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的结(中俄文学互译出版项目·俄罗斯文库 少年文学丛书)(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7-21 00:3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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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来历山大·多罗费耶夫,杨心悦译

出版社: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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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的结(中俄文学互译出版项目·俄罗斯文库 少年文学丛书)

上帝的结(中俄文学互译出版项目·俄罗斯文库 少年文学丛书)试读:

序言

赵振宇“一个人其实永远也走不出他的童年”,著名儿童文学家、国际安徒生奖获得者曹文轩先生曾这样写道。另一位国际安徒生奖获得者詹姆斯·克吕斯则说:“孩子们会长大,新的成年人是从幼儿园里长成的。而这些孩子会变成什么样,在某种程度上取决于那些给他们讲故事的人。”儿童文学在个人精神成长中所扮演的角色至关重要,可以说,它为我们每个人涂抹了精神世界的底色,长久影响着我们看待世界的方式。

中国本土现代意义上的儿童文学的产生和发展,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五四以来对外国儿童文学的大量译介和广泛吸收。无数优秀的外国儿童文学作品,经由翻译家之手,克服语言和文化的重重阻隔漂洋过海而来,对几代国人的精神世界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影响。其中,俄苏儿童文学以其深厚的人文关怀、对儿童心理的准确把握以及充满诗情画意的语言滋养着一代又一代中国读者的心灵。亚历山大·普希金的童话诗、列夫·托尔斯泰的儿童故事、维塔利·比安基的《森林报》等作品,都曾在中国的域外儿童文学翻译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苏联解体后,俄罗斯社会、经济和文化等方面均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折与变迁,相应地,俄罗斯的儿童文学也进入了全新的发展时期。在挣脱了苏联时期“指令性创作”的桎梏后,儿童文学走向了商业化,也由此迎来了艺术形式、题材和创作手法上的极大丰富。当代杰出的俄罗斯儿童文学作家不仅立足于读者的期待和出版界的需求进行创作,也不断继承与发扬俄罗斯儿童文学自身的优良传统。因此,一批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家和作品得以涌现。

回顾近年来俄罗斯儿童文学在中国的出版状况,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对当代优秀作品的译介一直处在零散的、非系统的状态。我们在“中俄文学互译出版项目·俄罗斯文库”的框架下出版这套《少年文学丛书》,就是为了改变这种状况,希望能以一己微薄之力,将当代俄罗斯最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品介绍给广大中国读者,以期填补外国儿童文学译介和出版事业的一项空白,为本土儿童文学的创作和研究拓展崭新的视野,提供横向的参考与借鉴。

本丛书聚焦当代俄罗斯的“少年文学”。少年文学(подростково-юношеская литература)是儿童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一般指写给13—18岁少年阅读的文学作品。这个年龄段的少男少女正处于从少年向成年过渡的关键时期,随着身体的逐渐发育和性意识的逐渐成熟,他们的心理也发生了较大的变化。他们渴望理解和友谊,期待来自成人和同辈的关注、信任和尊重,对爱情怀有朦胧的向往和憧憬,在与成人世界的不断融合与冲撞中开始逐渐形成自己的人生观与价值观。这是个“痛并快乐着”的微妙时期,其中不乏苦闷、痛苦与彷徨。因此相应地,与幼儿文学和童年文学相比,少年文学往往在选材上更为广泛,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上更为立体丰满,在反映现实生活方面也更为深刻真实。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少年文学的受众并不仅限于少年读者。真正优秀的少年文学必然是雅俗共赏、老少咸宜的,成年读者也能够从中学习与少年儿童的相处之道,得到许多有益的人生启示与感悟。

当代俄罗斯少年文学有几个新的特点值得我们加以注意:

首先,在创作题材上,创作者力求贴近当代俄罗斯少年的现实生活,反映他们真实的欢乐、困惑与烦恼。许多之前在儿童文学范畴内创作者避而不谈的话题都被纳入了创作领域,如网络、犯罪、流浪、性、吸毒、专制等。在某种程度上,这也是苏联解体后混乱无序的社会现实在儿童文学领域的一种投射。许多创作者致力于描绘少年与残酷的成人世界的“不期而遇”以及由此带来的思考与成长,并为少年提供走出困境的种种出路——通过关心他人,通过书籍、音乐、信仰和爱来摆脱少年时期的孤寂、烦恼和困扰。

其次,在创作方法上,许多当代俄罗斯儿童文学作家勇于突破苏联时期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传统,对传统的创作主题进行反思,大胆运用反讽、怪诞、夸张、对外国儿童作品的仿写等多种艺术手法进行创作,产生了一大批风格迥异的作品。在人物塑造方面,众多创作者致力于塑造与众不同、特立独行的少年主人公形象,力求打破以往的创作窠臼,强调每个人物的独特之处。

此外,作家与读者的交流方式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部分作家借助自己的博客、微博、电子邮件等与读者直接进行交流,能够及时地获知读者的评价与反馈,从而在创作活动中更好地反映现实中的问题,满足读者的需求。

本丛书收入小说十余篇,均为近年来俄罗斯优秀的少年文学作品,其中多部作品曾经在俄罗斯国内外大赛中取得优异成绩,一些脍炙人口的上乘之作(如《加农广场三兄弟》等)还曾被改编为电视连续剧。这套丛书风格多样,内容也颇具代表性,充满丰沛瑰丽的想象、对少年心理的精确洞察和细致入微的描绘,相当一部分作品还深入浅出地介绍了一些专业知识(如《斯芬克斯:校园罗曼史》中的埃及学知识,《无名制琴师的小提琴》中的音乐知识,《第五片海的航海长》中的航海知识等),具有极强的可读性,足以让读者一窥当今俄罗斯少年文学发展的概貌。

本丛书由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俄语系2013、2014级研究生翻译,力求准确传达原作风貌,以传神和多彩的译笔带领广大读者体会俄罗斯少年的欢笑与泪水,感受成长的快乐与痛苦,以及俄罗斯文学穿越时空的不朽魅力。

上帝的结

小马

我爷爷图里·席雷奇经常用拳头敲着我的脑袋预言道:“你一定能够接我的班!骑在我的马上驰骋。”

疲惫不堪的爷爷牵着一匹他已经无法驯服的强壮的马,这个情景不难想象。而我跳到宽阔的马背上,骑着马跨过森林、田野、山川,仿佛在梦中一般。“等等!”爷爷打断我,“咱们先确定一下路线吧。”

于是我身下火红的马变灰了,体型皮毛都变得像老鼠一样。

爷爷其实一匹马也没有,无论是大马还是小马。爷爷口中的马,换句话说其实是对于日常各种杂乱琐碎的事情的积极态度。

不得不承认,不管爷爷做什么事,他都能轻松地完成,好像一匹骏马,灵活地、飞快地奔跑,最主要的是沿着一定的路线。

总而言之,任何事情对于爷爷来说都是一匹小马。如果事情太多,那么小马也会变成整整的一群。

爷爷尤其会为某些事物感到骄傲,比如仙人掌,它能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开花结果。“知道吗,我小时候曾经是一个笨蛋,”爷爷一边说,一边摇着手指,“但是及时地从前辈那里接过了接力棒。”

虽然我可以勉强想象年轻时的爷爷,但多少有些紧张,“笨蛋”这个词怎么也没法和爷爷挂上钩。“学习吧,学习吧,我的孙子。在错误中汲取经验,趁我还活在这个世上。”爷爷这么说着,似乎有点悲伤。

