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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07 17:4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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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清)缪荃孙

出版社:南京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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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淮广纪(上下)

秦淮广纪(上下)试读:

卷第一之一 纪盛一

南京稀见文献丛刊者曰集贤,曰乐民,在西关中街北者曰鹤鸣,在西关中街南者曰醉仙,在西关南街者曰轻烟,曰淡粉,在西关北街者曰柳翠,曰梅妍,在石城门外者曰石城,曰讴歌,在清凉门外者曰清江,曰鼓腹。所载杨用修《艺林伐山》遗南市、北市,陈鲁南《金陵世纪》遗清江、石城,因曲就十四楼之目而误。《金陵琐事》《实录》:洪武二十七年八月庚寅,新建京都酒楼成。先是,上以海内太平,思欲与民偕乐,乃命工部作十楼于江东诸门之外,令民设酒肆,以接四方宾旅。既又增作五楼,至是皆成,赐百官钞,宴于(1)醉仙楼。九月癸丑,定正蔡《传》书成,赐诸儒宴及钞,俾驰驿还。是则编纂诸儒先与百官并赐宴者,醉仙楼也。继以书成赐宴者,南市楼也。盖酒楼十六,其一北市楼,建后被焚,此《实录》止言增建五楼也。当日诸楼皆有官妓,不独轻烟、淡粉、梅妍、柳翠为然。故李公泰叔通集句诸诗,于北市则云:“极目乱红妆。”于集贤则云:“妙舞向春风。”于清江则云:“时啭遏云声。”于鼓腹则云:“舞破日初斜。”于石城则云:“翠袖拂尘埃。”于来宾则云:“烟花象外幽。”于鹤鸣则云:“白日移歌袖。”而孟同诗云:“诗写桃花歌扇底,酒携杨柳舞楼前。”又云:“龙虎关河环锦绣,凤皇楼阁丽烟花。”又云:“赵女酒翻歌扇湿,燕姬香袭舞裙纡。”追忆承平都会之盛、君臣相遇之隆,亦一段佳话也。《明诗综》(3)

乐户统于教坊司,有一官以主之,有衙署,有公座,有人役、刑杖、签牌之类,有冠有带,但见客则不敢拱揖耳。《板桥杂记》

永乐十一年正月,本司韶舞邓诚等奏,有奸恶铁铉家个小妮子。奉钦依都由他。《教坊录 》

铁铉妻杨氏,年三十五,送教坊司。茅大方妻张氏,年五十六,送教坊司。张氏旋故。教坊司安政于奉天门奏,奉圣旨:分付上元县抬出门去,著狗吃了。钦此。《国朝典故》

永乐二年十二月十二日,教坊司题卓敬女杨奴、牛景先妻刘氏,合无照,依谢昇妻韩氏例,送淇国公转营奸宿。《南京法司记》

永乐十一年正月十一日,教坊司于右顺门口奏,齐泰妇及外甥媳妇,又黄子澄妹四个妇人,每一日夜二十馀条汉子看守,著年少都有身孕,除生子令作小龟子。又有三岁女子,奏请圣旨,奉钦依由他,不的到长大,便是个淫贱材儿。

奉黄子澄妻生一小厮,如今十岁也,奉钦依都由他。《南京法司记》

仁宗即位,永乐二十二年十一月御札:礼部尚书吕震曰:建文中,奸臣家属初发教坊司浣衣局,今有存者,并宥为民,给还田土。《弇州史料》

方正学冢在雨花台下,以双梅树为记。其女流发教坊,遂隶籍焉。(4)②年年登台望酻,迨地入梅都尉家,而酻绝。李道父为郎中,落其籍,嫁商人。汤若士复访其墓,购田祀之,有诗云:“宿草悲歌日欲斜,清明不哭为梅家。不知都尉当年死,也似梅花近雨花都尉亦死靖难。”“碧血谁将双树栽,为茔相近雨花台。心知不是琵琶女,寒食年年挂纸来。”《玉光剑气》

金陵为帝王建都之地,公侯戚畹,甲第连云,宗室王孙,翩翩裘马,以及乌衣子弟,湖海宾游,靡不挟弹吹箫,经过赵、李。每开筵宴,则传呼乐籍,罗绮芬芳,行酒纠觞,留髡送客,酒阑棋罢,堕珥遗簪。真欲界之仙都,升平之乐国也。《板桥杂记》

南京河房夹秦淮而居,绿窗朱户,两岸交辉,而倚槛窥帘者,亦自相掩映。夏日淮水盈漫,画船箫鼓之游,至于达旦,实天下之丽观也。冬间水落河干,则一望河亭,惟有木橛排列耳,令人意尽。《留都见闻录》

旧院,人称曲中,前门对武定桥,后门在钞库街。妓家鳞次,比屋而居,屋宇精洁,花木萧疏,迥非尘境。《板桥杂记》

长板桥在院墙外数十步,旷远芊绵,水烟凝碧。回光、鹫峰两寺夹之,中山东花园亘其前,秦淮朱雀桁绕其后,洵可娱目赏心,漱涤尘襟。每当夜凉人定,风清月朗,名士倾城,簪花约鬓,携手闲行,凭阑徙倚,忽遇彼姝,笑言宴宴。此吹洞箫,彼度妙曲,万籁皆寂,游鱼出听,洵太平盛事也。《板桥杂记》

