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双探3:古画寻踪(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7-21 14:44: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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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七名

出版社:上海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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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双探3:古画寻踪

天涯双探3:古画寻踪试读:

前言

关于《天涯双探》的序言本应在第一册出版的时候就写好,但因为各种原因限制,如今到了第三册才写,确实晚了一些。写此自序,主要是为了表达对好友温子铎的谢意,感谢她一直以来对我写作的支持。这份支持始于2010年,那时候我和温子铎都只有16岁,是重点中学的学生。我那时候的目标很简单,努力学好数理化,做老师、家长眼中的好孩子。那样,我会考上很好的大学,会找到一份很好的工作,会做一个“出类拔萃”的人。

但我私下非常喜欢读侦探小说,也喜欢写一些小故事。直到某一天,我的世界里出现了两个年轻人:一个安静,一个活泼。他们彼此相熟,是最要好的朋友。故事发生在古代的江南小城,城里出现了一位江洋大盗。学习累了的时候,我会想想这个故事。渐渐地,我发现江南小城只是故事的起点,这两个年轻人会走到很远的地方去。他们会去下雪的荒村、繁华的京城,还会往西走,去往大沙漠……

而这些地方我都没有去过,我只能坐在教室里,所面对的只是厚厚的试卷而已。

我觉得这个故事很有意义,但是上学时间不能玩电脑,我只能在脑中梳理情节、大纲,并把想法讲给我的朋友温子铎听。她很喜欢这个故事,还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上网帮我查相关资料,并为《天涯双探》中的很多人物取了名字,其中包括主人公易厢泉。我一直认为,书中的人物一旦拥有了姓名,就等于拥有了生命,他们不再是单纯的人物了,而是我的伙伴。在之后的日子里,故事中的人物形象渐渐鲜明,脉络逐渐清晰……我突然意识到,它可能不是一个高中生在课余时间的戏作,它有自己的特色。如果写得好,这可能是一个非常好的系列。“高中生每天偷偷写小说”其实是一个高概率事件。它会发生在每一个学校、每一间教室里,很多学生都会在本子上写故事。有些老师和家长会给很多鼓励,而绝大部分老师和家长会对此嗤之以鼻,认为写小说是耽误学习,是不务正业。我仔细分析了我所处的大环境,相信在这件事上我得不到学校和家长的支持,于是我选择沉默,先认真高考,待我进入大学,就可以开始写这个系列。到那时候,成功也好,失败也罢,全都由自己负责。即便我真的误入了歧途,耽误了所谓的“大好前程”,这个系列也能在10年内写完,我也可以在26岁时悬崖勒马,权当自己在青春期做了一件荒谬事。

那之后发生了很多小插曲,在此不一一赘述。我和温子铎迷迷糊糊地进了大学的校门,学校不算特别顶尖,也不算特别糟糕。大学里的一切新事物都令我应接不暇,但有件事我很确定,不管多忙多累,我都必须开始写书了。

第一部小说很快就完稿(毕竟高中时憋了太久),温子铎是审稿人。现在回头看看,那时候的文笔比现在还要差,人物基本都是毫无感情的纸片人,但是我写得很快乐。温子铎那时候加入了学校的国学社,很爱读诗,于是我让她帮我写一首藏头、藏字谜的诗,就是如今《天涯双探2》中出现的《黄金言》。我开始写第三部时,又让她写了一首,名为《思卿》。那时候我们经常幻想出书之后的样子,我们会拿起这两首诗朗诵一下,然后大笑出声。

但是事情没有想象中顺利。在往后的日子里,我发现这个系列的创作比我原本想象的还要困难,简直让人无从下手。我曾无数次想放弃,最后还是硬着头皮去图书馆扩充阅读量,再静下心来认真改写,甚至重写。这个过程没有编辑盯着,也没有教师指导,我会改到我自己满意为止。出版的路更是波折,我在上课、写书之余又和许多出版社、影视公司打交道,只觉得身心俱疲。一直到2019年,书才真的被印出来。

从16岁开始构思故事到2019年出版,一共经历了9年。在这9年里,我们的生活看似平淡,其实发生了很多巨变。有些是观念上的,有些是选择上的。温子铎读诗读多了,决定弃理从文,并且在贫穷大山里支教了一年,如今回到家乡做了一名语文老师。而我呢?我又稀里糊涂读完了硕士,《天涯双探》的出版则卡在了我毕业的最后一年。很多朋友也是在我即将离校的时候才知道我写书的事,毕业的时候人手一本,看看书里有没有把他们写成反派,看完还强迫我签上名字……

如今,我再回头看看这些故事,突然发现它们和我在16岁规划的故事并不相同。虽然我现在仍然很年轻,但那时候我满腔热血,有理想、有目标,一心想写一个老少皆宜的侦探小说。但如今我回头再看,《天涯双探》中的有些案件并不能进入经典案件的行列,只是想法有趣,很多时候需要跳脱常规思维。不过,除去案件之外,它有更多宝贵的东西。虽然它的背景在古代,但它描写的是年轻人的故事,是发生在我们身边的故事。那些难以实现的理想、愤世嫉俗的观念、对公平正义的渴望、对自由的向往、对未来的迷茫……都被细小的笔触悄悄写了进去。朋友的理解和支持,和长辈因观念不同而发生的摩擦,初入社会之后遇到的小小意外,也都被一一记录在内。

如今我和温子铎再次相见,坐在一起狼吞虎咽地吃饭,觉得彼此和16岁的时候没有什么区别。但当我们去书店看到《天涯双探》堆放在书店某一角落的时候,突然百感交集。9年的时间过去,这个书居然真的出现在了货架上。虽然书的有些地方仍不尽如人意,但我们看到它的时候仍然无比激动。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在茫茫书海中,《天涯双探》不是“出类拔萃”的书,我也不是“出类拔萃”的人。“出类拔萃”这个词本身就是空洞的,它盲目地把众人归为“一类”,但每个人生而不同,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的、愿意付出时间和精力去做的事。这些事情不能使我们获得广义上的成功,却能让我们与众不同。活出自己的价值,远比世俗的成功重要太多太多。

最后,我还有一些话想讲。其实读书是私密随性的事。某位作家说过,书只分好看的和不好看的;而我认为,书只分你喜欢的和不喜欢的。《天涯双探》不是经典文学,如果你恰巧喜欢它,它会给你带来不一样的感受。如果你不喜欢它,也不必硬读下去,因为很快你就会把它忘得一干二净(比如高等数学就被我忘光了,真可悲啊)。于我而言,《天涯双探》是两位年轻人的旅程。也许你会专注于离奇的案件,但别忘记看看庸城的银杏树、吴村的大雪、汴京城上元节的灯光。还有,要珍惜和小伙伴一起旅行的时光。

祝各位旅途顺利。

楔子

汴京城东街巷口,七个孩子在踢着毽子。

最年长的孩子提议道:“我们来踢《绣金花》!再不踢,一会儿就要放爆竹啦!”“不!我们七个人,要踢《七个小兵》,那个歌谣长一些!”“对!那个有意思!”孩子们吵嚷道。

年长的孩子点点头,他把毽子高高扔起,用脚一钩,边踢边唱起来:七个小兵,驻守宫廷。无功无过,万事太平。忽有一日,太后召集。尔等离京,寻找长青。王爷长青,生在宫廷。金银为器,丝缎为衣。半夜三更,忽然离去。行至河畔,没了踪影。七个小兵,临危受命。太后之令,务必奉行。天色昏暗,河畔幽静。长青长青,何处去寻?

