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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21 09:24: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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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拳王

出版社:湖南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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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的食材和神做法

英雄的食材和神做法试读:

自序

我第一次写美食故事,是在2012年。那时我在英国念书,之所以从事这行业,大概是基于如下两个原因:一是身处黑暗料理的发祥地,不自己下厨,就只能出门吃草;二是我住在利物浦著名的大都会教堂旁边,每天听着晨钟暮鼓,不由得心生肃穆。爱因斯坦曾经说过,他所供职过的伯尔尼专利局就是他的“世俗修道院”,“在地球上最接近天堂的地方”,他在那里写出了不朽的《论动体的电动力学》(狭义相对论)。而对我来说,厨房就是我的天堂,我在那里清修、冥想,通过烤箱、锅铲和菜刀同上帝交流。

这就是我写美食故事的初衷——我喜欢称其为美食故事,而不是“菜谱”,因为我向来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吃货”,我只是喜欢藏在“吃”背后的故事。我在成都生活了三十年,酒肆饭馆间的故事传说在这里,就和麻将、三国、袍哥文化一样,是植入城市染色体的DNA。蜀地最早的美食故事是诸葛亮的“馒头”,相传诸葛亮在南征孟获的时候遭遇了灵异事件,当地群众建言需用人头祭拜,方能化解怨灵的执念。诸葛亮重视人权、不重视“面权”,于是他心生一计,用面粉做成人头的形状,摆平了忠厚老实的当地怨灵,这就是国民主食馒头的由来。曾经有人考证,晚清名臣左宗棠之所以自称“今亮”,就是因为他擅长蒸馒头。同时,在海内外还流传着“左宗棠鸡”的传说,其实纯属强行同名人拉关系,可见这种“山不在高,有仙则灵”的传统,在厨房里同样适用。所以,我喜欢在万籁俱寂的深夜待在厨房,打开一瓶酒,慢条斯理地循着传说中的故事做出故事中的料理,在这个过程中我建立起了版权意识:例如我做荞麦馒头时就会饶舌《梁甫吟》致敬孔明,做川菜名肴水煮白菜时恨不得把自己阉了以彰师道(相传水煮白菜乃李莲英为了孝敬胃口不好的慈禧太后所创)。这样一来,除了培养版权意识,我不用去到庙堂也能神交古人,可谓一举多得。

中国人里有这种觉悟的不在少数,比如我的哥们老陈。他在英国的时候特别热衷于参加当地教会组织的聚会。按照固定流程,教友们需要泪流满面地祷告、募捐、忏悔,最后才是冷餐会。老陈却总是掐准餐点,绝不早至。神父批评他不遵守程序正义,他说他这个人患有自闭症,前序环节参与了也是形式主义,只有在自助餐时,他才能真切感受到上帝的温暖。上帝给人类创造了嘴,又给人类创造了自闭症,所以自闭症患者必须吃,也只能吃——这是上帝的旨意,不然上帝为何不收回自闭症患者的嘴?

神父无言以对,他最后总结道:“陈,你是孤独的。”他表示想拯救老陈孤独的灵魂,可惜被老陈拒绝了。

我们谁又不是孤独的呢,神父你拯救得过来吗?

近几年网络上掀起了在线直播的风潮,甚至有一些美女主播向全世界现场直播吃,她们每天吃下好几斤的拉面、牛肉、比萨,然后再花好几个小时的时间在跑步机上,以维持姣好身材。如你我所知,吃和运动是人类排孤解寂的最优方案,所以老陈总是一看到这类直播就热泪盈眶,觉得自己有义务去拯救那些正在胡吃海喝的美女孤独的灵魂,被我及时制止了。我说:“她们就和你当年一样,低碳信神,不劳民伤财,还能向万千世人传递神谕,你又何必自作多情?”

而我上一次感受神谕,是在两年前。我在下班途中遇到了一个售卖成都名小吃蛋烘糕的流动摊贩,那是一个胖胖的中年女性,我花两元钱买了一个青椒肉丝馅的蛋烘糕,看她烤得慢条斯理,于是就把钱给了她,说我先去街对面的银行办事,然后再回来取糕。没承想当我办完事回到原地时,那个胖阿姨已经人去车空。我四处张望,看见不远处有一辆印着“综合执法”的卡车,胖阿姨估计连人带车在卡车上兜风呢。我正垂头丧气准备离去,只见胖阿姨从一条小巷斜刺里杀出,她推着三轮车,风尘仆仆地冲我而来。她扔给我一个塑料袋裹着的油纸包,里面是一张热气腾腾的青椒肉丝馅蛋烘糕,说:“小伙子,我收了你的钱,一定不会差了你的糕,我‘蛋烘糕冯’绝不欺你。”

原来胖阿姨为了避免被综合执法,不得不战略转移,但她为了等我回来,决定不停地在巷子里兜圈——只要不是固定摊贩,就不属于综合执法对象。她就这样在他们眼皮底下一遍遍打转,为了那个装满青椒肉丝的承诺。“谢谢你,胖阿姨。”我哽咽了。“Life sucks,不是吗?”她挥挥手同我告别。

那一瞬间我觉得世上就只剩下我和蛋烘糕两个实体了,天地间的我们是如此孤独。我悲愤地咀嚼着蛋烘糕,感受着青椒肉丝的热度,那大概就是如老陈所言,来自上帝的温暖。

时至今日我已完全不记得那一份蛋烘糕的滋味,但那温暖我永生难忘,并且决定写进这篇自序里,让它成为传说,就像诸葛亮的馒头、左宗棠的鸡和李莲英的白菜一样代代流传下去。我想,这就是我写美食故事的全部意义吧。Food come and go, but heroes are forever(美食穿肠而过,英雄永存于心)。

大鱼挑战

我姓李,今年三十岁了。我的记性一直不好,因此被一位朋友称作“李大鱼”。我问他为什么给我起这个绰号。他说:“你没听说过金鱼只有七秒的记忆吗?”我说:“原来如此。”

一周后我又碰到这位朋友,他冲着我打招呼:“李大鱼。”

我看了看我身后,确定没有人,我回头问他:“你在叫我吗?为什么叫我李大鱼?”

朋友叹气说:“看来你真是一条李大鱼。”

类似这样的事,在我的生活中无时无刻不在发生。例如我经常在洗澡的时候洗着洗着就忘记了我有没有用沐浴液清洗过身体的某个部位,踌躇半晌之后,不得不将该部位再清洗一遍。说不定这已经是第三次清洗了。

我跟我的朋友探讨这个问题,朋友说:“你不妨在洗澡的时候把你的进程公示给邻居,比如高呼:‘我现在在洗屁股!’等几分钟后你忘记有没有洗时,你再请教邻居:‘我有没有洗过?’”

我觉得这个方法虽然荒诞,但是在逻辑上毫无破绽,于是我从善如流,当晚就在洗澡的时候对着隔壁大喊:“我洗过屁股了!”

五分钟后,我对着隔壁问:“喂!我洗没洗屁股?”

楼下传来一个不屑的女声:“流氓!”

我傻眼了,这属于不按套路出牌。对方回答“流氓”,那么我到底洗没洗屁股?这在解决方案里没说啊。我犹豫了好一阵子,还是无助地又洗了一次,只是我有些失望。

在接下来的好几天里,我无论怎么虔诚地向隔壁问询,换来的只有谩骂或死一般的沉寂。在第五个晚上,我又忘了自己洗没洗屁股,我绝望地对着隔壁怒吼:“我到底洗没洗?”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隔壁断断续续传来:“洗了!洗了两次!”

