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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23 05:09: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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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澳)加思·尼克斯

出版社:天地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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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王国传奇2:萨布莉尔

古王国传奇2:萨布莉尔试读:

序章

在古国界墙三里开外的地方,已经能够充分感受到古国的力量了。界墙那边的安塞斯蒂尔正值正午,艳阳当空。这边则是乌云密布的黄昏时分,一场大雨骤然落下,大家都还没来得及支起帐篷。

产婆将斗篷的领子拉高至脖子处,俯身再次去查看女人的情况。雨水顺着她的鼻子滴落到下面那仰面朝天的女人的脸上。产婆呼出的气凝成了白色的雾,她的病人则半点儿气息都没有了。

产婆轻轻叹了一口,慢慢直起了身,守护者们从这个细微的动作中已经得到了答案。这个踉踉跄跄地闯进他们林中营帐的女人已经死了,她努力延长生命只是想让自己的孩子活下来。产婆从死去的女人身边抱起那个可怜的小东西,婴儿在襁褓中抽搐了一下后,也一动不动了。“这孩子也……?”开口说话的这位守护者额间有着用草木灰新画的咒印。“那也没必要举行洗礼了。”

他抬手打算擦去额头的咒印,却突然停了下来,原来有一只苍白的手干净利落地抓住了他的手,阻止了他的动作。“少安毋躁!”一个平静的声音说道,“我绝无恶意。”

说话的人松开手,来到火光下。在场的其他人不是用手涂抹着咒印,便是握弓搭箭,毫无欢迎之意,全都进入了戒备状态。

来者大步走向尸体,望了一下,然后将视线转向守护者们,同时摘下了头上的兜帽,露出那张因为长期没有照过阳光而死一般苍白的脸。“我叫阿布霍森。”话一出口便引起了周围的骚动,就好像他将一块巨石投进了一潭死水中,“今晚的洗礼照旧进行。”

咒契法师看了一眼产婆怀中的襁褓,开口说道:“这个孩子已经死了,阿布霍森。我们是旅居者,生活待我们不厚,我们总免不了遇到残酷的事情。我们知道什么是死亡,领主大人。”“我想我更知道。”阿布霍森答道,他苍白的脸上露出微笑来,唇角因此而上扬,露出一口和皮肤差不多白的牙齿,“听我说,这孩子还没有死。”

咒契法师强迫自己直视阿布霍森的眼睛,但很快就逃避地望向了自己的同伴。守护者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有个女人开口说道:“那好,这件事很容易解决。阿里尼尔,你来赐给这孩子印记。我们会去李奥维的浅滩,在那里新驻扎一个营地。你一忙完就过来和大家会合。”

咒契法师微微点点头,表示同意。大家缓缓离开,开始打点行装,收拾他们扎到一半的营帐。他们全都磨磨蹭蹭地走着,心里不太愿意拔营而去,但更不愿意留在阿布霍森身边。因为这个名号背后隐藏了太多的秘密和无从言说的恐惧。

产婆正打算放下孩子,一起离开,阿布霍森开口道:“稍等一下。这里还需要你来帮忙。”

产婆低头去看孩子,这是个女孩,要不是完全一动不动的话,还真像只是在沉睡的模样。产婆听说过阿布霍森,要是这孩子真的还能活下来……她小心翼翼地再次抱起孩子,将孩子递给咒契法师。“如果咒契不能—”阿布霍森举起一只毫无血色的手,打断了咒契法师的话。“我们还是听从咒契的选择吧。”

法师再次望了孩子一眼,发出一声叹息。他从袋子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并高举在空中,大声吟诵起来。这是一段咒契的开场白,咒文中列述了万物之生长、囊括了过去与未来。在他吟诵时,小瓶子内出现了亮光,伴着吟诵的节奏而跃动。吟诵完毕,法师拿小瓶碰了碰地面,又将它贴在自己额前用草木灰画出的印记上。然后他将瓶子举到孩子上方,瓶口朝向孩子。

闪光的液体洒在婴儿头上的瞬间,一阵强光照亮了四周的树林。法师高声念道:“以统领万物的咒契之名,我们为这个名叫—”

通常,孩子的父母会在这时报出孩子的名字。但此时,开口的却是阿布霍森,他说道:“萨布莉尔。”

他刚报出名字,法师额前的草木灰便消失了,孩子的额头慢慢浮现出同样的印记。咒契接受了这次洗礼。“可是……可是她明明已经死了!”咒契法师大声说道,他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自己的前额,想确认草木灰是不是真的已经消失了。

无人作答,产婆的目光越过篝火凝望着阿布霍森。阿布霍森的眼中一片虚无,他的瞳孔倒映着跃动的火焰,但却视而不见。

一阵刺骨的寒雾缓缓从他身后升腾起来,朝着篝火那边正在闪躲的法师和产婆弥漫而去,两个人虽然想逃却因为太过害怕而无力逃跑。

阿布霍森听见了孩子的哭声。这真是太好了。如果她已经穿过了第一道门,他就得必须事先做好充分的准备才能将她追回来,即便追回来,她的心智也会遭到很大的打击。

水流湍急,他太了解冥河的这条支流了,他成功地绕开了那些意图将他拖入其中的池塘和旋涡。他能感觉到水流正在吮吸着他的灵魂,但在他强大的意志力面前,冥水只能洗去他皮肤的颜色,却无法危及他的存在。

阿布霍森停步聆听,当听到孩子的哭声在减弱时,连忙加快了前进的脚步。她或许就快穿过第一道门了。

第一道门是迷离的雾障,雾中有一条深暗的通道,河水由这条通道倾泻而下,直抵幽冥深处。阿布霍森疾步赶往第一道门,在门边停下了脚步,这个孩子还没穿门而过,那是因为有什么东西截住了她,并将她抱了起来。那个东西站在那里,在黑色冥水的衬托下,隐隐浮现,是一个颜色略深的影子。[1]

影子高出阿布霍森数英尺,原该长着眼睛的地方有两团暗淡的鬼火正在燃烧。从它身上散发出阵阵腐肉的恶臭,与河水中散发出的寒气混在一起。

阿布霍森慢慢向那个影子走去,双眼则注视着孩子,那个东西正用钩状的手臂松垮垮地抱着她。小家伙即便睡着了也是一刻不停地扭动着身子,似乎在寻找妈妈的乳房。影子把小家伙抱得离自己远了一些,就好像她是滚烫的,带有腐蚀性。

阿布霍森从挂在自己胸前的铃带上慢慢取出一只小型的银色摇铃来,他刚刚动腕摇铃,那个影子便把婴儿举了起来,干涩滑腻如沙砾间游蛇般的声音响了起来。“她是你灵魂的传承,阿布霍森。只要她还在我手上,你就不能对我用咒语。或许我该让她追随她的母亲一起穿过这道门才是。”

阿布霍森皱起了双眉,当他识破眼前这个东西的真面目后,又将法铃收了起来。“凯瑞格,改头换面了啊。你竟然能冲到第一道门外面,是哪个蠢货帮你来到这么远的地方?”