他踢了几下,忽然传给另一个孩子。那个孩子慌忙接过踢了起来,待踢得稳了,他也开始接唱:七个小兵,出了汴京。忧心忡忡,走个不停。河水拦路,周无人迹。若要向前,须乘舟行。河畔草地,忽见渔民。双目失明,手中持铃。七个小兵,上前问询。盲眼渔民,如何行进?渔民笑笑,低头摇铃。叮叮叮叮,叮叮叮叮。“什么呀!”其中一个小孩喝止了他,毽子也掉了。接着指责另一个孩子道,“应该是‘叮’七下!你不会数数!”

孩子不满道:“就是八下!”“七下!”“不要吵了!就是八下,多一下少一下又如何,科举又不考!”最大的孩子捡起毽子,又踢了起来,接着唱:渔民笑笑,低头摇铃。叮叮叮叮,叮叮叮叮。不做牺牲,不可前行。不要银两,不要黄金。六条性命,留下即行。第一条命,丢在草地。第二条命,丢在船里。第三条命,丢在河西。第四条命,丢在烂泥。第五条命,丢在鱼群。第六条命,丢在石壁。“第七条命,留给自己。只有他会活着找到长青,只有他会看到凌波仙女!”

唱完最后一句,孩子们大笑着将毽子踢飞,一窝蜂地跑去抢。谁抢到毽子,谁便是赢家。那五彩羽毛扎成的毽子划了一个小小弧线,砸到了一个披着厚披风的女人身上。

女人本在赶路,被毽子砸了一下,这才停下脚步。

孩子们吓呆了,没有人敢作声。

女人只是弯腰拾起了毽子,递给了他们:“除夕了,一会儿爆竹放起来,容易出危险,快快回家去!”“鹅黄姐!”几个孩子认出了她,松了一口气。

鹅黄朝他们笑了笑,做了噤声的手势,拉拢披风绕过了这群孩童。她顺着小巷慢慢往前走,直到快走到街口,侧身上了一道小楼梯,来到一座荒废的旧屋二层。

鹅黄走上前去,敲了敲门。

屋内传来三声回应。

鹅黄压低了声音:“有三件事要讲。第一件事,在偷窃犀骨筷之后,我们手中的物件虽然是齐了,但字条却不齐。东西确定都在另一个人的手中。至于是谁,现在尚未确定。”“第二件事,”她将一封信从门缝中塞了进去,“那人竟反客为主,邀请我们正月十五前往梦华楼。若能合作成功,我们会在春天一起前往西域。”

她说完,门缝中的信便被抽走了。“第三件事,正月十五的计划不变。”鹅黄说完这句,顿了顿,似乎是犹豫了一下,“若出了问题,记得四个字‘弃车保帅’。此事虽然冒险,但我仍然认为有必要去做。易厢泉一直是个麻烦,而至于夏乾……他虽然见过我,但是不必去管他。没有易厢泉,他什么也不是。”

她顿了顿,又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包袱:“过年了。这是我给你做的新衣,放在门口了,你……”

屋内传来三声回应。

鹅黄没有再说什么,她将包袱放下,便满意地拉起斗篷,匆匆走下了楼梯。

屋外,几个孩子仍在踢着毽子。太阳西沉,而乌云却已经悄然聚拢,天空似要飘起雪来。不远处的街灯一盏盏地亮了起来,一直亮到潘楼街上。

鹅黄走着走着,却忽然停下了脚步。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夏乾穿着一身青色狐裘,正在潘楼街上闲逛。

鹅黄没有作声,只是将方向一转,从后巷挤入人群,消失不见了。

第一章 酒楼闹剧

夏乾闷闷不乐地进了金雀楼的大门。酒楼内很是嘈杂,有酒桌二十张、食客近百人,炭火盆烧得正旺,在最寒冷的日子里带来阵阵暖意。夏乾取了一个暖手炉子,又叫了三碗酒,直接上了楼梯,要去二楼歇脚。

二楼临窗的座位已经有人了。一位红衣富家公子哥带着四位家丁坐在那里,透过小窗,居高临下地看着楼下的比武擂台,一边看一边大声叫好。

他们的声音极大,引得食客侧目。夏乾觉得吵,却也在旁边落座了,咕咚咕咚喝了三碗酒,觉得身子暖了一些。

一个小二从他身边溜了过去,端着盘子,给红衣公子哥上菜。

旁边一家丁一把拎住小二的领子:“你这小二,一个下等人还不懂规矩,端盘子的时候把头抬这么高,还翻白眼,瞧不起人哪!”

红衣公子哥闻声转过了头,瞪了小二一眼,抬手敲了敲杯子。

掌柜的闻声赶来,点头弯腰道:“陆公子有什么吩咐?”

红衣公子哥像是对这种事习以为常了,没说话,只慢吞吞地吃着盘子里的木鱼。而坐于一旁的随从则低声喝道:“留这种人在这儿跑堂,你们金雀楼不想做生意了?”

店小二挣脱开来,斜站一旁,不屑道:“你说谁是下等人?”

这小二的声音不小,惹得周遭数人立即抬头围观。却见这小二长得唇红齿白,面若桃花,一双狐狸眼似秋水,早已超脱清秀二字,以英俊形容也不太贴切。周遭食客顿时认出他来了,这个小二是汴京城最有名的泼皮柳三。

红衣公子哥开口了,声音有些尖厉:“你这厮,问我什么是下等人?我告诉你。商人、妓女、要饭的、算命的、打杂的都算是下等人。怎么,你还不算是下等人?”

他声音很大,原本嘈杂的馆子却逐渐静了下来,食客们不敢作声了。掌柜正要打圆场,却听得楼下街道上响起一片欢呼声。

只见街上搭了个小擂台。每逢年关,都要开始摆擂比武,直至二月初二。往来百姓都爱在这儿赌个彩头,多半都在酒家小赌。禁止军人参加,而擂台上的习武之人多半是富贵人家养的家丁。

富贵人家的游戏,赢的是钱财,输的是面子。

只见擂台上站着一个壮汉,身高八尺,面目骇人。红衣公子哥的目光也被吸引了去,见状,拍案笑道:“是我家长生。这家丁呢,还是陆府养得好,年年拿榜首。掌柜的,你可看见啦?”

掌柜赶紧上前来道:“自然都押您家长生。”

红衣公子哥得意地掏出一锭银子:“再来一份清蒸木鱼,我要带回府上。剩下的钱全押长生。”

掌柜心有不满,却不会跟银子过不去,便上来要收。柳三身上搭了一条毛巾,抱着手臂在一旁站着,死也不走,似要再顶几句嘴。

红衣公子哥冷笑道:“方才说到哪儿啦?哦,下等人。你不知道什么是下等人?商人、妓女、算命的……”

他还没说完,却被一阵叮叮咣咣的声音打断。夏乾掏出钱袋来,往自己桌子上倒着银子,亮起嗓门道:“掌柜的!赌他输。”

掌柜的一怔:“什么?“他,”夏乾指了指红衣公子哥,“赌他输。若真是赢了钱就买下这金雀楼!”