就像天文学家发送给外星人的电波终于得到回应一样,我激动得彻夜难眠。我听出来了,那是隔壁的王大爷,小时候他看着我长大,还给我讲过他当八路军时打日本鬼子的故事,只是最近几年他身体不好,渐渐深居简出,很长时间都见不到他,我一度以为他已经离开我们了。

不过我对于这种记忆备份方式本身的兴趣,远大于和王大爷重逢的喜悦。我认为这种备份就好比智能手机上的云笔记,你可以随时把你的思考和心得上传到云端,让大数据代替脑细胞照顾自己的屁股。只不过我的“云”不是大数据,而是隔壁的王大爷。

我想我什么时候得亲自登门对王大爷表示感谢,毕竟他把我的屁股从无尽的化学制剂里拯救了出来。我朋友说:“你使用手机里的云笔记,需要去该云笔记公司感谢产品经理吗?你使用电子邮箱,需要去机房感谢邮箱服务器吗?王大爷对你来说只是一堆二进制代码而已。这是一个存储可以代替记忆,数据可以代替情感的时代。你何必多此一举?”

我姓王,今年九十四岁了。我是山西文水人,和刘胡兰烈士是老乡。我二十岁时就参加八路军打鬼子,虽然我的革命动机不那么纯粹,是为了逃避封建包办婚姻才参的军。解放战争时,我随部队南下来了成都,后来在此定居。因为我有点文化,所以被组织安排转业当了地方干部。我万分舍不得脱下那身军装,但是军人必须服从命令。只是我私藏了一把在解放战场上缴获的勃朗宁手枪,我想,哪怕有一天我老得啥都记不得了,这把手枪还能让我回忆起那些黑暗而灿烂的日子。

结果“文革”时这把枪被造反派翻了出来,这成了我妄图颠覆政权的“罪证”。他们殴打我,把我隔离起来,逼迫我承认自己是“历史反革命”和“现行反革命”。给我定罪时,“历史反革命”的界定遇到了一些麻烦,因为我的历史无比清白:贫农出身,立过功,流过血,没当过俘虏,也没在某些被扳倒了的将领手下干过。造反派头子愁眉苦脸地翻着我的档案,突然福至心灵,指着我的出生地说:“原来刘胡兰是你这狗日的出卖的!”

我就这样被戴上了“出卖刘胡兰”的叛徒帽子。一开始我宁死不屈,造反派把我打得呕血,甚至用竹签插进我的指甲缝里,我也拒不认罪。我觉得我多半会交待在这里了,后来被军区革委会给保了下来,他们考证说刘胡兰牺牲的时候我已经随部队南下,准备参加淮海战役了,不可能有出卖刘胡兰的机会,这才把我从隔离审查的小黑屋里放了出来。

我保住了命,“文革”结束后也恢复了名誉和职级。但是由于脑袋被打,落下了一些后遗症,比如反应迟钝和记忆力低下。到今天我已经九十多岁了,我的记忆就像是碎片一样零散,经常把昨天发生的事记成今天的。比如保姆小刘让我吃饭,我非说我已经吃了三顿了,拒绝进食。她用勺子喂我,我大发脾气,说她是要迫害我,我似乎回到了“文革”的时候,那时我也绝过食、闹过自杀,然后被造反派捆住手脚强行喂食。过了一会儿,我又把小刘当成了我山西老家的童养媳,然后大声嚷嚷着要离家出走,参加革命。

一年前,我的家人带我去医院做了核磁共振。大夫看着检查结果,说了个非常复杂的病名,我听不懂,于是他只好解释说就是老年痴呆,不过只是在初期。按时吃药,注意调养,保持好心情,多动脑筋,我就不会傻得那么快,那么彻底。

我姓李,今年三十岁了。近来几个月我过得很开心,因为我洗澡时总有一个大爷在隔壁和我神交,风雨无阻地充当着我的人工“云笔记”。只是最近两周,我发现王大爷出差错的概率似乎有点高,有好几次我的屁股都洗肿了,他还是回答我没有洗。我想,王大爷也许和我一样,记性也不大好,我不能坐视不管,应该投桃报李才对。

我明白,恢复记忆力最好的办法就是多用脑。于是我在厨房烧菜、在洗手间洗衣服时,也不忘和王大爷遥相呼应。我大喊着“放了盐了”“焯过水了”“衣服泡过一次了”,然后期待着他在五分钟后能回馈给我正确的答案。但是我经常吃到咸得要命的菜,或者收获一件晾干后袖子还泛着油污的衬衫。我明白,王大爷的记性真的是越来越差了,看来这个“大鱼”的绰号应该转赠给他才对。

我有些郁闷,我犹豫着要不要放弃这个“云笔记”。我这个家属院是老干部宿舍,啥都缺,就是不缺大爷,大不了我去换个楼上的张大爷、刘大爷,照样好使。在第二天我炒菜时,正用锅铲使劲铲去铁锅上面的油渣,发出刺耳的金属擦刮声,这时隔壁王大爷突然歇斯底里地喊叫:“今天你放了两次盐,洗了五次屁股,我都想起来了,不要刮了!不要刮了!”

我吓了一大跳,但是稍后仔细一合计,王大爷报出的这串数据准确无误,他的记忆力似乎随着我的刮锅声回来了,难道这就是恢复记忆的秘方?我试着对自己也用了这种方法,用金属勺子刮铁碗,用粉笔刮黑板,但我还是那条只有七秒记忆的李大鱼。看来这个方法仅对王大爷管用。

于是我在洗澡、做饭、洗衣的时候不停制造出这种噪音,来刺激王大爷的脑神经。他虽然听上去痛苦不堪,但是总能报出正确的数据。我想,他应该感谢我才对。

我姓王,今年九十四岁了。我被确诊了老年痴呆后,自己心里也很焦急,翻遍了医书,找了很多偏方,比如打麻将锻炼脑力。可是我的麻将水平实在太次,有一次,三楼的老张在我点炮后胡了个大四喜,激动得中了风,现在还躺在病床上歪着嘴说不了话。从此以后,居民院里再也没有大爷愿意和我这“扫把星”打麻将了。

我的两个儿子一个在国外,一个工作太忙没时间回家。只有一个长得像我老家童养媳的小保姆照顾我,她每天给我念念报纸,除此之外不愿意跟我多说一句话。我知道我经常莫名其妙地骂她,冲她发脾气,但是事后又全然不记得。她能继续照料我的生活,我已经很感激了。

我的生活就这样沉默地继续着。我记得当年在晋西北打鬼子,有一次反扫荡时弹尽粮绝,我在马厩里躲了整整三天,饿得只能吃喂马的干草。结果吃得上吐下泻,直到神志不清,觉得自己好像在梦里,又好像在一直朝一个深不见底的山谷里坠落。我现在的生活就是那样的感觉,只不过这坠落的过程更加平和漫长而已。

我的孙子小王偶尔回家,他会帮我做一些记忆力训练,有针对性地问我一些问题,比如今天看了什么新闻,这一届中央政治局常委是谁,上午拉了几次屎,等等。每当这时,我总是很开心,尤其是当我答对时,他会朝我竖起大拇指,就和他小时候我听他背诵课文时一模一样。我觉得我似乎变成了一个傻乎乎的小孩子,渴望着交流,渴望着被认可。哪怕只是随口问我几个白痴问题,我也会像几十年前做工作报告一样重视。

这样的日子总是短暂的,更多的时候我只是一个人发发呆,看看报纸,听听收音机。保姆小刘笑话我,说我其实每年只需买一张报纸就够了,因为上面的文字对我来说,永远都是“最新的”新闻。

直到半年前的一天,我在上厕所时听见了一个声音,感觉就像我孙子小王在给我做记忆力测试问答,那个声音说道:“我洗过屁股了!”他重复了两次,几分钟后又提问:“我到底洗没洗?”我激动地抢答:“洗了!洗了两次!”