凯瑞格咧嘴笑了起来,阿布霍森瞥见他喉咙中有燃烧的火焰。“只不过是个法力平平的家伙而已。”黑影答道,“可惜没什么本事 。他竟然没有意识到这是一次交换。唉,可惜他这条小命不够让我穿过最后这道门。你能来真是天助我也。”“我?曾经将你锁在第七道门外的人?”“没错。”凯瑞格轻声说道,“很讽刺,不是吗?你要是还想要这个孩子的话……”

他作势要将婴儿抛入水中,睡梦中的孩子被他的动作给惊醒了,立刻大哭大喊起来,小小的拳头紧握着凯瑞格的影形物质,把他揪得就像是皱成一团的长袍。凯瑞格大呼起来,想甩开小家伙的手,可她就是不放,凯瑞格无奈之下用力将她丢了出去。腾空的小家伙放声大哭起来,冥水眼看就要接住她了,阿布霍森一个纵身前跃,抢在凯瑞格和冥水之前抓住了她。

救回小家伙之后,阿布霍森向后退去,他单手取出了那只银铃,摇了摇,银铃发出两声闷响,像被东西蒙住了似的,但声音真实可辨,空中鸣响起空灵的铃音,清澈、锐利,充满了生命力。凯瑞格一听到铃声,便畏惧得连连后退,直至跌入门内那个黑色的深渊。“很快又会有笨蛋把我带回来的,到那时……”在河水吞没他时,他吼叫道。水流激荡回旋,凯瑞格已消失不见。冥水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阿布霍森久久凝视着第一道门,既而发出一声叹息。将银铃放回铃带后,他低头去看怀中的小家伙。那个婴儿也在看着他,黑色的眼睛和他的一模一样。

河水吸走了她皮肤的色彩。阿布霍森紧张地探出一只手覆在她额头的印记上,他感应到她的灵魂仍在。冥水原本应该吸尽了她的生命之魂,所幸咒契的印记保护了她。正是她的生命力灼伤了凯瑞格。

小家伙冲阿布霍森露出笑容,发出咯咯的声音,阿布霍森感觉到自己的唇角也上扬起了一个弧度。他就这样面带微笑,转身踏上了漫长的逆行之路,带着她一起穿过了那道重返现世的门。

婴儿哭了起来。阿布霍森也跟着睁开了双眼。产婆绕过将熄的篝火正打算抱起孩子。地上的冰霜咔嚓作响,阿布霍森的鼻子上结着霜柱。他用袖子抹了抹鼻子,连忙弯下身去看婴儿,那焦急的样子和每一位盼来了新生儿的父亲一模一样。“孩子怎么样?”他问道。产婆惊讶地望着他,明明已经死去的孩子竟然发出了响亮的哭声。她活过来了,不过和他一样面如死灰。“你听,”产婆回答道,“她的状况非常稳定。但对她来说气温好像有点儿低—”

阿布霍森对篝火做了个手势并念出了咒语,顿时火光冲天,地上的冰霜瞬间消融,雨水化为了蒸汽。“先这样维持到明天早上吧。”阿布霍森说道,“我会带她去我的住处。你和我们一起去吗?”

产婆犹豫了一下,看看仍然远远站在篝火那边的咒契法师。法师避开了她的目光,于是她低下头,看着怀里正在放声大哭的小女婴。“你是……你是个……”产婆喃喃地说道。“一个役亡师吗?”阿布霍森接过她的话,“不完全是。躺在这里的女人是我的爱人。她当初要是没有选择我的话,应该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萨布莉尔是我们的孩子。你是不是没看出来我们是一家人?”

产婆看着他探身从自己怀里接过萨布莉尔,然后抱在胸前轻轻摇晃起来。小家伙很快便安静下来,进入了梦乡。“好吧。”产婆答道,“我和你们一起走,帮你照顾萨布莉尔。不过,你必须得给她找个奶妈……”“除了奶妈,我肯定还会为她做更多的准备。”阿布霍森若有所思地说,“不过我的住处并非—”

咒契法师绕着篝火走了过来,他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如果你需要一个略懂咒契的随从……”他稍稍迟疑了一下,接着说道,“在见识过您高超的咒契法力后,我愿意为您效劳,尽管我不舍得离开我的同伴们。”“也许你根本不必离开他们。”阿布霍森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于是他面带微笑地说,“只要你们的首领不介意有两位新伙伴加入的话。我的工作注定了我必须四海为家,古国境内的每一寸土地都印有我的足迹。”“你的工作?”虽然营帐中已经不再寒冷,法师问时,仍然止不住微微颤抖起来。“是的。”阿布霍森道,“我是个役亡师,但绝非泛泛之辈。庸碌者擅于让亡者复活,而我则引导他们安息。不愿安息者我便尽我所能将之禁锢。我是阿布霍森……”

他看了那婴儿一眼,又补充了出人意料的一句:“萨布莉尔之父。”【注释】[1] 英尺,长度单位,1英尺=0.3048米。第一章意外的来信

小兔子是在几分钟前逃掉的。它粉色的眼睛如同玻璃一般清澈,干净洁白的毛皮上血迹斑斑。它那身兔毛干净得有些反常,就好像刚刚洗完澡似的,闻上去还有淡淡的薰衣草香。

兔子旁边站着一位少女,身材高挑、皮肤苍白。一头乌黑的头发,长度刚好到下巴,是时髦的波波头造型。女孩既没化妆,也没戴什么珠宝,只在海军制服夹克上别了一枚亮晶晶的学院徽章。这枚徽章,加上她那身长裙、袜子以及朴实的鞋子,说明她还是个在读的女学生。在她校徽的下面别着名牌,名牌上面绣着“萨布莉尔”的字样,还有罗马数字“VI”和一顶镀金的皇冠,这表明她是六年级的学生,而且成绩优秀。

毫无疑问,兔子已经死了。萨布莉尔收回视线。她望向大路边那条砖砌的小路,弯弯曲曲的小路向前延伸,尽头处是两扇很大的熟铁制成的门。门上有金色的哥特体的镀金大字:威沃利学院。此外,还有一行稍小的字:为培养青年女性的素质,建立于1652年。

一个娇小的身影灵巧地避开了门上为防攀爬而设的尖状物,在离地面几尺的地方跃身而下,然后开始奔跑起来。她的发辫在身后飞扬着,鞋子踩在地砖上啪啪作响。小女孩一路闷头狂奔,速度渐渐稳定后,她抬起了头,看到了萨布莉尔和那只死去的兔子,她放声尖叫起来。“小兔子!”

萨布莉尔一惊,稍一犹豫后,她在兔子旁边蹲下身,伸出苍白的手去摸兔子两耳间的位置。她双目紧闭,脸上的表情就好像瞬间石化了一样。从她微启的双唇间传出微弱的哨声,宛如远方的风声。她的指尖升腾出雾气,膝上起了薄霜。

那个向这边跑来的女孩看到萨布莉尔突然脚下一软,眼看就要倒在地上了,好在她及时回过了神。转眼间,她已经恢复了平衡,并伸出双手去抓那只兔子—那只兔子已经奇迹般地活了过来,双眼明亮而闪烁,挣扎着急于摆脱萨布莉尔的掌握,就好像要逃出澡盆似的。

萨布莉尔提着兔子的后颈,站起了身。“小兔子!”小女孩又叫了一声,“哦,谢谢你,萨布莉尔!我听到刹车声还以为……”

当萨布莉尔将兔子递给小女孩时,血迹沾在了她的手上,她不由得缩起了手。“它会好起来的,杰茜丝。”萨布莉尔带着倦意说道,“只是有点儿擦伤罢了,伤口已经愈合了。”

