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特莱尔大冒险9:狮口脱险(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30 07:2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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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雷蒙尼·斯尼科特

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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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特莱尔大冒险9:狮口脱险

波特莱尔大冒险9:狮口脱险试读:

1.孩子们眼前的每一件事物都笼罩在幽暗的蓝色中,就像是欧拉夫伯爵把他们带进了无尽深海一样。

工作结束后,我合上笔记本,收起笔,把它们藏在租来的独木舟上的洞里,这样就不会被别人发现了。然后,一整晚,我会和硕果仅存的几个朋友聊天。有时候,我们讨论文学。有时候,我们谈到那些想要摧毁我们的人,以及我们是否有希望逃离他们。还有些时候,我们聊到那些可能躲在附近的可怕动物。谈到这些猛兽最吓人、最可怕的部位是什么,大家的意见并不一致。有人说,野兽的牙齿最可怕,因为牙齿可以用来吃掉小孩子,连他们的父母亲也嚼得干干净净。有人说,野兽的爪子最吓人,因为爪子可以把东西撕成碎片。还有人说,最恐怖的其实是野兽的毛发,因为那可以让过敏的人不停地打喷嚏。

而我总是坚持认为,最吓人的部位是野兽的肚子。理由很简单,因为当你看到了野兽的肚子,就表示你已经见识了野兽的牙齿、野兽的爪子,甚至是野兽的毛发,而且如果你陷在野兽的肚子里,大概就没什么希望可言了。因此,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在野兽的肚子里”,用来表示“处境危急,无路可逃”,而谁也不希望自己会用到这句话。

我要很遗憾地告诉你,在这本书结束前,会出现三次“在野兽的肚子里”的情况。当然,这并不包括我每次使用“在野兽的肚子里”这个说法来警告你,“在野兽的肚子里”就要出现了。在本书讲述的故事中,主角们会有三次陷入险境,全身而退的机会微乎其微。因此,我真想丢下这本书,因为这个糟糕的故事既黑暗又邪恶,甚至让人感到沮丧,阅读这本书,只会让你觉得自己像是“在野兽的肚子里”。嘿!这次还不算数。

波特莱尔家的孤儿们正陷在野兽的肚子里——也就是说,在又长又黑又暗又挤的后车厢里。除非你是一件体积小、携带方便的物品,否则搭车旅行的时候,你会愿意坐在位子上,倚着椅背,望着窗外流逝的风景,腰间低低地紧系着安全带,心里觉得安全而有保障。但是波特莱尔家的孩子们不能往后靠,他们的身体连续好几个小时压着彼此,又酸又痛。他们也没有观赏风景的窗户,只有后车厢上的几个子弹孔。至于是什么样凶暴的陌生人造成了这种情况,我可就没胆去研究了。而且想到车里的其他乘客和他们正要前往的目的地,实在很难让人感受到安全和保障。

开车的是欧拉夫伯爵,他是个怪人,只有一条眉毛,不尊重别人,又嗜钱如命。波特莱尔家的孤儿们是在获得父母丧身火海的消息后遇上欧拉夫伯爵的。没多久,孩子们就发现,他觊觎波特莱尔家庞大的遗产。他意志坚决地——这句话的意思是“不论这三个孩子逃到何处”——追踪到底,试了一个又一个卑鄙的伎俩,就是想染指波特莱尔家的财产。虽然他有不少帮手,但截至目前,他的阴谋都还没有得逞。其中一个帮手是他的女朋友艾丝梅·斯夸乐,现在正坐在他旁边。艾丝梅和他一样古怪,但是时髦一点。至于那一票助手,包括一个长着大鼻子的秃头男人、两个脸上扑满白粉的女人,还有一个没有手,却装上尖钩的讨厌家伙,他们全挤在车子的后座。除了引擎的呼啸和路上的声音,孩子们不时能听见他们的谈话。

你大概想说,波特莱尔三姐弟应该另找其他的方法来旅行,而不是躲在后车厢里,和这些怪家伙结伴同行,但这三个孩子曾经历的险境远比欧拉夫和他的助手们更吓人和危险,再说他们也没时间去选择。不过,随着路越走越远,奥薇特、克劳斯和桑妮对于自己的处境开始担忧起来。从子弹孔透进来的阳光逐渐转弱,车底下的路面变得颠簸不平。波特莱尔家的孤儿们开始想象他们到底会去哪里,抵达后又会发生什么事。“我们到了吗?”钩子手打破沉默。“我说过,别再问了,”欧拉夫伯爵不悦地回答,“如果到了,就是到了。”“我们能稍微停一下吗?”其中一个白粉脸女人说,“我注意到标示,再过几公里有一个休息站。”“我们没时间逗留,”欧拉夫伯爵直截了当地说,“如果你要上厕所,早在我们出发前,你就该去了。”“但是医院着火了啊!”她低声抱怨。“对啊,让我们停车,”秃头男人说,“从午餐后,我们就没吃过东西了,我已经饥肠辘辘了。”“我们不能停,”艾丝梅说,“在荒野地是没有餐馆的。”

波特莱尔家的老大奥薇特伸展了一下身体,将手放在克劳斯僵硬的肩膀上,将小妹妹桑妮抱得更紧了。好像不需要说话,他们就能心意相通。艾丝梅·斯夸乐的话题老是离不开什么事物“当红”、什么事物“过气”——“当红”这个字眼对她来说,就是“流行”的意思。不过,孩子们恐怕更想知道,这辆车到底会将他们载往何方。所谓荒野地,指的是一片辽阔而空旷的土地,距离市郊很远,走好几百公里路甚至看不到一处村庄。多年前,波特莱尔夫妇曾经答应孩子们,要找一天去见识著名的荒野地日落景观。爱读书的克劳斯曾经读过荒野地的介绍,挑起了一家人前往探险的热情。擅长发明的奥薇特甚至开始打造一台太阳能烤箱。原计划是,当幽暗的蓝光诡丽地照遍荒野地上的仙人掌,太阳缓缓没入远方覆满霜雪的蒙堤山脉,他们可以一边观赏风景,一边享受碳烧奶酪三明治。只是三姐弟从来没有想到,他们居然会自己前来造访荒野地,而且还是躲在后车厢里,和一群坏蛋在一起。“老板,你确定这么走是安全的吗?”说话的人是钩子手,“如果警察在找我们,这么走可是会没地方躲的。”“反正我们可以立刻伪装,”秃头男人说,“所有需要的工具都在后车厢。”“我们不需要躲躲藏藏,”欧拉夫伯爵搭腔,“也不需要伪装。多亏有《小道消息日报》的那个笨记者,全世界的人都以为我死了,还记得吗?”“你是死了,”艾丝梅不怀好意地咯咯发笑,“而波特莱尔家那三个乳臭未干的小鬼成了杀人凶手。我们根本不需要躲藏——我们需要的是庆功。”“我们还不能庆功,”欧拉夫伯爵说,“因为至少还有两件事得做。第一,我们得毁掉所有可能把我们送进监狱的证据。”“就是斯尼科特档案。”艾丝梅说,波特莱尔家的孩子们听到这话不禁打了个冷战。他们已经找到斯尼科特档案其中的一页,此刻就安稳地收在克劳斯的口袋里。只有一页,要看出什么端倪是不太容易的,不过斯尼科特档案似乎和火灾的生还者有关,所以波特莱尔家的孩子们急着要比欧拉夫伯爵更早一步找到档案的其他部分。“没错,”钩子手说,“我们得找到斯尼科特档案。第二件事是什么?”“我们得找到波特莱尔家的孩子们,你这个大白痴,”欧拉夫冷冷地说,“如果我们找不到他们,就没办法抢到他们的财产,那我所有的计谋都白白浪费了。”“我不认为你的计谋会白费,”其中一个白粉脸女人说,“即使我们得不到钱,我还是觉得很尽兴。”“你认为这三个孩子能全身而退,逃出医院吗?”秃头男人问。“这些孩子似乎把全世界的好运都拿到手了,”欧拉夫说,“他们大概还活着,而且过得很好。不过呢,如果他们其中有一两个烧成了黑炭,那我们的事情就好办多了。我们只需要一个孤儿,就能拿到那笔财产。”“我希望活着的是桑妮,”钩子手说,“把她关在笼子里实在很好玩,我很想再玩一次。”“我的人选是奥薇特,”欧拉夫说,“她是其中最漂亮的。”“我才不在乎是谁,”艾丝梅说,“我只想知道他们的下落。”“放心,露露夫人会知道的,”欧拉夫说,“借助水晶球的帮助,她可以告诉我们这些孩子去了哪儿,档案在哪里,还有其他我们想知道的事。”“我从不相信水晶球这种玩意儿,”一个白粉脸女人说,“不过,每当波特莱尔家的小鬼逃跑时,露露夫人就会告诉你该到哪里去找他们,于是我学会了一件事:算命这档事还是挺管用的。”“跟着我,”欧拉夫说,“你会学到一堆新鲜事。哦,这里转个弯就是绝迹路,我们就要到了。”

