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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09 20:3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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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W.H.奥登

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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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晚当我外出散步:奥登抒情诗选

某晚当我外出散步:奥登抒情诗选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某晚当我外出散步:奥登抒情诗选作者:W.H.奥登排版:李洪达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时间:2018-09-01ISBN:9787532777334本书由上海译文出版社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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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离奇的今天,我们忆起了同样的暮晚,

并肩漫步在一个无风的果园,(1)

在那儿,溪水漫过砾石,远离了冰川。

飞雪随夜晚降临,而海岬一隅,

死者在他们透风的地穴中哀号,

只因在荒僻路口,魔鬼提出的问题

太过容易。

此刻仍旧快乐,虽然彼此没有更亲近,

我们看到山谷一带的农庄灯火已亮;

山脚下,磨房的捶捣声停歇,

男人们已回家。

黎明时的喧响会带来些许自由,

却不会呈现这份安宁,鸟儿无法反驳:

它们只是飞经这里;爱过了,也忍受够了,

此刻某些事情正可做个了断。1928年3月

(1) 在1930年初版的《诗集》中,这首诗第一节后面还有两个诗节,此后被删去。原文如下:

Again in the room with the sofa hiding the grate,

Look down to the river when the rain is over,

See him turn to the window, hearing our last

Of Captain Ferguson.

It is seen how excellent hands have turned to commonness.

One staring too long, went blind in a tower,

One sold all his manors to fight, broke through, and faltered.

又一次,在那个沙发将壁炉遮去的房间,

雨停的时候,俯瞰着下面的河流,

他转身朝向窗口,我们最后一次听闻了

弗格森上尉的轶事。

这一目了然,俊杰人物如何变成了凡夫俗子。

他注视得太久,在一座高塔里变得盲目,

他散尽了家财,战斗,突围,而后畏缩不前。

这里提到的“弗格森上尉”曾是军人,退役后在坎布里亚郡赛德伯中学任教员,奥登曾和友人去探访过这所中学。杰出人物的平庸化(门德尔松教授所说的“绝望英雄”)这个主题在奥登以后的作品中也多有出现。(1)简便的知识

在彼此的关切之间,

在前后的决断之间

是这要命的心烦意乱

充盈了大地与天空,

更远处和更近处,

是日夜绵延的

模糊的匮乏感

和人为性失误;

而这副疲惫的面容,

被横向的力

和垂直的力

拉扯又绷紧,

在关键性考验中

回答得有些随性;

无常易变的肉体,

因为搭错了火车

就磨蹭着靠背椅,

或是掉进了烂泥

当着朋友的朋友的面,

要不就与人握手言欢(2)

和一个塌鼻子的得胜者。

打开窗户,掩上门扉,

开启,关闭,却既不想

结束也不想挽回;

这些个愿望

不会越出

这小镇的雷池一步,

而倚着车窗探身问路,

我们无从得知身在何处;

当心神散失的面孔

没有了宽容

没有了判断,

就再无什么消遣

只能去默记

亩数、里程数,

和关于道德风俗

的简便的知识。1930年5月

(1) 这首诗收录在1945年的《奥登诗选》中时的标题是《你应决断》(Make Up Your Mind),还有一个副标题《无处栖身》(To Have Found a Place for Nowhere)。这首诗还有一个更长一些的版本,曾作为副歌出现于奥登写于1930年的诗剧《弗罗尼》(Fronny)中,此剧的手稿后来弄丢了,只留下了一些残篇,后来用在了奥登和衣修伍德合写的诗剧《狗皮人》里。在1991年版的《诗选》中,标题改为了《简便的知识》。究竟是奥登本人之意,还是编者门德尔松教授所改,不得而知。相对而言,起初的标题更切中题义,虽然带有了某种反讽的意味。

(2) 这个塌鼻子的家伙应是指奥登友人加布里埃尔·卡利特。汉弗莱·卡彭特的《奥登传》曾提到此节:卡利特是一名牛津新生,就来自“弗格森上尉”任教的那所赛德伯中学(见《更离奇的今天》一诗的注解),他是该校橄榄球队的队员。奥登一度曾向他示爱并告白过,但卡利特似乎并无回应,令奥登一段时间里饱受折磨。奥登好几首诗和卡利特有关:两人初相识的1927年,奥登曾为他写过一首名为《因为傻瓜已离去》的诗。在后来题献给卡利特的另一首诗里,奥登说“我把你叫做一个塌鼻子的得胜者”,而卡利特的获胜是因为他“心灵上的平和”。若干年后,奥登在写给卡利特的信中也提到说:“你特殊的美德——你当然知道这点——是当了一个安慰者。” 1932年出版的诗集《演说家》中收有一首致卡利特的颂歌;此后,在游记《冰岛来信》(1937)中,奥登又点了卡利特的名:“塌鼻子的加布里埃尔·卡利特”。这或是追求失败后的某种心理补偿吧。(这首诗的翻译和注释,译者参考了卡彭特的《奥登传》和范倍先生的专文《一首诗的翻译及其他,或者轻松的知识》。特此致谢。)太亲热,太含糊了

爱受野心驱使

如所定义

必会遭遇分离,

且不能接受“是”转向“不”,

只因“不”即无爱;“不”就是“不”,

是摔门离家,

是绷紧了下巴,

一种故意为之的悲情;

而说“是”,

让爱终成好事,

是凭栏看风景

但见田野一片喜气;

若对一切放心确信,

沙发吱嘎吱嘎,

于是万事大吉,

爱是脸颊贴脸颊,

情话对情话。

声音揭示出

爱的欢乐和痛苦,

指头尽管敲着膝

还不能表示异议,

平心静气来挑衅

一并吐露真情,

五十步笑百步

各有各的短处;

爱不在那里,

爱换了另张座椅,

已然心知肚明

往下会到什么境地,

不再烦恼生气,

不再目眩头晕,(1)

离开北方正得其所

欣然而无惑,

且不会用这一个

去推想另一个,

盘算着他自己的不幸

预言了毁灭且还不忠不信。1929年3月

(1) 出处不明,一种可能是诗人回想起了在北方某地发生的情事;也可能暗指青春期,典出劳伦斯的《无意识幻想曲》。(1)这月色之美

这月色之美

没有历史

完整而又原始,

若此后这美丽

具备了别种特质

它会有一个爱人

而不复纯真。

这美有如一场梦魇

遵循了不同的时间,

在大白天

它就消失不见,

只因时光流转

感情也会生变,

而心魔随之出现,

迷茫又渴盼。

但对这纯真之美

魔鬼从未刻意而为,

要将美结束了断,

也未必如其所愿;

直到它渐行渐远,

爱才会临近此地

带来欢洽与甜蜜,

悲伤才会凝神注视

无休无止。1930年4月

(1) 1930年,奥登获得了他的第一份工作——去苏格兰海伦堡的拉知菲学校任教。这是一所私立的男童学校,奥登在任教的第一个月就写出了《这月色之美》。富勒先生指出,“月色之美”暗喻了少年之美,“魔鬼”则是内心欲望的暗示。奥登的好友斯蒂芬·斯彭德曾说该诗是奥登最优美的作品之一。(1)一切如此轻易