杰茜丝仔细地检查了一下小兔子,然后抬头望着萨布莉尔,眼中充满了恐惧。“明明有血,可是却没有伤口。”杰茜丝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到底……”“我什么也没有做。”萨布莉尔打断她,“倒是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会违规离开学校吗?”“我是追着小兔子一路跑出来的。”杰茜丝回答道,随着谈话内容越来越平常,她的眼神也恢复过来,“你看……”“别找借口。”萨布莉尔一本正经地说,“你还记得周一大会上安布瑞德太太是怎么说的吗?”“我没有找借口。”杰茜丝顶嘴道,“我是有原因的。”“你自己去跟安布瑞德太太说吧。”“哦,萨布莉尔!别这样!你知道我就是出来追小兔子的。我从来也没擅自离开……”

萨布莉尔投降般地举起了双手,朝身后的大门比了个手势。“你要是能在三分钟内返回学院,我就当没见过你。这次直接从校门进去,我回去时会替你关上门的。”

杰茜丝露出笑容,一副开心的模样,她搂着兔子转身沿车道飞快地往回跑去。萨布莉尔目送她进入校门,她再也无法压抑周身的寒意,冷得直打哆嗦。都是一时的心软,她才打破了自己向父亲许下的誓言。这次只是一只小兔子罢了—可一旦开了头,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呢?要知道能挽救一只兔子,就能挽救一个人。

更糟糕的是,这一切对她来说简直易如反掌。她在冥河的源头抓到灵魂后,只用了一招就把它带回来了,而在起死回生的时候,她仅用最简单的咒印就治好了伤口,甚至都不需要役亡师常用的摇铃或是其他法器。口哨和意志力已经足够了。

对于萨布莉尔来说,死亡和死亡之后的事全无神秘可言。然而,她宁愿自己对这些一无所知。

这是萨布莉尔在威沃利的最后一个学期—实际上是最后三个星期。她其实已经毕业了,英语课和音乐课都是第一名,数学课第三名,科学课第七名,格斗课第二名,礼仪课第四名。她魔法课的成绩更是遥遥领先,不过毕业证书上没有这门课的成绩。因为魔法只在安塞斯蒂尔靠近界墙的区域有用,界墙是古国与安塞斯蒂尔的交界处。远离界墙的地区,是没有人用魔法的,就算有,顾及体面的人也不会提起。[1]威沃利学院距离界墙仅40英里远,学校的声誉极佳,只有在得到家长特许的情况下,学院才会教学生学习魔法。

萨布莉尔的父亲离开古国时,想为五岁大的女儿找个寄宿学院安身,正是出于能学习魔法的原因才选择了威沃利学院。他预付了第一年的学费,用的是古国那种耐磨的银圆。自那以后,他每年仲夏和冬至都会来看望女儿,带来更多的银圆,并且小住几日。

女校长对萨布莉尔偏爱有加是情理之中的事。和别的女孩不同的是,萨布莉尔不会因为父亲鲜少来看望自己而不开心。安布瑞德太太曾问过萨布莉尔对此会不会介意或不开心,萨布莉尔回答说,她见到父亲的次数远多于他实际来过的次数。安布瑞德太太不教魔法,也不想了解太多关于魔法的事,她对魔法的关心仅限于一些家长愿意花大价钱让孩子学习基础巫术和咒语,这个令人愉快的事实。

安布瑞德太太根本不想知道萨布莉尔是怎么见到她父亲的。而萨布莉尔则一直在期待着父亲的来访,她根据历书观察月亮的运行轨迹,书上记载着两个国度的月相变化以及界墙两边从未同步过的四季、潮汐及其他朝暮变化的宝贵信息。每当月形渐残的时候,阿布霍森的影像就会出现在萨布莉尔面前。

在等待父亲的夜晚,萨布莉尔会把自己锁在房里进行研究(这是作为六年级学生的福利—早先她只能偷偷溜进图书馆),烧上一壶水,边喝茶边读书,直到那阵特别的风盘旋而至,炉火熄灭,灯光暗去,百叶窗哗哗作响—在这些似乎是必不可少的前奏过后,父亲发着幽幽磷光的影像便会出现在空空的扶手椅上。

十一月时,萨布莉尔特别希望能见一见父亲。这也将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因为她即将毕业,得和父亲聊聊未来的打算。安布瑞德太太希望她能继续学业,但这样一来她就得搬到离古国更远的地方。在那里,她的法力会减弱,父亲也只能亲自去学院探望她了。那样的话,实际探望的次数将会比现在少。但如果能继续学业,她和五岁起就一起结伴的好友们就不用分开了,同时她的社交范围也能拓宽不少,尤其是可以结识到一些年轻的男性。在威沃利学院,男生简直是太稀有的生物。

失去法力的同时,减少她和死亡以及亡魂们打交道的机会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萨布莉尔边等着父亲,边在心里盘算着,她手上仍然捧着书,半满的茶杯危险地放在椅子扶手上,随时都可能失去平衡。都快午夜了,可是阿布霍森还没出现。萨布莉尔已经查了两次年历了,她甚至都掀开窗帘透过玻璃向天空张望过了。今晚无疑是暗月夜,但全无父亲来临的征兆。这还是有生以来他第一次失约,萨布莉尔心头突然感到一阵不安。

她极少会去想古国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子,可此时那些古老的传说,伴着儿时和旅行者们一起生活的零碎记忆,一同涌上心头。阿布霍森是个强大的魔法师,可即便是这样……“萨布莉尔!萨布莉尔!”

一个高分贝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随即响起仓促的敲门声和转动门把手的声音。萨布莉尔叹了口气,从椅子上站起身,端起茶杯,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小姑娘,颤抖的双手不停地摆弄着自己的睡帽,一张脸吓得全无血色。“奥怀恩!”萨布莉尔叫着小姑娘的名字,“怎么了?是不是苏珊又生病了?”“不是的。”小姑娘抽泣着,“我刚才听到塔楼的门后面有声音,还以为是吕蓓卡和伊勒瞒着我在偷吃夜宵,于是我就开门看了一眼……”“什么!”萨布莉尔惊呼,立刻警惕起来。在离古国这么近的地方,没有人会在半夜打开通往户外的大门。“我很抱歉。”奥怀恩哭着说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打开它。门后面不是吕蓓卡和伊勒,而是一个打算要闯进来的黑影。我马上就关上了门……”

萨布莉尔将茶杯扔到一旁,一把推开奥怀恩,夺门而出。听到瓷器掉在地上的声音时,她人已经冲到走廊了。在她身后,奥怀恩因为她这一暴殄天物的行为发出了抽气声。萨布莉尔对此充耳不闻,开始奔跑起来,边向西边的宿舍跑去,边沿路打开所有的灯。当她来到宿舍跟前,听到从敞开的门内传出了一阵尖叫,叫声越来越大,歇斯底里。宿舍内共住了40个不满11岁的女孩,她们大多数是一年级的学生。萨布莉尔深吸一口气,迈步进门,双手已做好施咒的准备,不用多看她就已经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

宿舍又窄又长,屋顶不高,窗户不大。床和梳妆台分列在房间的两边。走廊的尽头,一扇门通往西塔楼的台阶。门的正反面本来都上着锁,但这根本无法阻挡来自古国的力量。

门敞开着,一个黑色的身影立于门外。这个黑影面目模糊、五官不明,头在不停地扭动,一只只有四指的手上提着一个普通的大袋子,粗糙的布与它虚幻的身体形成鲜明的对比。

萨布莉尔比出一连串复杂的手势,勾勒出几个咒印来,分别寓意睡眠、宁静与安息。她用手指指向宿舍两边,然后勾勒出一个至尊符,让所有咒印合一。刹那间,屋里所有的女孩都不再尖叫,慢慢躺在了床上。