车子突然朝左转,波特莱尔家的三个孩子身子一偏,滚向了后车厢的右边,同时滚过来的还有欧拉夫放在车上用来施行诡计的道具。一副假胡子搔着奥薇特的喉咙,她只得强忍住不咳嗽。克劳斯用手护住脸,以防滑动的工具箱撞破他的眼镜。桑妮则紧闭着嘴,免得欧拉夫的脏内衣缠住她锐利的小牙齿。绝迹路的路面比他们先前经过的高速公路更加颠簸不平,车子不断发出刺耳的声音,他们根本听不见车子里的任何对话。最后,欧拉夫终于“吱”的一声把车停了下来。“我们到了吗?”钩子手问。“这还用说吗?我们当然到啦,你这白痴!”欧拉夫说,“你看,这里有指示牌——加利卡利游乐园。”“露露夫人在哪里?”秃头男人问。“你说呢?”艾丝梅反问,每个人都笑了。车门开了,发出擦撞的声音。众人纷纷下车时,车身又倾斜了一下。“我该把后车厢里的酒拿出来吗,老板?”秃头男人问。

波特莱尔家的孩子们吓得全身发冷。“免了,”欧拉夫说,“露露夫人会为我们准备各种饮料。”

三个孩子躺着,动也不敢动,直到欧拉夫和他的手下们走远。脚步声渐渐模糊了,最后三姐弟只听到晚风吹过子弹孔的声音。危险似乎解除了,孩子们这才敢开口说话。“我们该怎么做?”奥薇特压低了声音,将假胡子推到一边去。“没瑞尔!”桑妮说。波特莱尔家的老幺像许多同年龄的孩子一样,有时候会讲些没有人听得懂的语言,但是她的哥哥姐姐马上就明白她的意思是:“我们最好离开这后车厢!”“嗯,越快越好,”克劳斯表示同意,“谁知道欧拉夫和他的手下们再过多久就会回来。奥薇特,你能发明什么东西让我们脱身吗?”“有了后车厢里所有的东西,应该不是太难。”奥薇特伸出手四下摸索,直到她掌握了让后车厢门关闭的机械原理。“我以前研究过这种弹簧锁,只要用粗绳编成绳环,我就能移动它。摸摸四周,看看能不能找到类似的东西。”奥薇特说。“我的左手臂上缠了一些东西,”克劳斯蠕动着身子说,“摸起来像是欧拉夫戴过的头巾,他曾经用它伪装成杰伊斯教练。”“太厚了!”奥薇特说,“我需要能穿过锁的东西。”“沙玛!”桑妮说。“那是我的鞋带,桑妮。”克劳斯说。“除非我们都没别的办法了,再考虑用那个吧,”奥薇特说,“既然我们要逃,就不能让你不停地摔跤。等一下,我在备胎底下好像发现了一些东西。”“是什么?”“我不知道,”奥薇特说,“摸起来像是条细细的绳索,底端又圆又扁平。”“我敢打赌那是单片眼镜,”克劳斯说,“记得吗?欧拉夫伪装成拍卖会主持人冈瑟时,戴过一副滑稽的眼镜。”“你说对了,”奥薇特说,“这个单片眼镜曾经让欧拉夫的阴谋得逞,现在也能帮我们脱困。桑妮,身体过去一点,让我看看它能不能派上用场。”

桑妮尽可能挪开身体,奥薇特绕过弟弟妹妹,将欧拉夫单片眼镜上的细绳绕住后车厢上的锁。当奥薇特将她的新发明绕着锁来回抽动时,三个孩子都全神贯注地听着。几秒钟后,随着一声“喀啦”轻响,后车厢的门开了,发出又长又慢的嘎嘎声。清凉的空气流泻进来,波特莱尔家的孩子们动也不敢动,担心欧拉夫察觉到后车厢门的声音。几秒钟后,孩子们只听到夜间蟋蟀的唧唧声和隐约的狗叫声。显然,欧拉夫和他那群手下距离太远,所以没听见动静。

在昏暗的光线中,波特莱尔家的孩子们眯着眼睛看着彼此。奥薇特和克劳斯一言不发地爬出后车厢,抱起了桑妮,投身于夜色之中。著名的荒野地落日刚刚结束,孩子们眼前的每一件事物都笼罩在幽暗的蓝色中,就像是欧拉夫伯爵把他们带进了无尽深海一样。一块大木头招牌上用老式字体写着“加利卡利游乐园”,旁边画着一头狮子正在追逐一个吓坏的男孩,色泽已经斑驳了。招牌后方有一座小小的售票亭和一座散发着蓝光的电话亭。两座亭子后方耸立着一部巨大的云霄飞车——也就是“一组人们能坐在上面的小车子,在高低起伏的吓人轨道上滑行,一会儿攀升,一会儿俯冲,纯粹只是为了好玩”。不过,即使光线昏暗,这云霄飞车长久无人问津的事实也是一目了然,因为轨道和小车上都已长满了常春藤和其他攀藤植物,看起来像是要沉进地底似的。越过云霄飞车,一排巨大的帐篷在晚风中微微抖动着,像是水母一样。每个帐篷旁边都有一辆“篷车”——这是一种四轮交通工具,方便经常外出旅行的人赖以为家。这些篷车和帐篷的两边都画着不同的图腾,而波特莱尔家的孩子们立刻就知道哪一辆是露露夫人的篷车,因为上头画了一只大眼睛。这只眼睛和欧拉夫伯爵左脚踝上的刺青一模一样,孩子们对这只眼睛可说是再熟悉不过了。一想到在荒野地上可能在劫难逃,他们都不寒而栗。“既然已经钻出了后车厢,”克劳斯说,“我们还是赶紧逃离这里吧!欧拉夫和他的手下随时都会回来的。”“嗯,但是我们能去哪里呢?”奥薇特问,“我们现在身处荒野地,欧拉夫的同党说,这里是没有地方可以躲藏的。”“不管怎样,我们得找一个藏身之处,”克劳斯说,“只要是欧拉夫伯爵出没的地方,我们稍作逗留都会有危险的。”“眼睛!”桑妮指着露露夫人的篷车表示同意。“可是我们也不能再到乡间乱跑了,”奥薇特说,“我们上次这么做,结果替自己惹来了更多麻烦。”“也许我们能用电话亭打电话报警。”克劳斯说。“奈特!”桑妮说,意思是:“可是警方认为我们是杀人凶手!”“我想,我们可以试着向波先生求救,”奥薇特说,“他没有答复我们的求救电报,说不定我们这回用电话运气会好一点。”

三姐弟望着彼此,其实并不抱太多希望。波先生任职于城中最大的银行“莫瑞特财务管理中心”,担任分管孤儿事务的副总裁。他的工作之一,就是在火灾后监护波特莱尔家的孩子们。波先生虽然不是个坏人,但是他错误地安排孩子们和那样一群坏家伙作伴,让他自己也差不多成了坏人。因此,即使孩子们没别的人好找,他们也不是很迫切想跟波先生联系。“要波先生提供任何帮助的可能性实在不大,”奥薇特承认,“但是我们又会有什么损失呢?”“先别这么想,”克劳斯说着,走向了电话亭,“波先生至少会听听我们的解释。”“斐兹。”桑妮说,语意大概是:“打电话需要零钱。”“我没钱,”克劳斯掏了掏口袋,“奥薇特,你有钱吗?”