那个声音回应道:“谢谢你!”我知道我答对了,我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这么清醒过了,我觉得我是一个对社会还有用处的人。

就这样,我和那个声音保持着我们的默契,虽然这位年轻人老是问我他有没有洗屁股,让我觉得有伤风化,但我还是感激他对我的耐心和包容——我知道我经常答错,害得他每天要多洗好多次屁股。渐渐地,他对我的提问开始多样化,涉及烹饪和洗涤,我有点力不从心,但还是尽最大的努力配合他。

有一天,他突然用锅铲刮起了锅底,那声音让我痛不欲生。他大概不知道,那是我多年的噩梦。我从小就特别害怕这种尖锐的金属摩擦声,不管是勺子、锅铲,还是刺刀。我当八路时曾经在一次白刃战里因为刺刀相交的噪音差点当场崩溃,后来幸亏我的班长及时出现捅死了鬼子,救了我一命。

我也说不清当隔壁的锅铲声响起时,我为何那样失态。也许并不仅仅是因为这声音本身。我今年九十四岁了,之前九十多年发生的太多好事坏事,我都已经遗忘。但是有些东西我想忘也忘不了,比如身上的枪伤每到阴雨天就会隐隐作痛,又比如这种可怕的噪音好似能够穿越时间,直击我的灵魂深处。它们总在我已经遗忘的时候及时跳出来,强行勾起我的一些仿佛来自前世的回忆。

让我哭笑不得的是,尽管那噪音让我说不出地难受,我却像打了强心针一样瞬间恢复记忆,短时间内发生的事就像电影放映一般重现,我准确无误地回答出了隔壁年轻人当天提过的所有问题。这让他觉得不可思议,他就像找到了失传的武功秘籍一样兴奋。从那天以后,他每天都会用金属勺子刮碗,用锅铲铲锅,用两把菜刀相互摩擦,来帮我找回记忆。我知道他是一片好心,但我越来越苦不堪言。我明白这种饮鸩止渴的方式是阻挡不了我的坠落的。用大夫的话来讲,我脑子里的神经元正在成群结队地死去。我的眼里还有光,但它离熄灭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我姓李,我今年三十岁。最近两周我家沐浴液用得很快,因为隔壁的王大爷已经很久没有回应我的呼唤了。我终于决定去按响隔壁的门铃,去看看我的“云笔记”为何罢工。开门的是小王,王大爷的孙子,他说王大爷这两周身体状况不大好,在床上一卧不起,神志模糊,连他都认不出来,更不用说我了。

我有些难过,我以为云笔记是可以无限升级的,它怎么会像Windows7系统一样停止服务?我突然灵光一闪,对小王说我有妙招,可治王大爷。当时的感觉就像《三国演义》里的韩馥说出“吾有上将潘凤,可斩华雄”一样自信。我奔回家去拿出锅碗瓢盆,来到王大爷床前,头一次在离他这么近的地方用勺子刮起了碗底。小王一脸愕然地看着我,扑上来抢夺我的碗勺。

就在这时,王大爷嘶哑着嗓子,喊叫着从床上挣扎着坐起,他目光空洞地指着我,嗓音里竟然带着哭腔。他失魂落魄地喊着:“别刮了,我认罪。刘胡兰就是我出卖的!我是叛徒!”

我被吓呆了,然后被小王扑到了地上。他高举着拳头,颤抖着质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对他爷爷。我用胳膊护住脸,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小王回头看了看王大爷,来不及揍我,赶紧起身去拨打了120。救护车来接走了王大爷,我想跟着去医院,被小王骂了回来。我哭了,我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真的没有坏心,我只是想帮他,可我错误地把他当成一个软件,忘记了他是一个脆弱的老人。

我后来终于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王大爷从小就害怕金属摩擦的声音,抗战时差点因为这个弱点丢掉性命。“文革”时造反派逼迫他承认出卖了刘胡兰,来硬的不行,找人打听到了老王的这个命门,于是就在他面前刮了两天两夜的碗,最后老王终于精神崩溃,屈“刮”成招。若不是军区革委会里有他的老领导发话保他,他当时就会被当成大叛徒给毙了。

从那天起,王大爷彻底被这种噪音伤害了。这之后,只要噪音响起,他的大脑就会本能地切换到逼供模式,然后像扫描硬盘似的搜索出脑海里所有的数据,包括那些尘封的回忆和被遗忘的时光。这就像一种特异功能,一种建立在巨大痛苦上的超能力。这半年来,王大爷充当我的“云笔记”的技术基础,正是他的这种特异功能。

这是小王讲给我听的,当时我觉得自己简直比造反派还可恶,我不知能做点什么来弥补对王大爷的伤害。

我已经记不清我姓什么了。我只知道自己已经很老,老得不知活了多少年。我躺在病床上,旁边的人来来往往,不停地跟我说话,但是我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我的记忆只剩下一张一张飞驰的胶片,我看得见胶片里的一张张脸,但是我想不起他们是谁。

我唯一记得清清楚楚的事就是我出卖过刘胡兰。好像在很久以前,又似乎就在昨天,我在刺耳的金属噪音里心神激荡,然后乖乖承认了自己的罪状。我突然发现我出现了一辈子那么长的记忆偏差,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英雄,没想到在生命的尽头猛然发现自己居然是个叛徒。

所以我一句话也不想说,一粒米也不想进,我只想快点走到生命的尽头。叛徒不配活那么久。

我的隔壁病床躺了一位教授,他说他是从美国纽约回来的。我突然想起我的小儿子也在美国纽约工作,我很是兴奋地问那位教授认不认识我儿子。这是我这几天来第一次那么高兴。

教授说:“你儿子叫什么名字?”

我愣了半晌,心情突然跌落谷底,因为我绝望地发现,我连我儿子叫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怎么办,怎么办?我可以接受我是个叛徒,但是我不能接受我连自己儿子的名字都忘记。我不想自己孤零零地走向鬼门关,我不想在喝下孟婆汤之前,就已经把一切遗忘。我从中午开始一直痛苦地在床上翻滚,直到晚上,绞尽我仅剩的脑汁,还是不能找回关于自己儿子的任何回忆。

我看见教授的夫人用勺子喂他稀粥,勺子刮擦在碗底,发出规律的噪音。那声音让我心跳加快,血脉偾张。弱点就和天赋一样,是人深入骨髓的本能,那种本能在召唤着我,我知道我该怎么做了。

等教授喝完粥以后,我悄悄地溜下床,偷过他的碗勺。我坐在床沿,定了定呼吸,然后用尽最后的力气,义无反顾地刮起了碗底。那是我这辈子都不愿听到的声音,但此时此刻我需要它。

那声音就像黄河奔流,就像无数的炸药包在耳畔爆炸,又像是战士受伤后绝望的哭泣和嘶吼,让我只觉得天旋地转,难以自抑。在极度的痛苦中,我似乎回忆起了一切,我想起了我的两个儿子,他们事业有成,他们现在都过得很好。我想起了我早逝的夫人,在她眼里我永远是那个骑着高头大马的青年军官,我庆幸她没看到我生命最后的痴傻模样。我还想起了我的家乡,那里很穷,缺水,那里的人们以宰牛为祖传营生。我想起了我为了逃避包办婚姻参加八路军,离开了家乡,但我没有出卖过我的老乡刘胡兰。我记得我在枪林弹雨里没有尿过裤子,面对一把勺子却投了降。脱下了军装的我真是个包,我无比轻松地笑了。

那群戴着红袖章的兔崽子,有本事再来一次,我绝对不会承认我是叛徒。我一边刮着铁碗,一边豪气干云地想着。然后我骄傲地告诉教授,我的儿子叫王××,他在纽约大学工作,他是一名科学家。

教授说他知道这个人。看来我没有记错,我可以去喝孟婆汤了。我想起了那支被造反派没收的勃朗宁手枪,如果它在我身边多好。军人脱下了军装还是军人,而军人应该有军人的走法,不是吗?