那个家伙的头不再左顾右盼,萨布莉尔心知它的注意力集中到了自己身上。它慢慢移动,笨拙地抬起一条腿向前迈出,停了一会儿后,又抬起另一条腿,向前迈步。它动作缓慢且重心不稳,它的脚和单薄的地毯相互摩擦,发出古怪的声音。它每经过一张床,床上方的电灯都在骤亮后瞬间熄灭。

萨布莉尔垂下双手,注视着那个家伙的身躯,感应着它究竟是何物。虽然没带任何法器或道具,但她只迟疑了一下,便越境步入冥界,双眼仍紧盯着入侵者。

她站在冰冷的冥河里,河水静静地流淌。不带一丝暖意的灰暗光线一直扩散到宽广的地平线。萨布莉尔听到了远处第一道门处传来的声音。

没了在现实世界笼罩在其周身的死亡瘴气,萨布莉尔看清了那东西的真实模样。这是古国的物种,似人更似猿,智力明显低下。更让萨布莉尔吃惊的是,这东西的背后有一条黑线,那黑线直深入河里,一直穿过第一道门,通向冥界的更深处,那里有一位老练的操纵者正主宰着这一切。只要有这根线在,这个东西从感官到灵魂都将完全受到主人的操控。

有人碰了萨布莉尔的肉身一下,她心有不甘地将感官拉回到现实世界,当她冰凉的身体回暖时,她感到有些反胃。“那是什么东西?”萨布莉尔耳边响起一个镇定的声音。说话的人已经上了年纪,声音中蕴含着咒契魔法的力量。这是格林伍德女士,威沃利学院的魔法督导。“一个亡者仆役—是个灵体,”萨布莉尔答道,她的注意力又回到那个东西身上。它已经来到宿舍中间,仍然一步一摇。“它没有自主意识,是被其他力量遣回现世的,控制者在第一道门后。”“它来这里干什么?”魔法督导问道。她的声音虽然很镇定,但萨布莉尔可以感觉到咒印在她的声音中聚集,在她的舌尖上成形—这咒印能释放闪电与火焰,力量足以摧毁大地。“它好像没什么恶意,也没造成什么实际的伤害……”萨布莉尔缓缓作答的同时,寻思着更好地解决问题的可能性。她经常会向格林伍德小姐解释关于役亡术的魔法。这位魔法督导传授的咒契魔法中,役亡术显然不在教学大纲上。萨布莉尔从父亲以及亡者身上学到的知识远比自己想学的多……“少安毋躁。我试试看能不能和它谈谈。”

冰冷的河水再次包围过来,冥水好像想要绞起她的双腿,迫不及待地将她裹挟着带走。萨布莉尔牢牢地把持住自己的意志,寒意蜕变为一种无害的纯粹的触感,水流便成了令人愉悦的微澜轻波。

和在现实世界一样,那东西正向前靠过来。萨布莉尔伸出双手拍了拍,发出清脆的声音。在回声消失前,萨布莉尔吹了几声哨,哨声同样回响起来,甜美的哨音和尖锐的掌声交织在了一起。

那东西听到声音后开始后退,并用双手遮住耳朵,慌忙之中松开了手中的布袋。萨布莉尔不由得感到吃惊。之前她并没注意那个袋子,因为她压根就没想到布袋会出现在这儿。很少有东西能在现实世界和亡灵国度同时存在。

更让她吃惊的是,那东西竟然弯腰向前跃入水中,寻找起袋子来。它一下子就找到了袋子,但却因为脚下不稳而失去了平衡。袋子浮起来,那东西却被河水吞没了。看到它随流水而去,萨布莉尔这才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但她的心马上又提了起来,因为那东西将头探出了水面并大叫起来:“萨布莉尔!我是信使!快接住袋子!”那是阿布霍森的声音。

萨布莉尔向前跑去,水中一只握着袋子的手探了出来。她伸手去抓,落了个空,随即又试了一次。总算抓住袋子后,那个东西也被水流完全淹没了。萨布莉尔望着它,听到第一道门后传来的轰鸣声陡然增大,每当有东西顺流而下时便会这样。萨布莉尔转过身,艰难地逆流而行,当她到达某个地点时,便能轻松地返回到现实世界。她手中的袋子很沉,她的胃也开始难受起来。如果这真是阿布霍森派来的信使,那也就是说阿布霍森无法返回现实世界。

这便意味着他不是已经死了,就是被最后那道门后面哪个原本应该安息的东西给困住了。

萨布莉尔再次感到反胃,她跪在地上,浑身颤抖着。她能感觉到魔法督导的手按在自己的肩头,但她的注意力被手上的袋子牢牢吸引了。她就算不看也知道那个东西已经离开了。它的灵魂越过第一道门后,在现实世界残留的表象便跟着消失。地上仅留下一小撮来自坟墓的土,天一亮便会被扫掉。“你干什么去了?”魔法督导问时,萨布莉尔正用手指梳理着自己的头发,冰晶从她指间落下,掉在了她膝前的袋子上。“有我的信件。”萨布莉尔答道,“我去取信了。”

她打开袋子,把手伸了进去,摸到里面有剑柄,便顺势将剑取了出来,鞘仍在剑上。她将剑放在一边,不用抽剑出鞘,她也知道在剑刃上刻有咒印,剑头镶着暗色的绿宝石,十字护手处镀了层青铜,她如同熟悉学院那些乏善可陈的餐具一样熟悉这把剑—这是阿布霍森的剑。

紧接着,她又从袋子里掏出一条用棕色旧皮子制成的铃带,一掌宽,散发着阵阵蜂蜡味。带子上悬挂着七个管状的皮袋,第一个才药瓶大小;尺寸依次渐大,到第七个时,已经像水罐那么大了。铃带设计成当胸佩戴的式样,袋子垂在胸前。萨布莉尔打开最小的铃袋,掏出一只小银铃来。深色的桃木把手打磨得相当精细。尽管萨布莉尔拿得很小心,但铃铛还是轻轻摇晃起来,发出清亮甜美的声音,即便声音消散,仍然在听者脑海中久久回荡。“这是父亲的法器,”萨布莉尔低声道,“这是役亡师的道具。”“可这铃上……还有把手上都刻着咒印!”魔法督导插话道,她低头望时,表情相当入迷,“役亡术是肆行魔法,不受咒契的制约……”“我父亲不是普通的役亡师。”萨布莉尔淡淡地说道,双眼仍凝视着手中的银铃,脑海中浮现出父亲那双褐色的、布满皱纹的双手握着铃铛的画面,“禁锢亡灵,而非唤醒它们。父亲是咒契忠诚的仆人。”“你打算离开我们,对吗?”萨布莉尔将铃铛收回袋中,一手执剑,一手握着系铃站在那里,魔法督导突然开口问道,“我刚才看到了,铃铛上映射出的那一幕。我看到你穿越界墙的情景……”“对。我要去古国。”萨布莉尔开口的同时,被老师的话点醒了,“我的父亲一定是出事了……我要找到他……以我身上的咒契的名义发誓。”

说罢,她触碰了一下额上的咒印,那印记一闪之后就看不见了。魔法督导点了点头,也用手碰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咒印亮起的瞬间,时间格局受到了影响。随着印记暗下来,宿舍四周响起嘈杂声和窃窃私语声。“由我来关门并向学生们解释这件事。”魔法督导语气坚定地说道,“你走吧……为明天准备一下。”

萨布莉尔点头离开,她试着集中注意力去思考要为此次古国之行做些什么准备,而不去纠结于父亲到底出了什么事。明天她要赶早叫辆车去拜恩—离学院最近的那个小镇,然后乘巴士前往界墙附近的安塞斯蒂尔边界区。运气好的话,她下午就能到那儿……做计划的同时,她仍然会时不时地想起阿布霍森来。到底是什么把他困在了死亡之境?