秦淮镫船之盛,天下所无。两岸河房,雕阑画槛,绮窗丝障,十(5)里珠帘。客称既醉,主曰未归,游楫往来,指目曰某名姬在某河房,以得魁首者为胜。薄暮须臾,镫船毕集,火龙蜿蜒,光耀天地,扬槌击鼓,蹋顿波心。自聚宝门水关,至通济门水关,喧阗达旦。桃叶渡口,争渡者喧声不绝。余作《秦淮镫船曲》,中有云:“遥指钟山树色开,六朝芳草向琼台。一围镫火从天降,万片珊瑚驾海来。”又云:“梦里春红十丈长,隔帘偷袭海南香。西霞飞出铜龙馆,几队蛾眉一样妆。”又云:“神仙弦管玻璃杯,火龙蜿蜒波崔嵬。云连金阙天门(6)迥,鹤舞银城雪窖开。”皆实录也。嗟乎,可复见乎!《板桥杂记》

(1) 清黄虞稷撰《千顷堂书目》卷一《书传会选》六卷:“洪武二十七年四月,诏征儒臣定正蔡氏《书传》,帝以蔡传解日月五星运行与朱子《书传》不同,及其它注说与鄱阳邹季及所论间有未妥者,诏征国子监博士致仕钱宰等至,语以定正《书传》之意,命学士刘三吾等总其事,开局翰林院,正订是书,礼遇诸儒甚厚,各赐以绮缯衣被等物。……(书成)令送命礼部刊行天下,赐诸儒宴及钞,俾驰驿而归。”

(2) 本条原出清朱彝尊《明诗综》卷八,原书漏标出处,今补出。

(3) “有”前,《板桥杂记》多“司”字。

(4)② “酻”,原作“酧”,据中华书局点校本《玉光剑气集》改。按:此段文字与中华本出入较多,似是版本不同。

(5) “归”,《板桥杂记》作“晞”。

(6) “鹤”,《板桥杂记》作“星”。《秦淮镫船鼓吹歌》

黄冈杜浚于皇

一声著人如梦中,双槌再下耳作聋。三下四下管弦沸,镫船鼓声天上至。居然列坐倚船舷,惊指遥看相诧异。鼓声渐逼船渐近,亦解回环左右戏。急攒冷点槌犹沥,春雷坎坎初惊蛰。吹弹节鼓鼓倔强,(1)中有闲声阑不入。吁嗟此时听鼓止听鸣,谁能打掐声里情。谁能眼底求精妙,乍许胸中见太平。太平久远知者希,万历年间闻而知。九州富庶无旌旄,扬州之域尤希奇。谁致此者帝轩羲,下有江陵张太师。江陵初年致国政,乐事无多庙谟竞。尔时秦淮一条水,伐鼓吹笙犹未盛。江陵死日富强成,圣人宫中奏云门。后来宰相皆福人,普天物力东南倾。豪奢横溢撒向水,此水不须重过秦。王家谢家侈纨袴,湖海游人斗词赋。广陵女儿绝可怜,新安金帛谁知数。旧都冠盖例无事,朝与花朝暮酒暮。水嬉不待二月半,袨服新妆桃叶渡。高楼夹水对排窗,卷起珠帘人面素。腾腾更有鼓音来,镫船到处游船开。烛龙但恨天难夜,赤凤从教昼不回。皇天此时亦可哀,龟年协律生奇材。善和坊接平康街,弄儿狎客多渠魁。船中百瓮梁溪酒,胆大心雄选锋手。(2)苏州箫管虎丘腔,太仓弦索昆山口。镇江染红制璎珞,廿椀珠镫悬一角。当前置鼓大如筐,黄金钉铰来淮阳。此声一驩众声集,不独火中闻霹雳。风雨丛中百鸟鸣,旌旗队里将军立。熬波煮火火更然,积响沉舟舟未湿。

如此已快意,未到端阳百分一。记我来游丑与辰,其时海内久风尘。石榴花发照溪津,友人置酒我作宾。下船少迟渡口塞,踏人肩背人怒嗔。镫光鼓吹河沙遍,衔尾蟠旋成一串。蔽亏果觉星河覆,演弄早使鱼龙颤。众人汹汹我静赏,初奏此时差可辨。须臾光响相纠结,惟闻森森沉沉直上翻云汉。东船西舫更交加,下视何繇睹寸涧。偶然闪倏透水处,如金在镕风掣电。楼楼堂客白下称内人为堂客船船妓,近不闻声远察面。呜呼!此时镫船更难动,但坐饱食挥槌调丝按孔相凌乱。侯家别携清商部,那得于中闻唱叹。复有劣鼓与劣吹,就中藏拙谁能见。爆竹声低烟雾浓,暂借香风解沾汗。露零雨下不能退,乐极生悲真可厌。酒醒忽迷此何地,魂销略记伊堪恋。直至明朝日亭午,船松却退人相羡。归来沉眠须竟日,流莺啼破河阳战。此后游人数日稀,清淮十里流花片。记得座中客,能说王穉登。穉登挝鼓湘兰舞,赏音击节屠长卿。后来好事潘景升,晚节犹数茅止生。绝艺于今谁作主,李小大歌张卯鼓。当时惆怅说于今,忍见于今又成古。年复年来事可叹,镫船伐鼓鼓不欢。辛壬之际大饥疫,惟见凤陵烽火照见秦淮白骨横青滩。桃叶何须怨寂莫,天子孤立在长安。吾闻是时宰相蒯成侯,黄金至厚封疆雠。公卿济济咸一德,坐令战鼓逼龙楼。甲申三月鼓遂破,断管残丝复谁和。半闲堂里起笙歌,平章舟上称朝贺。试问当时雷海青,阶下池头还几个。新剧惟传燕子笺,杀人无暇上游船。行人何必近前听,涂毒鼓中无性命。同时阿谁伎畜尔,惟有黄刘高左五侯耳。君不见师延靡靡濮上水,未若玉树后庭美。