于是爷爷兴高采烈地讲述着那段幸福的时光。这就像他最爱的一匹小马,见证了爷爷所犯下的错误和疏漏。有时甚至把别人的错误也归咎于自己,尽管“据说一切都能通过力量超越和战胜”这个观点是众人所信服的。(1)

例如,我意外地得知图里爷爷少年时期曾在克孜勒库姆沙漠中的地质考察队工作。

有一天,没有等到前来接应的汽车,考察队需要前往临近的村子获取生活必需品。

周围是死寂的、静止的黄沙和温顺的骆驼刺灌木。爷爷一个人走啊走啊,觉得脚都快要感觉不到了,但脚自己却不这么认为,引领着爷爷走向未知的地方。

通常情况下会有一只脚稍微麻利一点,并且超过另外一只。但遗憾的是当时爷爷还不清楚哪只脚有怎样的性格,在沙漠里绕来绕去地走了很久。

在看见三棵棕榈树和停着一辆补充用水的黑色火车的抽水站后,爷爷终于明白他迷路了。陷入绝望中的爷爷开始在地上爬起来。他想:手大概也能顶上点用。路突然变直了,但同时它也是歪歪扭扭的,爷爷终于爬回了营地帐篷。“打上结了吧?废物。”严厉的考察队队长正在不情愿地集合队员去四周搜索,看见图里回来了,漫不经心地问道。“什么结都没打。”被沙子烤得发热的图里爷爷含糊地回答。

爷爷对于自己双脚的不听话以及爬着回来感到羞愧。但是他没有料到“打结”就意味着迷路、折返、在已经走过的地方来回兜圈子。除此之外“废物”这个词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2)

第二天,用于航空拍摄的“玉米机”飞来了。图里爷爷突然领悟到他的位置不是在沙子里,而是应该在天上。飞机上升的时候,他看到了昨天自己在一座座沙丘和不起眼的骆驼刺之间留下的整条奇妙的路径。“奶牛结!”飞行员大喊。

爷爷又感到了难为情。飞行员掏出一根绳子,把某样东西用绳子扎起来,打结的样式和沙漠中留下的足迹非常相似。“这种绳结是用来将飞机固定在柱子上的,”飞行员冲着爷爷耳朵喊道,“在刮沙尘暴的时候以防万一。这是一种简单的结。如果伙计你像‘羊腿结’那样弯弯曲曲地走的话,那么你大概就没法活着回来了……”

年少的爷爷震惊了。“大概,人就是这样的,”当时图里仿佛沉思起来,“在这里和那里系上结,有时候需要,有时候不需要。但是人往往不会将结解开,所以,应当知道所有必要的弯曲处啊!”

从那时开始,爷爷对绳结产生了兴趣,开始到处收集绳结。在他家里,天花板上、门框上、电灯上和墙上的众多钉子上都挂满了绳子,上面密密麻麻地系着结,好像一大堆寄生虫一样。绳结大概有好几千个,每一个都有自己专门的名称,并且似乎每一个绳结都有自己的用途。爷爷全部都能一字不差地背下来。

这里有各种各样的绳结:信使结、纤夫结、海盗结、水手结、猎人结、消防结、磨坊结、毛皮作坊结……可以找到捕鲨结、捕狗鱼结、捕牡蛎结、蛇结、骆驼结、龟结……甚至还有用来捆扎腹部的助产结。

在房间最重要的地方摆放着“长尾猴尾巴”“猫爪”“草结”“潮湿半结”。更不用说“羊腿结”和“奶牛结”,这可是爷爷对于绳结狂热的开端。“这是人类所知事物中的一小部分,”爷爷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前不久我学会了用绳结书写,但是没有能够通信的人……”他看着我,像看着一个没文化的傻瓜一样。

无论我什么时候去爷爷家玩,在桌子上一定会摆放好一排剪成相同长度的绳子。

爷爷沉默地、若有所思地活动活动手指,仿佛一位技艺高超的钢琴家。他闭上眼睛扭过脸去,好像在向我强调他不会偷看。

绳子在爷爷手指间穿梭,在手掌中舞蹈,渴望着相互交汇。在某一瞬间,你看,绳子结合成为了一体。它们纠缠、交织、卷曲,组成了一种类似试管中的婴儿胚胎般奇形怪状的“生物”,它的脖子上系着平整光滑的绳结。“绳结王国的王!”爷爷用手指抚摩着自己的作品,十分欣赏地说,“他五千岁了!早在古埃及人在建造金字塔时就使用过这种绳结。”

在我的记忆中,爷爷从来没有像那时那样注视着我,从来没有过那种怜爱的态度。“但是现在还有谁需要它们呢?”我心里不知为何产生了这样的念头,感觉自己仿佛被沙漠烧灼着。

沉默了一段时间后,爷爷为了安慰我做出了两个像古希腊思想家头像般巨大的绳结,在那之后他严肃地让我站在他面前,语重心长地对我说:“我的孙子,不管你今后去向何方,身边到处都是绳结。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在打结,有的结是有形的,有的结是无形的。有这样一种假说,我们的世界,甚至宇宙,都是由一个巨大绳结构成的,编织成这个绳结的是三根,怎么说呢,绳子……”

爷爷看出这个假说对我来说有点过于难以理解,他无可奈何地挥了挥手,向屋里摆放着的许多盆仙人掌走去。“来闻一闻,”爷爷把一个顶部长着黑色小花、不时散发难闻的气味的、毛茸茸的怪家伙拿到我的鼻子跟前,“只稍微闻一下。”

我出于礼貌闻了一下,压抑着心中的不快点了点头,露出陶醉的表情,暗自想到:“我的小马现在在哪片草原上奔跑、吃草?我到底还能不能见到它?会不会认出它来?还是直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我还只是一个‘废物’?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更何况‘废物’这个词根本就不存在。”

然而“无用的人”这个词是存在的,换一种说法就是游手好闲、混日子的人。这个词用来描述我竟然惊人地适合。

如果仔细想一想的话,爷爷图里·席雷奇不就是我的小马吗?

他在各方面都称得上将军,不仅是步兵将领,还是仙人掌、绳结和生活本身的统帅。在拉丁文中,爷爷这样的人被称为“生活的主人”。

是的,图里·席雷奇还是一个由造物主创造出的、类似无花果的小小的结。

不管怎么样,上帝的结看上去或许很简单,但不一定能够很快解开。

桦木假人

鸫鸟在菜园里啄着麝香草莓。它们尖厉地叫着呼朋唤友,从一大早开始啄食浆果,已经把菜园里成熟的草莓祸害了一半。

一群褐色皮肤的胖家伙偷偷跳进草莓灌木丛中,进行恬不知耻的偷窃行为!