奥薇特摇摇头:“我们先连通接线员,看他能不能让我们拨个不需要付费的电话。”

克劳斯点点头,然后打开电话亭的门,让自己和姐姐妹妹全挤进去。奥薇特拿起话筒,拨了零,连通接线员。克劳斯抱起了桑妮,这样三姐弟可以同时听见话筒里的对话。“这里是接线中心。”接线员说。“晚安,”奥薇特说,“我的弟弟妹妹和我想要拨一通电话。”“请投入你们该付费的金额。”接线员说。“我们付不起这笔钱,”奥薇特说,“事实上,我们根本付不出钱,但这是个紧急事件。”

话筒中隐约传出喘息的声音,波特莱尔家的孩子们知道,接线员正在叹气。“你这紧急事件,是怎么一回事?”

奥薇特低头看看她的弟弟妹妹。夕照最后的蓝光映照在克劳斯的眼镜和桑妮的牙齿上,黑暗正逐渐将他们包围。他们这桩紧急事件是如此曲折而庞杂,要向接线员解释清楚,恐怕得花上一整晚的时间。于是波特莱尔家的老大试着做出摘要——“摘要”这个字眼在这儿的意思是“以一种可以说服接线员为他们联系上波先生的方式,来叙述他们的故事”。“嗯,”她开始说了,“我的名字是奥薇特·波特莱尔,我和我的弟弟克劳斯、妹妹桑妮在一起。你也许觉得我们的名字有点耳熟,那是因为《小道消息日报》最近有一篇报道,称我们是波特莱尔三姐弟奥维丽、克莱德和苏西,并且指控我们是谋杀欧马伯爵的凶手。但欧马伯爵的真实身份其实是欧拉夫伯爵,而他根本就没死。他杀了另一个人,那个人有和他相同的刺青,就这样,他让别人误以为他已经死了,而且还陷害我们是杀人凶手。最近,他为了逮住我们,烧毁了一家医院。他和同党开车逃逸时,我们躲进了他的后车厢。我们刚刚出了后车厢,现在想要联系波先生,他可以帮我们拿到斯尼科特档案,解读VFD代表的意义,查明火灾后我们的双亲中是不是有人生还。我知道,这个故事听上去很复杂,你会觉得不可思议,但是我们此刻正在荒野地上,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了。”

这个故事太惨了,奥薇特在叙述时不由哭了出来,等待接线员的回应时,泪水不断地从她眼中流下来。但是话筒中一片缄默。波特莱尔家的三个孩子专注地听着,但他们唯一能听到的只是电话线接通的声音,空洞而模糊。“喂?”奥薇特说。

电话的另一端仍然没人说话。“喂……”奥薇特又说了一次,“喂……喂?”

仍然没有人回应。“喂?”奥薇特尽可能提高了音量。“我想,我们最好挂掉电话。”克劳斯温和地说。“为什么没有人回答呢?”奥薇特哭着问道。“我不知道,但是我想,接线员是不会帮我们的忙的。”

奥薇特挂掉电话,推开电话亭的门。太阳已经西沉了,空气变得很冷,晚风中,她打了个寒战。“谁会帮我们呢?”她问,“谁会管我们的死活呢?”“我们得管自己的死活。”克劳斯说。“伊芬瑞!”桑妮说,意思是:“我们现在真的是麻烦大了!”“我们真的是麻烦大了,”奥薇特承认,“我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没地方可以躲藏,而且全世界都把我们当成罪犯。在这荒野地上,‘罪犯’怎么管自己的死活呢?”

这时,波特莱尔家的孩子们听见一阵笑声,就像是有人回答了他们的问题。笑声很模糊,但在这寂静的夜里,却把孩子们吓得跳了起来。桑妮手一指,另两个孩子看到露露夫人大篷车上的其中一扇窗户透出了光线。窗户上掠过了几个人影,孩子们认出那是欧拉夫伯爵和他的手下。当波特莱尔家的孤儿们在昏暗的夜色中发抖时,那群人却正有说有笑。“我们去看看吧,”克劳斯说,“让我们去开开眼界,看罪犯是怎么逍遥自在的。”

2.三个孩子踏着不自然的脚步走近大篷车,就像是远离了身为波特莱尔家后代的人生,真的变成了他们伪装的游乐园怪胎。

“偷听”的意思是“聆听你未受邀请参与的有趣交谈”。这是件挺值得做的事,而且通常也是件很好玩的事,却终归不是件有礼貌的事。就像多数不礼貌的事情一样,如果被人逮到,那你就麻烦大了。不用说,波特莱尔家的孤儿们对于如何避免被逮住早已是经验老到了,所以这三个孩子知道该如何轻手轻脚地走过加利卡利游乐园的空地,来到露露夫人大篷车的窗外,以及该如何蹲下身子,才不会暴露行迹。如果那个诡异的蓝色夜晚,你也在那里的话——根据我的研究,你并不在那里——当波特莱尔家的孩子们偷听敌人的谈话时,你甚至连最轻微的沙沙声都听不到。