我姓李,我今年三十岁。我在昨天参加了邻居王大爷的追悼会。他身上覆盖着党旗,他曾经是战斗英雄,到晚年还给我当了半年的“云笔记”,每天提醒我有没有洗屁股。他死于严重的阿尔茨海默病和并发症,也就是俗称的老年痴呆。

我回到家,打开电脑,漫无目的地在网上游荡。我看见不同职业不同肤色的人纷纷举着冰桶,尖叫着、淫笑着把冰水浇在自己头上,然后用修图软件粉饰后传到社交网络,说自己是在关怀渐冻病人。其中一个朋友点了我的名,邀请我也参加这项挑战。

我不认识任何一个渐冻病人,我体会不到朋友们的悲天悯人之心。但我认识一位阿尔茨海默病患者,我想为这种疾病做点事。

于是我在微信里点了六位好友的名,跟他们说我现在向他们发起“大锤挑战”。具体说就是把参加者捆在椅子上,用锤子将其砸晕过去,让他暂时性失忆,体会到老年痴呆的感觉。然后对他进行刑讯逼供,让他回答我今天洗了几次屁股、本届政治局常委都有谁等问题。答不上来就用勺子刮碗,刮到他答对为止。

大家都拒绝了,他们说:“那么多明星大V都在关心渐冻病人,那是多么有爱心的活动,还可以顺便秀身材,哪像你这个‘大锤挑战’这么粗俗不堪?还有,我们也不知道什么是阿尔茨海默病,你知道什么是渐冻人吗?就是ALS(肌肉萎缩性侧面硬化病,严格说是渐冻人症的一种类型),你连这个都不知道,你太落伍了。”

他们不厌其烦地给我科普什么是渐冻人,我回头就忘记了。谁叫我是一条李大鱼呢。

今天我要发起一项新的挑战,目的同样是关怀阿尔茨海默病病人。之前的“大锤挑战”我在微信里发起了好几次,无人敢应,我反思了一下,那样搞确实容易对人造成生理伤害。所以今天我设计了一个菜谱,用美食的形式向你们发起一项灵魂挑战。以下就是“大鱼挑战”的方案:

1.为了呼应“遗忘”这个主题,今天的主角是一条“李大鱼”。我专门去菜场选购了一条气质和我特别接近的大鱼,它是一条二斤二两重的黔鱼,肌肉发达,目光犀利。我不忍心“自杀”,所以让店家帮我把“李大鱼”开膛破肚,去掉鱼鳞和内脏。

回家后把死不瞑目的“李大鱼”放在盆里,帮它做了半个小时的仰卧起坐以锻炼腹肌,那样肉质会更紧实。

2.前段时间有人在网上@我,说某医学院学生用外科手术的手法给一只母鸡去骨。你们是想干吗?想让我来个东施效颦?不就是手术刀吗?我也有。你们不要被吓着,我不是武侯区汉尼拔,我买这手术刀本来是用来雕刻番茄盅的,结果没用上。这次正好派上用场,我用它来给“李大鱼”的鱼身划几道深邃的口子,这样腌制的时候容易入味。

3.接下来对“李大鱼”进行腌制。在腹腔里塞入葱段和姜片以去腥(黔鱼少刺但土腥味重,所以去腥尤其重要),然后在鱼身内外涂抹生抽、白酒、橄榄油、辣椒面以及你喜爱的任何作料。注意不要放盐,那样会让鱼肉变老,“李大鱼”还是个孩子。电视里上刑场前的人都有烟抽,所以在“李大鱼”嘴里插一根大葱,就当是送行烟了。R.I.P(rest in peace,基碑用语,愿它们安息的意思)李大鱼。

4.腌制一小时左右。在此期间可以准备其他食材配料,分别是洋葱、黄瓜、胡萝卜、菠萝、芹菜和大葱,分别切片、切丁、切段备用。另外准备一碟熟花生。

5.在进烤箱之前先介绍一下我的烤鱼神器,它像极了用来夹手指的刑具,这让我想到了王大爷在“文革”时的遭遇,心里颇不是滋味。我准备也让“李大鱼”感受一下,现在的年轻人需要这样的磨难教育。

6.在给“李大鱼”“上刑”之前,先将其沿背脊剖开,抹上盐(这时可以放盐了)。然后用斩骨刀斩断“李大鱼”的肋骨,把它的身体掰开,让它变成一条二维的“李大鱼”,这样才能够放进烤鱼夹里。

被施以“夹刑”的“李大鱼”纹丝不动,一声不吭,如此tough(坚强),像极了我。我很是欣慰地砍下了它的脑袋,因为它太长了,烤箱塞不下。

7.预热烤箱,用油再刷一遍“李大鱼”,然后把鱼放进烤箱用大火进行烘烤。记得把烤盘放在“刑具”下方,接住滴下的油脂和残渣。可能有人会问我为何不直接把鱼放进烤盘里烤。那是因为成都烤鱼的经典做法是:先干烤,再用烤盘进行铁板烧。

8.用二百五十度的大火烤二十分钟,每五分钟翻一次面。这时候把准备好的素菜下锅翻炒,炒到断生就行,不用炒太久,因为等一下还要进烤箱加热。请注意我的铲功,已经达到了“无铲”的境界了。

9.素菜起锅后装盘待用。这时“李大鱼”的刑期已满,可以释放了。把它放出烤箱,解开“刑具”,稍作安抚。在烤盘里刷满植物油、红油辣椒和生抽等作料,注意一定要多油多辣椒。多油是为了防止食材在烤盘里糊底,多辣椒的原因文末会提到,这一点至关重要,关乎整个“大鱼挑战”的成败。

10.将“李大鱼”、葱、姜和胡萝卜放入烤盘,二百五十度上下火进行烘烤。先加胡萝卜是因为胡萝卜烤制所需时间最长,其他的素菜则稍后再放入。

11.“李大鱼”在烤箱里彻底仆街了,它生前和我一样是个吃货,有这么多食物给它陪葬,它应该含笑九泉了。

12.大火烤制十五分钟即可出炉,撒上熟花生和白芝麻,就是一道经典的成都烤鱼。

此烤鱼综合了菠萝的清香、黄瓜的爽口、洋葱的辛酸、胡萝卜的爽脆,经过两种烤法的鱼肉外焦里嫩,口感层次丰富。

13.作为“大鱼挑战”的最关键环节,这道菜必须搭配白酒。王大爷生前最爱喝两种酒,他山西老家六十度的汾酒和五十二度的四川名酒沱牌大曲。四川人喝不惯汾酒,所以我去买了一瓶市面上能买到的最好的沱牌大曲,向王大爷致敬。

作为挑战者,你必须独自吃光一份烤鱼,喝完一斤白酒,这样你必然迎来一场断片和宿醉。真正的挑战在第二天开始:你从宿醉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屁股痛得像被刀捅了腚眼。而我正冷笑着坐在你身畔,向你提出如下问题:你知道你的屁股为什么痛吗?