我大喊着跑出家门,鸫鸟们扇着翅膀叽叽喳喳叫了起来,被破坏了的浆果可怜兮兮地躲在叶子底下。鸟儿们在那里伺机而动,等待着我因为不耐烦离开菜园的时刻。而我很快就感到了无趣,鸟不来啄草莓的话,在那儿待着也什么都做不了。

在棚屋边我找到了一根两米长的桦树木桩,把一根横梁钉在上面。我刚才是多么愚蠢、多么粗心大意啊。现在可不一样了!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翻箱倒柜,捣腾出两顶帽子和三件西装上衣。帽子是夏季的草帽,破破烂烂的,西装上衣更没法要了。其中一件还是爷爷不久之前穿过的双排扣掐腰西装。

箱子使其中容纳的物品变得神圣,物品在里面停留的时间越长,它具有的意义就越重大。衣物的颜色变得饱和、样式也显得新潮起来。气味芬芳扑鼻,仿佛精致的香水。

我把火红色的裤子和绣着鹦鹉的领带卷成一团,满怀心事地回到了桦树木桩跟前。西装上衣肩部有点窄,于是我把木桩锯下去一块。正在这时爷爷过来了。“你在这儿干什么?衣服扔得到处都是。”爷爷问。“做假人呢。要不然草莓都被鸟吃光了。”“哪儿还有什么草莓啊,如果每天睡到中午才起的话。鸟儿们会变得机灵,但是其他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我宁可去锯树枝,做个稻草人!”

趁着爷爷不注意,我把火红色的裤子在自己身上比了一下,勉强能够到脚踝。“曾经还挺合身的……”“长得真快啊!”爷爷叹了口气,说道。

很难在中途打断他,于是我只得一边收拾乱成一团的衣服,一边乖乖地听爷爷讲话。“我已经活不长了,”爷爷停顿了一下,“而你啊,做事不专心。人在一生中应当有坚定的目标。唉,稻草人。”他摆了摆手,从一堆衣物中抽出了帽子。戴在头上试了一下,走进了棚屋,一下子同时响起了各种声音:轰鸣声、叫喊声、敲击声。过去爷爷曾经接受过花边厂的订单,按照要求制作了木铃铛。做出的成品就像真正的铃铛一样,里面的舌也是木制的。花边工人们将白桦木的铃铛挂在了编织好的花边上。它们不会发出美妙清脆的声音,但是有时也会在敲击的时候响两下。当爷爷将几串桦木铃铛翻出来的时候,它们沙沙地作响,听起来像一群咩咩叫的山羊。“我要做白桦木假人,而不是稻草人!”我这样想着,把桦木做的胳膊和腿钉到十字梁上,“白桦木假人有坚定的目标,也就是吓唬鸟。”

钉子准确无误地嵌入了木头,锤子枯燥的敲击声在松树林里响起,忽高忽低。十字变成了一个奇形怪状的古老字母,只不过没有人知道它该如何发音。最好用衣服把它盖上。

衬衫和上衣都没什么问题,但是裤子穿不上,被小树杈勾住了。为身体僵硬的死者穿衣服大概也是这么困难吧。给假人腰上系了绳子之后,我把它竖了起来,看着它,并且想象着如果有人突然看见这个家伙会发生什么事。

灌木丛旁边有几株接骨木,长得歪歪扭扭的。一个像死人一样的、阴沉的男人在衬衫领口处伸出一截木头,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窥伺着。看上去好像刚刚被砍了脑袋,但男人自己还没有反应过来。

我赶快用破旧的床单给假人做了个脑袋,把脸的部分的皱纹抚平,然后把帽子低低地扣上。

可是假人的手里又有点空。我翻出了去年的黄色公文包,用鞋钉把它钉到了假人手上。假人帽子下用床单做的、没有五官的脸变得发白,气势立刻就显现出来了。我想画一张充满善意的微笑的好看的脸。但是假人脸上居然自动地显现出一双浅蓝色的忧郁的眼睛、柔和的粉色的鼻子、松弛的两颊上淡淡的红晕。不是我想的那样,但其实和我想象中的有些相似。它就像我的爷爷图里·席雷奇,是有一定年纪的。

我把假人抱起来,小心翼翼地把它运到菜园,插在草莓地旁边疏松的泥土中。摘下帽子,用斧背向白色的脑袋劈去,床单裂开了口子,露出里面桦木的骨骼。我偷偷地往马路那边看了一眼,然后又用斧头劈了两下,像是在叮嘱图里·席雷奇好好保卫这片草莓地。

天空中飘浮着一朵朵破碎的云彩。空荡荡的沥青马路泛着青灰色,看上去很冷,宛如一条秋天的河。高高的松树树尖伸展到空中,随风来回摇晃着。喜鹊和鸫鸟叽叽喳喳地叫着在树木间飞来飞去。在棚屋里有爷爷的车床。只有假人图里·席雷奇静止地站在菜园中间,甚至连它手中的黄色公文包也纹丝不动。

忽然狂风大作,下起了倾盆大雨。床单做成的皱巴巴的脑袋变得面目全非。从鼻子底下长出了小胡子,两侧冒出了乱蓬蓬的鬓角,嘴周围也出现了难看的褶皱。图里·席雷奇变得面目可憎,然而某种程度上来说还是很亲切。这种感觉或许就像年老的父母看到长大了的儿子辜负了自己的期望那样。“吃饭了!吃饭了!”爷爷摇晃着木铃铛,在棚屋里喊道。“哎哟,”爷爷朝草莓地走过来,“我说的呢,你怎么在这儿待了这么长时间。真像个流浪汉啊!你看看,怎么能这么邋遢呢?上衣破破烂烂的,裤子歪歪斜斜的,帽子又像什么?简直像个乌鸦窝。等一下,我再去拿一顶帽子。”

爷爷回到棚屋里拿了一顶帽子,亲自给图里·席雷奇戴上。帽子勉强挂在后脑勺上,向左边倾斜,很精神,和爷爷自己戴的帽子一样。

午饭时爷爷一直时不时瞟一眼窗外的菜园。“唉!”在吃糖水水果的时候爷爷终于忍不住了,“别人会来看热闹的。你怎么不放个稻草人,那件西装上衣还不错,帽子也是新的,还有那个公文包,我还不如自己用!”“忍忍吧,等到秋天就好了。”我恳求爷爷,“没有公文包的话,席雷奇就不是席雷奇了。”“哪儿还有席雷奇?”爷爷皱了皱眉,“别人会来把东西顺走,问都不问一声!最主要的是会把菜园踩坏。唉,你总是把时间浪费在没意义的事情上,去做稻草人吧。现在该把自己做出来了,不用花很多时间。”

午饭过后爷爷去休息了。我去了棚屋。那儿有很多机器和工具,还有一堆弯弯曲曲的金属丝。一切物品都处在自己的位置上,整齐有序。爷爷的每一样不会说话的工具,无论是锤子、锯子还是凿子,都好像有生命一样,知道自己应该在哪里。某一种不起眼的金属丝挂在了特别的钉子上。螺钉和插销放在专门的箱子里。我好奇地来回打量这些铁家伙,它们在我面前一言不发,却似乎可以和爷爷交谈。一些高声尖叫,另一些嘟嘟囔囔发牢骚,还有一些唯唯诺诺,只会说“是是是”。这一点我非常理解,因为和爷爷争论毫无意义。无论你发牢骚还是尖叫,到最后都会回到“是是是”。爷爷永远都是对的。

这样想着,我走出了棚屋,走向菜园里的图里·席雷奇。我摸了摸假人扁平的肩膀,感觉到西装上衣底下没有削平的木棒。黑压压的云团从松林后缓缓飘过来,在雷雨来临前的黄昏,图里·席雷奇皱起了眉头,不安与操劳的表情在破布制成的脸上浮现,在刚过去的一个小时中好像老了五十岁。

路上行人稀少,人们都忙着赶路。一个提着网兜的大婶在菜园栅栏边停下,盯着图里·席雷奇看了很长时间,还朝它挥了挥手,打了个招呼。但图里·席雷奇连眼睛都没眨。“妖怪啊!”大婶惊叫着跑走了。