一切如此轻易,

一切却微不足道,

一切情况尚好,

只因融洽无间,

我的意思是

仅在你我之间。

谁和谁走在一起

床铺自然知道,

如同我和你

吻别了走掉,

事实即已生成,

感官也已确认。

命运来得不算迟,

台词无须重写一次,

也没有忘记一个字,

起初就说到了内心,

以全部身心,

为另一颗心。1931年10月

(1) 《谣曲五首》第三首。标题为译者所加。(1)当黑夜沉寂

当黑夜沉寂,就可看清

豌豆形的小岛

和我们那丑怪滑稽的侍应,

他曾这般的灵敏机警。

哦,阳台和果品,

海湾里,那小小轮船的

汽笛声让夏天大吃一惊:——

而你已离去。或于1933年

(1) 《谣曲五首》第四首。标题为译者所加。(1)夏夜(致杰弗里·霍伊兰)

我躺在床上就在那室外草坪,

头顶的织女星闪耀分明

在六月那些无风的晚上,

当簇簇树叶将形影收敛

不复白天活力;我的脚趾尖

正对着新升的月亮。

很幸运,这个时候这个空间

被选作了我的工作地点,

这里有夏天迷人的气息,

有海水浴和光裸的臂膀,

还可驾车悠然穿越田地与农庄

对初来乍到者很有益。

与同事们相处亲密无间,

我在每个平静的夜晚

如花朵般欣喜异常。

那道初始之光离开了藏身处

伴随着鸽子般的声声催诉

伴随着它的逻辑和力量。

那以后,虽然就此暌违分别,

我们或许仍会回想起如许良夜

若恐惧对时间已不再关注;

郁卒往事如狮子从暗头里跑来,

它们的口鼻磨蹭着我们的膝盖,

而死神放下了他的书。

此刻,无论南北,无论东西,

那些我爱的人已躺下歇息;

月光俯照着他们全体,

江湖郎中和机智的空谈家们,

怪人和默不作声散步的人,

矮胖墩和高个子。

她在欧洲的天空缓缓升起;

教堂和发电站如固定装置

铺展于地球的表面:

她窥视着画廊的内部,

目光茫然如一个屠夫

瞪着一幅幅奇妙画面。

留心着地心引力,

她已无暇顾及此地,可是

不受欲望影响的我们,

从令人安心的座座花园里

抬头仰望,以一声叹息

忍受着爱的暴政:

而温和人士,不愿去弄清楚

波兰在哪儿拉开了东方的弓弩,

何种暴力已付诸实践,

也不会去问哪个可疑的法案

赋予了这间英国屋宅里的自由权,

许可我们在太阳底下野餐。

很快,很快,顺着我们满足的渠沟,

崩决的洪水会强行冲出一个缺口

且将淹过树木。

在我们眼前瞬间造成死亡,

它那掩藏已久的奔涌的梦想

有着海洋般的规模和力度。

但当水流退去撤离,

麦子的绿苗最先钻出了黑泥

露脸时怯怯缩缩,(2)

此时搁浅的怪兽倒地喘息着,

铆接固定的噪音,已吓坏了

它们不灵敏的圆耳朵。

但愿我们害怕失去的快乐,

这隐私,无需什么藉口(3)

却与那股力量相合,

正如在孩子性急的欢叫中,

父母低弱的声音已升高

唱着并不哀伤的歌。

警报已纷纷发出,(4)

且让一切未定之数

去平息国际间的烦忧,

让凶手对着镜子自求宽恕,

愿它们坚韧的耐力,能胜出(5)

动作敏捷的雌虎一筹。1933年6月

(1) 从1930年到1935年,奥登做了五年的教书匠:之前两年在苏格兰海伦堡的拉奇菲尔德学院;后三年在赫利福德郡的道恩斯中学,其间写了一些作品,包括了这首《夏夜》。奥登后来将这首诗题献给了杰弗里·霍伊兰——道恩斯中学的第二任校长。在这首诗里,奥登回忆了在道恩斯中学度过的美好时光:他把自己那间学校宿舍叫做“劳伦斯别墅”;夏天时,他习惯在学校草坪上支起床在露天过夜;他为学校出版的《道恩斯校友油画汇编集》写了个序,还为校刊《獾》的编辑提供了指导意见。而在1970年,正逢道恩斯中学创校七十周年,奥登还为校刊特辑专门写了一首《守备部队》。

(2) 据门德尔松教授说,怪兽指的是《旧约》中威力无比的海中怪兽“利维坦”,象征邪恶的庞然大物。

(3) “那股力量”对应的原文为“that strength”,评论界一般解释为“爱”。

(4) 原文为“All unpredicted let them calm”,因存在同位关系,选择了简洁的译法;需注意的是,“them”一词奥登在初版时用的是“it”,暗指了“那股力量”,改为“them”后,一般理解为上一诗节第一行出现的“快乐”(delights),也有解释为心中有爱的人。

(5) 末尾这行,奥登改写了威尔弗雷德·欧文(一战时期的英国诗人,死于大战结束前)那首《奇怪的会面》中的诗句“他们将敏捷迅速如雌虎”。王佐良先生曾译过这首诗,读者参看1988年9月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的《英国诗选》第663页。两个人爬山

从短发的疯子管理员那里逃离,

回家所见尽是哀愁无助的表情,

惊惧中我爬上了山岭:

山上只一块摇摇欲坠的滚烫岩石;

没有洞穴、隘口和水流。编了个理由,

很快就倒在低矮山脊上喘气,

疲劳让我冷静反省了种种过失

我夸耀的生活已被他们篡改偷走。

与你一起爬山容易得就像赌咒发誓。

我们爬到了山顶,一点也不觉得饿,

不去看风景,只是四目相视,

眼中所见唯有笨拙、茫然的两个,

回到海滩,丰富的内在仍然未知:

爱赐予了力量,却带走了意志。或于1933年夏(1)减数分裂

爱让他动作迅速,他却在奋力拼命

艰难挣扎只为了占有另一个受体,(2)

他们在短促的毁灭中已忘了陷阱,

直到你,如种子脱离他这个母体,

通过无知无觉的爱获得了自由,(3)

当他手枕臂弯,一个世界已在握,

于是潜入海底作一次彻夜巡游,(4)

在西北方造起屋宅,为之劳作。

城市和岁月凝缩于你的囊腔,

所有悲伤已简化,尽管当你越长越高,

这一切几乎又会随之变得微妙:(5)

但这个“几乎”清楚宣示了他的希望

——美好的谎言无法遏止爱的潮水,

所有人都因之而变,也乐意追随。或于1933年夏

(1) 生物学上,“减数分裂”是生物细胞中染色体数目减半的分裂方式,不仅是保证物种染色体数目稳定的机制,同时也是物种适应环境不断进化的机制。这首诗同样以晦涩难解著称,貌似在用科学术语客观描述自然现象(人类性行为和生命诞生),其下却隐藏了个人心理和历史现实的寓言,与叶芝的《丽达与天鹅》有异曲同工之妙。

(2) 据富勒先生考证,奥登在自己的笔记(1928年至1930年期间)里有一段分析减数分裂和有丝分裂的文字,其中有这么一句:“每一次自然欲求的过程都以性高潮为目的。欲望满足时,双方欲仙欲死。”这或许可以解释该行诗中的“短促的毁灭”。

(3) 原文“While he within his arms”,直译为“当他枕上他的臂弯”;性爱后的“他”已安眠,此时卵子受精,新的生命契机就此展开。

(4) 造起屋宅是个比喻,喻指受精卵进入子宫并黏附于子宫壁上。“西北方”亦是奥登和友人、作家衣修伍德早年的一个暗语:衣修伍德曾用“西北航线”(即北冰洋航线,艰险而九死一生的旅程之意)来比喻对生活的逃避姿态,人们因拒绝直面自我而走上了一条险途。在法语中,“转向西北”也是个俚语,意指试探性地尝试同性恋。