红衣公子哥有些恼羞成怒。但他也深知这汴京城家世显赫之人不在少数,对方兴许是王公贵族。盘算片刻,他上前作揖,皮笑肉不笑道:“敢问公子尊姓大名?我名为陆显仁,家父是大理寺卿陆山海。”

夏乾看都没看陆显仁一眼,转身要走,却被掌柜的一把拉住,很是为难:“公子,没这个赌法。这里有报名名册,您可以选一位来押。”

夏乾瞄了一眼名册,觉得白纸黑字实在是让人头痛,索性道:“我改日请个算命先生来算算,看谁能赢就押谁。”

他将“算命先生”四个字咬得很重,狠狠瞪了一眼陆显仁,酒也不喝了,打算起身离去。

壮汉家丁低语几句。陆显仁侧耳听了,突然大笑道:“我就说是谁这么财大气粗,原来是赫赫有名的夏乾,夏大公子啊。方才我那句‘商人’和‘下等人’冒犯了你,真是对不住你和你爹了。”

夏乾眉头一皱,没有还嘴。

陆显仁笑了,心想夏乾绝对不敢惹他。哪知夏乾突然一个转身,端起隔壁桌上的鱼汤就朝他泼去。

只听“哗啦”一声,陆显仁被泼成落汤鸡,奶白色的鱼汤从他的头发上滴落,华贵的衣袍被浸透了,还沾着不少菜叶。

食客们哄笑起来,夏乾撒腿就跑。

陆显仁痴愣片刻,发出一声怒吼。周围的家丁这才反应过来,立刻冲出门去追。掌柜的一看,赶紧招呼柳三帮着陆公子擦擦。“滚!”陆显仁双眼通红朝着柳三吼道。

柳三低头笑笑,顺走了陆显仁的钱袋,将毛巾一丢,也从后门溜了出去。

金雀楼外,华灯初上,天空飘起零星小雪,今天是除夕夜。不少人购置了最后一批年货,正准备回家过节。夏乾从金雀楼蹿出来,推开一群沽酒的客人,急匆匆往小巷跑去了。紧接着,一群家丁也咚咚咚地下了楼梯,在酒楼门口东张西望一阵,这才拔腿去追。他们撞倒了卖桃符的小贩,那些桃符和红色的花纸掉落下来,被踩成了一地碎屑。

十字街上人头攒动,炮声不绝。夏家在中原各地都有宅院,汴京的宅院位于大相国寺附近,毗邻寺桥,这一趟路可不近。夏乾在小巷快速跑着,却突然被人捂住嘴一把拉开,跌倒在旁边的金黄的干草垛子上。“嘘,夏小爷,他们在夏宅正门附近堵你。快从夏宅后门翻墙回去!”

夏乾被捂住嘴,呜呜挣扎几下,却听到耳畔传来这种声音,速速回了头。眼前之人上穿青色破烂衣衫,下着发黄的肥裤子,戴着一顶斗笠,眉清目秀,貌若潘安,又若西子。前者俊朗,后者阴柔——这两种特点并到一起,就成了眼前人的模样。

夏乾先是吃了一惊,觉得他有些眼熟。

二人对视片刻,夏乾才道:“你是刚才的店小二?”“我叫柳三风,大家都喊我柳三,”他舒了口气,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陆显仁那厮一直仗势欺人,今日承蒙夏小爷替我出头。你先回家避一避,改日我翻墙去找你!”

夏乾感激地点点头,以表谢意。在巷子里行进片刻,终于翻墙入了夏宅后院。正在扫雪的丫鬟寒露见了夏乾,哎呀一声:“公子怎么又翻墙?”

夏乾见怪不怪道:“又不止翻了一次。饭好了没有?”

小丫鬟一般会调侃他几句,如今却同情地看了看他,低声道:“老爷提前回来了,一直在正厅等你。”

夏乾一怔,在冷风中醒了酒。他正了正衣冠,慢慢向院子的东北角走去。他绕过一片梅花林,本以为父亲会在正厅等他,却没想到他就坐在林中的石凳上喝酒。寒冬腊月的梅花林里,积雪盘踞在枝头未化。夏老爷喝了一壶又一壶。周围黑漆漆的,一个下人也没有。“爹。”他慢吞吞喊了一个字,本以为这个字会被吞没在一阵阵热闹的爆竹声里,但是夏老爷却听到了。他立刻回过头来看了看夏乾。两个人对视了一下。但这个对视是二人始料未及的,他们一个低下头,一个别过脸去。“你还知道回来。”夏老爷的声音有些闷,自顾自地饮了一杯。

夏乾想上去倒酒,却发现酒壶已经空了。他自顾自地舒了口气,似乎酒壶空了,自己就不用靠得这么近了。“在宿州丢了银子?”“对。”夏乾知道他问的是吴村的事。以前他爹都会问“最近钱够不够花”?如今倒是换了说辞。他以为爹会骂他,但是却等来了一阵沉默。梅花枝头的雪掉落到了夏老爷的头上。夏乾想上去帮着擦一擦,却发现那似乎是白发。“以后就不要出去了,外面不安全。”“但是在家也——”“也是无所事事。”夏老爷哼了一声,“闭门思过一个月,好好反省一下。”

夏乾赶紧摇头:“不行,不行!”“那就正月十五,”夏老爷晃了晃空杯子,“禁足十五日,也应该得个教训。”

夏乾垂下了头,知道再讨价还价也是于事无补。

夏老爷说道:“曲泽自己回了庸城,身上没钱,也不知怎么回去的。”

他的话给了夏乾重重一击。他显然知道夏乾对曲泽始终有愧,也知道夏乾是从庸城溜走的,但是他没有提那件事。反而话锋一转:“你这个年纪的人,不成家,不读书,钱也不知道自己赚吗?正月之后,你跟着夏至去临安。一年后回来,婚事也差不多了。”

爆竹声又响了起来,一声一声地炸开了,夏老爷的话也在夏乾心中炸开了。他瞪大了眼睛:“不,怎么——”。

他话音未落,几个丫鬟兴冲冲跑到园子里来了:“老爷,少爷!饭菜备好了,易公子来了!易公子来了!”

夏乾还想说什么,可夏老爷却起身离开了。夏乾被丫鬟们拽着一起拥回门口。只见朱红的大门被打开,门外炮声震天、花炮乱飞。几个正在贴门神的小厮赶紧让开了地方,易厢泉风尘仆仆地进门来,怀中抱着被炮声惊吓、抬爪子到处乱抓的吹雪。“一会儿就好了,”易厢泉把猫递给丫鬟,抱歉地笑笑,“它每年都会这样。”

门外的喝彩声更大了,像是御街有了新的节目,人们正要拥过去看。丫鬟小厮们挤在门口,而吹雪却惊恐地叫着,瞪大眼睛,挣扎着要逃到屋里去。

夏乾有些丧气,没有作声。易厢泉疑惑道:“怎么?”“刚和我爹谈了话。”夏乾随口应道,进屋之后脱去了外衣。他还想说些什么,丫鬟却催着他们落座。大家洗了手,围着灶火坐下。丫鬟个个精神,毕竟今夜是要守岁的。她们端上了果品,又从绿豆中取出贮存的金橘,垒成一个金色的小塔堆。

屋内烛火烧得比白天还要明亮。易厢泉借着光,低头检查身上被爆竹烧的洞:“你爹提早回来了?”“提前回来祭祖,明日准备去高官那里亲自拜年。有饺子吗?我要吃饺子。”夏乾叫了几声,丫鬟便给他端上来了。他吃了一个,含混地说着,“青衣奇盗的事怎么样啦?咱们来京城这么久,你也一直在查,也不见你说有什么进展。”“他之前犯案的线索汇总到了大理寺,我看了卷宗,发现了很多奇怪的事。”易厢泉给自己倒了酒,继续说道,“他们是从元丰元年开始犯案,四年连续犯案十五次。其中,元丰元年十次,元丰二年两次,元丰三年两次,元丰四年偷了庸城的犀骨筷。”

他一说完,夏乾也是愣了一下:“元丰元年连续偷窃十次?”“是不是很奇怪?他们整体偷窃频率极度不均匀。在第九次犯案的时候,他们提前送字条的事才被官府发现。第十次犯案之后才将案件移交大理寺。此时,正逢元丰二年春节,也就是在此时青衣奇盗的事震惊朝野。而元丰二年的那两次盗窃偷的是鼎和灵芝。你是否记得我在庸城时提过的猜想?我猜鼎和灵芝可能是有人顶着青衣奇盗名号偷的。虽然未去实地取证,但是已经呈报上来的字条显示,那两次犯案所用的纸张和余下的纸张材质并不相同。”“那剩下的十三次犯案都是他们做的?”“不一定。但是所用纸张却是一样的。”

夏乾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们偷到第九次才有人发现,那前八次却不被人重视,这是官府办事不力?”