图里·席雷奇一直都知道自己的使命,也就是吓唬鸟的任务。鸫鸟们都躲开它,离开了菜园,飞到远处觅食去了。

突然来了一匹拉着大车的白马,车上坐着收旧货的商人索洛维伊,吆喝着“有旧货的卖”,声音好像在坑洼里颠簸着,一些字跳起来,一些字塌下去,消失得无影无踪。整句话就像是一块挂在绳子上的旧地毯、一句被虫子啃噬过的咒语“悠久活的埋”。

索洛维伊在门口停下车,走进菜园,直接走向了图里。他摸了摸上衣,闻了闻公文包。“小伙子!我把这个拿走,来帮我拴一下马。”索洛维伊说道,“我给你一把带哨子的手枪。”

他抓住图里·席雷奇的肩膀,使劲摇晃着把假人从土里拔出来,就像拔一棵菜。“等等!”“等一下,喝杯茶,一辈子,没剩啥。”索洛维伊打了个呼哨,往后退了一步,“我知道它跟你很亲。你要不然再考虑考虑。我知道了,给你两把手枪。过两天我再来看。”

话音刚落,他就走向了自己的马。马的颜色好像傍晚的雾气一样洁白。索洛维伊跳上了车,一瞬间就消失在我的面前,不知道是不是掉沟里了。

天气转凉,一阵风掠过松树林。两只乌鸦低低地飞过,似乎不愿陷入严寒的冬天,像聋哑人那样互相用翅膀比划着。它们突然分开了,一只落在了干枯的白桦树上,另一只飞向了被晚霞点亮的天空深处。

爷爷敲着木铃铛从棚屋里走出来,头上散落着许多锯末。锯末沾到了脸上,落入嘴周围的皱纹里,勾勒出向两边撇开的小胡子和鬓角的模样。我抱了抱爷爷,隔着衣服也能感觉到他干瘦的身体和凸起的肩胛骨。“别淘气,”爷爷躲开了我,“今天都做了什么事?”

我环顾了四周,努力回忆着一天的所作所为,但周围的一切都沉默着。“白白浪费了一天,”爷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以后也干不成大事啊。”“你做了什么有意义的事?”图里·席雷奇突然喃喃地说,“难道和索洛维伊交了朋友?还是帮他拴了马?”

爷爷猛地一哆嗦,咳嗽了几声。我好像听见了他之前说的话,但又没有听清,也没法再问一遍。锯末从脸上飘下来,爷爷用手摩挲了一下就回屋了。一路上他手中的桦木铃铛沙沙作响,像重复着一句单调的话“入夜了,快睡觉”。爷爷睡觉的姿势一成不变,平躺在床上,两只胳膊在身体两侧放好,呼吸平稳。还有谁能有比爷爷更正确的睡姿吗?

斑驳的月亮升起来了。我坐在屋外的长椅上,想象着如果自己能变成假人该多好。年复一年地站在一片片田地中间,一言不发,但明确地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洞悉一切事物,热爱所有人,不怀恶意地吓跑贪吃的鸟类同时保卫粮食丰收。

我走进房间,打开电灯,向窗外望去。现在的月光很明亮,已经看不见月亮上面的斑斑点点。树叶不时微微闪烁着。种植黄瓜和西红柿的温室大棚上的薄膜也发出黯淡的光。图里·席雷奇现在在哪儿呢?根本看不见!

窗户上水汽蒙蒙的,月亮像在天上铺开一根光柱,马路那边传来摩托车发动机轰鸣的声音。

我又跳出了屋门。夜晚的松树树枝慢腾腾地摇摆着,和明月做游戏。寒冷的风打到草堆上。图里·席雷奇大概被哪棵云杉挡住了。看,那不就是它吗?它还在那里纹丝不动地站着。

我从它背后蹑手蹑脚地靠近,弹了一下它的后脑勺。帽子从假人头上滑下来,转了个圈,落到散发着湿气的小路上。图里似乎吓了一大跳。我绕到前边看到它做了个有点粗鲁、有点可怕的鬼脸,又弹了一下它的又冷又滑的鼻子。席雷奇又吃了一惊,赶紧跑开了,脸上带着可怜的微笑。“你有什么意义?”我一边小声嘟囔着问道,一边从它身上脱下上衣。“意义?”图里·席雷奇急忙反问我,“什么意义?我有什么意义?”

它无论如何都不想把衬衫还给我,用每一根小树杈拼命勾住。看得出来,它的像干树枝一样的胳膊和腿没力气了,在褪下裤子的时候没有挣扎。在我解开做成假人脑袋的床单时,它的脸抽搐着,眼中充满了责备的神情。

我看了一眼马路,跑进了屋里。满月依旧在窗外慢慢地移动着。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在心里想着光秃秃的桦木十字架,那也就是图里·席雷奇最初的样子。真粗心大意!就算有几片叶子落在上面也好。

一大清早,我看见爷爷拿着喷壶在菜园里走来走去,这场景通常只在我的梦里出现。爷爷在草莓跟前弯下腰,脸上浮现出欣慰的表情。他笑呵呵的,由于被太阳晒到而眯缝着眼睛,在走到菜地中间的白桦木十字架跟前的时候停了一下。看样子好像是量了一下木桩的高度,向棚屋走去。

十字架上落满了鸫鸟。它们转着圈飞来飞去,就像一个风向标。鸟儿们抖动尾巴,伸长脖子,稍稍歪着头,似乎是在疑惑着,从哪里来了这么一根木桩,取代了之前的假人,有着很大年纪的图里·席雷奇。

档案室

这个故事里有那么多含混模糊的地方,我甚至不知道该如何讲给大家听。可随着时间流逝,它只会变得更加模糊不清。

然而,即使是黑夜里昏暗的路灯也总有星星点点的亮光。因此请大家允许我慢慢开始讲述,这样在中途才不会太磕磕巴巴。

那是一个秋天,我穿得很多,在一道厚重的皮质大门外徘徊,内心很紧张。我听见女秘书们嗒嗒地打字的声音,她们的手没有一刻离开过打字机,但是脑袋各不相同,一个脑袋比较大,上面戴着一把梳子;另一个脑袋比较小,留着卷发。她们正在讨论着什么。

小时候蹲便盆的时候我一定会画画,捏橡皮泥,或者让爷爷给我读书。“你就像恺撒一样,”爷爷肯定地说,“能做成很多大事!你的前途是无限光明的!”