南京稀见文献丛刊人丞相嚭,相对掀髯复切齿。一拨弦中半壁亡,一棒鼓中万人死。鼓急弦惊曲不长,两年歇绝堕渔阳。有客徒怜桥下水,无人不断渡边肠。及此相看真分外,何许藏舟一舟在。拂尘捍拨光初辉,奋槌扬袖褴褛衣。不镫漫乘夕照出,舞伴知从何处归。争新夸异各有故,君看西风桃李枝。西风一枝众称异,东风万树空尔为。入耳悲欢难具说,醉里分明具心热。于戏!汉代金仙唐舞马,此事千年有无者。兴亡不入心手闲,然后声音如雨下。探汤挝鼓蒺藜刺,应(1)有心肝碍胸次。馀音漠漠搅飞絮,镫船镫船过桥去。过桥去,伤鼓声,长歌短歌歌当成。陇西李贺抽身死,举杯相属樊川生。此生流落江南久,曾听当时煞尾声,又听今朝第一声。

(1) “听鸣”,原作“听鼓鸣”,“鼓”字涉上文而衍,今删去。

(2) 本书“丘”字,原作“邱”,因避孔子讳改,今皆回改,下同此,不另说明。

(1) 一本作“镫船镫,过桥去”。《秦淮镫船歌》 《秦淮镫船歌》

江都汪蛟门懋麟

秦淮五月水气薄,榴花乍红柳花绿。新荷半舒菡萏长,对面人家卷帘幕。晚来列炬何喧阗,鼓吹中流一时作。火龙一道镫船来,众响啁嘈判清浊。一人挝鼓扬双槌,宫声坎坎两声搏。一人按拍秉乐句,裂帛时闻坠秋箨。一人小击云锣清,彷佛湘娥曳珠珞。横笛短箫兼玉笙,芦管呜呜似南籥。两旁列坐八九人,急羽繁商不相若。或涩如调素女弦,或溜如啭早春鹊。或缓如咽松下泉,或激如挑战场矟。有时回帆作数弄,月白沙明叫饥鹤。

灼。牛渚燃犀群怪惊,昆明习战老鱼跃。众人互奏时一呼,如听宫中上元乐。吁嗟此声何自来,万历年间逞欢谑。中山开平盛甲第,富贵薰天凌卫霍。谢公巷口开画楼,江令宅旁起朱阁。传闻宴客端阳前,妙舞清歌进金凿。青溪之南桃叶东,院里名倡好梳掠。一笑真欲三年留,倒心回肠爱眉角。珠玉如泥买歌笑,酒肉成山委溪壑。流传直到南渡时,万事荒淫付杯杓。作赋尚留才子名,盘游苦恨宰臣恶。此时镫船知最奇,此时兵戈已交错。天心杀运不可回,三十年来莽萧索。余年童稚不及逢,白头老人说如昨。今年来游恍梦寐,烽火暗天浑不觉。纷纷荡子登酒船,岸岸河房动芳酌。此地有湖名莫愁,我欲言愁恐惊愕。世人忽忽无远忧,悲歌拔剑地空斫。嗟我旅人行且归,醉眼迷离石城脚。(1)

姜廷善宝为南京伯,大戒六院,无得游行,人迹无敢至者。张幼于来白门,先入旧院,盘桓旬日,仍收所榜,面宗伯曰:“请为先生开一面之网。”宗伯笑曰:“我故疑有此。”《玉光剑气》

沈龙江鲤在礼部,锐意匡正风俗,最恶倡优,欲建议汰除。于文慎公曰:“此恐不能为,亦不必尔。先王以礼防民,莫之能废解。如大都大邑,必有沟渠以流其恶,否则人家门庭之内,皆为污浊所留矣。先王救俗之微权,有不可以明喻者,存而不问可也。”沈公遂止其事。《野获编》

旧院与贡院遥对,仅隔一河,原为才子佳人而设。逢秋风桂子之年,四方应试者毕集。结驷连骑,选色征歌,转车子之喉,按阳阿之舞,院本之笙歌合奏,回舟之一水皆香。或邀旬日之欢,或订百年之约。蒲桃架下,戏掷金钱;芍药栏边,闲抛玉马。此平康之盛事,乃文战之外篇。迨夫士也色荒,女兮情倦,忽裘敝而金尽,遂欢寡而愁殷。虽设阱者之恒情,实冶游者所深戒也。青楼薄幸,彼何人哉!《板桥杂记》

万历末年,闽人谢雒辑《白门新社》,载《金陵元夕曲》,极言其盛。故钱牧斋《金陵社夕诗序》曰:“海宇承平,陪京佳丽。仕宦者夸为仙都,游谈者指为乐土。弘正之间,顾华玉、王钦佩以文章并墠,陈大声、徐子仁以词曲擅场,才俊歙集,风流弘长。嘉靖中年,朱子价、何元朗为寓公,金在衡、盛仲交为地主,皇甫子循、黄淳父之流为旅人,相与授简分题,征歌选胜。秦淮一曲,烟水竞其风华;桃叶诸姬,梅柳滋其妍翠。此金陵之始盛也。万历初年,陈宁乡芹解组石城,卜居笛步,置驿邀宾,复修青溪之社。于是在衡、仲交以旧老而莅盟,幼于、百榖以胜流而至止。轩车纷还,唱和频烦,此金陵之再盛也。其后二十馀年,闽人曹学佺能始回翔棘寺,游宴冶城,宾朋过从,名胜延眺。搢绅则臧晋叔、陈德远为眉目,布衣则吴非熊、吴允兆、柳陈父、盛太古为领袖。台城怀古,爰为凭吊之篇;新亭送客,亦有伤离之作。

帙腾跃。此金陵之极盛也。余录《元夕诗》,为之引其端,以志盛衰之感。”上饶王嗣京曰常《金陵元夕曲》云:“邸第高依尺五天,众中谁过李延年。移园夜色娇罗绮,逐队春声散管弦。”《续本事诗》