即便是赶往古国,她又能做些什么呢?【注释】[1] 英里,长度单位,1英里=1.609344千米。第二章界墙与风笛

安塞斯蒂尔的边境区域横跨东西海岸,与界墙平行,两者相距半英里左右。蛇腹形状的铁丝网仿佛一条条黑色的蠕虫被锈迹斑斑的铁桩固定在地上。壕沟和混凝土碉堡构成一道后方防御网。许多重点区域这样布局都是为了能兼顾腹背,壕沟后面还布有大量的刺网,用来防御后方。

事实上,比起防止人们从古国取道而入安塞斯蒂尔,边境区域倒是更为有效地挡住了来自安塞斯蒂尔的人潮。有本事能越过界墙的家伙自然也就有办法化身为士兵,或是隐形,或是索性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什么刺网、子弹、手榴弹,还有迫击炮弹又能耐他何,尤其当古国刮北风时,这些东西就更没用了。

出于对技术装备的不放心,安塞斯蒂尔边境区域的边防兵还是在卡其布的军装外面穿上了盔甲。头戴能够护鼻、护颈的头盔,手持款式极其复古的佩剑。他们身上还背着盾牌,更准确的说法叫作“边境区域边防兵专用小型圆盾”。从他们身后看去,卡其布军装隐没在盾牌之下,盾牌上那闪亮的防卫队标记或个人标记却十分醒目。这一岗位更不需要穿迷彩服。当萨布莉尔跟着前面乱哄哄的游客从前门挤下车时,看见一队年轻的士兵正从车边经过。她很好奇这些士兵对自己异乎寻常的防卫职责会做何感想。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是从遥远的南方应召入伍的,在他们的现实世界里没有东西会用魔法偷偷爬过界墙。而在这里,她能感觉到魔法在暗暗涌动,让人有一种暴风雨将至前的窒息的感觉。

自荒凉一片的铁丝网和壕沟望去,界墙本身平平无奇,就像任何其他的中世纪遗迹一样。这座古老的石墙高约四十尺,墙头有锯齿。除了保存完好无损之外,几乎乏善可陈。但那些有识之士一眼就能看出墙体石块上布满了咒印—这些符印生生不息,在石层内不断变换。墙面因此笼罩在一片诡谲之中。

安塞斯蒂尔这边晴空万里、凉爽宜人,但萨布莉尔看到界墙那一边正飘着鹅毛大雪,界墙上方厚厚的云层不断积聚,笼罩在天际,就好像人为地将整片天空一分为二。

萨布莉尔凝视着眼前的雪景,暗自庆幸自己看过那本年鉴。凸版雕印机的字模在厚实的亚麻纸上留下了拓印,书卷上的手写注解歪歪斜斜。一行隽秀的字标示出两国不同的节气,萨布莉尔知道这不是出自父亲的手笔。当安塞斯蒂尔正值“天凉好个秋”时,古国则是“瑞雪兆丰年”,需携雪橇或穿雪地靴出门。

游客们全部下车后,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参观瞭望台。虽说军方和政府并不推崇边境游,方圆二十里内也没有可以安排游客住宿的地方,但每天还是会放行一车的游客进入防御区后面的一座塔楼上远眺界墙。不过,这一特许也经常会被叫停—因为北风起时,大巴会在离塔楼几里远的地方突然抛锚,只能靠游客们帮忙把车往回拜恩的方向推—可车子又会像突然熄火那样突然发动起来。

政府当局偶尔会允许极少数的游客从安塞斯蒂尔去古国。当萨布莉尔背着她那只塞着越野雪橇、滑雪杆和长剑的背包顺利下车时,就看见有人正在过境。车站边大大的告示牌上写着:

边防司令部

北方军团

严令禁止未经授权者擅闯边防区域

违反者一律击毙,不予警告

凡持有授权通行证的游客须事先通报边防总指挥部

切记—击毙前不予警告

萨布莉尔饶有兴趣地读着告示,内心的亢奋感陡增。孩提时代留有的古国记忆早已模糊,但此刻置身在充满咒契魔法之力的环境中,她觉得既神秘又新奇。这种感觉远比眼前这铺了沥青的阅兵场和红字警示来得更生动,也远比在威沃利学院的生活来得更自在。

但在这好奇和亢奋中又有一抹挥之不去的恐惧。她担心父亲会出事……或许已经出事了……

告示牌上画有箭头告知持证游客该去哪里申报。箭头指向的是一个铺了沥青的阅兵场,四周环绕着漆成白色的石块和几座不起眼的木制建筑,几条传令用的壕沟从阅兵场一直延伸到界墙前的木堡和碉堡里。

萨布莉尔看了一小会儿,看见从壕沟中跳出几位士兵,朝铁丝网方向走去。他们好像手执的是长矛而不是步枪。这让萨布莉尔心生好奇,为什么边防工事是设来防御现代战争的,而边防部队却更遵循中世纪的传统?既而,她记起早前与父亲聊过这个问题,父亲对此的说法是,边境区域是很久以前在南部修建起来的。当地人并不承认这个区域和其他边境区域有什么不同。大约在一个世纪前,安塞斯蒂尔这边也筑过一道防御墙。那是一道用土石和泥炭建造的矮墙,但其防御功效极为理想。

她边回忆那次谈话,边望向铁丝网中间一片微微隆起的疮痍之地,她意识到这里就是南方的那道旧墙。她定神凝视,还发现铁线间那些六角风琴型的立桩和她以为的不太一样—这些高高的建筑物更像是被剥光了枝条的小树干。她觉得很眼熟,但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萨布莉尔望着那些立桩,陷入了沉思,正在这时,她右耳边突然冒出一个响亮刺耳的声音。“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小姐?你不能在这里逗留,要不上车,要不进塔!”

萨布莉尔被吓了一跳,她立刻转过身,包里的雪橇滑向一侧,滑雪杆则倒向另一侧,刚好在头后交叉成X形。说话的士兵身材魁梧、年纪很轻、胡须竖起,显示出他逞强好斗的性格。他衣袖上镶着两条镀金的饰带,但和萨布莉尔之前看到的士兵不同的是,他并没有穿戴盔甲。他的身上散发着剃须膏和爽身粉的气味,周身都很干净体面,一副自命不凡的神情,萨布莉尔立刻将他归为那种典型的官僚,只不过眼下把自己伪装成了士兵。“我是古国公民。”萨布莉尔平静地说道,回过头去看了看他那张泛红的脸和猪一样的双眼。普瑞昂蒂小姐在四级礼仪课上曾教过女学生们该如何与国内的基层公务员打交道。“我要回去。”“拿出证件!”听到“古国”二字后,士兵犹豫了一下,随即命令道。

萨布莉尔淡淡一笑(这同样是从普瑞昂蒂小姐的课上学到的),指尖在空中勾勒出一个解密符。心随手行,脑海中也形成一道咒印与她无袖皮外套内袋中装着的证件相关联。当手指勾勒出的和心中所想的咒印相吻合时,通关所需的证件便出现在她手中。包括一个安塞斯蒂尔护照,还有一份非常罕见的边境区域司令部签发的两国通行文书,这份文书用凸版印刷机印制在手制纸上,经人工装订而成,以画家手绘图作为照片,纸面还有用紫墨拓出的手指印和脚趾印。