易厢泉笑了笑:“这就是我们彻查之后所得的最新结果,前八次不仅没发现字条,连丢东西的事官府都不知道。”“怎么会?”“各地地方府的库房都是每年的正月做库房清点,一年才清点一次。等到青衣奇盗第十次犯案的时候,还未到元丰二年。朝廷发现此事,才开始清点库房,这才知道扳指、簪子被偷了,并且在库房里发现了属于青衣奇盗的纸张。你也知道,青衣奇盗的纸墨很特别,就算是写了字,墨迹也是会消失的。换言之,当官府发现库房遭窃、拿到纸张的时候,看到的只是一张白纸。”

夏乾没有作声,低头吃东西。易厢泉觉得他似乎有心事:“你今日是怎么了?”“挨骂了!”小丫鬟寒露端上来鹿脯和清蒸木鱼,笑嘻嘻道,“少爷,依我说呀。你要么老实娶妻,要么考个功名,要么就挣些银两。总要选上一样啊。你离家出走又没有挣钱的本事,总是要回来的。”

夏乾叹道:“只是想要自由一点。”“寒露说得对。自由看似简单,其实最是难得。”

寒露见易厢泉准确地叫出了自己的名字,顿时欣喜万分,又给他俩倒酒。

易厢泉从怀中掏出请柬来。这是正月十五猜画的请柬,地点在梦华楼。夏乾匆匆一瞥,只觉得赏金颇多。

易厢泉递给他:“猜谜活动。若是猜出,赏金颇多,拿着它盘个店铺也好。”“你不去?”“我也去。”易厢泉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大理寺新上任了一位陆大人。这些日子明令禁止闲杂人等再次过问青衣奇盗之事。和我相熟的官员不能再透露消息,我这些日子也无事可做。”

夏乾很是吃惊:“也就是说,你不能再查了?原来大理寺还会拨一些银两做补贴,如今也没有了?”“都没了。但是有重大消息会告知我,我一直住在梦华楼的客房里。何况,我查到我家黑玉扳指的下落。它在被青衣奇盗偷走之前,曾经出现在长安城。实在不行,我也可以顺着这条线索——”

就在这时,大相国寺的钟声响了起来。元丰四年就这样悄悄过去,在众人的谈笑间,元丰五年悄然到来了。

夏家的宅院里热闹一片,菜肴已经上齐,莲花鸭、签酒炙肚胘、虚汁垂丝羊头、西京笋之类,摆了满满一桌。夏老爷来到了厅堂,说了一些祝福的话,简单喝了酒,又去忙碌祭祖的事。易厢泉和夏乾各自醉在一边,小丫鬟们上前:“一会儿祭祖了,少爷你提前想想心愿,说不定祖先保佑你,事情就成啦。”

夏乾挠了挠头。他喝得醉醺醺,连想了好几条,譬如挣钱、得自由、遇到心上人、建功立业之类,想了半天,还是摇头:“感觉我的愿望不重要。厢泉早日捉到真凶,这件事比较重要。唉,他也应该去祭祖的,但又不知自己的祖先是谁……我一会儿就让我的祖先转告他的祖先,还是保佑他吧。也不知我的祖先认不认识他的祖先?”

他车轱辘话说了一通,也听不清在嘟囔些什么。正在抬手喝酒的易厢泉听到这里愣了一下,没想到这傻小子把愿望“借”给自己。他心里有些感动,但没有作声,只是默默地把酒饮尽。

夏乾也喝了一碗酒。他想抬头看看街景,哪怕看到一两盏灯笼也是好的,可他的目光穿过宅院外的梅花林,只能看到夏家灰色的高墙。“没关系的,”易厢泉看着他说,“夏老爷禁足不是一次两次了,你照样溜出门去。正月十五那日记得来梦华楼,我们挣钱去。”“那你这几日——”“去查一些卷宗。”易厢泉说得很是坚决,“有些事虽然很困难,但是总要做点什么,一切都会慢慢变好的。”

接下来的数日,夏老爷为应酬一直早出晚归,易厢泉一直在京城各处藏书阁借书册阅读。而夏乾则被禁足,所有银钱也被夏至扣光了。

但夏宅的高墙是关不住他的。

夏乾和要好的小厮打了招呼,每日午时准时从自家围墙后面翻墙出去,典当一些自己的私物,换了酒钱之后便与柳三在街上闲逛。二人都是闲人,又不爱读书、痛恨陆显仁,于是相见恨晚,恨不得天天在一起玩耍。

直到正月十四,汴京城下起了大雪。

古老的汴京城遵循着它独特的传统,年复一年却经久不衰。明日就是上元节,那是汴京城最热闹的一日,届时宝马雕车行于其间,花香满路,男女老幼聚集于御街两廊下观看灯会,也许还能一睹圣上龙颜。

夏乾与柳三对这些没有兴趣。他们在街上走着,一个阴着脸,一个缩着脖,正说夏乾被扣光了钱的问题,又讨论了一会儿如何去赌场翻盘的事。柳三正眉飞色舞地讲述他躲债的经历,话音未落,却一下子将夏乾拉到一边的炊饼铺子蹲下。

夏乾四处瞟瞟,低声道:“你做什么?债主来啦?”“嘘,”柳三紧张地盯着街道,“是万冲。”

夏乾看过去,只见一个穿官服的斯文年轻人快步走过。此人大概二十出头,长相斯文,像个做文官的,却穿着武服,腰间佩刀。他步履匆匆,却自信满满。“他原来是左军巡使,我上次在赌场闹事被抓,他扬言再见到我就要把我拖进开封府的牢里毒打一顿,”柳三可怜兮兮道,“他后面跟着的人叫张鹏,这人倒是挺憨厚的。”

万冲、张鹏身后跟着一群官兵,皆是步履匆匆,面色凝重。街行右转,是定远将军府方向。

夏乾看了半天,觉得必定是出了大事。柳三知道他想些什么,认真道:“有些事,能不管就不管,缩头乌龟最长寿。夏小爷你天生带着这么好的龟壳,却偏偏要把脖子伸这么长,东瞅瞅西看看,又爬得慢,早晚吃亏。”

夏乾叹气道:“我这龟壳背得太重,脱也脱不得。不能靠着家里救济,总归要挣钱哪,否则哪里谈得上自由。”

二人垂头丧气了一会儿,勾肩搭背地又去张家酒楼吃喝一顿,最后身上只剩下一些铜板。俩人吃完沿街走着,街上灯贩都已出摊,街道旁灯笼高挂。这些扎着彩绸的精美物事,透着微光,绘着彩绘,悬挂在汴京城灰瓦竹竿上。

夏乾第一次看汴京城的灯,怎么也看不够似的。柳三打打哈欠:“年年都一样,无趣得很。”“那盏就很好看,图样也别致。”

他抬手指了指前方的八角宫灯。灯上之画如精美绘卷:江畔草青青,一红衣仙女凌波于水上,美艳动人,顾盼生姿;她旁边站着一个书生模样的华衣公子,撑着一只竹篙,痴情而望。

小贩见夏乾一副土财主相,便赶紧凑过来招揽生意:“这是今日新上的灯,您瞅瞅,多精致!”

柳三奇怪地问道:“我以前怎么没见过?凌波仙子身旁为何有男人?”

夏乾自己也不清楚,但知道柳三没怎么念过书,便胡说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蒹葭》呀,你这都不知道?”