不过,欧拉夫伯爵和他的手下们倒是吵得很。欧拉夫伯爵拉开嗓门叫道:“露露夫人!”三个孩子抵在大篷车的侧边,把身体藏在阴影中。“露露夫人,再为我们加点酒吧!放火和躲避警察让我口渴极了。”“我喜欢盒装酸奶,”艾丝梅说,“这可是最当红的饮料。”“麻烦来五杯酒和一盒酸奶,请!”一个女人喊道,她的口音似曾相识。不久前,当艾丝梅·斯夸乐还是波特莱尔孤儿们的监护人时,欧拉夫曾伪装成一个不善说英语的人,而他的口音和他们现在听到的居然十分相似。三个孩子试着从窗口偷窥,想看一眼那个算命师的模样,但是露露夫人的窗帘关得牢牢的。“见到你,请,我真是开心,亲爱的欧拉夫。欢迎莅临我的大篷车。你最近过得好吗?”“我们忙着工作,”钩子手说——他这么说的意思是“不断追逐无辜的孩子”,“那三个小鬼头还真是难缠”。“别理那些小鬼了,请,”露露夫人回答,“我的水晶球告诉我,欧拉夫有胜算。”“如果这代表‘杀掉无辜的孩子’,”其中一个白粉脸女人说,“这可是我们今天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胜算’代表‘赢’的意思,”欧拉夫说,“对我来说,就是杀掉波特莱尔家的孩子。露露,关于我何时可以取得胜利,你的水晶球是怎么说的?”“就快了,请,”露露夫人说,“亲爱的欧拉夫,你这一路走来,为我带来了什么样的礼物呢?”“嗯,让我们来瞧瞧,”欧拉夫回答,“这里有一串迷人的珍珠项链,是我从海姆立克医院的护士身上偷来的。”“你答应过我,那是要给我的,”艾丝梅说,“你给她那些从VFD村偷来的乌鸦帽嘛!”“露露夫人,我得说,”欧拉夫说道,“你未卜先知的能力真是太厉害了。我从来没有想到波特莱尔家的孩子们会藏在那个愚蠢的村子里,但是你的水晶球立刻就知道了。”“魔法是妙不可言的,请,”露露夫人说,“再来点酒吧,我亲爱的欧拉夫?”“多谢,”欧拉夫说,“我们还得再动用你未卜先知的能力。”“波特莱尔家的小鬼头们又溜掉了,”秃头男人说,“老板希望你能告诉我们他们的去向。”“还有,”钩子手说,“我们也得知道哪里可以找到斯尼科特档案。”“我们还需要知道,是不是还有波特莱尔家的大人在火灾中生还,”艾丝梅说,“那些孤儿似乎是这么想的,你的水晶球可以帮我们确认一下。”“我还想再来一点酒。”一个白粉脸女人说。“你们的要求可真不少,”露露夫人用古怪的口音说,“露露夫人都记住了,请。不过,亲爱的欧拉夫,你何时可以只是因为想我而过来看看我呢?”“今晚不适合,”欧拉夫立刻搭腔,“你难道不能现在就请示水晶球吗?”“我亲爱的欧拉夫,你知道水晶球的使用规则,”露露夫人说,“晚上,水晶球必须睡在算命专用帐篷中,而日出时,你们只可以问一个问题。”“那么明天早上,我先问第一个问题,”欧拉夫说,“我们会待到所有的问题都得到解答为止。”“哦,亲爱的欧拉夫,”露露夫人说,“请,这些日子,加利卡利游乐园可真是经营惨淡啊。在荒野地上搭一座游乐园实在不是个赚钱的好主意,根本没多少人来看露露夫人和她的水晶球。加利卡利游乐园的纪念品实在是太糟了,而露露夫人的怪胎屋中的怪胎也不够多,请。既然你来了,欧拉夫,就和伙伴们多待几天,喝干我的酒,吃光我的零食。”“这烤鸡真是好吃极了。”钩子手说。“露露夫人没钱,”露露夫人继续哭穷,“露露夫人这么穷,还要帮你们算命,真是为难哪。我的篷车车顶都漏水了。露露夫人需要钱,请,帮我修理一下。”“我说过了,”欧拉夫说,“只要拿到波特莱尔家的财产,这座游乐园就会有充裕的资金。”“亲爱的欧拉夫,你也这么说过夸麦尔家的财产,”露露夫人说,“还有斯尼科特家的财产,可是露露夫人连一毛钱都没看到。我们得想个主意,请,让加利卡利游乐园大受欢迎。露露夫人希望欧拉夫和他的手下们能盛装出演《美妙的婚礼》,一定会有许多人来一睹为快的。”“老板不可能登台演出,”秃头男说,“他得把全副精神用在筹划计谋上。”“再说,”艾丝梅也出声了,“我已经放弃演艺事业了,我现在只想当欧拉夫伯爵的女朋友。”

一阵沉默。从露露夫人的大篷车中,波特莱尔家的孩子们只听见有人啃鸡骨头的嘎喳声。一声长长的叹息后,露露夫人静静地说:“亲爱的欧拉夫,你并没有告诉我,艾丝梅是你的女朋友。要不然,露露夫人根本不可能让你和你的手下们待在我的游乐园里。”“听我说,露露,”欧拉夫伯爵说,正在偷听的孩子们不觉打了个冷战。欧拉夫正在用一种他们耳熟能详的语调说话,每当他要误导别人以为他是个彬彬有礼的好人时,就会用这种口气说话。即使窗帘紧闭,波特莱尔家的孩子们仍能想见欧拉夫正对着露露夫人露齿而笑,在仅有的一条眉毛下,他的眼睛闪闪发亮,就像是他正说着笑话一样。“我告诉过你,我是怎么开始成为一个演员的吗?”“这是一个有趣的故事。”钩子手说。“保证精彩,”欧拉夫说,“再给我一点酒,我就一五一十地告诉你。那个时候,我是学校里最帅的家伙,有一天,一位年轻的导演……”

波特莱尔家的孩子们觉得他们已经听够了。三个孩子太熟悉这个坏蛋,他们知道,一旦他开始谈论自己的丰功伟业,就会一直说、一直说,一直说到牛群都回家了——在这里,应该改成“一直说到酒全喝光了”。他们轻手轻脚地离开露露夫人的大篷车,返回欧拉夫伯爵的车旁,这样,他们的谈话才不会被人听到。昏暗的夜色中,车子又长又黑,看起来像个巨大的洞。当三个孩子尝试决定该做些什么时,他们觉得自己好像要掉到洞里去了。“我想,我们应该离开了,”克劳斯不确定地说,“在这里乱逛绝对不安全,但是我也不知道,在这片荒野地上,我们还能上哪儿去。方圆几公里内都是一片荒凉。我们有可能渴死,或者遭到野兽的攻击。”

奥薇特迅速打量着周遭,仿佛在这一刻会有什么东西突然跳出来攻击他们似的,但眼前唯一的野兽就是招牌上画的那头狮子。“即使我们出去遇到了人,”她说,“也可能会被当作杀人凶手。再说,露露夫人答应明天一早要回答欧拉夫的问题。”“你不会认为露露夫人的水晶球真有那么神奇吧?”克劳斯问,“我从来没在书上读过任何证据,能证明未卜先知这种事是真的。”“但露露夫人总是能告诉欧拉夫伯爵我们的动向,”奥薇特指出,“她一定是从哪里得到了消息。说不定她真的能找到斯尼科特档案,或是透露我们的父母中是不是还有人活着……”

奥薇特欲言又止,但是她不需要把话说完。波特莱尔家的三个孩子都知道,如果能查出父母是否在大火中生还,继续冒险留下来也是值得的。“沙朵。”桑妮说,意思是:“那么我们就留下来吧。”“至少今晚我们应该留下来,”克劳斯说,“但我们躲在哪里呢?如果我们现身,他们一定会认出我们来的。”“咖尼?”桑妮问。“那些待在大篷车里为露露夫人工作的人,”克劳斯说,“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帮助我们呢?”“我有个好主意。”奥薇特说完,走向欧拉夫车子的后方。“喀啦”一声,她又打开了后车厢,把头探进去。“傻子!”桑妮说,意思是:“我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奥薇特!”“桑妮说得没错,”克劳斯说,“欧拉夫和他的手下随时都可能回来打开后车厢拿东西,我们不能藏在里头。”“我们并不是要藏在里头,”奥薇特说,“我们要做的不是躲藏。欧拉夫和他的同党从来不躲藏,而是避免让人认出来。我们也要伪装。”“甘拨哇?”桑妮问。“为什么不可行?”奥薇特回答,“欧拉夫用伪装愚弄了大家,如果我们也能愚弄露露夫人,让她以为我们是别人,我们就能待在这里,想办法解开疑问。”“这似乎有点冒险,”克劳斯说,“但藏在别的地方一样也是有风险的。那么我们该装成谁呢?”“让我们看看这些伪装道具,”奥薇特说,“或许可以找到灵感。”“我们得用手去摸索,”克劳斯说,“这儿太暗了,什么都看不见。”

波特莱尔家的孩子们站在开启的后车厢前,趋身向前,开始摸索。我相信你一定知道,若是你有机会翻检别人的私人物品,就一定会发现关于这个人的许多趣事。比方说,你可以因为翻看姐姐最近收到的信笺,从而发现她打算和一位大公爵私奔;你也可能在搭火车时翻看一位同车乘客的行李,从而发现他已经偷偷跟踪你长达六个月之久。我最近查看了一个死对头的冰箱,发现她是素食者,或者假装是素食者,要不然就是近期有位素食者来拜访她。