金大舆子坤有《白下春游曲》云:“江南春暖杏花多,拾翠寻芳逐队过。满地绿阴铺径转,隔枝黄鸟近人歌。”“凤凰台上草如烟,两两红妆娇可怜。笑折桃花翻彩袖,醉攀杨柳落金钿。”“白马金鞍游冶郎,醉携红袖上梅冈。银钿金雁春风里,指点江山坐夕阳。”“双飞蛱蝶恋青莎,逐队流鱼泛碧波。共买杏花村里酒,来听桃叶渡头歌。”《续本事诗》

明季,归安茅止生元仪居花林,拥厚赀,雄才侠气,睥睨一时。童年赴试,郡守以岁歉,出簿劝捐,止生即援笔注云:“助米一万石。”弱冠迁居秦淮,于万历己未五日创举大社,分赠游资千二百馀金。又人各予一金、一妓、一庖丁、酒筵一席,计二千金。是日举金陵之妓女、庖人、游舫,无不毕集。止生时年仅二十有五也。其族孙湘客应奎《金陵感兴》云:“一麾万石龀髫年,日食宁论二万钱。自注:公饮噉兼数人。宛叔草书能入圣,楚生辞笔解升仙。谓杨、陶二姬。杨工草书,陶卒后,降乩云:已复证仙,为西元洞主。金钗列队专房占,公先后侍姬凡八十馀人,晚节独重宛叔。玉腕持郎过马便。陶兼有勇力,尝与公并马出郊,马逸,几坠,陶扶过马上,获免。小袖云蓝逸韵尽,孙枝一叶剩谁边。”公后已不可考。往予见湘客,述止生遗事,真娓娓可听。《鱼计亭诗话》

潘之恒景升,歙县人,留连曲中,与名妓朱泰玉、郑无美征歌度曲。泰玉、无美,冒伯麐所集,与马湘兰、赵今燕为秦淮四美人者。(2)景升《西陵逢扬五》诗云:“击楫似邀桃叶渡,看花空忆莫愁湖。”知其狎游都在台城烟水矣。《续本事诗》

石田沈启南云:“南京旧院有色艺俱优者,或二十、三十姓结为手帕姊妹,每上节,以春盘巧具肴核相赛,名盒子会。凡得奇品为胜,输者罚酒酌胜者,中有所私,亦来挟金助会。厌厌夜饮,弥月而止。席间设镫张乐,各出其技能,赋此以识京城乐事也。诗云:‘平乐宵镫闹如沸,镫火烘春笑声内。盒奁来往斗芳邻,手帕绸缪通姊妹。东家西家百络盛,装肴饤核春满檠。豹胎闲挟惊冰椀,鸟揽分搀椰玉生。不论多同较奇有,品里输无例赔酒。呈丝逞竹会心欢,襃钞裨金走情友。閧堂一月自春风,酒香人语百花中。一般桃李三千户,亦有愁人隔院住。’”《本事诗》

公安袁小修来游金陵,余羡长邀诸词人,请小修结社于秦淮。小修出一题云:“月映清淮流”,邀而入社者三十九人,同声遥和者三十馀人,刻一《秦淮社草集》,中独无小修,何也?佐酒妓朱无瑕、傅灵修、张如玉三人皆有诗,社中诸作当以“不随云影驶,翻共水痕高”压卷。友人见“似璧嗟难售,如珠惜浪遗”之句,鼓掌曰:“好好的清淮明月,要作璧卖,要作珠拾,何其有市心乎!”《金陵续琐事》

齐王孙国华以文采风流,厚自标置,掉鞅诗坛,鼓吹骚雅。万历甲辰中秋,开大社于金陵,会海内名士,分赋授简百二十人,秦淮妓女马湘兰以下四十馀人,咸相为缉文墨,理弦歌,修容拂拭,以须宴集,若举子之望走锁院焉。承平盛事,至今白下艳称之。《玉光剑气》

姚北若澣为姚尚书思仁之孙,英年乐于取友,尽收质库私钱,载酒征歌,大会复社同盟于秦淮河上,几二千人,聚其文为《国门广业》。时阮集之大铖填《燕子笺》传奇,盛行于白门,是日句队,无有演此者。北若《秦淮即事》诗云:“柳岸花溪澹泞天,恣携红板放镫船。梨园子弟觇人意,队队停歌《燕子笺》。”《续本事诗》

吴姬旧有甲乙谱,无锡钱星客复修之。珠帘画舫,粉香载道,一时诸名士各赋诗题赠,名《香奁社集诗》。茂苑朱隗云子曰:“玉轻钗艳乍参差,密坐围寒卜夜期。锦阵班头推火凤,梨园色长有蛮儿。螺卮传令沾衣酒,猊带求书即席词。欲作群芳生面谱,应看莲本出青泥。”正咏其事。《赠郎玄》云:“瓜时初过正娇娆,烟叶双眉不待描。浓睡未醒鹦鹉唤,晓妆难竟画船邀。清歌疑傍炉烟散,艳影愁随蜡泪消。

南京稀见文献丛刊尊前似曾识,朝来莫共楚云飘。”吴梅村《赠(4)郎元》云:“轻靴窄袖柘枝装,舞罢斜身倚玉床。认得是侬偏问姓,笑侬花底唤诸郎。”见本集。集作“元郎”,误。《赠董晓》云:“月下亭亭影不移,整钗微动小相思。眼澄秋水光初翦,身倚名花艳独披。若对青鸾期莫失,倘逢红凤会休迟。双成欲见无消息,还向君家寄怨词。”《赠蒋庆》云:“凤影鸾音画烛前,红衫紫带使人怜。兰香宜出风尘表,绛树还来歌舞筵。獭髓新涂光正媚,翠钿初贴态愈妍。金荃好句偏成诵,细写菖蒲小样笺。”《梁昭、沙才、卞赛诗》附小传