柳三傻乎乎点头,小贩见夏乾不知,便道:“公子南方口音,定然不是汴京城人。京城河流的传说,是仁宗时候的事,在汴京当地堪比牛郎织女。如今年青一辈人可能不知道,不过老一辈人却都是清楚得很。汴京城的繁荣仰赖四条河,汴河、蔡河、金水河、五丈河。传说,其中一条河流通向一个仙岛,但不知到底是哪条河。仙岛似乎就在汴京城外不远处,只是隐于雾中,极度隐蔽,而普通船不可靠近那里。”

夏乾支吾一声。这样的传说多了去了,都言蓬莱有仙岛,秦始皇带领众人求仙,却仍然未得长生不老之法,可见这些自古以来的仙岛传说都是骗人的。他觉得,人若是此生过得痛快了,何须那长生之法,驾鹤西去也自在得很。

柳三见夏乾一脸不屑,便轻轻戳了他一下:“我好像听青楼姐姐们讲过这个故事,这是真的。”

小贩继续道:“相传,仙岛上景色极美,树木四季常青。岛上有一凌波仙子,美艳无双,法力高强,能保佑人长生不老。故而总有人想去寻仙。然而岛屿位置不定,无法寻觅其踪迹。“五六十年前,当时真宗在位。想必各位也知晓,早年真宗膝下无子,几个儿子都早早夭折。当时出身卑微却很得宠幸的刘妃一心想为皇上添个儿子,便前往汴京城郊的悬空寺拜佛——只要有一子,她愿终生侍奉佛祖左右。结果,刘妃真的生了个儿子。”

夏乾点头:“这儿子……是后来的仁宗帝?”“不,”卖灯的神秘一笑,“是长青王爷。”

夏乾一愣,没听过这个人。“长青,此名取松柏万年长青之意,是希望他健康长寿。然而这孩子生来有些奇怪,八字极凶,似乎与圣上相克,且一出生便体弱多病。但不管怎样,都是圣上的孩子,还是长子,怎么说也是太子人选。想到之前的遭遇,真宗和刘妃很怕这个孩子夭折,万般无奈之下,便送往汴京城外悬空寺寄养,直到二十岁再召其回宫,继承大统。”

夏乾迷迷糊糊打断道:“把孩子送到佛寺寄养的事我倒是听过不少,但这长青王爷……我为何没听过?既然是膝下独子,理应继承皇位,他为何不是后来的仁宗帝?”“不是,”小贩的脸色有些阴沉,低声道,“长青是长子,仁宗比他年纪要轻一些,但仁宗帝并非刘皇后所生。而长青王爷的所有事都被史官抹掉了,宫里宫外都不能再提,就如同此人并未存在过。只因为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太过离奇。相传,他迷信鬼神之道,有些疯疯癫癫。乃至后来真宗宁愿把皇位传给次子,即仁宗帝,也不愿意传给长子长青。”

柳三啧啧一声:“儿子当成这样,也算是不孝。”

夏乾突然心虚了一下,低下头去。

卖灯的继续道:“长青身在佛寺,却信些神仙鬼怪之说。直到十六岁那年,他偷偷在汴京城郊的河道上行舟,要去寻觅传说中的仙岛。仙岛真的存在吗?很可能存在。在那之前汴京城便有仙岛的传说,也有人说前朝元老、智慧无双的吕端老先生在辞官之后也去了仙岛。”“吕端是谁呀?”柳三打岔道。“太宗的参知政事。‘宰相肚里能撑船’说的就是他。”夏乾扬扬自得,感慨自己知识很广博,还好读书时就喜欢打听这些小故事。

柳三反问道:“那不是王安石吗?好像这两个人都被说过‘宰相肚里能撑船’。”

夏乾也不知道了。赶紧让他闭嘴,示意卖灯的继续讲。

卖灯的点点头,继续道:“然而长青王爷在夜间前去,只留下一封书信给寺庙里的住持。待到此事传到宫里,已经是黎明时分。刘皇后震怒,立即派人去寻。一众士兵乘舟搜寻,然而只在汴京城河道上的石头缝里找到几块破损的木板。为首的官兵怀疑这是小舟的残骸,推测长青王爷的船撞到石头上不幸沉没了。“这些官兵一直不停地打捞,离码头越来越远,几艘小舟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舟底开始进水。官兵心知是冒犯了仙女,赶紧撤退,但为时已晚,他们所乘的小舟全部沉没。那些水性好的官兵拼了命游回岸边,但是,很多人却溺死在了水里。”

夏乾和柳三对视一眼,都有些不信。万物之奇,必然事出有因。

小贩清清嗓子,接着道,“失魂落魄的官兵回到朝中复命,皇后震惊不已。立即召了当时的宰相丁谓商议。丁谓觉得事关重大,便亲自前往汴京城郊的水域调查一番,最终,确定这不是神灵动怒,而是因为木鱼。”

柳三一惊:“金雀楼的招牌菜?”“不错。这木鱼生活在汴京城郊的水域,喜欢激流,而且以木为[1]食,会将船底咬烂,故而普通船只根本无法靠近。何况那一带水域水流湍急,怪石林立。躲得过木鱼、躲不过怪石,船只极易沉没。“刘皇后不死心,一定要派人继续搜寻自己的亲儿子。官兵在那里徘徊了一个月,希望渐无,搜索力度小了很多。哪知某日三更半夜,水里竟然传来了一阵呼救声。长青王爷正在水里挣扎。”“挣扎?”夏乾愣住了。长青王爷一个月之前掉进的水里,竟然消失不见,一个月后又出现在水里。

柳三也是愣住:“那个王爷……穿越了一个月?”

小贩点头:“长青王爷还穿着走的时候那套衣服。据说,长青王爷被救起之后,似是有难言之隐,怎么都不肯吐露他这一个月的去向。有人谣传,他是被凌波仙子所救。正所谓天上一日,地下一年。这黄粱一梦的故事,也不是第一次听了。兴许长青被仙子所救,在仙岛上逗留了一个时辰,又稀里糊涂回到人间,恰巧过了一个月。”

夏乾摇头,还是不信。“长青本是长子,却因身体之故寄养宫外。这仙岛事情发生之后,刘皇后提前召他回宫。长青自那时起,时不时地看一些情诗,整个人浑浑噩噩。老百姓又开始瞎猜,其中有一种说法很是有趣——仙岛一事之后,长青王爷恋上了岛上的仙子,不肯在凡间娶妻。”“那时,年幼的仁宗称了帝,刘太后垂帘听政。长青被关在宫内,既无爵位也无实权。忽然一日,他偷了刘太后的梅花令,在三更半夜逃出了宫门。太后本已就寝,听到消息后很是震惊,立刻调动兵马去寻——他们估摸着王爷会再回仙岛去。”“梅花令是什么?”柳三问道。

小贩答道:“宫中的令牌,权限极高,整个大宋也不超过十块。持令牌者可出入宫门,守卫不可追查、不可盘问。”

夏乾摇头道:“仙岛岂能说去就去,说离开就离开。那水域再也无法通行,长青怎么可能回去?他定然是找个地方躲起来,再寻他路。若非如此,到了河边就被抓了。”

小贩道:“公子所言不假,但是……长青王爷的确回到了城外河边。”“真是痴情种,傻呀。”夏乾酸溜溜道。“冬日鱼少,渔民几乎不会聚集在河岸。偏偏那日巧了,雁城码头有几名渔夫正在喝酒。他们喝得醉醺醺的,借着灯火,却忽然看到水面有人。”“是长青?”“应该是。远看看不清楚脸,但此人一身华服,非百姓所能穿的颜色。他还撑着一支竹篙,头也不回,凌波于河水之上越行越远,直至在水雾中不见。”

凌波?

夏乾和柳三都愣住了。他们抬头看了那盏灯,画上画了一红衣仙女,而旁边的华衣男子的确拿着一支竹篙,凌波于水面。

男子的脚下空无一物。

柳三听到这里,也瞅了瞅画,瞪大双目:“你是说长青王爷走在水上?”

