幼父母早亡,有兄陶龙、陶虎,抚养成人。祖公曾为后唐显职,亲因兵荒世乱,避祸乡村,农桑为业,耕读传家。今又遭逢圣朝盛世,惠养万民,因此臣妾二兄安居薄业,尚未出仕天朝。”太后见陶妃所奏,言语剀切,诚实有礼,心中大喜,复奖谕之道:“观贤妃年虽幼艾,德礼堪嘉,其文武之才能,真智勇之首选。皇上爱才宠异,命职宜然。惜乎身属女流,不能朝堂辅弼。宜任内职,参理宫庭,庶见隆遇之意,今再加封尔为六官都检点之职。尔可不时进宫,凡遇内庭所有作奸犯科一应大小等事,任尔纠察劾奏,以便施行。即汝兄今系皇朝贵戚;岂可白衣终身?我当与皇帝说知,自有封爵。”陶妃谢恩不尽。太后又传懿旨,命设宴宫中以赐之。宴罢,又赐脂粉银三千两。陶妃复谢了恩,方才退出。

宫官复引陶妃至朝阳宫,朝见皇后娘娘,拜毕,皇后赐坐于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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