(5) 长大成人的“你”,同样要经历“他”这个母体所经受的那些“悲伤”,但并不是完全地复制:正是这一点给了“他”希望。(1)名人录

一篇生涯小传会给你全部的事实:

父亲是如何揍他,他又是如何逃亡,

他青年时经历了怎样的奋斗,又是

何种行为塑造了他今日的伟人形象;

他如何打架、钓鱼、捕猎,彻夜工作,

头晕了仍去登新的山峰;还命名了海洋;

晚近的一些研究者甚至有此一说爱曾使他痛哭流涕如同你我一样。

所有荣誉集于一身,他却为一个人叹息:

此人,据惊讶的评论家所言,守家安分;

会驾轻就熟地做些杂碎的家务活,

除此别无长项;会吹口哨;会呆坐,

要不就在花园里溜步;会回复几封

他写来的精彩长信,却不留片纸。或于1934

(1) 这首诗最初发表于1936年的诗集《看,陌生人!》,原先无标题,1945年奥登为它加上了这个标题。这是一首变体十四行诗。富勒先生说,奥登之所以写下这首诗,有可能是因为阅读了有关“阿拉伯的劳伦斯”(T.E.劳伦斯)的传记;此外,理查·达文波特·海恩斯的《巴黎1922,普鲁斯特》里又提到,当初衣修伍德曾向奥登推荐了新出版的普鲁斯特《追忆逝水年华》第四卷,奥登读到其中十字路口的隐秘恋情的段落,受启发写下了这首诗。由此看来,本诗的题目“Who's Who”或是双关,字面意思当然是“名人录”,但也可理解为“他背后的那人”,前后两个诗节的情状对比,意在以名人的外部声名之大,来反衬他内在感情之脆弱,如此推想,则奥登指涉同性恋情的可能性更大。

卞之琳先生将标题译为《名人志》,且引译文如下:

一先令传记会给你全部的事实:

他父亲怎样揍他,他怎样出走,

少年作什么奋斗,是什么事迹

使得他在一代人物里最出风头:

他怎样打仗,钓鱼,打猎,熬通宵,

头晕着攀新峰;命名了新海一个:

最晚的研究家有的甚至于写到

爱情害得他哭鼻子,就像你和我。

他名满天下,却朝思暮想着一个人,

惊讶的评论家说那位就住在家中,

就在屋子里灵巧地做一点细活,

不干别的;能打打唿哨;会静坐,

会在园子里转转悠悠,回几封

他大堆出色的长信,一封也不保存。(1)在这座岛屿上

看,陌生人!在这座岛屿上

此刻你会欣喜地发现跃动的光,

在这里久久伫停,

沉默且不言,

大海摇曳不定的声音

或会如一条河流

蜿蜒流经耳管。

这里,一片狭小土地的尽头

白垩岩跌落到浪沫里,它高耸的岩体

抵抗着潮水的

拉扯和冲击,

吞噬一切的海浪过后,

水落石出,一只海鸥

片刻栖停在陡峭岩壁。

远处,航船如漂流的种子

因急迫的差事自愿各分东西,

这整个的景象

或会真的进入

记忆,一如此刻飘移而至的浮云,

它们在海港的镜子中映现

整个夏天都将悠然闲荡在海面。1935年11月

(1) 奥登此诗是为一部名为《在海边》的纪录片所写。他后来还打算把这个标题作为自己第二部诗集的书名,但费伯出版社最后取了篇首几个字——《看,陌生人!》;在美国出版时,才改用了奥登喜欢的书名——《在这座岛屿上》。(1)夜邮I

这是夜间邮车正穿越边境,

护送着支票和邮政汇单远行,

给富人递送函件,给穷人捎来温情,

寄到街角的商店,给隔壁女孩送信。(2)

在比托克停车,过后持续爬升:

坡度有点阻力,但它会准点到分。

经过了棉菅草坡和荒野巨石

向两边大口喷吐着白色蒸汽,

当驶过微风拂掠的草地,

喧闹的响鼻打破了数英里的静寂。

当它驶近,灌木丛里的鸟儿转过脖颈,

瞪着那些表面光洁的车厢,目不转睛。

牧羊犬无法改变它的路线;

它们四爪交叉地躺着已入眠。

它驶过农庄时,没人会醒来观看,

但卧室里的一只水罐会轻轻震颤。II

神清气爽的黎明,爬坡已结束。(3)

它向着格拉斯哥一路下行,

驶向了吊车空场后嘶叫着的蒸汽拖船,

驶向了设备林立的矿场,座座高炉

如巨大的棋子矗立在暗沉原野上。

全苏格兰都在等候它:

在暗黑的峡谷,在浅绿的海湾,

人们正翘首以盼。III

感谢信,银行商务函,

青年男女洋溢着快乐的信,

新股票的备查票据单

或是走亲访友的请柬,

各种情况的申请,

和恋人羞怯的表白信,

还有闲聊扯谈,来自各国的八卦书信,

详尽的新闻报道,和财经快讯,

有些信里夹着要放大的假日照片,

有些信纸边角上画着涂鸦怪脸,

有叔舅、表亲和姑姨寄来的信,

从法国南方寄往苏格兰的信,(4)

还有寄到高地和低地的吊唁信,

所用信纸各色各异,

粉色的,紫色的,白的和蓝的,

唠叨的,阴险的,乏味的,表达爱慕的,

冷漠的,官样文章的,还有倾吐衷肠的,

聪明的,愚蠢的,短的和长的,

打印的,印刷的,还有拼写错漏百出的。IV

成千上万人还在沉睡,

梦见了可怕妖怪,或梦见了

乐池旁的友好茶会,在克兰斯敦或克劳福德:

在繁忙的格拉斯哥,在整洁的爱丁堡,(5)

在坚如磐石的阿伯丁,

沉睡者流连于梦境,

但他们很快会苏醒,期盼着来信,

当听到邮差的敲门声

每个人的心跳都会骤然加快。

因为被人遗忘的感觉谁堪忍受?1935年7月

(1) 《夜邮》是奥登为拍摄于1936年的同名纪录片所写的电影诗,用在了结尾段落的最后几分钟。这部电影是GPO为伦敦—米德兰—苏格兰一线的夜间邮政列车特别拍摄的宣传影片,导演是哈利·瓦特和巴兹尔·莱特,背景音乐由本杰明·布里顿所谱写。奥登在《夜邮》中模仿了火车行进的节奏变化:第一段落起步舒缓,随后逐渐加快;到了第三段落,一大堆的排比罗列直叫人喘不过气来;而在第四段落,火车已抵达终点站,节奏又放慢下来,语调也渐趋平静。表现在影片中,第三段的朗诵速度之快令人咋舌,在车轮和铁轨的音效烘托下,非常有戏剧性。纪录片大师、GPO电影局(The GPO Film Unit)的负责人约翰·格里尔逊亲自上阵担任了朗诵人。

(2) 比托克是苏格兰东南部的一个村镇。

(3) 格拉斯哥是苏格兰西南部的港埠。

(4) “高地和低地”指苏格兰高原和苏格兰平原。

(5) 这里连续出现的克兰斯敦、克劳福德、爱丁堡、阿伯丁,都是英国城市名。(1)某晚当我外出散步

某晚当我外出散步,(2)