小贩含笑点头:“不错。这事千真万确,渔夫真的看到了。”

柳三摇头叹道:“人怎么可能走在水上?”

小贩嘿嘿一笑,取下灯递了过来:“故事讲完啦,二位公子,买不买灯?便宜,只要半贯铜钱。”

夏乾突然觉得小贩坑人,卖灯还编故事欺骗自己。但若要他就这么空手走了,他也是心有不甘,毕竟故事还算离奇。他与柳三一人一句,将价格砍掉一半,这才心满意足地提着花灯离去。

天空中有星星点点的雪花飘落,打在二人的身上,周遭似乎一下子变得寒冷起来。夏乾此时所站地点并不繁华热闹,一下雪,人越发稀少了。

夏乾醉醺醺提着灯,觉得自己像个大姑娘。但他每走几步,眼睛都会偷偷瞄上一眼灯上所绘仙女。

见状,柳三用他的细长眼白了夏乾一眼,调侃道:“原来夏小爷喜欢这样的?青楼女子都这样,红衣红妆,身材样貌个个不差。”

夏乾不承认:“只是觉得它绘得好看。”“夏小爷年纪也不小了,却并未娶妻,家人给你说媒了吗?”“我娘有意让我先纳个姑娘做妾。但我觉得,妻子一人足矣,老了彼此照顾即可,多了碍事。”“那个姑娘怎么样?好看不?是你家下人?”“她不是下人,是朋友。我家的下人个个都能骑到我头上,你看我家夏至,当爹又当娘。还有谷雨,我还得看她脸色……”

夏乾开始絮叨起来,路也走得东倒西歪。柳三听闻只是一笑:“夏小爷喜欢什么样的?我给你介绍一个?”

夏乾真的喝多了,脑子一片空白。虽然父母催得紧,但以前很少考虑这个问题。他刚要脱口而出“善良贤惠”“美丽大方”之类的话语,但转念一想,很多姑娘都是如此,但他就是不喜欢。“不知道。”夏乾摇头,“如今的生活有些无味。若有一位姑娘出现,让平淡的日子不再平淡,如惊涛骇浪,这便好了!”

柳三哭笑不得,他也不知道夏乾在说些什么。

夏乾提着灯,开始胡咧咧:“反正,她会从天而降,救我于水火之中。或者我从天而降,救她于水火之中。”

柳三思考了一下,好像明白了夏乾的意思,不由得感叹,有钱人的想法果然特别:“你不是有个姓易的朋友?挺厉害的,汴京城早就传得满城风雨。他是不是那个能从天而降救你于水火之中的人?”

夏乾脸色一变:“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可不喜欢——”“给你找个这样的。”“不行!”夏乾简直就是在嘶吼,“易厢泉这种人毛病太多了……”

他一下子挑起了话头,说起了易厢泉的种种不是。柳三起先还有些兴趣地听着,二人穿过两条长长的街道,夏乾居然还未说完,柳三却听得耳朵生茧了。他匆匆和夏乾告别,准备回金雀楼端盘子。

细密的雪逐渐大了起来,它不再落地即化,而是舒展在青砖绿瓦上,汴京城古老的地砖就覆盖了薄薄一层糖霜,散发着寒冷清甜的味道。夏乾提着花灯,在小雪中徐徐前行,悠哉快乐。

而就在此时,漆黑的小巷突然杀出一伙人来。四五个彪形大汉,手里拿着铁棍和刀子,将路死死堵住。为首的正是陆显仁。

虽然带着醉意,但夏乾恍惚片刻便想起来此人是谁了。却万万没想到,这半个月前的事,这个姓陆的竟然记仇到现在,还在小巷里堵他。

陆显仁不知道等了多久,冻得双颊泛红,见了夏乾,立即冷笑道:“好哇,我也算没有白等,若你现在跪下求饶,我还能不打你!”

他一脸得意,也不知做过多少种蠢事了。夏乾压根不听他的话,只是亮起嗓子骂了几句,然后转身就跑。

这已然不是新鲜招式了。陆显仁愣了片刻,这次反应快,立即带人追了上去。

夏乾本就带着几分醉意,又捧着花灯,走路都如同螃蟹过街,转眼就到了小巷十字路口。既然是岔路,他决定设个路障,更容易拖延时间。他立即从巷子里拽来一块废木板,将怀里的小酒壶掏出来倒酒,随后提起了灯,依依不舍地看了它一眼。“仙女姐姐,对不住,还望保佑我逃过此劫!”他拜了一下,将灯一下子扔在棚子上。酒液瞬间燃起,火势迅猛无比。灯剧烈地燃烧。仙女的笑脸逐渐消失在火焰之中,幻化成了黑烟,穿透了浓重的雪雾。

此时,天象忽变,一阵狂风吹来,大雪飘零。夏乾腰间的孔雀毛飞了出去。它和空中的雪花在夜空中一起乱飞,像是白色面粉里混进了一小片韭菜碎末。

夏乾慌了,匆忙去捡。在雪地里翻找半天,终于看到了他的“韭菜”。而那绿色孔雀毛旁边的是一堵灰墙,墙底有个尚未修补的大洞。

洞的旁边还有一柄长刀,刀刃在大雪的夜里泛着寒光。

夏乾一惊,怀疑自己看错了。但这不像是刀,倒像是戟之类的物事。头柄是刀,而下端的棍子长长的,延伸到黑暗的角落里。

角落里坐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青黑的衣裳,厚重的衣领遮住了脸,看起来似乎是睡着了,双眉似蹙非蹙,眼睛紧闭,睫毛凝雪。几绺乌黑的头发,缠着青黑色的带子在风雪里轻扬。仔细一看,竟然是个姑娘。

夏乾喝多了酒,只以为自己生了幻觉。今日是正月大雪夜,竟然有女孩子拿着长刀露宿街头。

此时脚步声混杂在大雪里,陆显仁一行已经追来,不住地咒骂。夏乾闻声,匆忙往洞里钻去。

脚步声突然停了。只留着大雪打在旧瓦上的声音,大雪愤怒地砸向瓦片,带着一种有些可笑的仇恨感。“那乌龟居然放火!”愤怒的陆显仁见了火,示意手下以雪浇灭。眼前是岔路口,他又瞅瞅四个方向,确认都没有人,便皱眉头,“他跑哪儿去了?”“看脚印,少爷,我知道左边那个街有个狗洞。那龟孙定然钻洞跑了。”

陆显仁听闻,往左巷子走去,边走边冷笑:“狗洞?乞丐都不钻的,他去钻——”

他话音未落,突然被绊了个人仰马翻。他糊了一脸雪,惊愕地抬头看了一眼绊倒自己的东西。眼前是一柄长刀。顺着长刀往墙角里看,那里卧着一个人,厚衣遮住大半个脸。

那人突然睁开双眼,目若黑水银,散发着冷意。

陆显仁呆了一呆,几乎是下意识地问了句:“乞丐?”