士兵眨了眨眼,不过并没有说什么,便从萨布莉尔手里取过证件。萨布莉尔想,或许他把这当成了助兴的把戏,抑或是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的举动,又或许在这么靠近界墙的地方,使用咒契魔法原本就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那名士兵看似心不在焉地查看着她的证件。从他翻看那本护照的动作看来,萨布莉尔确信对方只不过是个小人物—他显然从没见过这类证件。她想戏弄一下那个士兵,就又勾勒出一个用来抓抢东西的咒印,想在那双小眼睛还没看清情况时,就把证件从他手里抢走并放回自己的口袋。

但才抬起手,她就感觉到身后及两侧有其他咒契魔法,同时听见平头靴钉踩在沥青路上发出的嗒嗒声。她急忙扭头回望,环视四周。一列士兵从小屋和壕沟里鱼贯而出,手上持着剑,身上背着步枪。好几名士兵身上都有标志,萨布莉尔发现那代表的是咒契法师的身份。他们用手指勾勒出防护符来封住萨布莉尔的脚步,将她束缚在她的影子里。虽然都是些雕虫小技,但其力量却相当强大。

出于本能,萨布莉尔凝神抬手想勾勒出一串咒印来化解这些束缚她的法术,但手肘却被身后的雪橇给撞到了,痛得她龇牙咧嘴。

与此同时,有一个士兵跑到了最前面,他头盔上银制的星星在阳光下光彩熠熠。“住手!”他喝道,“下士!离她远点!”

查证件的那名士兵对咒契魔法的嗡鸣声充耳未闻,对空气中勾勒出一半的咒印视而不见,他抬头,稍稍愣了愣,很快脸上便写满了害怕。他扔掉手上的证件,踉跄着往后退。

看到他的面部神情后,萨布莉尔突然意识到在边防区域实施魔法意味着什么。她立刻停了下来,并在脑海中抹去半成的咒印。手臂上的雪橇再次下滑,束带没撑多久就松开了,雪橇哗啦一声掉到了地上。士兵们快速上前,瞬间将她团团包围,长剑直指她的咽喉。萨布莉尔瞥见剑刃上嵌有银色的纹路,是粗糙的咒契符文。这些兵器是用来对付亡者的,和她随身佩戴的那把剑一样,只不过他们用的都是下等货。

刚才高声喊话的男人俯身捡起了地上的护照,萨布莉尔看出他是一名长官。这位长官仔细看了看证件,抬头望向她。他有着一双浅蓝色的眼睛,混合着凌厉与悲悯的眼神令萨布莉尔感觉似曾相识,却一时记不起来,最后她想到了父亲的双眼。阿布霍森的眼睛是近乎深黑的暗棕色,颜色虽不同,但眼神给人的感觉却无比相似。

这位长官合上护照后,将其插进自己的腰带并伸出两指推了推头盔,额头上露出仍在发亮的咒印,仍然具有保护作用。萨布莉尔小心翼翼地抬起手,见他未加制止,于是伸出两指触碰了一下那个咒印。他也伸手轻触她的额头。一股能量让萨布莉尔倍感亲切,那是一种坠入了浩瀚星河的感觉。每一颗星星都是咒印,它们在舞动中连接在一起,无始无终,勾画着这个运动着的世界。萨布莉尔只知道其中的一小部分咒印,但她知道它们因何而舞。她感觉到一股纯净的咒契的力量荡涤着她的灵魂。“她的咒印很干净,”当他们双双收回自己的手指时,那名长官高声道,“她不是造物,也不是影像。”

士兵们立即散开了阵形,收剑入鞘,并扣上了剑带。只有那个脸颊通红的下士仍然一动不动,双眼死死盯着萨布莉尔,好像他无法肯定眼前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演出结束了,下士。”长官厉声厉色地说道,“回收费处去。你将来在这里看到的怪事还多着呢—想活命就离它们远点!”“原来,”他边说边从腰带里抽出护照交还给萨布莉尔,“你是阿布霍森的女儿。我是霍瑞斯上校,边防部队分队指挥官—军部习惯称我们为北区边防区侦察小队,但其他人都爱称我们为关卡侦察兵。我的部下大多是获得了咒印并且略懂魔法的安塞斯蒂尔人。”“很荣幸能与您相识,长官。”学院教的客套话从萨布莉尔口中冒了出来,话才出口她便后悔了。这也太学生气了,意识到这点后,她感到自己苍白的脸红了起来。“我也是。”上校答道,他弯下腰,“我来帮你拿雪橇吧?”“承蒙关照。”萨布莉尔回答得仍然很客套。

上校轻松捡起雪橇和撑杆,把松开的绑带小心翼翼地重新扎牢后,将东西夹在他强壮的胳膊下。“我猜你是想过境去古国吧?”霍瑞斯问时调整了一下那捆东西的着力点,然后指了指阅兵场边上那块红告示牌,“我们得先去边防区总部办一下入关手续—例行公事,用不了多少时间。会有什么人……阿布霍森,他会过来接你吗?”

提到阿布霍森时,他的声音迟疑了一下,对于如此自信的一个男人而言,这样的停顿很古怪。萨布莉尔瞄了他一眼,看到他的目光从自己腰间的佩剑移至胸上挎着的铃带。他显然认出了阿布霍森的剑,也知道那条铃带意味着什么。很少有人见过役亡师,但凡见过的人都会对这些铃铛印象深刻。“您是不是……认识我的父亲?”萨布莉尔问道,“他过去每一年都会来看我两次。我猜他会从这里经过。”“是的,那会儿我见到过他。”霍瑞斯答道,两人说话间已经来到阅兵场边,“不过我第一次见他是在二十年多前,那会儿我刚在这儿上任,是个中尉。那可是段闹心的日子—不管对我还是对所有的边防区域的士兵来说,都是一段糟糕的日子。”

上校停了下来,靴子在地面上摩擦,发出了声响,他的目光再次看向法铃和萨布莉尔苍白的肌肤,这种苍白与她那头乌黑的头发形成鲜明的对比,她的发色堪比他们脚下踩着的沥青。“你是个役亡师,”霍瑞斯开门见山,“所以你应该能明白,这个过境站目睹了太多的战乱以及死亡。在南方那群蠢货还不需要听从中央命令时,过境站每十年一换,从界墙上的一道门移至下一道门。不过大约在四十年前……官员们……决定停止轮换。轮换是一种对公共费用的浪费。这里便成了唯一的一个过境站。事实上,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地方将会成为一个死亡者的聚集地,加上从界墙渗漏出来的肆行魔法,所有亡灵都将……”“不甘死亡。”萨布莉尔平静地接过话。“是的。我刚来时这些祸端才初露端倪。埋了的死尸不肯安分待着—不管是我们的人还是古国来的都一样。死了的士兵隔天又出现在了队列中。那些闯关被拦的家伙诈尸后比生前还作恶多端。”“那你们是怎么应对的呢?”萨布莉尔问道。对于将亡灵束缚并迫使其真正死去的法子她其实知道得不少,但无法应对这么大的规模。附近目前还没有亡者造物,她对身边与生死相关的事总是相当敏感,这里和四十里外的威沃利学院没什么不同。“我们的咒契法师试着让这些家伙安息,但咒契里没有专门的咒印……可以用来让已亡的生物安息……顶多也就是毁灭他们的肉体。有时这也管用,但有时可也没这么容易。我们不得不将部队轮流撤回到拜恩甚至更远的地方,以便士兵们从中央指挥部所认为的流行性歇斯底里症或是狂躁症中调整过来。“那时我还不是咒契法师,后来随队进入古国,才开始学习法术。有一次巡逻时,我们遇到一个男人正坐在山顶的一块咒契石上,从那里可以俯瞰界墙和边防区。“他明显对边防区很感兴趣,巡逻的长官觉得应该盘问他一下,要是他的咒印不干净或者发现他是什么肆行魔法的造物,就格杀勿论。当然,我们并没有杀他。那个男人正是阿布霍森,在听说关于亡者的事后特地赶来找我们的。“我们把他带回营里并将他引荐给了边防部队的将军。我不知道他们具体谈了些什么,但我猜应该是让阿布霍森帮我们束缚亡者,作为回报,他将得到安塞斯蒂尔的公民身份并能自由穿越界墙。后来他也的确拿到了这两个证件。不管怎么说,他随后用几个月的时间雕刻出了那些风笛,你在铁丝网间可以看到……”“啊!”萨布莉尔惊呼,“我一直都在想那是什么呢,原来是风笛。那很多事就说得通了。”“我很高兴你能想明白。”上校道,“不过我一直没搞懂,无论旁边风刮得多大,它们为什么都不出声。阿布霍森刻在笛上的那些咒契咒印我以前从来也没见过,后来也没在别的地方见过。但当他把风笛都安上后……一夜间……亡者渐渐销声匿迹,再也没有一个诈尸的了。”