戊寅冬,余在留都,同族人隆平侯与其弟勋卫、甥赵忻城、贵州杨爱生、扬州顾不盈,余友吕吉士、姚简叔,姬侍王月生、顾眉、董(5)白、李十、杨能,取戎衣衣客,并衣姬侍。姬侍服大红锦狐嵌箭衣,(6)昭君套,乘款段马,鞲青骹,绁韩卢,统箭手百馀人,旗帜棍棒称是。出南门,校猎于牛首山前后,极驰骤纵送之乐,得鹿一、麂三、兔四、雉三、猫狸七,看剧于献花岩,宿于祖堂。次日午后猎归,出鹿麂以飨士,复纵饮于隆平家。江南不晓猎较为何事,余见之图画戏剧,今身亲为之,果称雄快。然自须勋戚豪右为之,寒酸不办也。张岱《梦忆》《秦淮士女表》序

金坛曹大章

女伎之兴,其来尚矣。顾代有名姬,亦代有艳史。《汉上题衿记》、《湘皋解佩录》、《南部烟花录》、《广陵花月志》诸书,本虽不全,散见他卷,然或以标供奉,或以纪冶游,或以载私奔,或以传胜事,间一及此,不尽若人。迨于三里三曲之书,则独为女伎一家之乘矣。国初女伎尚列乐官,搢绅大夫不废歌宴,革除以后,屏禁最严。当时胭脂粉黛,翡翠鸳鸯,二十四楼,分列秦淮之市,憾无有纪其盛者。其后遂毁,所存独六院而已,所艳独旧院而已。曾见《金陵名姬分花谱》,自王宝奴以下,凡若而人各缀一词,切而不雅。《十二钗》、《女校书录》差强人意,未尽当家。馀子纷纷,蛙鸣蝉噪,刻画无盐,唐突西子,殊为可恨。顷余有事于此,将一洗晚近之陋,未得雅宗。偶见友人表《世说新语》,有触于衷,引而为此。客有难予:“表例创自龙门,继自兰台,永作史家法程,皆中外侯王公卿将相之事,奈何降格于兹?是以金声玉振之音,奏桑间濮上之曲也。”余曰:“不。不。洙泗删诗,偏存郑卫;更生《列女》,下及淫夸。女有妍媸,即士有邪正也。既可史矣,何不可表乎?昔之为传者,亦史之一例,但所褒不免雷同,而所贬过于荼毒。今之所表,才伎独详,多寡长短,彰彰较著。予者不得为曲,受者不得而私。情兴丰姿,概尽不论,阴有衮钺,尽属某士一言,此作者之微权也。子瞻与少游论伎,定以情兴为上,才伎次之,丰姿为下,兹亦其遗意乎?”客曰:“品以庶士,而例以五科,何所取则?”余曰:“有之。

南京稀见文献丛刊袁彦伯作《名士传》,以王、何诸子为正始名士,嵇、阮诸子为竹林名士,裴、乐、王、谢为中朝名士,兹又其遗意也。”客首肯而退。

序曰:君子好修,欲作程于后世;达人任放,惟行乐于当年。顾南陌桑间,讵攀五马之驻;而东邻墙畔,未允三年之窥。盖罗敷有偶,而处子有仪也。故情之所钟,当在若辈;礼之所设,岂为吾曹?千载风流,向传江左;六朝佳丽,宛在秦淮。朱雀桥头,南引狭邪之路;乌衣巷口,曲通游冶之场。挟弹飞鹰,籍籍繁华公子;鸣鞭策骑,纷纷佻达儿郎。剑客藏名,托兹以砻侠骨;文人失职,借此以耗壮心。则有仙貌非凡,原居天上;俗缘未断,暂谪人间。杨柳腰肢,步尘则  ;芙蓉脂肉,出水不濡。吹气如阑,濯肌似玉。口朱未傅,依然夜语闻香;面药无施,自尔昼眠知莹。横拖秋水,却厌金篦;澹扫春山,何须石黛。杏黄衫子,偏宜翡翠文裙;耳后珠珰,雅映眉间宝靥。可谓胡天胡帝,乍阴乍阳,独立无双,横陈第一者矣。于焉魂与,矧也目成。同题汉上之襟,共结江干之佩。引金张而并入,迷刘阮以忘归。此处留侬,岂惜缠头之锦;他年共命,何须系臂之纱。堕马妆成,惜不入宫见妒;藏鸦赋就,幸而倚案承怜。此诚欲界之仙都,而尘寰之乐境也。吾曹游侠,有斐词人,朱紫春新,雌黄月旦。羡名姬之卓绝,愤俗子之品题。乃援彦伯之凡,因作龙门之表。又虽沿自班马,直不愧于董狐。呜呼!国色难逢,彩云易散。慨自桂移梧落,玉折兰摧;燕老鸿飞,鸾孤莺瘦。令荆山剖璞,岂尽连城;冀野空群,要惟一顾。章相之士,既以摇其笔端;尺寸之夫,安能肆其唇吻?(8)《莲台仙会品》

金坛曹大章

叙曰:金坛曹公,家居多逸豫,恣情美艳。隆、嘉间,尝结客秦淮,有莲台之会。同游者,毗陵吴伯高、玉峰梁伯龙诸先辈,俱擅才调,品藻诸姬,一时之盛,嗣后绝响。诗云:“维士与女,伊其相谑。”非惟佳人不再得,名士风流亦仅见之,盖相际为尤难耳。品目