你如果宿醉过,就知道那种感觉像极了阿尔茨海默病,短期记忆丧失、思维能力低下、口齿不清、烦躁易怒、手抖得连东西都拿不稳。这时你几乎不可能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你的记忆停留在你去了一位成年男子的家里,然后只剩一片空白。醒来后除了屁股剧痛,什么都不记得。

这时我会拿出准备好的勺子和碗,在你耳边疯狂刮擦(我自己会戴耳塞),让你在地狱般的分贝里回忆起一切,回忆起你的童年、你的初恋、你的热吻和眼泪,以及你昨晚吃了辣得要命的“李大鱼”,喝光了一瓶五十二度的白酒,这就是你屁股疼痛的真实原因。你终于能长出一口气,你意识到自己还是一个完整的男人,并且体会到了阿尔茨海默病病人的痛苦,你会举起大拇指,夸赞这真是一项有意义的挑战。我把此方案公布在了微信里,一时间我的朋友们奋起应战,武侯区的成年大鱼几乎脱销。我很是欣慰。They all can feel your pain(他们都能感受到你的痛苦),王大爷。

就在昨天,我的朋友王睿告诉我,他和他的同事也进行了这项挑战,可他宿醉醒来后,无论同事怎么刮碗刮锅,他就是想不起来头一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他完全不记得吃了烤鱼,可他的屁股为何还是那么疼?他说他准备去医院做一个大便采样,检测一下里面到底有没有鱼的成分。

我阻止了他,我说:“不要去,你想不起来,只是因为你对刮碗免疫而已,真的。不要多想。”

这就是史上第一个“大鱼挑战”的失败者。朋友们,这就是生活。

肥肠之神

我的表弟小刘是一个上升星座为处女座的巨蟹座男人,他综合了这两个星座的特点,一是有洁癖、注重细节,二是爱吃肥肠。试举一例,他曾经养过一只萨摩耶犬,平日里把狗养在阳台上,一个月之后,他终于对阳台的黄色墙纸忍无可忍,去买了墙面漆把墙壁粉刷成了白色,以和萨摩耶保持一致。有朋友问他为啥舍大求小,何不把萨摩耶染成黄色的?他瞪了那个朋友一眼,反诘道:“你内裤要是小了,是选择换一条内裤还是在裆部切一刀?”

这就是我的表弟小刘,他是一个有原则的男人,决不削足适履。

小刘小时候住在成都武侯区的电信路一带,这一带没什么别的特点,就是苍蝇馆子特别多。在这里先做个解释,所谓苍蝇馆子就是指店面小、卫生条件一般但是饭菜极其美味的餐馆。这种餐馆在成都形成了独特的苍蝇馆子文化。整个成都有至少七十家杂志是靠评选“成都市苍蝇馆子五十强”养活自己的,这些杂志社的编辑每年从春节开始就挨家挨户吃下去,一直吃到年末,然后敷衍出一篇挟带私货的调研报告,评出“苍蝇馆子五十强”。虽然其公正性值得怀疑,但是如果一家餐馆在每篇杂志的评选中都得以入围,那么此餐馆一定有真材实料。

电信路就有一家年年都入围“苍蝇馆子五十强”的肥肠粉店。如何形容这家肥肠粉店和小刘的关系呢?如果说肥肠可以进化出自我意识,那么它们就是看着小刘长大的。

小刘在电信路生活了十六年,其中有四年都是独居。这四年来,他每天的早饭就是一碗肥肠粉。在那些日子里,岁月无声,肥肠静好,小刘在店里的累计消费所缴纳的营业税足以修建一所小学。当然如你所知,这种苍蝇馆子是不怎么纳税的,你若不信可以试着去店里索要发票,服务员还未来得及回应,你身边的食客们就会用一种“大家快来,这里有傻×”的眼神奔走相告,生怕你跑了。

这就是电信路的魅力。当然,电信路更大的魅力在于它的群众智慧。譬如这家肥肠粉店的老板老胡就同时经营着一家卡拉OK,他解释说这是一种风险管理。他说男人无非就两个爱好,要么爱吃,要么爱玩。当有人来收保护费或有人来找麻烦的时候,他要么就用加了20个结子(猪小肠)的肥肠粉招待他们,要么就带他们去卡拉OK。这么多年下来,此法屡试不爽。他说这是他在财经节目里学到的妙招:分仓操作,平衡风险。

电信路的女居民们听闻了老胡的妙招后,纷纷回家去审问老公:“你爱不爱吃肥肠粉?”老公们毫不犹豫地表示:“爱吃!”然后女居民就小鸟依人地往老公身上一靠,说:“老公你真好!”

女人就是这样,天生的线性思维,不懂变通。要知道这世上除了“爱吃肥肠粉但不爱去卡拉OK”“爱去卡拉OK但不爱吃肥肠粉”这两个群体外,还存在“爱吃肥肠粉又爱去卡拉OK”的第三个群体。电信路的男人善于钻空子,一个个奸似鬼,当然,这里面不包括小刘。

巨蟹座的小刘是真正的肥肠粉爱好者,他从来不欺骗自己和生活。他心无旁骛,日复一日地吃着肥肠粉。他每次都点三两肥肠粉,要求多放辣椒油,再加三个结子,四年如一日,从无例外。有时老板都看不下去了,主动提出赠送他一次卡拉OK套餐,小刘摇头婉拒,表示自己一是年纪还小,二是如果有一天他吃不动肥肠粉了,就是他离开电信路的时候了。

独自生活的日子总是艰辛的,彼时还在读初中的小刘自力更生,在肥肠粉店里打工。从开始的洗碗、上菜,到后来当墩子(切菜工),他从来没有掩饰过自己对技术工种的渴望。但是老板老胡总是不允许他学习做肥肠粉,老胡说做出伟大的肥肠粉是需要生活的,你一个小屁孩,连卡拉OK都没去过,有个屁的生活。

老胡说在店里当学徒,必须从墩子干起,先练习翻肥肠和切肥肠,干满三年以后才能上灶台。于是小刘十二岁到十五岁的青春岁月都是在案板和洗肠池边度过,准确地说是翻过,至今他都不承认自己曾经是个墩子。“我那时是个工匠。”他强调。

所谓翻肥肠,即是在清洗肥肠时把肥肠翻面,将肠子里带有油脂(以及屎)的那一面翻出来,清洗干净。小刘说他一开始对这道工序嗤之以鼻,心想,不就跟洗袜子一样吗?正面洗完翻一面再洗,可老胡不这么认为。老胡视察厨房时手里总是拿着一根在隔壁烧烤店捡来的竹签,见谁犯了错误就用竹签扎谁的屁股,小刘在翻肥肠的那段日子,屁股都快被扎成筛子了。老胡恨铁不成钢地教育小刘,说:“你不要把肥肠当成你的臭袜子,要把它当成一个小生命,肥肠是有生命的,它也有感情,有痛觉。你平时没事的时候在家翻过包皮吧?肥肠怎么翻,你明不明白?”