他们走到阅兵场的另一侧,在一条传令壕沟边也立有一块红字告示牌,上面写着:“边防部队总部。请自行通报,静候哨兵。”

室内手摇式电话机与铃带的搭配显示着边防区司空见惯的今古结合的特色。霍瑞斯上校拿起听筒,摇动把手,凝神听了一会儿,然后将听筒放回原处。他皱着眉,快速地连拉了三次铃带。“无论如何,”等待哨兵时,上校接着说道,“不管那到底是什么,它们确实管用。我们欠了阿布霍森一个大人情,所以他的女儿应成为我们边防地区的贵客。”“我可能贵气不足,倒是不祥有余。”萨布莉尔平静地说道。一提到阿布霍森,她很难忍住不落泪,迟疑了一下,她克制住情绪,快速地继续话题,“我想去古国是因为……我要找我的父亲。他可能出事了。”“我真希望他的剑在你这里是由于别的什么原因。”霍瑞斯说道。他将雪橇移至左臂,腾出右手,朝两名哨兵回了个军礼,这两个哨兵一路从传令壕沟小跑过来,鞋踩在地面上喀喀直响。“我想,他可能远远不止‘出事’这么简单。”萨布莉尔深吸了一口气以阻止自己发出抽噎声来,“他应该是被困在冥界了,或许……或许……已经丢了性命。他如果真的死了的话,他施出的束缚咒也会失效的。”“你是说那些风笛?”霍瑞斯问道,手中的雪橇一端落在了地上,行军礼的手也停在了半空中,“对这里所有的亡者都会失效?”“风笛奏响的旋律只有在冥界才能听见,”萨布莉尔答道,“阿布霍森用束缚咒维持着。束缚咒与他息息相关……如果阿布霍森现在已经死了,那它们也将失灵。它们将不再具有束缚作用。”第三章向古国出发“我不是那种会因为消息内容而迁怒信使的人。”说话时,霍瑞斯给萨布莉尔递了杯茶,在这个充当上校总部的防空洞内,萨布莉尔此时正坐在唯一一把看上去还算舒服的椅子上。“不过这么多年来,你带来的消息的确是最糟糕的。”“至少我这个信使是个大活人……又很友好。”萨布莉尔静静地说道。她对父亲的认识从来没有跳出自己的了解。现在,她对父亲的了解范围正在逐渐扩大,她渐渐意识到他不仅仅是自己的父亲,对不同的人而言,他的存在也有着诸多的不同。她印象中父亲的形象很简单—在威沃利学院的书房里,他放松地坐在扶手椅上和她聊她的学业,聊安塞斯蒂尔的科技,聊咒契魔法以及役亡术,这视角太局限了,简直像是一幅只捕捉了某人某一平面的油画。“在阿布霍森的束缚咒失效前,我们还有多少时间?”霍瑞斯的提问打断了萨布莉尔对父亲的回忆。父亲在书房中伸手取茶的画面倏然消失,她手中的搪瓷杯早已倾斜,从杯中流出的茶烫到了她的手指。“哦!抱歉。我刚才分神了……你说什么还有多少时间?”“用在亡者身上的束缚咒,”上校耐心地重复了一遍,“距离咒语失效后亡者重获自由还有多少时间?”

萨布莉尔回忆着父亲给自己上的那些课以及那本她在每个假期都会细加研读的古老魔法书。书的名字叫作《亡者之书》,直到今天,书中的某些章节仍会令她不寒而栗。这本书乍看之下平平无奇,绿色的皮革封面,黯淡无光的银搭扣。但你只要细细端详就会发现皮革与银扣都覆有主宰束缚及隐蔽的咒印、封合及禁锢的咒印。只有经验丰富的役亡师才能开启那本书……也只有未经玷污的咒契法师才能合上它。父亲每次来看她的时候都会带着那本书,在离开的时候又会将它带走。“这得看情况。”萨布莉尔回答得很慢,她强迫自己客观地考虑问题,不受情绪的干扰。萨布莉尔回忆着书中关于风笛制作以及禁锢术中用以束缚亡者的内容。“如果父亲……我是说阿布霍森……真的已经死了,那在下次满月时,那些风笛会在月光下散落开来。如果他是被困在了第九道门外,那束缚咒会持续生效,直到他穿过第九道门或是有特别强大的力量打破他与咒语间微弱的联系时,咒语才会在下一个满月来临时失效。”“最终,满月会告诉我们答案的。”霍瑞斯道,“离满月来到还有十四天的时间。”“我倒是有可能重新束缚亡者,”萨布莉尔小心翼翼地说道,“我的意思是,我之前从没试过一次束缚这么多人。但我知道该怎么做。唯一一件让我心疼的事是,如果我的父亲还没有……没有进入第九道门的话,那我得赶紧去救他。但在救他之前,我必须要去他住的地方拿些东西……查些资料。”“他住的地方离界墙有多远?”霍瑞斯问时,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我不知道。”萨布莉尔答道。“你说什么?”“我真不知道。我在四岁左右就没再去过他那里了。我想他的行踪应该是保密的。他树敌太多,敌人可不单单都是亡者。还有其他的役亡师、肆行魔法法师、巫师—”“你好像一点儿也不为自己不识前路而担心。”霍瑞斯干巴巴地打断她。他的声音里第一次透出了一丝怀疑,甚至还带着些长辈式的纡尊降贵,即便身为咒契法师和役亡师,萨布莉尔似乎仍然因为年纪太轻而无法得到相应的尊重。“父亲传授了我召唤领路人的办法,他会给我指明前路。”萨布莉尔心平气和地答道,“再说我知道这顶多用四天的时间。”

霍瑞斯一时没出声。他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站起身,以防被防空洞内的梁柱撞到头,然后朝一个铁柜走去,充当护墙的简陋板壁间渗进的深褐色泥土导致整个柜子都锈迹斑斑的。霍瑞斯很熟练地用力拉开柜门,从中找出一张油印的地图,他将地图在桌面上摊开。“我们从来也没能见过真正的古国地图。你父亲有一张,但只有他能看出地图上所有的图案,在我看来,那和一张普通的小牛皮没什么不同。雕虫小技,他是这么说的,但既然不能外传,那想来并不简单……言归正传,我手上这张地图是最近一次边防巡逻的时候绘制的,只画了关哨方圆十里的范围。边防部队明文禁止我们超出这一范围。超出范围的巡逻队员常常有去无回。他们可能是逃了,也有可能……”