在布里斯托尔街头遛弯,

步行道上人群熙攘

恰似那丰收的麦田。

沿着涨潮的河道游走,

在铁路拱桥的下面

我听到恋人正唱着情歌:“爱没有止境终点。“我爱你,亲爱的,我将爱你

直到中国和非洲彼此会合

直到河流跃过了高山

而鲑鱼跑到街上唱歌,“我将永远爱你,直到大海

被收起晾晒,海水也变干涸,

直到那天上的北斗七星

化身为嘎嘎尖叫的鹅。“岁月会像兔子般逃走,

只因它们常驻我心怀

那古老世纪的花束,

和人世最初的爱。”

然而城里所有的座钟

开始将乐声持续奏响:“哦,别让时间欺骗你,

你无法征服时光。“在噩梦的洞穴里

正义全然赤身裸体,

时间躲在阴影里监视

你若接吻就咳嗽示意。“苦于头痛和焦虑

生命似乎渐趋黯淡。

而时间自有其虚妄

无论明天或今天。“那极其骇人的雪

飘进了青山翠谷;

时间打乱了弦歌曼舞

和跳水者美妙的弓步。“哦,把你的手伸进水里,

一直伸到你的腕部,

看着,看着水池子

想想你已丢了什么。“冰川在碗橱里震响,

荒漠在床头哀叹,

而茶杯的裂缝,开启了

通往死亡之地的航线。“在那儿乞丐抽奖得了钱,(3)

巨人对杰克着了迷,(4)

纯洁少年是个哮喘病人,(5)

吉尔仰面跌倒在地。“哦,看哪,看着镜子,

哦,看着你的痛苦烦忧;

生活保留了一点幸运

虽然你无法祈求。“哦,站着,站在窗前

当热泪已情难自禁;

你该去爱你驼背的邻人(6)

用你那颗扭曲的心。”

天色已晚,夜正深沉,

恋人们已走远;

时钟停止了它们的奏鸣,

而深彻的河水奔涌向前。1937年11月

(1) 奥登曾戏称自己的这首诗为“民谣大拼贴”。

(2) 布里斯托尔是英国西南部的港口城市。

(3) 典出英国民间故事《杀死巨人的杰克》,讲的是英雄少年杰克屡次智杀巨人的英勇事迹。

(4) “纯洁少年”出自英国传统歌谣《青青灯芯草》,奥登曾将它收录在自己编辑的《牛津轻体诗集》里。

(5) “吉尔”是英国童谣《杰克和吉尔》中的小姑娘。在这首童谣里,杰克和吉尔是一对兄妹,结伴上山挑水,结果杰克一跤摔破了头,吉尔也跟着摔倒了。

(6) 这两行出现的“驼背的”和“扭曲的”,其对应的原文均为“crooked”。须得注意的是,“crooked”也有影射“同性恋”的意味。(1)亲爱的,夜晚虽已逝去

亲爱的,夜晚虽已逝去,

它的梦今天仍自萦绕,

是它,将我们带到了

一个深阔高耸的房间,

恍如铁路终点站:

晦暗中,床铺挤挨着,

我们挑一张躺下

在远远的一角。

耳语没有将时钟吵醒,

我们吻着,而我对你

所做的一切都心生喜乐,

浑然不顾每一张床上

瞪着敌意的眼睛

坐着的对对情侣,

他们相互搂着脖颈,

迟钝而略显忧郁。

隐藏的内疚的虫豸

折磨着我,要么是

恶毒的猜疑将我伤害,

之后,你却毫无愧意地

做了我从未希冀之事,

承认了另一桩恋情;

顺从如我,感觉已是

多余,于是起身远离。1936年3月

(1) 《谣曲十二首》第四首。标题为译者所加。(1)葬礼蓝调

让时钟全都停摆,把电话线拔掉,

给狗一根多汁的骨头让它不再吠叫,

让钢琴静默,让鼓声低沉,

抬出那灵柩,让哀悼者登门。

让头顶盘旋的飞机悲歌一曲

在空中拼写出“他已逝去”。

为鸽子的白颈系上绉纱领结,

让交通警戴上黑色的棉手套。

他是我的北,我的南,我的东与西,

我的工作日和休憩的星期日,

是我的正午,我的夜半,我的话语,我的歌;

我原以为爱会永续:我错了。

不再需要星星,让它们都熄灭,

裹起月亮,再把太阳拆卸,

将大海倾空,把森林连根拔除;

因为现在一切都已于事无补。1936年4月

(1) 《谣曲十二首》第九首,也是《献给海德丽·安德森小姐的四首卡巴莱曲》中的第三首,原标题即《葬礼蓝调》。(1)罗马墙蓝调

湿湿的风儿从石楠丛上吹拂而来

我在战袍里抓虱子,我鼻子有点塞。

雨点啪嗒啪嗒地落下,自乌黑的夜空;

我是守城士兵,我不知为何做这份工。

薄雾悄悄爬上了坚硬暗沉的石垒,(2)

我的女孩在图恩格里亚;我一个人睡;

奥留斯会在她家附近徘徊溜圈,

我讨厌他的为人,也讨厌他的脸。(3)

皮索是个基督徒,他崇拜一条鱼;

那就不会有什么吻,若他如此期许。

她给了我一枚戒指,但我已赌输掉;

我要我的女孩,我也要我的酬劳。

当我退伍,变成一个独眼龙,

我就什么也不做只仰望天空。1936年10月

(1) 《谣曲十二首》之第十一首。“罗马墙”即哈德良长城,公元122年,罗马帝国皇帝哈德良为防御北部皮克特人反攻,以保护罗马治下的英格兰南部,在中北部边界修筑了这道由石头和泥土构成的横断大不列颠岛的防御工事。

(2) 图恩格里亚:古罗马地区名,今荷兰和比利时的部分区域。

(3) 这里是指由两条弧线组成的鱼形符号,又被称为“耶稣之鱼”。早期基督教徒不给耶稣画像,仅用一些象征符号来代表耶稣,例如“鱼形符”,因为在希腊文中,鱼(“ichthus”)这个字恰好由耶稣(Iesus)、基督(Christos)、上帝的(Theou)、儿子(Uios)、救世主(Soter)这几个词语的首字母所组成(这点与早期佛教以菩提树、鹿、法轮、足印等图形来象征佛法亦是互通的,代表了偶像崇拜兴起前的纯朴信仰)。(1)哦,告诉我那爱的真谛

有人说爱是个小男孩,

还有人说它是只小鸟,

有人说它推动了世界,

还有人说这荒诞可笑,

我去问隔壁的那个男人,

他看上去似乎深知其故,

事实上他老婆大发脾气,

还说爱毫无用处。

它看上去像件睡衣,还是像

不卖酒的旅馆里的火腿?

它的气味让人想起了驼羊,

还是闻上去令人欣慰?

它碰上去像树篱一样多刺,

还是有鸭绒般的柔软质地?

它的边缘很尖锐还是很平齐?

哦,告诉我那爱的真谛。

我们的历史课本提到过它

有寥寥几条的隐晦注释,

在大西洋航线的轮船上

它是个相当普遍的话题;

在自杀事件的报道里

我发现这个主题常被提及,

甚至见过它被人乱涂乱写

在铁路指南的封底。

它会像饥饿的牧羊犬般吠叫,

还是会像军乐队般轰鸣?

你能否把它模仿得惟妙惟肖,

用一把锯子或一架斯坦威大钢琴?

它在聚会时的演唱很煽情?

它只喜欢那些古典玩意?

它会否停止,当你需要安静?

哦,告诉我那爱的真谛。

我曾在消夏别墅里查看;

它从来不在那里。(2)

我在梅登黑德的泰晤士河(3)

和空气清冽的布里顿也曾一试。

我不知道黑鹂在唱什么歌,

也不知郁金香在说什么;

但它不在养鸡场里,

也没在床底下藏着。

它会不会做鬼脸扮怪?