小刘到底是个聪明的孩子,他还是学会了如何柔和地翻肥肠。老胡惊喜地问他是如何悟到的,小刘反问老胡:“你听说过幻肢吗?”老胡摇摇头。小刘说:“我妈妈是医生,我小时候经常去医院玩,我发现许多因伤病截肢的病人仍然能够感到被切断的肢体的存在,且在该处发生疼痛或瘙痒。”

老胡恍然大悟,说:“原来你产生了‘幻皮’。”小刘点点头,说他在翻肥肠的时候甚至觉得全世界的肥肠都是自己的“幻皮”,他能感受到它们的痛楚。从那天开始,老胡就对小刘肃然起敬,他知道小刘是个能成大事的男孩。

就这样,小刘精通了翻肥肠之道,他成了整个电信路最好的墩子。老胡放心地把后厨交给了小刘统领,每天不再花十多个小时的时间待在肥肠粉店里,他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卡拉OK的经营上。

十五岁那年,小刘正式从后厨出师,老胡决定把做肥肠粉的本领倾囊相授。老胡说:“我家肥肠粉有两个灵魂,一是肥肠本身,二是辣椒油。”他让小刘先从端平底锅练起,在平底锅里装满水,握住把手端半小时以锻炼腕力。半小时后老胡会检查锅里的水有没有洒出来,如果水位变低了,他就用竹签猛扎小刘的屁股。

小刘同时还要练习切干辣椒,将干辣椒细细切成辣椒面。每天早晨天还没亮,小刘就要像少林武僧练功那样先端半小时平底锅,再切半小时辣椒,完事后才能去上学。那几年的每个冬天,电信路早起的居民都能看见一个纤弱的少年泪流满面地在寒风中切着干辣椒,也不知眼泪是被呛出来的,还是想起了什么往事。老胡说肯定是呛出来的。

小刘起床端平底锅的时候,卡拉OK的大姐们刚下班,她们往往会来店里吃一碗肥肠粉当消夜,然后才回家休息。大姐们很是疼爱质朴上进的初中生小刘,她们看见老胡这样虐待他,纷纷为其打抱不平。有一次小刘辣椒面切得不够细,老胡又用竹签扎其屁股,大姐们彻底怒了,上去对着老胡就是一顿挠,把老胡挠得逃出门外,店都不要了。小刘尴尬地站在店里,思考了一会儿,捡起一根竹签义无反顾地扎向自己的屁股。大姐们目瞪口呆,一把抓住他的手,说:“小刘你这是干吗?”小刘说:“你们不懂,这是程序正义,你们放开我,谁都不要过来。”

在那个平凡的冬日早晨,小刘给有着无尽生活的大姐们郑重地上了一课。这就是老胡肥肠粉店长盛不衰的奥秘所在——连一个墩子都如此严肃,从不欺骗生活和自己。

就在那天,大姐们挠跑了老胡,小刘只好亲自下厨,给大姐们做肥肠粉。这是小刘生平第一次主厨,他的作品得到了大姐们的交口称赞。大姐们夸他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说从此以后电信路就有两个太阳了——老胡和小刘。而老胡这轮“老日”,完全可以告老还乡了。

电信路的“小日”小刘就这样冉冉升起,老胡顺应民意,把小刘提到了第一线。小刘从此告别了墩子生涯,成了一名真正的肥肠粉师傅。老胡甚至招了一个新墩子给小刘打下手,稚嫩的小刘勉做老成之状,学着老胡当年的模样教训着新来的墩子,说:“翻肥肠最重要的是要温柔相待,你知道吗?”墩子点点头。小刘激动地说:“我们找对人了,你就是为翻肥肠而生的。”

老胡已经很久不扎小刘的屁股了,他甘当甩手掌柜。小刘倒是成天扎墩子扎得风生水起,墩子经常在翻肥肠时心不在焉,艳羡地盯着卡拉OK的方向,小刘在身后抬手就是一扎,他指着肥肠和屎星告诉墩子:“咱‘肠人’没有自己的生活,因为这就是生活。”

墩子很不服气,他想自己比小刘还大几岁,小刘凭啥扎自己的屁股。小刘说:“这样吧,咱俩比比翻肥肠,谁翻得慢谁挨扎。”结果当然是墩子完败,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小刘盆里翻得又快又干净的十多斤肥肠,一点屎星都没有,比舔出来的还干净。墩子极不情愿地撅起屁股迎接小刘的竹签,他愿赌服输。但是真正让他心服口服的是若干星期之后,他和一个洗碗工闲聊,洗碗工告诉了他小刘学翻肥肠的经历。

墩子从此对小刘佩服得五体投地,再无二心。他和其他员工一致认为,老胡也许有着更高超的技艺,但他毕竟是在实验的基础上才成为大师的,而小刘就像爱因斯坦,纯粹靠着思想实验就踏上了本领域的巅峰,小刘才是电信路的肥肠之神。

小刘十六岁那年,老胡出事了。警方的严打行动把电信路的卡拉OK一网打尽,老胡作为“龟公”被拘留了半年。卡拉OK的大姐们无家可归,被小刘仗义收留,他安排大姐们在店里当服务员打下手,没承想大姐们翻起肥肠来又准又狠,可谓歪打正着。这下电信路的男人们再也不用冒着风险去卡拉OK消费了,他们名正言顺地来到肥肠粉店和大姐谈心,他们的老婆路过店门口还不忘对同伴炫耀:“你看我老公,他除了吃啥爱好都没有,真是个好男人。”

所以,虽然老胡不在,但肥肠粉店的生意依然红火如昔,唯一令小刘头疼的是要应付黑白两道,本来有两招可用,现在只剩下一招了。

电信路“肠事”的终章发生在2001年的7月。在那个闷热的夏夜,肥肠粉店里来了三个醉醺醺的文身大哥。当时墩子和大姐们都下班了,店里只剩小刘一人,他正准备打烊,但是大哥们执意要吃肥肠粉,扬言五分钟内做不好就把店给砸了。

十六岁的小刘哪儿见过这阵势?他一边烧水一边翻洗肥肠,手忙脚乱,汗出如浆,把水溅得满地都是。这时他只觉屁股一痛,回头看见一根竹签扎在自己的屁股上,竹签的另一端站着一个小老头,那是老胡,老胡回来了。“你慌啥,给我慢慢翻。”老胡说。

老胡苍老了许多,而且走路明显一瘸一拐,双腿成了罗圈腿,小刘记得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也不知这半年里老胡在看守所经历了什么。但是小刘一被扎屁股就像吃了定心丸一样,觉得天地间又只剩下自己和肥肠了。他长出了久违的“幻皮”,温柔地翻洗着肥肠,同时起油锅、烧蒜水,一切都那么有条不紊。老胡手执竹签,慈祥地站在他身后,心如止水,岁月静好,一如四年来的每一个夜晚。

只是这次老胡再也没有扎小刘的屁股,因为小刘的手艺已经炉火纯青。老胡看着小刘,就像看到了二十年前的自己,但那时的自己可没有这样的神技,老胡想。

小刘做好了三碗肥肠粉,正准备端出去,一直一言不发的老胡拦住了小刘,他说:“往里面加两个结子。”小刘诧异又愤怒,说:“为何要对坏人那么好?”——成都有一句老话:“我喝酒,我吃结子,我知道我是好男孩。”所以坏人是不配吃结子的。但是老胡执意要小刘这么做:把两个结子加到其中两个碗里,剩下的一个碗里没有结子,然后让小刘端出去。小刘惴惴不安地问:“没结子的那碗端给谁?”老胡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小刘战战兢兢地把肥肠粉端给了三位大哥,大哥们问为何只有两个结子,小刘只得撒谎,说店里就剩俩结子了。