当波特莱尔家的孤儿们翻看欧拉夫后车厢里的东西时,他们了解了许多让人难受的事。奥薇特发现了一盏铜座台灯的部件,勾起了她和蒙叔叔同住的回忆,而且她发现欧拉夫不但谋杀了蒙叔叔,还偷了这位可怜的监护人的财产。克劳斯发现了一个“当红精品店”的大购物袋,发现艾丝梅·斯夸乐始终是个流行服饰迷。桑妮发现了一双满是锯木屑的裤袜,发现欧拉夫自从上回扮过接待助理后,就没再洗过他的变身装备。

但最让人难堪的事情是,通过翻检欧拉夫的后车厢,孩子们发现他竟然动用过那么多变身装备。他们发现了一顶帽子,欧拉夫曾经用它来伪装成一名船长。还有一把剃刀,欧拉夫大概拿它来剃掉胡子,好让他变成一名研究助理。他们发现了售价昂贵的跑步鞋,欧拉夫曾穿着它来假扮成体育老师。至于那些塑料鞋,是欧拉夫用来冒充探长的。三姐弟还发现了一堆从没见过的道具,看起来,欧拉夫可以伪装一辈子,继续跟踪波特莱尔家的孩子们。在每一个不同的地方,他总能换上不同的身份,永远不会被逮捕。“我们可以伪装成任何人,”奥薇特说,“看,这里有顶假发,可以让我看起来像个小丑,另外一顶则让我看起来像个法官。”“我知道,”克劳斯说着,取出一个有好多抽屉的大盒子,“这里头是化妆工具,有假胡子和假眉毛,甚至还有一对玻璃眼珠。”“提歌!”桑妮扯出一条又白又长的面纱。“呃,多谢了!”奥薇特说,“上次我差点嫁给欧拉夫,就已经戴过这条面纱了,我可不想再穿一遍。再说,打扮成新娘在荒野地上徘徊岂不更奇怪?”“看看这件长袍,”克劳斯说,“穿起来就像一个犹太教牧师,但是我认为露露夫人不会相信半夜里有个犹太教牧师来看望她。”“吉娜温!”桑妮说着,用牙齿将一条毛线裤裹在自己身上。波特莱尔家老幺的意思是:“所有衣服对我来说都太大了!”她是对的。“这条毛线裤比艾丝梅帮你买的条纹装还大,”克劳斯一边说,一边帮妹妹解困,“没人会相信,游乐园里会有条能自己行走的毛线裤。”“所有的衣服都太大了,”奥薇特说,“看看这件卡其色的外套,如果我利用它来伪装,看起来一定像个怪胎。”“怪胎!”克劳斯说,“就是这个!”“什么?”桑妮问。“露露夫人说她的怪胎屋中没有足够的怪胎。如果我们把自己伪装成怪胎,然后告诉露露夫人我们正在找工作,她也许会雇用我们留在游乐园里。”“但是到底该怎么扮演怪胎呢?”奥薇特问。“我曾经读过一本书,里面讲的是一个叫作约翰·梅里克的男人,”克劳斯说,“他天生残疾,外表看起来严重变形。有一个游乐园安排他在怪胎屋里展示,人们会花钱去看他。”“为什么要围观一个生来有残缺的人?”奥薇特说,“听起来好残酷。”“的确很残酷,”克劳斯说,“观众常往梅里克身上丢东西,喊难听的绰号。我得说,怪胎屋不是一种令人愉快的娱乐方式。”“你以为会有人对这种行径喊停,”奥薇特说,“就像你以为会有人阻止欧拉夫伯爵一样,但是没有人真正有所行动。”“瑞德夫。”桑妮神情紧张地打量周遭。“瑞德夫”这句话的意思是“如果我们再不快点做好伪装,就会有人来对我们喊停”。她的哥哥姐姐认真地点头称是。“这件衬衫挺滑稽的,”克劳斯说,“上头缝满了褶皱和蝴蝶结。这里还有一条大裤子,裤脚反折的部分缀满了皮毛。”“我们可以同时把它们穿在身上吗?”奥薇特问。“我们两个人吗?”克劳斯说,“我想可以吧。如果我们身上穿着原来的衣服,再穿起欧拉夫的戏服,就会很合身。我们可以用一条腿站立,另一条腿藏在裤子里。走路时,我们得紧靠着彼此。我想这应该行得通。”“我们也可以这么穿这件衬衫,”奥薇特说,“我们可以让一只手臂伸出袖子,另一只手臂藏在里头。”“可是我们没办法将其中一个人的头藏起来,”克劳斯说,“我们两个人的头从领口露起来,就是某种……”“双头人,”奥薇特把话说完,“而双头人正是怪胎屋乐于展示的。”“嗯,这样想没错,”克劳斯说,“而且不会有人太提防双头人。不过,我们还是得将容貌伪装一下。”“可以用化妆工具,”奥薇特说,“当初母亲演出那场和谋杀有关的戏剧时,教过我如何在脸上画疤痕。”“这里有一罐爽身粉,”克劳斯说,“我们可以把头发抹白。”“你认为,欧拉夫伯爵会注意到他的后车厢里有东西不见了吗?”奥薇特问。“我很怀疑,”克劳斯说,“这后车厢里乱七八糟的,而且有些东西他已经很久没用了。我们可以用足够的道具来伪装成双头人,欧拉夫不会发现有东西不见的。”“贝琉?”桑妮说,她的意思是:“那我怎么办?”“这些用来伪装的道具更适合成年人,”奥薇特说,“但是我相信我们能为你找到一些东西。也许你可以套进其中的一只鞋子里,一个人如果只有一个头和一只脚,看起来也挺怪的。”“缺里。”桑妮说,这句话表示:“我太大了,塞不进一只鞋子。”“没错,”克劳斯说,“鞋子早就装不下你了。”他在后车厢里搜索了一阵子,拿出一样东西,短而多毛,好像一只浣熊。“这个也许会有用,”他说,“我想,这是欧拉夫伪装成斯特凡诺时戴的假胡子。这胡子很长,或许可以用来给小个子的你作伪装。”“让我们看看伪装的结果如何,”奥薇特说,“时间不多了。”

波特莱尔家的孩子们立刻着手伪装。短短几分钟,孩子们就发现要把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一点也不难。奥薇特、克劳斯和桑妮都有伪装的经验,这当然包括克劳斯和桑妮为了拯救奥薇特而在海姆立克医院换上外科医生的白袍。桑妮甚至还记得,当他们和双亲住在波特莱尔大宅时,三姐弟偶尔会为了好玩而变装。但这一次,孤儿们感觉自己就像欧拉夫伯爵和他的手下。