女学士王赛玉,小字儒卿,名玉儿,行六。花当紫微。

女太史杨璆姬,小字  喜,名新匀,行一。当莲花。

女状元蒋兰玉,小字双双,名淑芳,行四。当杏花。

女榜眼齐瑞春,小字爱儿,名淑芳,行五。当桃花。

女探花姜宾竹,小字玉儿,名知真,行八。花当西府海棠。

女会元徐琼英,小字爱儿,名文宾,行三。当梅花。

女会魁赵连城,小字延龄,名彩鸳,行五。花当芍药。

女会魁陈玉英,小字八十儿,名士兰,行八。花当绣球。

女解元陈文姝,小字回儿,名素芳,行五。当桂花。

女经魁张如英,小字奴儿,名友真,行五。花当芙蓉。

女经魁蒋文仙,小字耐经,名婇屏,行五。当葵花。

储材陈琼姬,小字芳春,行十有传。当蕙草。

储材王蕊梅,名宾儒,行一有传。当芝草。莲台令规

遵旧录,用十四章雕镂人物花卉以媚观者,著为令,从大会上方可行,必满十四人,乃如法,少一人,则去一魁叶。其法特难于考试,考遍席,各散一叶覆之,令执学士、太史二叶者先发覆。学士指某曰举,解元当即应,非即罚一觞。次太史举一人,亦如之。倘及储材,即为夺标,而解元隐勿露。凡再问而储材不得应,五举而得状元乃止。三元张宴,以次行觞,随意作乐,而榜、探不与焉。缺一元则以次补。凡五举而储材无偶,幸为下第散材矣,听三元任意施为,即学士、太史十举而无当鼎甲及一元者,亦罚出席,不预燕而听施为。得三元而勿举,则抡魁者奉慰一觞,而同袍之情尽矣。曾见行试官令者,抑举子过当,故以此报之。夫士不遇主司耳,岂尽才之罪哉。储材而举者,命也,非典试之功。故虽举,犹无当也。己酉夏日冰华主人定。品目花名

合学士至经魁十二人为偶,今又合状元至储材十二人为奇,合总之分,合成十二章之数。

学士:紫薇花。太史:莲花。

状元:杏花。

榜眼:桃花。

探花:西府海棠。会元:梅花。

会魁:芍药。

会魁:绣球。

解元:桂花。

经魁:芙蓉。

经魁:葵花。

经魁:菊花。

储材:蕙草。

储材:芝草。金陵妓品

歙潘之恒

诗之士女,女之有士行者。士行虽列清贵,而士风尤属高华。以此求之平康,惟慧眼乃能识察,必其人尚儒素而具灵心,繄余所思,昔为蒋翘如、褚茜英,今则杨素生、寇琰若。褚犹婉弱,寇颇飞扬。或思前辈流风,庶当品外高韵,所谓存而不论者,尚亦有人。若乃仙度之雍容协调,夜舒之高亢绝群,齐晋更伯,宜以正谲为差。翘如兼有而不居,遐想东周之喆,居于亚旅之间。傅氏秘枕,以契仙中;杨家揭竿,以求亡子。所艳所摈,不以违众为独专可也。一曰品,典则胜。

寇四有传

杨超

南京稀见文献丛刊范润卫朝傅宝

杨昭有传

钟留

郝赛有传

卫馥二曰韵,丰仪胜。

马小大

寇白

顾凤

刘文

沙明

王京

顾美

崔六

田七

林珠三曰才,调度胜。

王昭

顾翠

郑妥有传

马媚马爱

杨元

王凤

杨章四曰色,颖秀胜。

郝宝

马嫩

卫皎如

傅七

蒋酉

以上聊纪一时之英,或前辈风高,或闭门未面,或远游他徙者,都不具载。辛酉十月朔识。

武宗南巡,以乐工臧贤辈自随,遍选声伎。金陵有徐髯仙者,能谱新曲,上亦爱幸。顾东桥璘有《武皇南巡旧京歌》:“白发梨园旧乐师,锦胸花帽对弹丝。行宫只奏中和调,解厌南朝玉树词。”《续本事诗》

旧院老乐工唱北调,以琵琶、筝和之,是宫中所传。秦淮镫船所奏,皆宫中乐。乐半,吹笳喝采,其声如雷。闻宫中元夕所奏乐皆然。前朝盛时,镫船多至六七十只。

南都自徐髯仙后,惟金在衡銮最为知音,善填词,嘲调小曲极妙,每诵一篇,令人绝倒。

南京稀见文献丛刊种闲愁”最好,余细看之,独“马上抱鸡三市(10)斗,袖中携剑五陵游”二句为胜,乃用晚唐人诗也,其馀芜浅不足观。

余家小鬟记五十馀曲,而散套不过四五段,其馀皆金元人杂剧词也。南京教坊,人所不能知。老顿言,顿仁在正德爷爷时,随驾至北京,在教坊学得。怀之五十年,供筵所唱,皆是时曲。此等辞并无人问及,不意垂死遇一知音,虽曲艺且然,可不谓之遭遇哉!《四友斋丛说》

老顿于《中原音韵》、《琼林雅韵》终年不去手,故开口闭口与四声阴阳字,八九分皆是,然文义欠明,时有差处,如马东篱《孤雁汉宫秋》,其《双调》尾声云:“载离恨的毡车半坡里响”,“毡”字(12)他教作闭口,余言“毡”字当开口,他说顿仁于韵上考索,此字从“占”,当作闭口。余曰:若是从“占”,果当闭口,但此是写书人从省耳。此字原作“亶”,“亶”字开口,汝试检‘毡’字正文,无从“占”者。渠始信,教作开口。老顿云:南曲中如“雨歇梅天”,《吕蒙正》内“红妆艳质”,《王祥》内“夏日炎炎”,《杀狗》内“千红百翠”,此等谓之慢词,教坊不隶琵琶筝色,乃歌章色所肄习者,南京教坊歌章色久无人,此曲都不传矣。