女子动了动,像是要站起来,身上的雪不住地往下掉,她大半个脸也从青衣中露出来了。雪夜之下,那张年轻的脸透着一股清冷之气,美得很特别。“哟。”陆显仁趴在雪地里,声调上扬,嘴角也是上扬的。他此时已经把夏乾抛到脑后了。他只说了一个“哟”字,语气很轻浮,然后慢慢爬了起来,拍了拍衣衫。

大汉们开始调笑起哄。有些坏事,陆显仁不是第一次干了。

然而事情总有变化。那青黑衣姑娘一跃而起,快如青影,落地无声,比雪花更加轻盈。刹那间,只听“嗡”的一声,是刀锋离地的声音。寒光一闪,地上的长刀已经扬起,极快极快,几乎是擦过了陆显仁冻红的鼻子。刀锋亮如皎月,倏忽间升了天,而同时随刀扬起的还有一大片飞舞的白雪。刀的气势极猛,致使这些原本坠落的雪花逆向而飞,直击夜空。

暴雪骤然而下。

陆显仁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而此时,夏乾已经从后院翻回了家中。易厢泉正在收拾行李,见他有些狼狈,惊愕道:“怎么了?”“没什么,”夏乾摸摸后脑勺,“你要搬去梦华楼了?”“你爹总是留我,但住夏宅还是不方便。明日他离京,我也可以离开了。梦华楼客房不多,价格便宜。掌柜的肯让我住,已经是不错了。”他揉了揉吹雪的脑袋,“也不知吹雪吃了什么,一直昏昏沉沉的。我记得只喝了水?也许是今日太冷。”“我爹没有发现我溜出去?”“他忙。有我帮你扯谎,自然发现不了。”易厢泉微微一笑,“明天梦华楼见。”“不要失约!”

易厢泉犹豫一下,又说道:“总之,不要担心,不会有事的。”

他挥别,自行走了。

夏乾觉得易厢泉有事瞒着自己,但这又不是第一次了。他“哼”了一声,自己回到卧房,熟练地将书籍摆好,伪装成已经在家读了一整日书的模样。之后便躺在了床上,掏出了《聂隐娘》开始看。

他看着看着,便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梦里有青衣奇盗的身影、易厢泉的话语、夏宅的高墙、柳三的笑声,还有那位雪夜里睡在街边带着长刀的姑娘。[1] 木鱼为本书杜撰,事实上仅存于亚马孙雨林中。

第二章 上元节猜画解谜

次日,上元节到了。丫鬟们已在夏宅各处挂好五色琉璃灯、白玉灯、五彩羊皮灯,还备好了乳糖圆子、韭菜饼、细如丝的猪腿肉,一边准备,一边吵嚷着说晚上出门穿什么衣、提什么灯。

夏乾睡到中午,起床之后在宅子里兜了一圈。易厢泉不在,夏老爷更是不在了。他去夏至那边晃了晃,便带好了猜画请柬,又翻墙走到了宣德楼前御街的拐角处,再往潘楼街方向走去,便是梦华楼的所在地。

梦华楼前已经张灯结彩,小型灯山也已经搭好,上面挂了花灯,前面横了三座彩门,还有两条用草把扎成的盘龙。不远处就是桑家瓦子,是汴京城最大的瓦肆。往来的江湖卖艺人正在搬运东西,慢慢活动筋骨,准备夜晚的表演。

而几个捕快模样的人从梦华楼前面经过,行色匆匆。接着,一个人从梦华楼里走了出来,四十岁上下,一脸精明商人样。此人名叫伯叔,姓什么,不清楚。但他也算是汴京城响当当的人物,当年盘了不少酒楼,而且人脉极广,熟人遍布黑白两道。

夏乾立即上前行礼并掏出请柬来。伯叔轻轻一笑,小胡子微颤,寒暄道:“今日夏公子来早了,节目和茶水都未曾准备妥当。我也忙着张罗酒楼之事,多有怠慢。易公子刚才已经去请了,可是房间是空的,人不在。”“他可能有事在忙。”夏乾觉得易厢泉是不可能闲着的,估摸一早就去查了书卷资料。“猜画活动酉时开始,之前可在楼内看戏。”“不知是谁举办的猜谜活动?出手这般阔绰?”

伯叔笑道:“我只是个管场子的罢了,怎能知晓这么多。酒楼易主,赶上正月十五,自然要请些能人异士热闹热闹,也有意结识些权贵人物、各地富商。这才有了此次猜画的活动。”“你不是主办人?”

伯叔摇头,笑而不答。夏乾心里直犯嘀咕,又问道:“不知赏钱具体多少?”“猜画和猜谜一样。具体金额在请柬中已经写明。除去赏金之外,我们会和猜出谜题之人一起去一趟西域跑生意。毕竟丝路因战事断了,西域生意不好做,但我们会想办法重开丝路,这利润可是巨大的。”

即便是伯叔亲口说的,夏乾也难以想象这猜画的奖赏竟然这般丰厚。伯叔的话搪塞的成分居多,虚实各占五分,夏乾自然是不信什么“跑生意”的借口。丝路要是真的能通,商人都知道,见利独吞,哪有几人合作瓜分的道理?

夏乾还在思索,却被小二招呼着进去了。梦华楼楼高两层,分内场和外场。外场是露天的大院子,里面有不少卖艺人摆摊。说书的、杂耍的、演傀儡戏的,都有自己的小场子。院子侧面一个小楼梯,可以上二楼,只有几间客房。猜画活动在内场举办,里面的陈设尚不清楚。然而没有请柬的百姓只能付费在梦华楼外排队进场,最后站在外场看个热闹。

几个演傀儡戏的人从夏乾身边挤过去。一个说书人正口若悬河地讲着杀手无面的故事,这是一个十多年前在大宋境内杀人如麻的蒙面恶人。夏乾打了个哈欠,却赫然发现不远处的牌匾上写着“青衣奇盗之庸城记事”。“你们的故事已经被讲过了,很是有趣。可谓棋逢对手,我们还等着后续。”旁边的座位上坐着两位胡姬,都穿着舞服。其中一位打量了夏乾一番,开始搭话。她高鼻梁、大眼睛,显然不是中原人,却说着一口标准的京腔,还会用成语。

夏乾有些吃惊,她显然认识自己,自己却不认识对方。“京城里谁人不识夏公子,”她笑盈盈道,“我叫尼鲁帕尔,是荷花的意思。”

都说西域三十六国,这“尼鲁帕尔”不知是哪国人了。夏乾挠了挠头,又听得她说:“那位叫易厢泉的小哥一直在梦华楼住着,长得倒是不错,可惜不爱搭理人。夏公子可不是这样吧?”“我……”夏乾还没说什么,已经是一副呆样子了。两位舞姬笑了他一会儿,挽着手进了梦华楼。而此时楼前的人已经少了很多,大抵是都已经进场。夏乾匆忙付了茶钱,也跟了进去。

梦华楼的内场比外场更大,整个场子一共两层,但是屋顶甚高,可见屋顶绚丽的大幅彩绘。中间空出来一个大舞台,名为“金玉台”。二楼可通向外面的长廊,一边是天台,一边通向外场客房。内场布置陈设极度豪华,雕梁画栋,四周有产自西域的罕见花种,甚至还有冬日难以养活的牡丹,而所插的瓶是上好的瓷器。舞台四周全是座位,桌椅皆为好木所制。店小二衣着整洁,细细看去竟是上等衣料。他们随时待命,显然是训练有素的。

夏乾懂了,梦华楼不常办活动,若要有活动,定是汴京城无人可比的豪华。

他捡了一个无人的桌子坐下。旁边空着的椅子,是留给易厢泉的座位。

抬头向二楼看去,帷帐后面已经坐了好些个衣着华丽的人。尽管距离远、帷帐遮挡严密,但是夏乾仍然从影子里认出了三四个当官的,四五个富商,七八个阔太太,甚至有几个似乎是富家未出阁的小姐。

此外,他还见到一张鼻青脸肿的脸。

是陆显仁。他像是被人打了一顿。

夏乾看到此人就一肚子气,猜画本就是有赏金的活动,纨绔子弟没事来这儿消遣猜谜,自己猜中的可能性岂不是又低了几分。

朝四周看去,竟然看到了刚才见到的两个胡姬。她们围着一个白衣男子。这个白衣公子哥年轻俊朗,风流倜傥,举手投足之间尽显贵气。

夏乾有些不甘心,只觉得那人是个小白脸罢了。随后暗叹一口气,看了看旁边空落落的座位,打算趁着还没开场小睡一会儿。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咣当”一声,周围传来一片喝彩声。夏乾迷糊地睁开双眼,朦胧中感觉周围几十张桌子几乎都被坐满,似乎全都是人。