夜色中,他们一言不发地迅速行动着,以求抹去真实身份的痕迹。奥薇特在化妆用具里翻找,发现了几支可以造成戏剧效果的眉笔。虽说用眉笔可以毫不费力地在克劳斯的脸上画疤痕,克劳斯也并不觉得疼,但是这样的动作仍让她觉得自己没有遵守对父母的承诺:看护弟弟妹妹,使他们免受伤害。克劳斯用欧拉夫的假胡子围住桑妮,当他看见扎人的胡子中露出她的眼睛和牙尖时,他觉得似乎把宝贝妹妹丢给了某种饥饿的小动物当晚餐。桑妮帮姐姐和哥哥扣上那件滑稽衬衫的扣子,又用爽身粉抹白他们的头发,她觉得他们好像融化在了欧拉夫的衣物里。三姐弟小心翼翼地看着彼此。波特莱尔家的三个孩子已经消失,只剩下两个陌生人——一个是双头人,另一个浑身是毛,孤零零地站在荒野地上。“我想,我们现在变得难以辨认了,”克劳斯吃力地将脸转向姐姐,“也或许是因为我摘下了眼镜。但是在我看来,我们一点也不像自己了。”“你没戴眼镜能看得见吗?”“我可以眯着眼睛看,”克劳斯说着,眯起了眼睛,“虽然不能看书,但至少不会撞到东西。如果我戴上眼镜,欧拉夫伯爵也许会认出我来。”“那你干脆别戴,”奥薇特说,“我头上也不要再绑丝带了。”“我们最好连声音也伪装起来,”克劳斯说,“我会尽可能地提高音调,你可以试着把声音压低,奥薇特。”“好主意,”奥薇特说着,尽可能地压低了嗓门,“还有桑妮,你最好就只是呜呜叫。”“喔呜。”桑妮试了一声。“你听起来像只狼。”奥薇特说,然后继续压低了声音说:“那么就让我们告诉露露夫人,说你一半是狼,一半是人。”“那可真是一件悲惨的事啊!”克劳斯尽可能地提高了音调说,“不过我想,生为双头人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们要向露露夫人解释,我们有过悲惨的经历,如今只希望能待在这个游乐园里,希望情况会有所好转。”奥薇特叹了一口气,接着说:“至于这件事,我们倒不需要伪装了。我们的确有过悲惨的经历,而我们的确希望事情在这里会有所好转。我们不需要假装,几乎就已经是怪胎了。”“别这么说。”克劳斯说,然后想起自己得用新声音来说话。“别这么说,”他又提高音调说了一次,“我们不是怪胎,即使我们穿着欧拉夫的伪装道具,我们仍然是波特莱尔家的人。”“我知道,”奥薇特用新声音说,“只是要假装成另外一个完全不同的人,我有一点错乱了。”“咕呜。”桑妮呜呜叫着,表示赞同。三个孩子将欧拉夫伯爵的伪装道具放回后车厢,然后静静地走向露露夫人的篷车。奥薇特和克劳斯要穿着同一条裤子走路实在很不容易,而桑妮得不时停下来,拂开遮住眼睛的胡子。对波特莱尔家的孩子们来说,装成完全不同的人会觉得错乱,其中一个原因是他们已经很久没做自己了。奥薇特、克劳斯和桑妮都不认为自己是那种躲在后车厢里、会伪装或者到怪胎屋求职的孩子,但是他们也早已记不起自己什么时候可以放松下来,做擅长的事情。奥薇特好久没能坐下来,专注地发明新东西,而不是慌忙地就地取材,帮大家脱困。克劳斯好久没能享受阅读一本书,而不是去找出欧拉夫计谋中的破绽。至于桑妮,很多、很多次,她得动用牙齿来逃难,但她之前只是为了好玩儿才咬咬东西。三个孩子踏着不自然的脚步走近大篷车,就像是远离了身为波特莱尔家后代的人生,真的变成了他们伪装的游乐园怪胎,这感觉还真是错乱。桑妮敲门后,车里传出了露露夫人的声音:“谁啊?”生平第一次,他们发现这是一个很不容易回答的问题。“我们是怪胎,”奥薇特用伪装的声音说,“我们三个——我是说,我们两个想找份工作。”

吱啦一声,门开了。孩子们向露露夫人投去了第一眼。她穿了一件发亮的长袍,袍子的颜色似乎会随着她的动作而发生变化。她还戴着一条头巾,很像欧拉夫在普鲁弗洛克预备学校里戴过的那一条。她望向他们,眼睛黝黑而锐利,一对夸张的眉毛疑神疑鬼地高耸起来。在她身后的一张小圆桌边围坐着欧拉夫伯爵、艾丝梅·斯夸乐和欧拉夫的同党们。那些人一脸好奇地盯着这三个孩子。如果说好奇的眼睛还不够多,那么还有一只眼睛也在注视着波特莱尔家的孩子们——一只玻璃眼睛,镶在露露夫人的颈链上。这只眼睛和画在她大篷车上的那只一样,也和欧拉夫伯爵脚踝上的刺青一样。这只眼睛像是始终跟随着波特莱尔家的孩子们,将他们一步步逼进了悲惨的人生中。“进来,请。”露露夫人说,腔调很古怪。三个伪装的孩子遵从她的指示走了进去,尽量让自己显得自然一些。他们一步步走近那些盯着他们的眼睛,而他们原来的人生也一步步被抛在身后了。

3.奇迹就像肉丸子,没人可以确定原料到底是什么,来自何处,多久会出现一次。

人生中最不愉快的经历——除了在同一天被纸割伤好几次,或是被告知某位家庭成员投靠你的敌人外——就是工作面试了。要向别人解释你所有的专长并期待对方会付钱请你发挥专长,真是一件伤脑筋的事。我曾经有过一次艰难的工作面试,我不只要解释我能用弓箭击中一颗橄榄,背住三页诗词,还要在不能试吃的情况下判定奶酪是否有毒。在多数情况下,参加工作面试的最好策略就是诚实以对,因为最糟的结果不过是你没能得到工作,终其一生要在荒野中找食物,要么就是躲在树底下或者在废弃的保龄球馆雨篷下栖身。当波特莱尔家的孩子们参加露露夫人的工作面试时,情况就更糟了。他们不能诚实以对,因为此刻的他们都伪装成另外的人,而最糟糕的是,万一不幸被欧拉夫伯爵和他的手下识破,下场会有多凄惨,他们连想都不敢去想。“坐下,请,露露会和你们面谈游乐园的工作。”露露夫人说着,向欧拉夫一伙人围坐的圆桌指了一指。奥薇特和克劳斯吃力地在其中一张椅子上坐下,桑妮则爬上另一张。众人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这些人胳臂撑着桌子,正十指忙碌地吃着露露夫人提供的零食。艾丝梅·斯夸乐啜饮着酸奶,欧拉夫伯爵背靠着椅子,仔细打量着他们。“你们看起来非常面熟。”他说。“也许你先前见过这些怪胎,亲爱的欧拉夫,”露露说,“怪胎们报上大名吧!”“我是贝芙丽,”奥薇特用她伪装过的低沉声音说,像发明一个熨衣板那么快地想出一个名字,“这是我另一个头,艾略特。”

欧拉夫将胳臂横过桌面来与他们握手,奥薇特和克劳斯花了一会儿工夫才确认谁的手臂在右边。“很高兴见到你们,”他说,“有两个头,生活一定很麻烦。”“哦,当然,”克劳斯尽可能提高音调说,“你不知道要买合适的衣服有多难。”“我注意到你们的衬衫,”艾丝梅说,“看起来很当红。”“我们虽是怪胎,”奥薇特说,“对于时尚流行还是很关注的。”“那么吃东西呢?”欧拉夫伯爵问,眼睛闪闪发亮,“你们吃东西时会有困难吗?”“嗯,我——我指的是,我们……”克劳斯话没说完,欧拉夫就从桌上的盘子里抓起一根玉米,递给了这两个孩子。“让我们瞧瞧你们吃东西有多麻烦!”他吼叫着,他的手下纷纷窃笑起来。“吃玉米,你这双头怪胎!”“没错,”露露夫人同意,“这是考查你们是否能在游乐园工作的最好方式了。吃玉米!吃玉米!”

奥薇特和克劳斯看看对方,然后每人伸出一只手来,从欧拉夫手上接过玉米,吃力地送到嘴边。奥薇特身子向前倾,想咬第一口,但是动作没拿捏好,玉米从克劳斯手上滑落,滚到桌上。车里顿时充满残酷的爆笑声。“看看他们!”一个白粉脸女人笑着说,“他们连个玉米都吃不到!”“再试一次!”欧拉夫狡猾地笑着说,“把玉米从桌子上捡起来,你这怪胎!”