然而我的前途在哪?它在半路走丢了吗?在那一天我终于等到了它。作为一个不起眼的求职者,我来看看这里招不招收新的工作人员。“请摘下制帽。”稍大的脑袋吩咐道。

我的制帽是个很好的装饰品。它很特别,毛茸茸的,好像东北虎的皮毛。将它戴在头上给我带来了自信,它默默地支持着我。然而我只能克制住内心的不满,将制帽摘下来。

馆长杜宾金娜白白胖胖的,活像个手工制作的大枕头。她穿着带花边的衣服和皮鞋。粗略地看了我一眼,仿佛在看一件即使买来也没什么用的、早已经过时的商品。“您被档案室录取了,”她着重强调了“档案室”一词,“担任档案保管员。”

我之前从来没有意识到“档案保管员”一词听起来是如此的优美动听。“建筑师”“大司祭”,甚至是“天使长”都被它比下去了。我就像长了一双翅膀,从杜宾金娜面前飞走了。我还不太明白,为什么我能获得如此殊荣。难道真让爷爷说对了?我给爷爷打了个电话。“祝贺你找到工作!”爷爷说,“档案室,尤其是资料库,是秘密的宝藏、智慧的源泉。你现在是它的守护者了,努力成为一个当之无愧的档案保管员吧。”

那一晚人们把被雨水打得变形的路灯摘下,隔壁医院地下室里的狗叫成了大合唱。仿佛身处炮筒内部的死寂从太平间向外弥漫,太平间看上去不大,被秋天的迷雾笼罩着。

回到家之后,我发现制帽丢了。我不能把它弄丢,绝对要找回来!我回到电话亭里看了一眼,问了女秘书们,还偷偷地观察了周围路人头上戴的帽子,但都一无所获,我的制帽永远地消失了。如果它还在的话,我可能还会有其他的、更好的人生道路吧。

我工作的档案室坐落在地下,在一扇绿色的上了锁的铁门后边,那把锁看上去像个秤砣。渐渐地我了解到,锁的钥匙早就丢失了,大概在二十年以前,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没有人能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杜宾金娜在提到这个问题时也会不耐烦地摆摆手:“去跟通信员们聊聊吧,在他们那儿没准会打听到什么……”

通信室里有一种家庭的氛围。电水壶、茶杯、玻璃杯、装着方糖的玻璃罐、夹方糖用的小钳子、面包圈、面包干……杂七杂八的东西堆得满满的。到处都是糖果,通信员们把糖果连带糖纸一起放进嘴里,有时把糖纸吐出来、懒得吐出来的时候就直接咽下去。屋里有两个上了年纪的通信员,父称都是伊万内奇。他们用保温桶和提盒从家里带了吃的过来,垫着挂号信吃完了午饭,给信件赋予了温暖和灵魂。

他们愉快地招待了我,对我表示了关心,还有一点点怜悯。

年轻的伊万内奇经常因为信件出问题被停职。而年长的伊万内奇已经不再会为这种事担心了,他弄丢信件,把信件送错地址,除此之外还避免乘坐一切交通工具,只靠自己的两条腿和一双半个世纪之前的鞋,穿上它们就能健步如飞。

这个伊万内奇名字叫安吉尔。他在一个铁箱前停下脚步,铁箱看起来很笨重,紧紧地拧在桌子上,上面还带有一个和绞肉机很像的把手。各种各样的邮件被塞到里面,再拿出来时就已经盖好邮戳,可以准备上路邮寄了。干这件事是一种享受,一边摇着把手,一边感受邮戳和厚厚的信封接触的质感,实在是太惬意了。年长的伊万内奇是如此的兴高采烈,在把所有邮件一个接一个盖完邮戳之后,还往自己的手绢上也盖了一个。这使他的鼻子上也沾到了些许灰蓝色,还有一些形态各异的文字。

我在通信员们那里度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听他们讲了很多关于送信的故事,故事的开头是马拉松。“通信员,一个愚蠢的德国词。意思就是跑来跑去瞎忙活!而我是不会承认自己是通信员的。”年长的伊万内奇说,“我是信使。我这一代都是信使。在古希腊语中也就是天使的意思。听我说,小宝贝,我们被派遣到各地,还有哪儿是没去过的呢?有时是传递好消息,有时是坏消息。我们在这一次被赠予、被丰盛地款待,而在下一次被打个半死。传递消息,即使在那里面对的是死亡。这就是天使的使命!”

和通信员们在一起很舒适,在年长的伊万内奇的保护下,似乎一辈子都可以这样不知不觉、浑浑噩噩地过去。于是我想起要回到自己在地下室的工作岗位上,回到档案室。“算了吧你,小宝贝!忘了档案室吧,”安吉尔·伊万内奇挥动着双手,“虽然我不迷信,但是那儿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伊万内奇对着我的耳朵悄悄说他还记得之前的档案保管员,最最可爱的马内奇·古季洛。他似乎被逮捕了,又好像因为弄丢钥匙被执行了枪决。总而言之,这个人至今下落不明。从那时起,档案室的门一直没再开过。在那儿发生了什么?没有一个人知道。只能听见一些奇怪的声音,像是物品摩擦的沙沙声,又像有人喃喃地说话。从那里传出的声音久久不能停止。

我和爷爷商量了一下。“顺着水流游泳最容易。”爷爷说,“但如果我处在你的位置上,我会亲自把锁打开,向所有人证明自己很能干。别在一道锁面前退缩!”

我请了一个当地修理秤砣的钳工和一个我们院里溜门撬锁的小偷。不出一分钟他们就聚集到档案室的门口了。“嗯,兄弟,”钳工说,“这种东西我还从来没见过。难道要用炸药炸开吗?”

小偷因为钳工的无能为力有点生气地说道:“你还能干什么,废物。哪儿能插万能钥匙?你看,把油灯拿过来,这儿写着什么?十六千克!和你比起来我不算文化人,不会修理秤砣……”说着他弹了我的后脑勺,还做了个怪异的动作。

的确,在坚固的钢制门环上一动不动地挂着一个黑色的秤砣,样子看上去稍微有点像一把锁。或许这种事真的存在,随着时间推移,锁逐渐退化,最终变成了秤砣。我坐在墙根努力思考着。但曾经肯定有过一把钥匙!否则最最可爱的马内奇·古季洛就不会被枪决了。没办法,只好去找杜宾金娜,向她汇报一个非常丢脸的情况,就是说,我没法进入工作地点。

正当这时,在地下室里出现了一个跛脚的少年,少年的名字叫乌兰。他抱着一只巨大的家兔,手里还拿着一把可以切割金属的锯子。“你是档案保管员?没有钥匙就直接把它锯开!”他直截了当地说,“否则的话你一辈子都不会安生。”

我和乌兰过去就见过面。他在实验室工作,那里经常用家兔做实验。有时乌兰一瘸一拐地来到通信室,帮忙转动铁箱的把手,给我们讲那些兔子的故事。讲它们是多么聪明狡猾,能够在地下好几个不同的位置挖洞做窝,它们爱自己的亲人,当发现敌人的时候就用力蹬后腿提醒其他同伴。“我不明白,”安吉尔·伊万内奇在乌兰走后对我说道,“他为什么是个跛子?没有任何显而易见的原因。难道因为他的眼睛斜视,耳朵长得像香蕉,就连名字也不像个正常的人名。看起来,他是不想参军服役。”

总的来说,我和乌兰之间并没有建立友谊。然而我接过了锯子,把它比在秤砣上,琢磨着我看起来有多迟钝。“锯吧,舒拉,锯吧!”乌兰在一旁给我加油,“这世上的一切都在循环往复中达到新的和谐,一时的愚蠢在将来也会被看作英勇的。”

秤砣在我的手中变暖,散发出一种类似番茄酱的、酸酸的金属味道。黏糊糊的金属碎屑缓慢滑落下来。我的手颤抖着,心神不定,就好像一个服苦役的人,随时准备着逃跑。“太好了!进展很顺利!”乌兰安慰我,“接着锯吧,有多大劲使多大劲,我再给你讲讲兔子的故事。”他轻轻地抚摸着怀里那只有着淡蓝色眼睛的、银白色的兔子。兔子支棱起耳朵,安静地靠在乌兰胸前,像一个小孩似的。“这是比利时佛兰德兔!大约有一米长、十公斤重。但最主要的是,它有和其他兔子不同的天赋,它会说话!但是人们却不想听它说的话,还对兔子的语言嗤之以鼻!”“他们只需要我的血,”我似乎听到了低沉的埋怨声,“用我的血制造这个和那个反应……”

我用余光向身后瞟了一眼,看到了乌兰和佛兰德兔,他们都斜着眼睛看我,竖着耳朵听着我这里的动静。“要是给我割点新鲜的草吃就好了。”兔子叹了口气。

锯子锯歪了一下,发出了尖锐的声音,就像夜里的鸟叫声一样刺耳。我的眼前仿佛降下了一层密不透风的、用黑纱织成的幕布。一连串东西在上面清晰地闪烁着:档案室和没有钥匙的秤砣、通信员伊万内奇、信使安吉尔、爷爷图里·席雷奇、戴着镣铐的最最可爱的马内奇·古季洛、杜宾金娜、跛脚的乌兰、像比利时人那样说话的佛兰德兔,还有我认识的钳工和小偷。或许是他在后脑勺上弹的那一下太重了,给我造成了轻微脑震荡?