它荡秋千时常会头晕不已?

它会投入所有时间参加各种比赛,

还是会拨弄各种弦乐器?

它对金钱是否有自己的观点?

它认为爱国主义是否足够?

它的故事庸俗却很好玩?

哦,告诉我那爱的真谛。

当它到来,会事先没提个醒,

而我正好在挖鼻子?

它会在早上按响门铃,

或会在公共汽车上踩我的脚趾?

它会像天气变化那样发生?

它会客气招呼还是粗野无礼?

它会彻底改变我的人生?

哦,告诉我那爱的真谛。1938年1月

(1) 《谣曲十二首》第十二首,也是《献给海德丽·安德森小姐的四首卡巴莱曲》中的第二首,原标题为《哦,告诉我那爱的真谛》,创作于奥登与衣修伍德乘船前往中国的旅途中。奥登曾对友人说,这首诗对他个人而言非常重要。中国行之后,奥登移居美国,遇到了后来的伴侣切斯特·卡尔曼,并将这首诗送给了他。

(2) 梅登黑德位于大伦敦市区的西面,是英格兰伯克郡的一个城镇。

(3) 布里顿是英国南部的度假胜地。(1)多佛港

陡峭的山路,白垩丘崖下的隧道,入口已至;

一个废弃的航标灯俯瞰着人工海湾;

这滨海区几可称为优雅;如此景象

皆有一个暧昧卑污的根源,在内陆某处:

这个城镇不制造任何东西。

高耸的诺曼式城堡,夜间通体透亮,

车站建在海边,一列列火车冒烟吐气,

证明了常规生活自有其旨趣:

本地的专家琢磨着水兵的需要

和客源的构成,

当轮船载着游客在灯塔间出出进进;

而灯塔如绅士门前镇守的一对石犬

永久守护着这片海湾的私密清静。

防波堤里边,英语说得标准地道,

边界外,各国语言五花八门。

启程出发时,移民们的眼睛盯着大海,(2)

祈求命运女神出现在冷漠的水面:“我看到在湖面上做出了一个重要决定,(3)

我看到了疾病,替身人物,床上的阿拉伯人,

失败的家长制,还有金钱。”

连年失败后变得激进,或是聪明又有名气,

归乡者的眼睛感谢这些历尽沧桑的悬崖峭壁;“镜子再不会撒谎,时钟也不会责备;

在紫杉树的阴影里,在孩子们的聚会上,

一切定会解释分明”。

古老的城镇,它的要塞和乔治王时代的旧屋

仰赖这些与众不同的时刻确立了保留节目;

赌咒发誓、眼泪和告别时动情的手势

在这儿稀松平常,此类动作不值一提

如同耕田犁地或醉歌一曲。

衣着光鲜的士兵们涌入了一间间酒吧,

思想左倾又愚蠢,活似一流院校的女生;(4)

狮子、玫瑰和花冠,不会要求他们赴死,

不是这里,不是现在;他们扼杀的只是时间,

一个穷困平庸的未来。

在他们头顶上,昂贵锃亮如富家子的自行车,

机群嗡嗡轰鸣着穿越欧洲的天空,

偏处一隅,令英格兰变得无足轻重;

而潮水提醒着日光浴泳客,这个冷却的星球

其历史进程已走完一半。

一轮满月高悬于法国上空,冷感而惹人,

恰如我们邂逅的某个讨喜而危险的献媚者;

当陷入极度沮丧,我们将再度凝望:

黑夜已找到许多新的信徒;对无数朝圣者来说

麦加代表了内心的冷酷。

拂晓时鸥鸟哀号如在艰辛劳作:

士兵保护着付给他酬劳的旅行者,

每个人都以相同方式为自己祈祷,却既不能

掌控岁月也影响不了天气。有人或是英雄:

我们不都是那么郁郁不乐。1937年8月

(1) 多佛为英国东南部肯特郡的自治市与港口,与法国加莱隔多佛尔海峡相望,相距不到四公里。它位于白垩地峡谷口,沿岸有三十二公里长的白垩崖壁,罗马时期是往来欧洲大陆的交通要地,公元四世纪建要塞,公元十一世纪诺曼人建城堡;海峡悬崖东侧至今仍有罗马人所建的城堡和灯塔。1937年8月末至9月初,奥登和衣修伍德去了多佛港,租了港口东崖9号的一间公寓,在那儿写他们的新诗剧,其时适巧E.M.福斯特也在那里避暑。

(2) 后面两行颇令人费解,然而结合了上下文来看,应该是命运女神告谕传达的内容,这些错乱无稽的语句或预示了移民们的未来命运。富勒先生在他的评论中也把这一诗节解释为神谕。

(3) 原文为“a beard”,并非指“胡子”,而是“幌子、挡箭牌、替身人物”的意思,尤指与男同性恋者约会、助其隐瞒身份的女性。

(4) “狮子、玫瑰、花冠”都是诗意的指代,可理解为“功名、爱情和荣誉”。摇篮曲

放低你安眠的头颅,我的爱,

人类正枕着我不忠的臂弯;

时间与热病销蚀了

敏感多思的孩子们

那与众不同的美,而坟墓

印证了童年的短促:

躺在我怀里直到天明

让这生灵就此安睡,

凡人,罪人,于我

却如此美好悦目。

恋人们的灵魂与肉体

并无界限:当他们躺在

她宽容而迷人的山坡上

如往常般神魂颠倒,

维纳斯传送了阴沉的幻象,

出于超自然的感应

出于博爱和希望;

而在冰河与岩石之间

一个抽象的顿悟唤醒了

隐士的感官迷狂。

确切无疑,忠诚

会在午夜准时结束

恰如钟摆的震颤,

时髦的疯子们会升高

他们迂腐烦人的叫声:

每一个微小的代价

如可怕的命牌所预言

必得全部偿付,而此夜过后

每一声低语、每一个念头、

每个吻、每一瞥再不会失去。

美、午夜、幻象,渐已消逝:

且让黎明轻柔的微风

拂过犹在梦中的你,

这一天如此可喜地呈现,

眼睛和驿动的心或会感激

满足于我们的尘世;

清醒的正午会提供见证

那无意识的力量滋养了你,

而轻侮的夜会让你通过

被每一个人类之爱守护。1937年1月(1)俄耳甫斯

歌声在期待着什么?他那双灵动的手,

与羞怯欢欣的鸟雀仍保持了一点距离?

是让自己变得迷惘而快乐,

还是首先去了解生活?

但这些美丽生灵只满足于升高半音的曲律;

温暖便已足够。哦,倘若严冬真的

横加阻挠,倘若雪花转瞬消殒,

希望还有何用,翩翩起舞又有何益?1937年5月

(1) 俄耳甫斯是古希腊色雷斯歌手,父亲是太阳神兼音乐之神阿波罗,母亲是司管文艺的缪斯女神卡利俄珀,生来便具非凡的艺术才能。他的琴声可使神人共醉,使山林岩石移动,使野兽驯服。他的新婚妻子欧律狄克在婚礼上中蛇毒而死,俄耳甫斯为救心上人去了地狱。他如诉的琴声感动了各界神灵,地狱的冥王和王后答应了他的请求,但有一个条件:在将欧律狄克带回人间的路上,他不可以回头去看妻子。可是,走到地狱边界时,俄耳甫斯忘了这个禁忌,回头去看了爱人,于是欧律狄克第二次死去。当然,奥登在这里悲叹的不是爱人,痛悔的不是那致命的回头一看。这首诗写于奥登自西班牙返国后,他的内心因现实与理想、政治与艺术之间的冲突而满怀焦虑,他所悲叹或责备的,乃是诗歌(歌声)本身。(1)往何处去?