两个孩子捡起玉米,再次送到嘴边。克劳斯斜着眼,试着咬一口,奥薇特挪动玉米助他一臂之力,却打到了他脸上。在场的每个人又笑了出来——当然,除了桑妮以外。“你们很有趣!”露露夫人说,她笑出了眼泪,一条描画夸张的眉毛稍微晕开了,像是她眼睛上方出现了一块淤伤。“再试一次,怪胎贝芙丽和艾略特!”“这是我见过的最有趣的事了,”钩子手说,“我总认为天生残疾很不幸,却没想到也可以很搞笑。”

两姐弟其实想反驳,用一双钩子手吃玉米也不会好看到哪里去,但是他们知道,在面试中最好不要引起争端,所以他们把话咽下去,开始吃玉米。吃了几口之后,孩子们开始拿捏到“诀窍”——此处代表“两个人各用一只手,合吃一根玉米”——但是他们做起来还是有点吃力。玉米上抹着奶油,在他们嘴上留下湿漉漉的油渍,或是滴到他们的下巴上。有时候,对其中一个人来说,玉米的角度恰到好处,却会打到另一个人的脸。好几次,玉米从他们的手上滑落,又引起一阵狂笑。“这比绑架还要有趣!”秃头男子笑得全身打颤,“露露,这个怪胎会引人远道前来观赏,而你所需的不过就是一根玉米!”“没错,请,”露露夫人表示赞同,她低头望向奥薇特和克劳斯,“观众就是喜欢难看的吃相。你现在是怪胎屋的一员了!”“另一个怎么办?”艾丝梅问道,她吃吃地笑着,把酸奶从上唇擦掉。“那是个什么样的怪胎?看上去像块活的毛巾。”“巧玻!”桑妮对她的姐姐和哥哥说,她的意思是:“那听起来很伤人,不过至少代表我们的伪装有效。”奥薇特立刻应变,加以掩饰。“这是狼人宝贝巧玻,”她压低了声音说,“她的母亲是个猎人,爱上一头英俊的狼,生下了这个可怜的孩子。”“我不知道人跟狼还可以生孩子!”钩子手说。“咕呜!”桑妮叫道。“看她怎么吃玉米或许也很有趣。”秃头男人说着,抓起了另一根玉米,在波特莱尔家的老幺面前晃了一晃。“来!巧玻,来吃玉米!”

桑妮张大了嘴。秃头男人看见她的齿尖从胡子里露出来,立刻把手缩了回去,吓得要死。“老天!”他说,“这个怪胎真凶猛!”“她还是有一点野性的,”克劳斯说,依然尽可能提高音调,“事实上,我们因为开她玩笑,才招来了这些难看的疤痕。”“咕呜!”桑妮又叫了一声,然后咬了银器一口,显示她有多野蛮。“巧玻一定能吸引不少观众,”露露夫人说,“人们总是对暴力情有独钟。你可以来工作了,巧玻。”“但是让她离我远一点,”艾丝梅说,“像她这样一个狼人宝贝,可能会弄坏我漂亮的行头。”“咕呜!”桑妮叫道。“来吧,你们这些怪胎,”露露夫人说,“露露夫人带你们到睡觉的篷车去。”“我们留在这儿,再多喝一点酒,”欧拉夫伯爵说,“露露,恭喜你有了这些新怪胎。我知道,只要我在,你就会走运。”“每个人都得沾沾你的好运。”艾丝梅说完,亲了亲欧拉夫的脸颊。露露夫人皱了皱眉头,领着孩子们离开篷车,走进了夜色中。“跟着我,怪胎们,请,”她说,“你们会住在怪胎专用的篷车里,和其他怪胎住在一起。那里有雨果、柯莱特和凯文,都是怪胎。怪胎屋每天都要演出。贝芙丽和艾略特,你的任务是吃玉米;巧玻,你负责攻击观众,请。还有任何很怪胎的问题吗?”“你会付我们薪水吗?”克劳斯问。他想,如果他们的问题获得了解答,又有机会逃离游乐园,有点钱对他们应该会有帮助。“不!不!不!”露露夫人重复了几声,“露露夫人不会付钱给怪胎们。既然你是怪胎,有份工作就已经算是很走运了。看看那个钩子手,他很荣幸能帮欧拉夫伯爵工作,即使欧拉夫不会给他波特莱尔家的财产。”“欧拉夫伯爵?”奥薇特问,假装那最可恶的敌人是个陌生人,“是那位只有一条眉毛的绅士吗?”“那就是欧拉夫,”露露说,“他是个很棒的人,但是可别在他面前说错话,请。露露夫人总是说,尽可能去满足别人的愿望,所以记得一定要称赞他是很棒的人。”“我们会记在心头的。”克劳斯说。“很好,请,”露露夫人说,“怪胎篷车到了。欢迎你们来到新家。”

这位算命师停在一辆画有又大又潦草的“怪胎”字样的篷车前。字的某些部分看起来脏兮兮又黏糊糊的,像是油漆未干,但波特莱尔家的孩子们知道,它们应该是在好几年前就被画上去了,因为颜色非常斑驳。篷车旁是一座满是洞洞的破旧帐篷,旁边的一块招牌上头写着“欢迎莅临怪胎屋”,还画着一个有三只眼睛的女孩。露露夫人大步走过招牌,去敲篷车的木门。“怪胎们!”露露夫人叫着,“请起床,请!有新的怪胎来了,起来跟他们打声招呼!”“等一下,露露夫人!”门后传出了一个声音。“不等一下,请,”露露夫人说,“现在就出来。我可是游乐园的老板。”

一个睡眼惺忪的驼背汉打开了门——所谓“驼背汉”,就是“背上接近肩膀的地方长了肉瘤,让一个人的模样看来很不寻常”。男人穿着睡衣裤,肩膀的地方剪开来,这样才不会把他的驼背绷得太紧。他手持一根小蜡烛,以便能在黑暗中看见东西。“我知道你是老板,”男人说,“但现在是半夜,你难道不能让你的怪胎们睡个好觉吗?”“露露夫人才不关心怪胎们的睡眠质量,”露露冷冷地说,“告诉这些新来的怪胎,明天的演出该做些什么。这个两双怪胎会负责吃玉米,小狼人怪胎负责攻击观众。”“暴力和难看的吃相,”男人叹气说,“我想观众会很喜欢。”“这是当然,”露露说,“这样游乐园就可以多赚点钱了。”“那时你就会发薪水给我们吗?”男人问。“你想得美,请,”露露夫人回答,“晚安,怪胎们。”“晚安,露露夫人。”奥薇特说,她宁可露露夫人指名道姓,即使是她编出来的名字,也胜过“怪胎”两个字,但是这位算命师头也不回地走远了。三姐弟在篷车门边站了一会儿,看着露露夫人消失在夜色中,才转身面向车门边的男人,开始自我介绍。“我是贝芙丽,”奥薇特说,“我第二个头是艾略特,这位是狼人宝贝巧玻。”“咕呜!”桑妮吼道。“我是雨果,”男人说,“很高兴有新同事加入我们。进来吧,我介绍其他人给你们认识。”

奥薇特和克劳斯走起路来还是有点吃力,他们一路跟着雨果进去,桑妮跟在后面,手脚并用地爬,这样她看起来才像是有一半狼的血统。篷车虽小,但是孩子们借着雨果手上的烛光打量四周,发现这里整齐而干净。中央有张小木桌,桌上摆着一副骨牌,旁边围了几把椅子。角落里有个衣架,上面挂满了衣服,有几件样式完全一样,旁边还有一面用来整理仪容的大镜子。有用来煮东西的小炉子,边上堆了一些碗盘。窗口有几株盆栽,可以获得充足的日照。奥薇特希望能再加装一个工作台,好让她发明东西时更顺手。克劳斯希望能加一排书架。桑妮则希望能有一些食物,最好是生胡萝卜,或是别的咬起来口感超棒的东西。除此之外,篷车看起来是个舒适的住所。不过,这里似乎少了睡觉的地方。雨果走向篷车深处,三姐弟看见那里有三张吊床,这是一种将又长又宽的布料悬挂在两边墙上,用来睡觉的床。其中一张吊床是空的,三姐弟心想这应该是雨果的。另一张吊床上睡着一个鬈发的瘦女人,正斜着眼睛瞄他们。第三张床上有个满脸皱纹的男人还在睡觉。“凯文!”雨果叫醒睡着的男人,“凯文,起来啦!我们有新同事来了,我得再架几张吊床。”