余令老顿教《伯喈》一二曲,渠云:《伯喈曲》某都唱得,但此等曲是后人依腔按字打将出来,教坊正如善吹笛管者,听人唱曲,依腔吹出,谓之唱调,然不按谱,终不入律。况弦索九宫之曲,或用滚弦、花和、大和、钐弦,皆有定则,故新曲要度入亦易,若南九宫原(13)不入调,间有之,只是小令。苟大套数既无定则可依,而以意弹出,如何得是?且笛管稍长,短其声,便可就板,弦索若多一弹,或个少一弹,则板矣,其可率意为之哉?个个

康陵南巡,乐工顿仁随驾至北京,得金元人杂剧李节者,善筝歌,何元朗品为教坊第一手。于时名彦咸赋诗留赠,黄淳父诗云“十四楼中第一声”也。(14)

春日花前听李节筝歌作

华亭何良俊元朗

瘦鹤支离病客身,黄莺娇小帝城春。花前莫遣清樽歇,头上应添白发新。纵饮已忘身外事,当歌且惜眼中人。秦淮花月如天上,几欲乘槎一问津。倡和诗

文休承

酒清香霭夜筝,弦上凉生六月冰。

南京稀见文献丛刊不教飞梦绕西陵。泠泠寒玉泻秦筝,片片清声似断冰。一曲浑疑李凭在,不知秋旅是金陵。

张玄超

披帷月底理鸣筝,哀调澄于镜里冰。试使楚王闻一曲,可怜应不是安陵。

黄圣生

月照高楼弹玉筝,泠泠飞峡泻寒冰。羁人一听阳关曲,不畏秋风客秣陵。

东桥张燕,必用教坊乐工,以筝琶佐觞,最喜小乐工杨彬。常诧客曰:“符南冷诗所谓‘消得杨郎一曲歌’者也。”《续本事诗》

友人王亮卿,徽州人,有俊才,能诗。尝言昔年入试留都,闻查(15)八十在上河,往访之。相期饮于伎馆,听其琵琶。查曰:“伎人琵琶,吾一扫即四弦俱绝,须携我串用者以往。”亮卿设酒于旧院杨家,亦世代有名。酒半,取琵琶弹之。一伎女占板,甫一二段,其家瞎妈妈最知音,连使人来言,此官人琵琶与寻常不同,汝占板俱不是。半

(16)套后,使女子扶凭来出,问查来历,查曰:“是钟秀之徒弟。”此(17)妈妈旧与秀之相处,相持而泣。《四友斋丛说》

教坊梨园单传法部,乃威武南巡所遗也。然名妓仙娃,深以登场(18)演剧为耻,若知音密布,推奖再三,强而后可。歌喉扇影,一座尽倾,主之者大增气色,缠头助采,遽加十倍。至顿老琵琶,妥娘词曲,则只应天上,难得人间矣。《板桥杂记》

南曲中,妓以串戏为韵事,性命以之,杨元、杨能、顾眉生、李十、董白以戏名。属姚简叔期余观剧,傒僮下午唱《西楼》,夜则自串。傒僮为兴化大班,余旧伶马小卿、陆子云在焉,加意唱七出戏,(19)至更定,曲中大咤异。杨元走鬼房问小卿曰:“今日戏,气色大异,何也?”小卿曰:“坐上坐者余主人。主人精赏鉴,延师课戏,童手指千傒僮到其家谓‘过剑门’,焉敢草草?”杨元始来物色余,《西楼》不及完,串《教子》。顾眉生:周羽;杨元:周娘子,杨能:周瑞隆。杨元胆怯肤栗,不能出声,眼眼相觑,渠欲讨好不能,余欲献媚不得。持久之,伺便喝采一二,杨元始放胆,戏亦遂发。嗣后,曲中戏必以余为导师,余不至,虽夜分不开台也。以余而长声价,以余长声价之人而后长余声价者,多有之。《陶庵梦忆》

朱音仙,阮怀宁歌者,供事军中,谈江上情形甚悉。龚芝麓赠以诗云:“难闻拥髻消魂语,战垒苍茫落日低。”《定山堂集》

王紫稼尝在江南,时从太监韩赞周,以一曲供奉。秦淮剧品

天都潘之恒

神何以观也?盖繇剧而进于观也,合于化矣。然则剧之合也有次乎?曰:有。技先声,技先神。神之合也,剧斯进已,会之者固难,而善观者尤鲜。余观剧数十年,而后发此论也。其少也,以技观进退步武,俯仰揖让,具其质耳,非得嘹亮之音、飞扬之气不足以振之。及其壮也,知审音而后中节合度者,可以观也。然质以格囿,声以调拘,不得其神,则色动者形离,目挑者情沮。微乎!微乎!生于千古之下,而游于千古之上,显陈迹于乍见,幻灭影于重光,非旃孟之精通乎造化,安能悟世主而警凡夫,所谓以神求者以神告,不在声音笑貌之间。今垂老,乃以神遇。然神之所诣,亦有二塗。以摹古者远志,以写生者近情,要之,知远者降而知近,知近者溯而之远,非神不能合也。吴侬之寓秦淮者,坐进此道,吾以观微得之。甚矣!剧之难言,何惑乎秦汉之君褰裳濡足也!作诸子之评。

评曰:诸子名家彦士,溷于浊世,颇多艳冶之情,浪迹微波,标于清流,亦舒慷慨之节,以行不以字识者,自得之耳。

彭大气概雄毅,规模宏远,足以盖世,虽捉刀掬泉,其自托非浅。

徐孟激扬蹈厉,声躁而志昂。古来英雄以暴自锢,一彻而昭,在此观矣。

张大敷、陈应拍纲领同流,惊四座之雄谈,擅一时之高韵。

周氏父子,一庄以直,一婉以恬,居然方正之风,雍熙之典。

小徐能游戏三昧,时以冷语淡情饮人,为之心醉。

陆三劲节高韵,登场自喜,千人俱废,似以度胜者。白苹骋望,殊觉青山撩人。

王四发音振林,乍见虽潜其光怪,亦足惊座,夭矫如游龙。

陈九沉默韫奇,令人自溺。其善为决绝者,非深于情者也,不免令琅琊笑人。(20)

顾四奋迹淮阴,登坛树帜,侯度率真,便足令喑鸣丧气。酷思其宗兄携未央游秦淮时,直火攻之。

杨四情钟故耦,感慨仳离,敝貂苏季,独不念绣被鄂君耶?