这个旅程朝向何方?码头上的守望者

忍受着他的厄运,如此地嫉恨艳羡,

此时群山不疾不徐地划开水面渐行渐远,

鸥鸟也弃绝其誓言。它预示着更公平的生活?

终于孑然一身,旅行者在海风暧昧的

触抚中,在大海变幻无常的闪光里,(2)

果真找到了美好乐土存在的证明,

如孩子们在石缝里找出的物事般确定?

不,他什么也没发现:他并不希望到达。

旅行如此虚妄;虚妄的旅行确乎是一种病(3)

在虚妄的岛屿上,内心无法掩饰也不会受苦:

他宽宥了迷狂;他比他想的更脆弱;脆弱如此真实。

但时常,当真实的海豚纵情跃出水面

意欲博取赞赏,或者,远远地,当一座真实的岛屿

跃入他的眼帘,恍惚就此终止:他想起了

悠游自处的那些时日,那些地方;他满心欢悦地相信,

也许,迷狂将得到治愈,真实的旅行将抵达终点

在那儿,相遇的心灵将彼此坦诚:而远离了这片海洋,

那些善变的心虽会分别,却将始终不渝;即使(4)

分飞各方,掺杂了虚妄与真实,却不会再受伤害。1938年1月

(1) 《航海记》组诗第一首。这首诗在《战地行纪》中的标题即是《航海记》,被收录于1966年版的《短诗合集》时,才以《往何处去?》命名。本篇写于奥登和衣修伍德穿越印度洋的航行途中。

(2) “美好乐土”的提法,出自托马斯·莫尔的政治讽刺小说《乌托邦》(Utopia )。utopia这个复合词由希腊文的ou(意为没有)和topos(意为地方)构成,意指“乌有之乡”;在希腊语中,前缀ou与eu(意为美好的)发音相同,因此又构成一个矛盾性的双关:乌托邦既是“美好乐土”(good place),又是一个不存在的地方(no place);此外,奥登研究者约翰·富勒还提到了与亨利·詹姆斯的短篇小说《奇妙的美好乐土》(The Great Good Place)的可能关联。这个主题此后经常出现在奥登的作品中,包括《战争时期》组诗第十三首、《预言者》以及写于1941年的《在亨利·詹姆斯墓前》。

(3) 航行海上的海轮如漂浮的岛屿。

(4) 1960年代,奥登将最后一行的“掺杂了虚妄与真实”改成了“如真理与谎言各自而行”(as truth and falsehood go)。(1)海轮

街道灯火通明;我们的城市清洁整饬;

三等舱玩着最脏污的牌戏,头等舱赌注不低;

睡在船头的乞丐们从不去留意

特等舱里可做些什么;没人会刨根问底。

恋人们在写信,运动好手在打球嬉戏;

有人怀疑荣誉,有人怀疑他妻子美貌已逝;

一个男孩颇有野心:也许船长对我们都很嫌弃;

有些人的日子也许过得体面有礼。

我们的文明,如此风平浪静地

在大海的贫瘠荒原上前行;

腐溃东方的某处,有战争,有新奇的花卉和服饰。

某地,一个奇怪而诡谲的明天正待就寝

谋算着要考验欧洲来客;没人会揣摩寻思

去猜测谁最应羞愧,谁更富有,或谁将丧命。1938年1月

(1) 《航海记》组诗第二首。冬天的布鲁塞尔

漫步在阴冷、纷乱的古老街衢,

偶遇的座座喷泉已雪埋冰封,

它惯常的曲律你已忘却;构成

一个事物的确定性已失去。

只有年老、饥饿和卑微无助的人

在此温度下仍会保持一种空间感,

他们聚拢在一起,同处艰困:

冬天收留了他们如一座歌剧院。

今夜,高级公寓的屋脊森然矗立,

那些孤立的窗户如农庄般灯火依稀;

说出的一个短语如货车满载着意义,

匆匆一瞥就可洞见整个人类史,

而五十法郎会让异乡人换得一个权利(1)

可将这瑟瑟发抖的城市拥紧在怀里。1938年12月

(1) 门德尔松教授和富勒都提及了这首诗末尾诗行的性暗示成分,尤其是异乡人通过“五十法郎”所获得的权利。(1)美术馆

关于苦难,这些古典大师

从来不会出错:他们都深知

其中的人性处境;它如何会发生,

当其他人正在吃饭,正推开一扇窗,或刚好在闷头散步,

而当虔诚的老人满怀热情地期待着(2)

神迹降世,总会有一些孩子

并不特别在意它的到来,正在

树林边的一个池塘上溜着冰:

他们从不会忘记

即便是可怕的殉道也必会自生自灭,

在随便哪个角落,在某个邋遢地方,

狗还会继续过着狗的营生,而施暴者的马

会在树干上磨蹭它无辜的后臀。(3)

譬如在勃鲁盖尔的《伊卡洛斯》中:一切

是那么悠然地在灾难面前转过身去;那个农夫

或已听到了落水声和无助的叫喊,

但对于他,这是个无关紧要的失败;太阳

仍自闪耀,听任那双白晃晃的腿消失于

碧绿水面;那艘豪华精巧的船定已目睹了

某件怪异之事,一个少年正从空中跌落,

但它有既定的行程,平静地继续航行。1938年12月

(1) 1938年夏天,奥登寓居布鲁塞尔时,曾在皇家美术馆观看了老彼得·勃鲁盖尔的画作,《美术馆》的第一节即涉及了画家的三幅作品:《冬日时光的溜冰者和捕鸟器》(Winter Landscape with Skaters and a Bird Trap )、《伯利恒的户口调查》(The Numbering at Bethlehem)和《伯利恒的婴儿屠杀》(The Massacre of the Innocents)。第一幅作品属风俗画,描绘了一个寻常的乡村冬日景象。后两幅为宗教画,直接取材于《圣经·马太福音》第二章,都与耶稣诞生地伯利恒有关,描绘的是大希律王为了将耶稣扼杀在襁褓中,先入户调查而后发动了屠杀全城两岁以内男婴的残暴之举。一般认为,勃鲁盖尔创作这组宗教画的动机与当时西班牙军队在尼德兰横征暴敛、残酷屠杀的野蛮行径有关。奥登将这三幅作品中的局部细节运用到了诗行中。

(2) 指圣诞节。

(3) 第二节具体描绘了勃鲁盖尔的另一件作品:《风景与伊卡洛斯的坠落》(Landscape with the Fall of Icarus)。伊卡洛斯是希腊神话中代达罗斯的儿子,当他用蜡造的羽翼逃离克里特岛时,因飞得太高,翅膀被太阳晒得溶化,最终跌落水中丧生。(1)小说家

身披才能的盔甲如一套制服,

每个诗人的等级都众所周知;

他们如暴风雨会令我们惊讶侧目,

要么长年孤独,要么青春早逝。

他们会像轻骑兵般向前猛冲:可是

他却得努力摆脱孩子气的天赋,

要练就平凡与笨拙的技艺,

无人看重时亦须学会如何自处。

因为,要达成他最低微的心愿,

他整个人必得变得无趣,要服从

粗言恶语如服从爱情,在正义中间

扮演正义,在污秽中就同流合污,

而在他虚弱的自我中,若是可以,

他必得默默隐忍人类的所有过失。1938年12月

(1) 奥登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后期,多次称赞小说艺术,比如《致拜伦勋爵的信》中对俄罗斯四位古典大师和简·奥斯丁的推崇。他在1937年还写了首谐趣诗,除了赞美衣修伍德的小说创作才华之外,还留下了与这首《小说家》类似的感慨——“化身为小人物,彻头彻尾地平凡与无害”。作曲家