出乎小刘意料的是,大哥们并没有为难他,反而产生了内讧。三个戴着大金链子的汉子为了两个结子吵了起来,谁都表示自己有吃结子的资格,各不相让。最后三人不欢而散,分道扬镳,看样子这事不会就此罢休。这不是结子的问题,而是尊严问题,一场血腥的内战即将开始。而那三碗肥肠粉连同两个结子分毫未动,小刘和老胡吃了个爽。

小刘夸老胡:“姜还是老的辣!我怎么就想不出这么毒的计策?”老胡说:“你没读过《晏子春秋》吧,这招叫作二‘肠’杀三士。”

看来老胡在看守所里读了很多名著,读得腿都罗圈了,小刘想。

如果说过去只是迫于其淫威和高超厨艺才对他唯唯诺诺,经此一役后,小刘对老胡佩服得五体投地。小刘用筷子夹起一个结子,和老胡碰了一下,说:“老胡,我敬你一肠,咱饭店不能没有你,你才是真正的肥肠之神。”

老胡淡然地笑了笑,那笑容极其复杂,有慈爱,有不舍。他告诉小刘,他这次并不是回来东山再起的,相反,他累了,干不动了,他准备把店盘出去,然后告老还乡。——老胡是双流白家人,那里是肥肠粉的发祥地。

老胡告诉目瞪口呆的小刘:“要是你年长十岁,我会分文不收地把店送给你,只有你才有资格继承我的‘肠业’。但是你才十六岁,你还得读书,念大学,离开这里吧,这里没了卡拉OK,从今往后也不再有肥肠。电信路从此没了生活,你需要去别处寻找你的生活,you gotta be a man(去成为一个男人)。”

小刘不相信,他认为老胡是在说气话,他一直认为老胡到死都不会离开这家小店,就像多年以后他看的纪录片《寿司之神》,男主角小野二郎即使死了也会变成一个捏寿司的丧尸。他们本是同一种人,所以老胡怎么会离开呢?

第二天起床,小刘一如既往地早早来到店里,准备打扫房间、起油锅做辣椒油,但他眼前只有紧闭的卷帘门,就和隔壁的卡拉OK一样,门上贴着“店铺转让”的字条。老胡真的走了,他再也没回来过。

电信路失去了它最伟大的儿子。

在同一天,电信路还失去了它最伟大的孙子。小刘打点起简单的行囊,远走高飞。他离开了电信路,两年后考到了北京念大学,离开了成都——这座肥肠之城。

没有了肥肠之神,成都从此不再是肥肠之城。

肥肠之神小刘在北京过得很好,我担心他吃不到肥肠,他不屑地给我发来微信,照片里是让人食指大动的肥肠火锅,他说他吃得满脑子都是肥肠,乐不思蜀了。

我明白这都是他自欺欺人,他人在北京,却在心里长出了一个“幻蜀”,他擅长这种东西。

2015年的7月,北京非常闷热,首都群众正在喜迎抗战胜利七十周年,而小刘离开电信路整整十四年了。在这个日子,我在北京和他重逢,我提出要吃肥肠粉,他亲自做的。小刘没有拒绝。

我喜出望外地表示:“我去买菜,给你当跑腿的。”他摆摆手表示不用,他打开冰箱,我惊呆了:冻格里全是肥肠。小刘说他只是冻着,他不做。这种解释我上一次听到的时候,是我翻出了大学室友硬盘里的A片,他面对“赃物”镇定地告诉我,他下载了,但是不看,用来喂电脑。

自欺欺人有意思吗,小刘?你明明就放不下,从电信路出来的男人,从来不欺骗自己和生活。

1.小刘将肥肠泡在温水里解冻,他说水温要维持在三十七度左右,和人体体温相当。我问为什么是这个温度,他说要把肥肠当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2.待肥肠软化后,他开始翻洗,这还是我第一次观摩传奇的电信路翻肥肠,激动得都忘了拍照。小刘说翻肥肠的诀窍是加入细盐和白醋,细细揉搓,彻底去除大肠里的秽物和淋巴,同时能起到杀菌的作用。小刘介绍完之后就开始翻肥肠,他的手法轻柔,眼神暧昧,他就这么像入定了一样翻了半个小时,我怎么跟他说话他都不搭理我。我后来才知道,翻肥肠时是不能和人说话的,这是老胡定下的规矩,老胡说男人做三件事时一定要专注:进卡拉OK、开车、翻肥肠,尤其是翻肥肠。专注到什么程度呢?要把肥肠的脂肪翻到保留百分之三十三,多一点嫌油,少一点则太寡淡。小刘说他有一次保留了百分之三十五,被老胡手持竹签追到了天府广场,我不禁感叹,咱电信路男人真是严于律己,宽以待“肠”。

3.翻洗好后把肥肠起盆沥干待用。然后将红薯粉条泡水,小刘说泡四十五分钟刚好,泡太久了就像人的皮肤一样,会起细微的皱褶,口感就不顺滑了。请注意,红薯粉一定要用细粉,我曾经用过宽粉做肥肠粉,小刘听说后差点和我绝交,说我太不讲究,没有一点生活,以后别说自己是成都男人。

4.接下来就是和翻肥肠并列的最关键步骤——炼辣椒油。小刘说一定要用四川的辣椒面,其他地方的辣椒灵气不足,炼出来只有辣味,没有灵魂。

5.准备好两粒八角、一片半香叶、半截桂皮、八十粒花椒和十六瓣大蒜。他说这分量是老胡在长期的实践中总结出来的,老胡甚至练就了闭着眼睛抓花椒粒都能精确抓出八十粒的神技,小刘说他还不行,每次盲抓的误差都在两粒左右,为此不知被老胡扎断过多少竹签。

6.将大料放入油锅里,这里要用凉油,然后中火烧开。待油沸腾、大蒜颜色变焦黄时即可关火。我问小刘焦黄是多黄,他说f1df7d,我问他在说啥,他说这是颜色的代码。我说你是如何做到这么精确量化颜色的?他说当年学做辣椒油的时候不知因为蒜的颜色不正确挨过多少扎,后来他痛定思痛,在老胡进行示范的时候偷偷拍了张照,在电脑里用Photoshop的吸管功能定位大蒜的颜色,最终得出了这个精确的数值。他说令他震惊的是,老胡每次烧油,大蒜变色后的数值都是f1df7d,从未改变。老胡对于小刘这种投机取巧的做法嗤之以鼻,说当年他们没有电脑没有相机,唯一的高科技手段就是竹签,用来扎屁股,愣是这样被师傅扎出了登峰造极的技术。他当年当学徒时,光是炼大料就学了整整五年,而小刘只用了三个月。时代变了,工匠终会绝迹,老胡感叹。

小刘回忆说,正是在知道他用Photoshop量化大蒜颜色的那天,老胡萌生了退意,只是一直舍不得卡拉OK才留在了电信路。我感叹道,Photoshop不仅改变了女人,还改变了成都的肥肠史,这真是一款注定将被载入史册的软件。