我好不容易渐渐地从乱糟糟的、如铁一般沉重的思绪中返回现实世界。奇怪的是,我躺在了地板上,乌兰正弯腰看着我。那只硕大的兔子蹲在稍远一点的地方,它受到了惊吓,不停眨巴着眼睛。“来,给我,”乌兰把一块冰冷潮湿的抹布放到我的额头上,说道,“一看就知道,你没锯过秤砣,差点把自己弄残疾了!”

我左手一根手指被缠上了绷带,像个埃及木乃伊。受伤的那根手指孤零零地竖着,还在指着秤砣的方向。

乌兰捡起锯子:“休息一下,和佛兰德兔聊聊天。我来干会儿活。”

在昏厥之后发生的事情我一件都想不起来。家兔的耳朵一动一动的,鼻子也时不时到处嗅嗅。看得出来它不太好意思先开口说话。于是我们沉默地坐着,看乌兰熟练地锯着秤砣,那架势就像在锯一块木头。“佛兰德兔告诉过我门后有什么!”他微笑着说,“你相信吗?这只兔子是个国王,在那里有它小小的王国。”

为什么不信?我这样想着,偷偷地看了一眼家兔。我立刻就相信了!这可要比怀疑这怀疑那容易多了。

我悄悄地咬了几下手指,脑袋变得舒服多了,心里也平静了不少。小小的国王和乌兰就像我亲近的老朋友一样。

突然间,秤砣掉到了地板上。整个房子震动了一下,巨大的秤砣好像一个坚果般裂开了。我期待着从那里飞出一只鸭子,或者跳出一只兔子,给国王佛兰德兔送紧急电报,但掉下来的只有一把不大的双排齿钥匙。“在哪儿一定有锁孔,”乌兰在门上摸索着,含混不清地说,“被人故意用油漆盖上了。”

佛兰德兔耐不住寂寞,高高地跳了起来,然后又像在家里憋疯了的狗一样在原地打转。过了一会儿它突然回过神来,可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于是又规规矩矩地坐好,背挺得直直的,耳朵叉开,仿佛坐在自己的王位上。只是不停地眨着眼睛、时不时不安地张大嘴打哈欠。

终于,乌兰从门上抠下了一块漆皮,锁孔显露了出来。我感到从那里传来的气息就像从井底吹出的阴风。“啊!”兔子大喊了一声,把钥匙递给我。

很难用语言表达,当我把钥匙插进锁孔拧动的时候在想什么。我似乎想起了最最可爱的马内奇·古季洛。钥匙发出一种类似手枪哑火似的噼啪声。大门慢慢地自动打开了,把我拖进了档案室里。

第一眼看到的是档案室墙上贴着的壁纸,上面描绘着松林的早晨、被沙子覆盖的丘陵和生长着低矮灌木的谷地。兔子们喜爱的地方。看,在那灌木底下就有两只,捋着胡子微微笑着。轻风吹拂着草地,松树的树尖左右摇摆。也许这里根本没有什么墙和壁纸!天高云淡,啄木鸟咯咯地啄着干树枝。科头朝下沿着树干滑下,抓挠着树皮。树林里弥漫着湿热的树脂香味。“这就是档案室!”我听见乌兰感叹道,“秘密的宝藏、智慧的源泉?真见鬼!兔子们的王国!进去看看,或者待在这儿,随你的便。只需要把门打开一点。”乌兰就跟在佛兰德兔后边跑远了,一点都不像一个跛子。

看上去他们缺了我也没什么问题,甚至还更好,所以连头都不回,蹦蹦跳跳地离开了。又有什么关系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于是我退到档案室门口,关上了门。

一眨眼的工夫我就又把门打开了,我的毛茸茸的虎皮制帽似乎在那一瞬间出现在了我的视野里。它被丢到了灌木丛里,在其中若隐若现。只不过没有和兔子好好地交谈……

我吸了一口地下室发霉的空气。没有窗户的墙边成排地摆放着用劣质木板制成的架子,里面塞满了蓝色的纸卷,就像在洗衣房里发放的那种。许多巨大的黑色的蟑螂穿梭在纸卷中间,发出恶心的沙沙声。这些蟑螂大概从最最可爱的马内奇·古季洛那时就开始有了。然而无论我如何摔门再开门,是突然间打开,还是一点一点地打开,眼前的景象还是一模一样。难道是因为我把蟑螂都惊动了吗?“哎呀,小宝贝!你怎么跟个无头苍蝇似的乱撞?”安吉尔·伊万内奇吆喝着,急急忙忙向我走来,“我还在琢磨你跑到哪儿去了呢。噢噢,你根本是累得不行了。这个玩意儿对你来说不是锁,就是一个秤砣罢了。”他把耳朵贴到门上,那些该死的蟑螂把里面的一切都弄得沙沙作响。虽说是一些陈年旧事,却一直令人无法平静。

安吉尔·伊万内奇把我架到了通信室。就着糖果和面包干喝了一点茶,我随随便便地写了一份辞职报告,被锯伤的手指一直隐隐作痛。我把报告塞进铁箱,在上面盖了个邮戳,把它拿给了杜宾金娜。愉快地走下三级台阶,我终于重返自由了。

以上大概就是整个故事。

风中的细丝

啊,能够想起你是多么愉快啊,你真是一个很好的人!周围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好,甚至比你好得多。

曾经我们两个人坐在摇摇晃晃的木板小屋里喝茶,在古老的松树和云杉下观赏夜色。

在那之前,白天的时候,我和我的朋友米佳在菜园里刨土豆。

太阳远远地照射着大地,光线非常柔和。在一片金秋的天空下,几根银色的尼基丝飘去了另外的世界。

被挖出的土豆从铲子里骨碌碌地滚出来,好像咬钩的鱼一样在地上弹起又落下。在农村长大的米佳是一个刨土豆的能手,他清楚地知道在哪里下铲不会把土豆铲坏。米佳捡起一个土豆,轻轻地抚摩着,然后还用鼻子闻了一下,仿佛手里拿着的不是土豆而是某种水果。他的眼中辉映出同样的银色细丝,被风吹得很远很远。米佳想起了他第一次从农村进城看病,在医院里尝到过的肉饼。多么美味啊,这些医院里卖的肉饼!他写了一本关于肉饼的书,还想再写一个续集,但是他还在犹豫,是不是写关于土豆的书更好。