其他人都是在解释:画家描绘着

一个可见的世界,表达爱或是拒绝;

诗人在生活里翻寻,他信手拈来的

意象只为造成痛感和建立联结,

从生活到艺术,煞费苦心地适应,

仰赖了我们才可掩盖那裂缝;

惟有你的音符才是纯粹的新发明,

惟有你的乐曲才具备绝对的天分。

你风采尽现,一阵喜悦如醍醐灌顶,

瀑布会屈膝致意,堤坝也弯折了腰脊,

我们全体静默,过后又生出了疑心;

充满想象的乐曲,是你,也惟有你

才不会轻言生活是一场错误的游戏,(1)

你无尽的宽恕如倒出的美酒甘醴。1938年12月

(1) 奥登写下《作曲家》和《小说家》或是从他身边两位艺术家朋友那里撷取了某些灵感:《小说家》受益于克里斯多夫·衣修伍德,而《作曲家》受益于英国作曲家本杰明·布里顿。奥登一生与音乐颇有缘分,也与不少音乐家有过合作。但与这首诗中对音乐的热情褒扬不同,他在晚年修正了自己的看法,认为音乐艺术适于纯粹的赞美,却缺乏批判力量:在《第二世界》(Secondary Worlds, 1968)里,他的表达更为直接:音乐通常是第一人称的,不及物的;它只有现在直陈式,没有否定式。兰波

那些夜晚,铁路桥洞,暗沉的天空,(1)

他的狐朋狗友并不了解这样的人生:

但修辞学家的谎言在那个孩子的心中

已如水管般爆裂:寒冷造就了一位诗人。(2)

他纵酒,因为那个抒情气质的脆弱友伴,

他的心智感官发生了系统性紊乱,(3)

与一切陈词滥调作了个彻底了断,

直到他与抒情诗和软弱渐行渐远。

诗歌是一种特殊的耳疾;

正直并不足够;那似乎就像(4)(5)

童年时的地狱:他必须再试一次。

此刻,策马驰骋于非洲,他犹在梦想(6)

一个新的自我:一个少年,一位工程师,

而说谎的人们已能接受他的真理。1938年12月

(1) 少年兰波性格叛逆,屡次离家出走,来到巴黎后整日与乞丐为伍,一度还参加了巴黎公社的火枪队。这两行是在回顾兰波从外省流落到巴黎期间的颠沛流离的生活。

(2) 这位友伴即象征主义诗人魏尔伦。年龄相差悬殊的两人,是当时巴黎诗坛的著名同性情侣,一度相交甚好。后来,两人在布鲁塞尔火车站发生激烈争吵,魏尔伦因为用枪打伤了兰波而入狱两年,兰波则远走他乡。

(3) 这里暗示了兰波的诗歌理念(包括生活理念)——在“漫长的、庞大的、理性的骚乱中”加入幻觉。

(4) “地狱”是兰波诗歌的一个重要意象,尤其在名作《地狱的一季》中。

(5) “再试一次”指兰波传奇性的人生选择。兰波十九岁就停止诗歌创作,此后在欧洲各地游荡,后又辗转去了非洲经商,期间还曾贩卖军火。兰波践行了自己的诗句“生活在别处”、“我愿成为任何人”,他此后的生活经历延续了其诗歌的幻想特质。

(6) 最后两行隐含了奥登的自况,他将自我色彩点染在了诗行中:因为工程师曾是奥登儿时的理想职业。而末行那句“而说谎的人们接受了他的真理”,除了肯定兰波的诗歌地位,或也体现了奥登对自己艺术前途的自信。暴君的墓志铭

他所追求的,是某种完美典范,

而他杜撰出的诗篇也不难领会;

他了解人类的愚蠢如熟悉自己的手背,

对军队和战舰也抱有莫大的兴趣;

当他大笑,可敬的参议员们笑成一片;

当他大叫,小孩子们就会在街头死去。1939年1月(1)自岁月中那些天赋倾撒而下

自岁月中那些天赋倾撒而下;每个

取走一份,立刻各奔它的前程:

蜜蜂拿到了政治把那蜂巢筑成,

鱼儿如鱼般游动,桃树安于桃树的分责。

似乎第一次努力都取得了成功;

诞生的时刻,他们仅有的大学时日,

他们满足于自己早熟的知识,

且知道他们的位置,永远择善而从。

到最后来了个孩子气的造物

在他身上岁月能塑造出任何面目,

可以轻易扮成一头豹,或一只鸽子;

最轻柔的风也会吓得他去改头换面,

他寻找真理,却总是错谬连连,

羡慕不多的几个朋友,选择爱的方式。

(1) 《战争时期》组诗第一首《自岁月中那些天赋倾撒而下》可以理解成组诗中的创世篇;奥登转化借用了《圣经·新约·启示录》中神谕般的口吻,揭示了人类与其他生物所不同的情况:因面临选择而善变的本性。这个诊断,构成了以后篇章的共同基调。(1)一个时代已结束(2)

一个时代已结束,最后的救赎者就此

在床上死去,无用且不幸;他们已安全:

巨人那硕大的脚掌,再不会在傍晚

冷不防落下阴影,踏过他们外面的草地。

他们安睡了:在遍地泥沼中,无疑

一头绝了子嗣的龙正待寿终正寝。

但不出一年,兽迹已在荒野消失了踪影;

山里边,地灵的敲打声渐渐止息。

唯有雕塑家和诗人会有些哀伤,

而杂耍场那帮粗鄙的跟班走卒

已抱怨着去往他方。被挫败的力量

乐于隐去身形,自由无阻;

无情地击倒男孩,当他们误入歧途,

掳走女孩们,令父亲们失心发狂。

(1) 《战争时期》组诗第十二首《一个时代已结束》写于1936年,是奥登的一篇旧作,原先的标题是《经济人》;主题是文艺复兴对于蒙昧中世纪的战胜和“现代人”的崛起:早期基督信仰彻底终结了,一个“现代世界”正在孕育之中;但新的谬误继续产生,“被挫败的力量”仍然到处肆虐,愚昧和野蛮无休无止,它们已转化为人类内在的疯狂(即奥登在诗体解说词中提到的第二次幻灭)。

(2) 救赎者:原文“deliverer”一词在詹姆斯钦定版《圣经》的《诗篇》、《士师记》、《使徒行传》中多处出现,意为救助者、救赎者,常被用来指称救世主和耶稣基督,也指受耶稣委托前来救助的使者。救赎者的死去意味着基督信仰的衰亡。(1)这里,战争单纯得如一座纪念碑

这里,战争单纯得如一座纪念碑:

有人正在接听一个电话;

地图上的小旗表明部队已就位;

勤务兵端来了几碗牛奶。有个计划

却让活着的人为其性命心惊胆颤,

该中午口渴、九点钟就渴了的人,或许

迷了路果真已迷路的人,还有那些想念

妻子的人,与某种思想不同,很快都会死去。

但思想正确无误,尽管有人会死,

而我们会看到千百张的脸

被一个谎言撩拨得激动不已:

地图会确切地指向那些地点,

此刻,那里的生活意味着噩耗:(2)