从他的语气中不难听出巡逻队遇到过令人难受的事,但萨布莉尔未加追问。桌上的地图中展现出了古国一隅,这再次令萨布莉尔心潮澎湃。“我们通常沿着旧北路出发,”霍瑞斯说话的时候,手在地图上比画着,手指上那些执剑留下的老茧蹭在地图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就像是工匠用柔软的砂纸打磨所做的工艺品时发出的声响。“巡逻队会再沿东南或西北方向折回界墙,然后顺着界墙回到关哨。”“这个符号是什么意思?”萨布莉尔指向远处山林中一处山顶上标着的黑色方块的地方问道。“那是块咒契石,”上校答道,“或者说曾经是。大约在一个月前,它裂成了两块,就像遭雷劈了一样。巡逻队现在管它叫‘裂冠’,巡逻时都会尽量避开它。那座山原名叫巴赫德林,山顶的咒契石上附有为同名村庄而刻的咒文。

不过,这都是以前的事了。那个村庄就算还在,肯定也在北面更远处,超出巡逻队的巡逻范围。就我们的报告来看,从未发现有巴赫德林的村民从南面去裂冠,其实那里几乎就没有古国人的活动记录。以前在边防区的日志中,倒是曾经有很多关于古国人的记载,古国人往来相当频繁—农民、商人、旅客等都有—但近百年往来日渐减少,近二十年更是数量锐减。现在一年能遇上两三个古国人民就算运气好的了。我指的是大活人,而不是肆行魔法弄出来的东西,亡者什么的。那些倒还真是见过不少。”“我不太懂。”萨布莉尔喃喃地说道,“父亲以前常常会提起古国的村镇……还有城市。有些小时候听说过的我至今还记得……我是说,我觉得……应该还记得。”“那些地方肯定在古国深处,”上校答道,“记录中确实提到过不少城镇的名字。我们知道那边的人管界墙周边区域叫‘边地’。他们谈及此地时似乎并不热衷。”

萨布莉尔没说话,埋头看起地图来,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旅程。裂冠是个不错的选择。它离这里不到八里远,如果她马上动身,界墙那头雪又不大的话,她应该能在天黑前滑雪滑过去。咒契石断裂不是什么好事,不过它附近将会有魔法,如此一来前往冥界会更为便捷。咒契石常常矗立于肆行魔法涌动处,这些魔法暗潮的交汇处通常是进入死亡国度的天然门户。一想到利用诸如此类的门户通行的过客,萨布莉尔就感到背上泛起一阵凉意,她按在地图上的手指也不禁战栗起来。

萨布莉尔蓦地抬起头,只见霍瑞斯上校也正注视着她苍白修长的双手,她手下纸张厚实的地图也跟着抖动不止。她集中精神,才止住了颤抖。“我有个女儿和你差不多大。”霍瑞斯轻声说道,“同我妻子一起住在考威尔。我说什么也不会允许她进入古国。”

萨布莉尔迎上霍瑞斯的目光,她不那么活泼,眼神中没有那种青春期孩子的迟疑和犹豫。“表面看来我的确才十八岁。”萨布莉尔说话时,用掌心按住胸口,“但在十二岁时,我已经初登冥界。在十四岁时,我就把第五道门的逗留者给逐回到第九道门外。在十六岁时,在学院附近我追击并驱逐了一只殁地坎。即便那是一只已经弱化的殁地坎,但仍然不好对付……一年前,我完成了《亡者之书》的学习。我感觉自己已经不再年轻。”“我很抱歉。”上校开口道,既而,他以一种自己都觉得很惊讶的口吻补充道,“啊,我其实是希望你能和我女儿一样活得单纯而快乐—那是一种年少不识愁滋味的无忧无虑。但我并不为你感到遗憾,这种简单快乐的生活,会成为你未来面对前路时的负担,因为你已经选择了一条充满艰辛的道路。”“是行路者选择路,还是路选择行路者?”萨布莉尔引述道,叠句带着咒契魔法的韵律,荡漾在她舌间,就像一阵久久不散的芳香。

这句话出自她那本年鉴的扉页,同时也是《亡者之书》最后那页上仅有的一句话。“我曾听说过,”霍瑞斯开口说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不知道。”萨布莉尔说。“你说出的这句话带有法力。”上校缓缓补充道。他张大嘴,吸着气,仿佛空气中仍有咒印的气味,“如果由我说出这句话,就不会产生法力。它就只是一句话而已。”“我没法解释。”萨布莉尔耸了耸肩,勉强露出一个微笑,“不过我还知道其他句子效力更大,比如‘旅人,环抱晨曦,勿沾夜手’。我得出发了。”

这句古老的儿歌是祖母和奶妈们的口头禅,霍瑞斯听到后露出了空洞的微笑。他将视线从萨布莉尔身上移开,萨布莉尔知道他打算拒绝让自己通过界墙。霍瑞斯发出一声叹息,这是当人在无从选择只能被迫采取行动时才会发出的那种短促而愠怒的叹息。“你的证件符合要求,没有问题。”他再次迎着她的目光说道,“你是阿布霍森的女儿。我没有理由不让你通过。但我觉得我这么做无异于将你推入龙潭虎穴。古国里已经有五支巡逻队了,我又无法再派遣一支小队陪你一起出发。”“我做好了独自前往的准备。”萨布莉尔答道。话虽这么说,但她心里仍感到遗憾。有一队士兵保护着自然会好很多。虽然界墙的另一侧才是她的故乡,但只身前往这么个陌生又危险的地方所产生的恐惧并不亚于要回家的兴奋。父亲的脸时不时在她脑海中浮现,他身处险境,孤身被困在冥界那片寒冷的水域……“那好吧。”霍瑞斯说道,“军士!”

戴着头盔的士兵应声出现于门边。萨布莉尔意识到在防空洞外传令壕沟那里一定有两个士兵在站岗。她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听到刚才的谈话。“做好过境准备。”霍瑞斯打了个响指,“单人通行。就是眼前这位萨布莉尔小姐。还有就是,如果你或是拉西斯军士不小心把刚才对话的内容当成梦话给说出去的话,那就等着下半辈子以挖坟为生吧!”“遵命!”士兵高声答道,屋外那位无辜的拉西斯军士也跟着应声。萨布莉尔注意到他的声音里带有睡意。“女士优先。”霍瑞斯指向门口说道,“还是让我来帮你拿雪橇吧。”

处理过境事宜时军方一丝不苟。萨布莉尔独自站在界墙的巨大的拱门下。弓箭手以站姿或跪姿呈箭头状围住大门,霍瑞斯上校率领十[1]二位佩剑士兵走在前方。她身后百码远的地方,布了一道之字形的刺网,两个机枪手在前方炮台的位置严阵以待—萨布莉尔看见枪手将抽出的刺刀插在沙袋上备用,他们显然对一分钟45转且配有冷气的毁灭性工具信心不足。

拱廊中其实没有门,两边生锈的铰链如机械臂来回晃着,地面上犬牙交错的橡木残片就像是开裂的下颌内露出的牙齿,这证明这里曾经有过一场大爆炸,或是化学武器的轰炸,或是魔法力量所致。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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