与此同时,我身强力壮的爷爷图里·席雷奇,也就是种下这片土豆的人,同时也是许多厚厚的军事书籍的作者,正在木板小屋里一边做饭一边等我们回来。

刨完土豆,我们都累得够呛,坐到饭桌旁准备吃饭的时候才真正松了口气,像刚刚结束一场战斗的勇士们。毫无疑问,我们喝了酒。但这不只是简单的喝酒,而是一件永恒的事业。

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在地里劳作时我和米佳之间如兄弟般的感情,这种关系比血缘关系更加密切。

图里·席雷奇像一个古代的说书人,不徐不疾地给我们讲述记忆中关于前线和战役的故事,然后又非常自然地把话题转到蔬菜栽培和给土豆除害虫上。米佳讲了自己过去一份意料之外的工作,在大剧院里;讲了和普里谢茨卡娅的结识,并且按照她的要求制作了一个专用的小凳子。他们的话语情真意切,触动了我的灵魂,仿佛那几根银色的细丝,在秋天的阳光下飘向了未知的远方。

天色在不知不觉间变暗。当我们准备喝茶的时候,我突然发现自己是如此热爱这一切,包括爷爷图里·席雷奇、米佳、带着叶子的土豆、普里谢茨卡娅,甚至还有那个小凳子。“你啊,米秋沙,一定得写这个凳子的事,要不然我饶不了你!”图里·席雷奇晃着手指,装作威胁的样子,“写一个短篇小说,中篇小说就更好了!你是一名真正的作家,你知道该写什么,该怎么写。”“您说什么呢,”米佳像吃了最喜爱的肉饼一样,柔声说道,“要说咱们这里谁是作家的话,您才当之无愧!咱们的土豆,谢天谢地,也是最棒的!简直就跟《战争与和平》一样!”“唉,《战争与和平》。”图里·席雷奇叹了口气,“如果没有马铃薯甲虫的话,倒还是有可能写出点什么类似的。老得没完没了地和它们较劲。真该死!”爷爷朝窗户那边挥了一下手,窗户玻璃上反映出我们三个人的身影。我们和睦地坐在摇摇晃晃的木板小屋里,窗外的松树和云杉黑漆漆的,一丝光亮都没有。因此,我们看起来就像身处在一个十分稳固的空间里。然而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经久不变的……(3)“马铃薯甲虫和科罗拉多有什么关系,它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我问道,努力在心中激发出些许对这种小虫子的不快,尽管只是随便装个样子。

图里·席雷奇猛地一抖,像是被茶水烫到了。“为什么?那是因为美国人把它散播到了咱们的田里!他们在科罗拉多培育了这些虫,为的就是在这里让它们繁殖滋生。从那时候起国家的覆灭就已经开始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米佳也激动起来,“当自己已经走到头了的时候,为什么要去责怪别人呢?”“自己?”爷爷有点警惕地问,“走到头了?”

我还没来得及搞清楚我们之间的平静的小溪将要流向哪个方向,前面会遇到乱石还是瀑布,一切突然急转直下。仿佛一个被倒过来的沙漏,沙子纷纷落向另一端,落入了一片虚空中。

图里·席雷奇的脸明显地拉长了,他服帖的白发变得发黄,还有些微微颤动。“也就是说,我们所做的一切就是搞垮国家、损害国家吗?难道是这样吗!”“从结果看来,的确是这样。”米佳紧紧地盯着一个空杯子,回答说。“是谁?”图里·席雷奇差点没喘过气,“在我的屋子里别拐弯抹角的!照直说,是谁把国家搞垮了?”

米佳的性格既像农村人,又像城市人,两种性格特征混在一起,变幻不定,简直就像一台阿尔巴特街上的割草机。他一定马上就会说的,我想。苦恼地看着宁静的夜空,我迅速想出一个好办法,建议道:“咱们再去刨会儿土豆吧!看啊,月亮升起来了……”

图里·席雷奇还没有消气,匆匆地将视线投向了满月。或许在爷爷眼中,此刻的月亮也是可憎的,因为它曾被美国的宇宙飞船破坏过。接着他转向了我。“你知道究竟是谁吗?你这家伙,就是一个在风中乱晃的蜘蛛网。”

这句话给我造成了强烈的冲击,如钉子般扎进我的心里。一时半会儿想象不出那样的场景。我知道,爷爷说的不是那几根银色的尼基丝。他指的是另一种东西,肮脏、破烂、布满灰尘的蜘蛛网,上面还沾着几只死苍蝇,在阴暗的角落里被穿堂风吹得晃悠。

米佳看起来也同意了爷爷的说法,他使劲嚼着小面包圈,小口喝着第三杯茶,对我视而不见,就好像我们从没一起刨过土豆。

我走出了坐落在松树和云杉下、不牢固的木板小屋,感到自己就像一个风中的蜘蛛网,摇摇晃晃……

其实说起来身强力壮的爷爷图里·席雷奇哪一点最好?已经全都写过了,在核战争时巧妙地躲开了原子弹的爆炸。而米佳呢?一个会做肉饼和凳子的讨厌鬼。还有普里谢茨卡娅,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嗯,那个凳子呢,就是个破烂玩意儿吧。

愿他早日升入天堂

我的爷爷只在公园里放屁。比如说,我还记得我们在国民经济成就展览馆游玩的时候,无意间走到了一条荒芜僻静的林荫路上。“瞧,现在可以了。”他环顾四周,放了个很响的屁,旁边树上的乌鸦都惊得飞了起来。“为了不压迫身体内部各个脏器,应该把气体释放出来。这就像自然界的火山爆发一样!但人类应当管好自己的这一行为,在不得不克制的时候必须忍住,比如在地铁或者公共汽车里。”

我觉得非常尴尬,因为实在没法同意爷爷的观点。假如我能和爷爷保持一致的话,爷爷对我的态度可能会更亲切一点。在我看来,我和爷爷之间关系的疏远正是从国民经济成就展览馆开始的。

他没有名字。我未必管他叫过“爷爷”,恐怕一次都没有,这个称呼一点都不适合他。而他的名字和父称“图里·席雷奇”也不是很合适,作为孙子使用这种称呼实在有点傻。在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的时候,我都直接称呼“你”。古代人也是如此,出于敬畏而不直接说出上帝的名字。

他做的一切都是严厉和正确的。也许会有他不喜欢的规则,但他也会遵守,为的是给其他人做表率,向别人展示应该怎样做。他知道自己的每一步有几厘米长。他知道从家到有轨电车站一共走几步、心脏跳几下,数字永远都是精确的。难怪他在少年时代学习世界语的时候曾给自己起了一个有异国风情的名字,或者说是笔名,“沃尔斯基·普恩克图阿尔”。并且用这个名字给《劳动权力》报写一些简讯。

他很少有做不成事的时候。就我所知,他仅仅有过不超过三个疏漏,如果它们可以被称为疏漏的话。

童年时他很害怕高的地方。并且,毫无疑问,他想摆脱这个弱点。于是他来到一座在国内战争后废弃的无人工厂,顺着铁梯爬上砖砌的大烟囱。在四十米的高空,烟囱被风吹得摇晃,幅度很大。他就在那里坐下读课文。