7.关火后用漏勺将大料捞起,我看见小刘边捞边晃勺,手法沉稳,幅度均匀。我以为我的“一师无影铲”遇到对手了,紧张地问小刘,这是什么手法?小刘说他最近酒喝多了,植物神经有点紊乱,手老抖。

8.待油温稍微冷却,将三分之一的油倒入辣椒面里,这时的油温在七十度左右,不能超过这个温度,不然辣椒面会被烧煳,也不能低于七十度,不然浇不出辣椒面的香味。边浇油边用勺子逆时针搅拌辣椒面,让辣椒面和菜油充分混合。

我问小刘为何只能逆时针搅拌,小刘说:“你听说过科里奥利力吗?这是要和北半球的地球自转方向保持一致,反之则会因为地球自转的偏向力导致力度不均。”我问他老胡还懂这个?他说不,老胡没学过物理,这是他自己发明的搅拌手法,当时为了纪念被关在看守所里的老胡,他给这招起名叫“龟公拌”。

我问小刘需要“龟公拌”多久,小刘说六分钟左右,然后加入白芝麻再拌两分钟。接下来将锅里剩下的油二次加热到50度左右,将之全部倒入辣椒面里,再拌五分钟。我问小刘为何菜油要分两次倒入辣椒面里,为何不一次倒完?他说第一次用七十度的高温菜油让辣椒微焦出味,但如果倒入太多,辣椒就会煳掉。我注意到小刘在进行这个步骤的时候屁股总是夹得很紧,感觉那是一种条件反射,当年在做辣椒油时不知被扎过多少次,小刘果然是一个要辣椒不要屁股的男人。

小刘说等辣椒油冷却到室温时其香味方能完全散发,千万不要趁热吃。趁热吃辣椒油的男人明显不懂生活,不可嫁。

在等待辣椒油冷却时可以准备调料碗,我自告奋勇地当了一回墩子,我的刀工一向狂野,小刘说如果我去老胡的店里只能拉卷帘门,连给墩子递菜刀的资格都没有。

9.由于这次没有买到芹菜,只能用西芹代替。

豆芽也是做肥肠粉的必备单品。

10.在锅里的肥肠中加入盐、白糖、少许酱油、大料和白酒煮熟,捞起后用煮过肥肠的锅煮红薯粉,让肥肠的香味彻底融入粉条里。然后把煮好的肥肠和粉条都加入到调料碗里,放入一勺煮过肥肠的汤,最后在碗里加入辣椒油,辣椒油的多少依个人口味而定。我的辣椒油要加得多一些,小刘因为屁股不好,所以加得很少。

11.最后加入豆芽、西芹,再按照个人喜好加入小葱等佐料。我不大喜欢吃葱,而小刘则旁若无人地把所有的葱都倒进了自己碗里。我问小刘为何那么爱吃葱,他说葱有刺激味觉器官的作用,能抑制人对味道的敏感性。我说你作为一个厨师,这样做不是自寻死路?他说不,和其他追求高超味觉的“凡夫俗厨”不一样,最好的肥肠粉厨师就是要无情阉割掉自己的味觉,全靠生活和情怀来掌控味道。“你要掌控味道,而不是让味道掌控你,这才是厨师的最高境界。”小刘说。

我对境界不感兴趣,我闻着肥肠粉的极致香气急得抓耳挠腮,可小刘不让我吃,说要遵从程序正义,要摆好盘才能吃。于是我在小刘的严格要求之下,强忍着巨大的痛苦,一丝不苟地摆盘。小刘还让我戴上头带,我问他:“这是为了防止头上的汗珠滴入碗里吗?”他说:“不是,是因为你的发际线太高了,遮挡一下,厨师的形象也是很重要的。”

摆好盘后,剩下的辣椒油可以放入冰箱保存,这么大一钵辣椒油,够独居的小刘吃半年了。

当晚,我和小刘就着肥肠粉喝了不计其数的啤酒。小刘泪眼蒙,说他想老胡了。他说老胡曾经给他讲过,小时候的成都肥肠很贵,往往要攒两三个月的零花钱才能吃得上一碗肥肠粉。那时的人们更珍惜生活,不像现在,成都市至少有七千家肥肠粉餐馆,其中五百家都入选过“苍蝇馆子五十强”。成都不再是那个成都了,老胡说。所以他要回到双流,回到梦和生活开始的地方。

小刘说老胡走后,世间再无肠神。我说:“你呢,你不也是群众评选出来的肠神吗?你会思想实验,会用Photoshop,还懂流体力学,这些老胡都不如你。”小刘笑笑,说自己只是个没有生活、没有灵魂的“肠鬼”罢了。

小刘夹起一块肥肠和我碰了一碰,说这一肠敬生活。“再见肥肠之神,再见青春。”“肠鬼”小刘说。

灵魂烧鹅饭

在我单位旁边有一家粤式大排档,主打烧鹅饭。我有时加班到深夜,会去这家大排档吃夜宵。这个时间段去店里消费的基本都是喝得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的酒客。颇令我不解的是,酒客们在店里异常安静,完全不似一个寻常成年醉酒男子应有的样子。他们只是默默地点菜,默默地吃下一份烧鹅饭,默默地吐,然后默默地埋单走人。据市井传言,早年曾经有在店里闹事的酒客,但是被老板用秘密武器镇压了,从此再无人敢在此造次。我问老板那是啥武器,老板陈朝阳不予理睬。群众交头接耳,说陈朝阳有一把霰弹枪,这就是广东人,惹不起。

我听后颇为激动,我那时还年轻,不像现在这么沉稳,正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年纪。我花钱买通了饭店的墩子,问他如何才能看到陈朝阳用霰弹枪爆头。墩子说他来店里的时间不长,没见过老板的霰弹枪。他献上一计,说:“你何不在店里酒后闹事,把老板惹毛了不就能见到霰弹枪了?”

我一听觉得此计甚毒,于是连续三个周末在陈朝阳的店里喝得烂醉,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墩子的行军床上,头痛欲裂。我激动地摸了摸脑袋,居然还在,然后才反应过来头痛是因为宿醉,而不是被霰弹枪爆了头。我失望至极,边吐边骂墩子:“说好的霰弹枪呢?你这个骗子!”墩子委屈地说:“我把床都让给你睡了,我骗你图啥?”

是啊,他骗我图啥?我也不知道。

到了第四周,陈朝阳再也不卖给我酒了,他嫌我老吐在店里,干脆把酒柜用铁链锁了起来。墩子心地善良,偷偷从厨房摸出了一瓶包装奇怪的白酒,说:“凑合喝这个吧。”

我拧开瓶盖,一股玫瑰的幽香扑鼻而来,我问墩子:“这能喝吗?”墩子说太能了,有一次打烊后,他想起有东西落在了店里,回去取的时候看见陈朝阳一个人在店里自斟自饮,喝的就是这种玫瑰酒,诡异的是,陈朝阳喝多后竟然蹲在地上开始走矮子步。

墩子生怕我不知道什么是矮子步,蹲在地上示范给我看,我说:“这我知道,我们练泰拳时也经常走,又叫鸭子步,其实就是模仿家禽走路,能锻炼大腿和屁股的力量。”

墩子说:“这种酒有一种说不出的魔力,也许喝完之后你就会丧失理智,做出不伦之举,那时老板不掏枪只怕镇不住你。”

我兴奋地抢过酒瓶,一饮而尽,然后我就不省人事了。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也蹲在地上开始走矮子步,眼前是一面硕大的穿衣镜,我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吓得不轻。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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