凯文皱起眉,对雨果怒目而视。“真希望你没把我叫醒,”他说,“我正做着好梦,梦见自己不是个怪胎,而是正常人。”

凯文下了床,三姐弟得以好好打量他,却看不出他身上有哪一点奇怪,但是他见到他们却如同见到了鬼。“老天爷!”他说,“你们两个跟我一样悲惨。”“有点礼貌好不好,凯文,”雨果说,“这是贝芙丽和艾略特,在那边地板上的是狼人宝贝巧玻。”“狼人宝贝?”凯文握着奥薇特和克劳斯组成的双头人的右手,“她危险吗?”“她不喜欢被人戏弄。”奥薇特说。“我也不喜欢被人戏弄,”凯文低下头说,“可是无论我走到哪里,总是有人交头接耳地说:‘凯文来了,那个双撇子怪胎来了。’”“双撇子?”克劳斯说,“那不就表示你既可以用右手,又可以用左手?”“你曾经听说过我?”凯文问,“所以你特地来到这荒野地来看看到底是谁既可以用左手写名字,也可以用右手写?”“你误会了,”克劳斯说,“我只是曾在一本书上读到过‘双撇子’的介绍。”“我想你应该是个聪明人,”雨果说,“毕竟,你比大多数人多一个头。”“我只有一个头,”凯文伤心地说,“一个头,两只一样惯用的手臂,两只一样惯用的脚,真是个大怪胎!”“至少比驼背好吧!”雨果说,“你的手也许有点怪,但是你的肩膀很正常啊!”“正常的肩膀有什么用?”凯文说,“反正底下接着一双刀叉用得同样好的左右手。”“哦,凯文,”一直躺在吊床上的女人下了床,在他头上拍了一下,“我知道身为怪胎会让人很沮丧,但是乐观一点吧,至少你比我好多了。”她转向三姐弟,露出害羞的微笑:“如果你们要笑我就尽管笑吧,笑过后就别再笑了。”

三姐弟看看柯莱特,又彼此互看了一眼,“瑞夫!”桑妮说,表示:“我看不出你哪里奇怪,而且,即使我看出来了,我也不会笑你,那样太没礼貌了!”“我敢说那是一种狼的笑声,”柯莱特说,“但是我不会因为巧玻取笑一个软骨人就生她的气。”“软骨人?”奥薇特问。“是的,”柯莱特叹了一口气,“我可以把身体弯成各种不寻常的姿势,请看。”

三姐弟看见柯莱特又叹了一口气,然后开始表演她的软骨绝技。首先,她弯下身体,头伸向脚间,把身体盘成一枚小球。接下来,她一手抵地,光凭几根手指就把整个身体举起来,两只脚还扭成了螺旋形状。最后,她弹向空中,只用头部平衡,双手双脚缠在一起,像一团藤蔓。她抬头看着波特莱尔三姐弟,皱着眉,神色凄苦。“你们看,”柯莱特说,“我从头到脚都是怪胎。”“哇!”桑妮深表惊叹。“我觉得这实在是棒极了,”奥薇特说,“巧玻也是这么认为。”“你们这么说真是太有礼貌了,”柯莱特说,“但是身为软骨人,我觉得好丢脸。”“既然你觉得丢脸,为什么不藏起软骨神技,像正常人一样运用你的身体呢?”“因为我在怪胎屋呀,”柯莱特说,“没有人会买了门票来看我像正常人一样运用身体。”“这是一个进退两难的困境。”雨果说,他用了一个很有学问的字眼“困境”来表示“问题”,而三姐弟在斯特劳斯法官图书室里的一本法律书中学到了这个字眼。“我们三个人都情愿当正常人而不是怪胎,但是明天早上,人们会在帐篷外大排长龙,等着看柯莱特将她的身体弯成各种奇怪的形状,看贝芙丽和艾略特吃玉米,看巧玻吼叫并攻击观众,看凯文用双手写名字,看我穿上这些外套中的一件。露露夫人说,我们必须满足别人的愿望,而他们来到这里的愿望就是看怪胎上台表演。时间很晚了,凯文,助我一臂之力,帮我为新同事架起吊床,然后我们大家再好好补点睡眠。”“我可以助你两臂之力,”凯文忧郁地说,“我的两只手臂一样能干。哦,我多希望自己只是个右撇子或左撇子。”“开心一点,”柯莱特温和地说,“明天也许会有奇迹发生,而我们都能满足自己的愿望。”

篷车里的人都没再多说什么。当雨果和凯文为波特莱尔家三姐弟准备吊床时,孩子们回想着柯莱特的话。奇迹就像肉丸子,没人可以确定原料到底是什么,来自何处,多久会出现一次。有些人认为,日出是种奇迹,既神秘,又美丽;但是也有人说,那不过是寻常小事,每天都会发生,而且都出现得太早了。有人认为电话是种奇迹,你可以和千里之外的人交谈,这真是非常神奇;但是也有人说,那不过是由金属配件、电路板和容易切断的电话线组装而成的机器。有人说要溜出旅馆是种奇迹,特别是如果当时大堂里有一大群想要逮捕你的警察的话;但是也有人认为,那不过是寻常小事,每天都会发生,而且通常出现得很早。你也许认为这世上的奇迹多得数不清,或是觉得值得一提的奇迹屈指可数,这要看你是否在早上好好欣赏过美丽的“日落”,或是用毛巾结成绳子,沿着绳索而下,逃进黑暗的巷道里。

波特莱尔三姐弟躺在吊床上,试着入睡,他们期待出现一个比这世上最大的肉丸子还要大的奇迹。奥薇特和克劳斯挤在一张吊床上,试图躺得舒服一点,桑妮则努力调整欧拉夫的假胡子,才不至于被扎得难受。吊床在篷车中嘎嘎作响。三个孩子所期待的奇迹如此美妙,让他们不禁想得心痒痒的。这个奇迹就是,他们的双亲中有一个人还活着;在那场火灾烧毁了他们的家,他们因此展开了悲惨的旅程之后,父亲或是母亲可能依然还活着。期待父母尚在人间是一个太庞大而不太可能的愿望,孩子们简直连想都不敢想,但无论如何,他们还是期待那样的奇迹发生。孩子们想到柯莱特所说的话——奇迹也许会发生,愿望也许会实现——等待着清晨的到来,祈祷露露夫人的水晶球能带来他们期待的答案。

至少太阳一如既往地升起来了,而且日出的时间非常早。三姐弟睡得很少,但是许了很多愿望。他们看着篷车里越来越亮,听着雨果、柯莱特和凯文在吊床上翻转身体,想着欧拉夫是否走进了算命专用帐篷。就在他们快要按捺不住时,听见一阵仓促的脚步声,还有洪亮而带着金属撞击的敲门声。“起床!起床!”传来了钩子手的声音。不过在我写下他说话的内容前,我得再告诉你,在奇迹和肉丸子之间,还有一个共同之处:起初看起来是一回事,后来峰回路转,又变成了另外一回事。我有过这样的经历:有一次,我在一家小馆子里发现午餐里居然藏着一个小型相机。奥薇特、克劳斯和桑妮也经历了类似的“奇迹”。不过,得再过一段时间,他们才理解钩子手在篷车门外嚷嚷时所说的话,后来变成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真相。“起床!”钩子手又吼了一次,同时敲打着篷车的门。“起床,动作快一点!我心情很糟,没空管你们的无聊事。今天游乐园里很忙,露露夫人和欧拉夫伯爵出去办事,由我负责怪胎屋。水晶球显示该死的波特莱尔双亲中有一个人还活着,而礼品部的小雕像就快要缺货了。”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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