最终,他已经完全习惯了高处,于是读着读着就在烟囱的最高处躺了下来。在温暖的春日里,阳光晒得浑身软绵绵,他就那样睡着了。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面前出现了一个漆黑的无底洞,嘈杂的声音在身边响个不停,似乎想把他拖下去。他的双腿无力地哆嗦着,一个动作不小心的话,这个世界上大概就没有给我们挑错的人了……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下来的。那本关于密探平克顿的书就那样原封不动地被留在原地,没有足够的意志支持他爬回去。幸运的是,当他终于鼓足勇气时,一阵疾风把平克顿吹了起来,可怜的书在一片蔚蓝的空中翻飞了大约五分钟,然后像一只被射中的鸽子一样栽了下去。

稍晚一些,在二十年代的时候,他曾经和蒙昧主义、智力教育缺乏以及由于对自然现象的不理解而造成的理智衰退进行过斗争。

他在《劳动权力》报上解释道,一切的疾病,例如刺痛、抽搐、挫伤、癫痫和一些传染性的不良情绪等,不是毒眼或者妖魔鬼怪造成的,其真正的源头是微生物和细菌。无论是那些神婆、巫医、法师之类的人,还是诸如喷洒仙水、念咒语、用燃烧的绳子缠绕患处、在十条河里取的水中洗澡、挥动鞭子之类的做法都起不到任何作用。用食指治好牙疼是不可能的,他写道,除非手指上涂了专门的麻醉药膏。够一个人花上一辈子的破不开的银卢布,和一些游手好闲诡计多端的人编的故事没什么区别。

看了他写的东西后,有人往报社寄了一封信。信中是这样写的:“您总是写文章证明那些超自然现象不存在。但是在我们这里的维亚特卡公墓午夜时分经常有幽灵出没。谁看到了幽灵,谁就会一直不停地打嗝。要想治好打嗝只能舔一舔掺了草木灰的热盐,同时喝一小口马奶,还需要一些遇难者字迹不清的签名。”

应当驱除人们观念中的幽灵,这种在黑暗中闪现的鬼火,可以将它们解释为类似于沼气的一种自然现象。而打嗝很显然是由于惊吓造成的。

就在当天晚上,他随身带着火柴和以防万一的左轮手枪,前往了维亚特卡公墓。午夜降临了,墓地里一片寂静,只能听到蚊子嗡嗡的叫声。天空中没有月亮,下起了一点小雨。真是一个蚊子肆虐的夜晚!他想起了一句谚语:“神父为死者歌咏,而蚊子为生者吟唱。”

他迈着坚定的步伐沿着踩实的小路前进,思考着究竟是什么样的妖魔鬼怪把这封信的作者们吸引到墓地,以及一个思维健全的人在一片黑暗里能干些什么。没过多长时间,他已经觉得不耐烦了,想回去再写一篇讽刺幽灵和鬼魂这些无稽之谈的小文章,抨击一下旧社会的遗毒。就在这时,旧社会的遗毒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一个模模糊糊的、长着花斑的人形,既不是固体,也不是气体,而是一种类似牛肉冻的东西,还向外散发着寒气。

他吓得呆在了原地,急忙像猎人一样屏住呼吸。人形穿过栅栏和十字形的墓碑,被吸引到一旁。他想大喊一句:“站住!否则就开枪了!”但突如其来的想要打嗝的感觉把嗓子噎住了。打嗝打得上气不接下气,跟心脏病发作一个样。过了一阵终于可以勉强说出话来,但还是不停地打嗝、打嗝。他先拜了费多特,拜完费多特拜雅科夫,拜完雅科夫……随便什么人吧。一点用都没有。勉勉强强念了三遍圣母,但还是徒劳无功。

回家的路上他把五个街区的人都吵醒了。一群流浪狗也不甘落后,它们就像追野猪似的追赶着他。第二天傍晚,他已经被打嗝折磨了将近一天,由于羞愧满脸通红、眼泪流个不停。他在一个僻静的角落舔了掺了草木灰的热盐,喝了一小口马奶。打嗝突然停止了,就像从来没发生过一样,但是烦恼却没有消失,像一块石头一样压在他心上。好几次他从床头柜里拿出左轮手枪抵在自己脑袋上,好像想把这个不愉快的经历从脑海里抹杀。

他不知道可以把自己的墓地经历故事投稿到哪家报纸,一定得有科学解释。就在2月23日苏联建军节,别人赠送了他一本杂志。顺便一提,其中有关于蚊子的文章。在这篇文章里他认识了各种各样的蚊子,例如蠓、大蚊虫、摇蚊、舞虻等,还了解到了很多有关蚊子的有趣的细节。原来,舞虻喜欢在潮湿的夜里聚集,大量成群的舞虻在一起组成了各种各样的形态,有像柱子的,甚至还有像人体的。

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了,一下子轻松了好多!原来就是一群蚊子。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没什么可奇怪的,一种叫作舞虻的虫子罢了!自己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那天夜里的确有很多蚊子。而打嗝又是怎么回事?什么打嗝,在突然间屏住呼吸的时候每个人都会这样。

在那之后他学会了正确的呼吸方法。因此,在我的记忆中,他仅仅打过那唯一的一次嗝。2月23日成为了他的生日,尽管按照旧历他实际上是在21日出生的。

然而,还有一个微小的疑惑没有得到解答,就像一条小蛆虫。过了很多年,他在一个大圆桶里养了很多舞虻,想彻底验证一下杂志里的说法是否正确。舞虻不出所料地聚集在了一起,但也许由于是在花园,而不是在墓地,它们并没有组成类似人的形态。在那段时间没有人敢来我家偷苹果,大家甚至都绕开我家花园,因为那里有那么多凶猛的吸血蚊子。

战后的某一天,他在上班途中的有轨电车里被小偷偷了。在他毫无察觉的时候,钱包和里边的钱被掏走了。当然,他感到极度懊恼,不是因为钱丢了,而是不满自己像个缺心眼一样被偷个精光这件事。于是,他决定开始自己抓那个偷了他钱包的小偷。为了成功实施计划需要像往常一样乘坐有轨电车上班,还穿着和之前一样的外衣,口袋里装着新钱包,而这一次在钱包里放着的不是钱而是支票,目的是提高自身对于小偷的吸引力,从而把小偷抓个现行后扭送警察局。

过了一个星期,钱包却安然无恙。或者是小偷凭借敏锐的犯罪嗅觉察觉到了他的埋伏,临时更换了乘车线路;或者是连续偷窃同一个人不符合小偷的原则;又或者小偷只是单纯地怀疑在钱包里一共只有三卢布,而实际上也正是这样。

用一句话来说,他的计划没有成功,这使他无法忍受。于是他穿上了一件崭新漂亮的西装,将钱包塞得满满的,努力装出一副吊儿郎当的表情。好极了,计划终于顺利完成。然而他沉浸于扮演的笨蛋角色中,太过投入不能自拔,结果不仅坐过了站,而且上班也迟到了,因为没钱买票。上衣口袋里空了,还破了个窟窿,而他又从来没有逃过票。这是他一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迟到。这件事一直折磨着他,使他良心不安,甚至完全忘记了小偷的事。和迟到相比,不能成为密探平克顿真是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啊!

为了能够回家,他不得不向别人借了三戈比买票。有轨电车富有节奏地摇着,从车底传出的有规律的哐啷声像一首催眠曲,使人直想打瞌睡。大部分乘客都坐着打盹儿。他没有座位,只好疲惫地闭上眼睛站着。需要说明的是,他的眼睑极薄,简直可以透光,因此在没有戴一种类似马遮眼的黑色眼罩时总是睡得不好。

电车里已经开了灯,车厢里充满了温暖的黄色灯光。他透过眼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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