南京;达豪。

(1) 在《战争时期》组诗第十六首《这里,战争单纯得如一座纪念碑》中,奥登将镜头对准了中国内地抗战前线的一个指挥部,然而,错误的选择即便在战争正义的一方也存在。

(2) 达豪是德国巴伐利亚州慕尼黑西北的一个中世纪小镇,1933年纳粹在那儿建造了第一个集中营。此外,奥登他们到达中国的时间是在1938年初,南京大屠杀刚刚过去不久,此一事件已引发国际社会的强烈愤慨。(1)他被使用在远离文化中心的地方

他被使用在远离文化中心的地方:

被他的将军和他的虱子所抛弃,

他双眼紧闭躺在一条厚棉被里,

然后就泯无踪迹。他不会列名其上,

当这场战役被载入史册之际:

没什么要紧知识毁灭在那头脑里;

他的笑话已过时;他的沉闷一如战争时期;

他的姓氏连同他的面容已永远消失。

他不知善也不选择善,却将我们启迪,

如一个逗号为之平添了意义,

当他在中国化身尘埃,我们的女儿才得以

去热爱这片土地,在那些恶狗面前

才不会再受凌辱;于是,那有河、有山、

有村屋的地方,也才会有人烟。

(1) 《战争时期》组诗第十八首《他被使用在远离文化中心的地方》是奥登在中国旅行期间写下的唯一一首作品,在武汉文艺界为欢迎奥登和衣修伍德两人来访举办的招待会上,奥登曾当众朗诵过(可参看《战地行纪》游记部分的相关段落)。奥登后来进行了部分修改,但此后收于现代文库《诗选》中的版本似乎不如《战地行纪》的最初版本富有力量,语气甚至显得有些突兀。他删去了“他不知善也不选择善”一句,或许是考虑到这句话可能引发一些道德质疑;但更合理的理由是:奥登对人类作出正确选择的可能性已不再那么悲观了,至少仍抱有谨慎的信心。(1)人类生活从来没有臻于完善

人类生活从来没有臻于完善;

冒险逞勇和无聊扯谈还会继续:

但是,如同艺术家感到才华已去,

这些行走尘世的人知道自己已完蛋。

有人不堪忍受也驯服不了年轻人,悲叹

缔造了昔日国际亲善的神话已受伤流血,

有人失去了一个他们从未理解的世界,

有人已将人的生来本性彻底地看穿。“失败”是他们的妻子如影随形,“焦虑”接纳他们如一间大饭店;而在可能

遗憾的地方他们必得遗憾;他们的生命,

会听到座座围城的呼告,会看见

陌生人带着快乐的神情盯视着他们,

而“自由”满怀敌意,在每一处房屋和树丛间。

(1) 在《战争时期》组诗第二十一首《人类生活从来没有臻于完善》中,奥登对邪恶者的命运作出了预告性的裁定,“‘失败’是他们的妻子如影随形,‘焦虑’接纳他们如一间大饭店”,这两句犹如神来之笔;结尾段落再次采用拟人化的手法,带来了未来的希望:因为自由仍在,面对邪恶者,它“满怀敌意,在每一处房屋和树丛间”。(1)当所有报道战事的机构

当所有报道战事的机构

齐齐证实了敌人的胜利,

我们的防线被突破,军队已撤后,

暴力如一个新的疫病成功侵袭,

而“邪恶”这个魔术师到处受到欢迎;

当我们为曾生于此世而懊悔自责:

且让我们追忆所有似被遗忘的生灵。

今夜,在中国,允许我纪念其中一个,

历经十年的默默耕耘和期冀,(2)

直到在慕佐,他所有的才能显露,

而一切就此尘埃落定:

于是怀着大功告成的感激,

走进这冬天的夜晚,他轻抚

的小小城堡有着巨兽般的身形。

(1) 《战争时期》组诗第二十三首。卞之琳先生此前将第一行译为“当所有用以报告消息的工具”,从原文看,apparatus这个词的本意为“设计或组装的一组设备或仪器”,与“工具”的意义还是有些差异,而与report(报道)这个词连接起来,概指某类组织或机构。有一个方法可以推敲,那就是把汉语“工具”的本意反推到英文里去找对应的词语,我们找到的三个单词是tool;instrument;implement;准确用词并不会减损诗意,译文和原文,在意义和声音的两个面向上都有无限切近的可能。

(2) 慕佐即慕佐城堡,是里尔克最后的居住地,位于瑞士瓦莱州小城西艾尔。1922年里尔克的好友莱茵哈特为他买下了城堡;翌年,诗人在这里完成了他的杰作《杜依诺哀歌》和《致奥尔弗斯的十四行诗》,这一年,瓦雷里出版了《幻美集》,艾略特的《荒原》问世,而乔伊斯贡献出了令人目眩的《尤利西斯》。在寓居慕佐期间,里尔克还创作了400余首法文诗,翻译了瓦雷里的诗歌,确实可以说是“所有的才能显露”。(1)没什么唾手可得

没什么唾手可得:我们须寻回我们的法律。

高楼巨厦在日头下争夺着统治权;

它们身后,如可怜的植物般

绵延着低矮瑟缩的贫民区。

我们没有指派给我们的命运:

没什么可靠之物仅剩这副躯身;我们

意欲改善我们自己;唯有医院楼群

犹在提醒着我们人类的平等。

孩子们在这里确实备受宠爱,连警察也概莫能外:

他们一说起孩子自立成人前的年月,

就有些怅然若失。(2)而唯有

那些在公园里咚咚敲响的铜管乐队,会预言

某个沐浴在幸福与和平中的未来。

我们学会了同情和反叛。

(1) 《战争时期》组诗第二十五首《没什么唾手可得》在现代文库版《诗选》里被编入了组诗《航海记》的第六首,标题为《港口》;据约翰·富勒先生考证,这首诗写的是上海。彼时上海已沦陷,落入日军手中。奥登观察着这个亚洲的繁华商埠,看到了贫富差异的悬殊。结尾处,面对这个异域的陌生城市,他给出了里尔克式的浓缩答案:“我们学会了同情和反叛。”

(2) 此处的排版严格与原书保持一致,其异乎寻常之处应是作者和原出版者刻意而为。(1)在自我选择的山岭间迷失徘徊

在自我选择的山岭间迷失徘徊,

我们一再为古老的南方叹息感喟,(2)

为那些温暖坦荡、天性沉着的年代,

为天真口唇中那快乐的滋味。

在我们的小屋里睡着,我们恍然在梦中

置身于未来的盛大舞会;每座复杂的迷宫

都配有一张地图,训练有素的心灵律动

可以循着它的安全路线永远一路跟从。

我们钦羡溪流与房屋,它们如此确定:

而我们却为错误所困;我们

从未像大门般赤裸而平静,

也永远不会像泉水般完美;

我们必须生活在自由中,

一个山里的部族要住在群山之内。

(1) 《战争时期》组诗第二十七首《在自我选择的山岭间迷失徘徊》是组诗的最后篇章。这首诗写到了人与自然分野之后,从确定性走向了迷失徘徊,正是后者使得我们永远处于“选择”之中——可能选择“恶”,譬若战争;当然也有可能选择“善”(或者“自由”)。在此,奥登为我们设定了一个结束所有错误选择的契机,一个人性的方向,一个存在的理由:“我们必须生活在自由中,一个山里的部族要住在群山之内”。他用强有力的自证逻辑重建了信心。

(2) “那些温暖坦荡、天性沉着的年代”出自波德莱尔的诗歌《我爱回忆……》,其中有一句为“我们永远不可能抵达的黄金时代”(J'aime le souvenir des ces époques nues)。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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