台上站了一个人,夏乾认得是掌柜伯叔。他注视着全场黑压压的人群,定力很足,声音也足够洪亮。“诸位能够光临,真是荣幸之至。猜画规则如下……”

夏乾认真听着,却觉得头皮发麻,莫名感到阴森森的。他抬头望去,只见陆显仁正在二楼隔着帘子,似乎正死死盯着他看。夏乾毫不客气地对他做个了鬼脸。

陆显仁的目光像是刀子,却像是落在别处,没有看他。

夏乾看见他就来气,想喝茶消消火,侧身伸手摸向茶杯,却碰到一只冰凉的手,也同样伸过来。

桌子旁坐了个人。

不是易厢泉,是一位姑娘。她衣裳青黑,头发乌黑,正伸着手够茶杯。

有七彩宫灯数盏,悬于四周,屋内却不如白昼明亮,终是有些昏暗。昏暗的灯光洒在姑娘侧脸上,若是柔和多一分,英气少一分,眼前的人就不对路了,可不偏不倚,她倒是很耐看。

夏乾睡得蒙了,脑中一片空白,半天才支吾说出一句:“这个座有人了。”

姑娘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站起身来打算让座。她腰上别着刀鞘,重重地磕了一下椅子,发出了“咣当”一声巨响。夏乾本身是不确定的,如今见了这刀鞘,像是认出她来了,急道:“但是你可以坐!”

姑娘一怔,点点头,又慢慢坐了回去。像是个不爱说话的姑娘。“你这是刀吗?叫什么刀?”夏乾好奇问道。“青柳斩月。”她的声音倒是很好听。

夏乾看了刀半晌,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他依稀记得除夕夜,绊倒他的是长刀,就像青龙偃月刀那种长刀。如今看起来,这刀似乎更短一些,像是捕快佩戴的那种。

夏乾想了一会儿刀的事,又偷偷瞄了瞄她,想着她是谁。这思来想去,锣声又响了。夏乾“啊”了一声:“伯叔说了什么?”

他觉得这个姑娘不太爱说话,或者对陌生人戒心比较重。自己没指望她答话,本想就当作自言自语算了,但姑娘转头告诉他:“五幅画是按难易程度分的。从易到难,赏金是一百两、两百两、三百两、五百两、八百两。”

夏乾第一次确切地听到钱数,有些瞠目结舌。

今日来的除了看戏的百姓,大多都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伯叔此语一出,如同板上钉钉,这笔将近两千两的赏金定然是要发出去的。可是这笔钱实在太多了。也许猜画的内容非常难,抑或本无固定解,无人猜出,赏金自然不用付了。

但若是赖账,必定信誉全丢。商人的诚信若毁于一旦,日后生意不会好做。

姑娘将茶饮尽,又从怀中掏出小酒壶,直接喝上几口,侧过头来摇摇酒壶,问夏乾:“喝酒吗?你让座给我,我当请你喝上一杯。”

夏乾一怔,心想,也许江湖人都会这样。随后将空茶碗递过去问道:“我在京城见过你,我——”

夏乾只想问问她的名字,话音未落却听得一声锣响,观众叫好。他心里觉得真是糟糕,规矩没听全,这是要开始猜了。

只见舞台上几名壮汉搬着雕花乌木架子上来,五幅卷轴横立于上,旁边有红色长绳。

夏乾心咚咚直跳,有些期待。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酒,差点没吐出来——这酒也太烈了!转身看过去,旁边的这位姑娘也在喝,喝完了又倒,倒了又喝,也不知喝了几碗了。

夏乾暗叹一声,还是一鼓作气闷声干了。

姑娘问他:“你还要喝吗?”

夏乾被酒烧得说不出话,赶紧摆摆手拒绝了。

此时,台上的伯叔上前一笑,拉住绳索:“大家仔细看好了,这第一幅画。”

他一扯绳子,第一幅画唰的一声展开。上面画了一只普通至极的果篮,果篮之中是水果。大宋的书画重理法、重写实、重质趣、重精神,书画大师技艺精湛,非他朝可比。水果的样式绘制得格外逼真,重在描摹,缺少了意境美,这点在一般的书画中并不常见。

图上绘着四种水果。荔枝数颗,有的已被剥开,果肉黄色,皮却为蓝色。梨子的果皮为白色。金橘的皮为红色,桃子翠绿。画卷题名也很怪:荔枝梨金橘桃图。

有群众嚷起来:“这是违背常理的,违背常理!”

周围人叽叽喳喳地说着,场内一片混乱。台上的伯叔见状,清清嗓子,用洪亮至极的声音道:“诸位莫要议论。这是第一题。图中果子千年不坏,万年不腐,乃自然之色。请于十五日之内将画中水果带入梦华楼,先到者胜。”

他说完,不知怎么的又取下一幅字挂着,像是酒楼祝词:以诚相待,以德相交。有事相托,莫要推辞。

全场哗然。夏乾瘫在椅子上:“怎会有这种东西,明明是骗人!对了,你还没说你的名字……”

姑娘答道:“我叫韩姜。”

周围依旧吵闹,夏乾却觉得此时安静异常。明亮的灯光似乎要晃了眼睛,空气中还有酒和茶的味道。但青黑衣姑娘眼眸低垂,声音很低,那“韩姜”二字的音调也低,那两字就好像是冬日里的雪,是冻结的湖面,是寸草不生的荒地。“‘独钓寒江雪’的寒江?”

她自顾自饮酒道:“不是,是韩和姜,两个姓氏的组合。”

夏乾“哦”了一声,觉得有些奇怪。

她好像不愿意多说什么。夏乾很会察言观色,立刻转移话题:“你说,这第一幅猜画到底是什么意思?”

韩姜看了看他的衣饰,又看了看画,没作声。夏乾见她不说话,便道:“你肯定猜到了,为什么不说?”

她摇摇头:“我猜到有何用,你猜到才有用。”

夏乾急道:“那你可以告诉我。”“你都没说你的姓名。”“夏乾,乾坤的乾!不是金钱的钱。”夏乾又开始胡乱解释起来。“你爹是不是夏松远?也在京城吗?”“对。但他不常来汴京,现下估计已经走了。”夏乾点点头。

韩姜叹道:“南夏北慕容,你家家财万贯,为何还要来赚这奖金?”“我爹说,大宋富商极多,但没人具体统计过。夏家其实没有传说中的那么有钱,在江南一代也就是小富,但是对下人和伙计很大方,所以大家都夸赞,久而久之我家的名声就传出去了。”夏乾吞吞吐吐说着,又是一声锣响。群众立刻安静了。夏乾与韩姜双双闭嘴,眼也不眨地看着台上。

只见伯叔一拉绳索,第二幅画唰的一下就展开了。

众人“唉”了一声。因为与第一幅画相比,不论画风、手法技艺和内容,都比不上第一幅的奇怪水果。它像是某种大型装置,像是水车,又像是没建好的房子。

台上,伯叔上前,朗声道:“请诸位将此物修复,并详述它的机理。”

看客不满意地叫了起来,怨声一片。夏乾沙哑着声音自语:“这是什么东西?什么名字?它在哪里?如何修复?”

四周的人全部低声议论起来,像是无人知晓其意。

韩姜端详许久,疑惑道:“看起来像是水车,体积应当是不小的,但是却从来没见过。水车一般是做灌溉之用,但……”“哪里有这样的水车?”夏乾有些丧气,觉得赏金离自己越来越远,“它右边的确像是水车,但也许是风车。这活动,为什么不弄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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