吴己婉媚翛然,有出群之韵,与王小四颉颃林间,一劲而清,一疏而亮,皆后来之俊,在娣姒之间,亦称双美。

王小四整洁楚楚,有闺阁风。爱其骏者不爱其妾,所遇既姝,所染亦有渐矣。

朱伏亭亭濯濯,潇散自如,三珠树为三青鸟所栖,无复有殊音之诮。

丁大金、陆白眉,其北调得真传,而南音亦和协。观者神悚,听者魂销,并有所长矣。

陆四从銮江飞艇而来,乌江不渡,遂令千古气尽,而伟度侠骨,犹足与要离、专诸为邻。

沈二翩而有度,媚而不淫,青女可群,蛾眉易妒,亦善自超者。

韩二嬉笑怒骂,无不中人,惟善说,乃知说难。其纵体逞态,足鼓簧舌,通乎慧矣。

谢顾两大,能弱能柔,足以胜刚强,其应节合于桑林。曲艳品

歙潘之恒

语云:“礼失而求之野。”“乐乐其所自生。”中古已亡,今何以观哉?余友汪季玄间广不慧:“子徒寄慨于昔,而未谛审于今。今之乐犹古之乐,其亡者音耳,其声未始亡也。”余尚吴歈,以其亮而润,宛而清,乃若法以律之,畅以道之,重以出之,扬袂风生,垂手如玉,同心齐度,合乎桑林,则天趣所成,非由人力。惟童子年其颖易露,其变愈神,诚能恣之以逸,不继以隋,翻然尔思,亦庶乎近古矣。不慧不敏,愿学未能,就五生一,寓品题以质于季玄。世有求之法外者,乃可语法中,觉礼乐去古不远,知音者审之。国璚枝

国璚枝,有场外之态,音外之韵,闺中雅度,林下风流,国士无双,一见心许。

何处梅花篴里吹,歌馀缥缈舞馀姿。涉江聊可充余佩,攀得璚台带露枝。曼修容

曼修容,徐步若驰,安坐若危,蕙情兰性,色授神飞,可谓百媚横陈者矣。

宛转歌喉态转新,莺莺燕燕是前身。已怜花底魂销尽,谩向梁间语撩人。希疏越

希疏越,翛然独立,顾影自赏,叙情慷慨,忽发悲吟,有野鹤鸡群之致。

年少登场一座惊,众中遗盼为多情。主人向夕频留客,百尺垂杨自选莺。元靡初

元靡初,云衢未半,秋驾方升,孤月凌空,独传清啸,倘谓同欢毕轮,毋蕲发艳于三岁矣。

黄鹄高飞不可呼,羽衣潇洒髻县珠。曾栖句曲三峰顶,肯傍淮南桂树无?掌翔风

掌翔风,颜如初日,曲可崩云,巫峰洛水,仿佛飞越,岂直作掌中珍耶!

风前垂柳斗腰低,一翦青丝覆额齐。含意未申心已醉,高云堕砌月沉西。后艳品

序曰:乍见定情,自媚者为难,况草草品题,不无觖望。然私所属在首举者,国以婉至,慧以格高,才有殊长,何嫌媲。

南京稀见文献丛刊美。乃若色失之瑶,典失之正,致失之昭,望失之直,权变失之粉郎,余实不敏,于诸伎何贬焉?倘有当于心,不妨再续矣。慧心怜

慧心怜,音叶鸾凤,骎骎骅骝,千人中亦见卓乎超距之士。

音如环转体如弦,个是场中最少年。莫怪同侪心为折,纵令垂老亦知怜。瑶萼英

瑶萼英,色艳而恌,气吁以畅,如缥缈仙人,乍游林水而纤尘不染。

美艳由来自有声,众中识曲不知情。若教蔺子亲操璧,肯博秦庭十五城。直素如

直素如,锦文自刺,冰操同坚,宠或弛于前鱼,怨每形于别鹤。无金买赋,为献《长门》者接踵,悟后之欢,自溢于初荐尔。(21)

澹泊无由表素心,聊将贞操托孤琴。相如不浅临卭意,托讽何尝为赐金。正之反

正之反,松筠挺秀,笙簧自鸣,如徒逐靡丽,亦几失于玄赏。

松声竹韵杂笙簧,箕踞长林古道旁。不独尘嚣能尽隔,顿令丘壑有遗光。昭冰玉

昭冰玉,美秀而润,动止含情,水静而心澄,云遏而响逸矣。

一束宫绦一串珠,风前美度擅吴趋。排空群玉君应见,曲罢湘灵定有无。续艳品

序曰:二净,色中之蒜酪也。颦笑关乎喜怒,谑浪亦示微权。古称施孟能近人情,则二子庶几矣。和美度(22)

和美度,身不满五尺,虹光缭绕,气已吞象。壮夫不当如是耶。

解识吴侬善滑稽,憨情软语态如痴。略加粉色非真面,便放机锋不自持。寰无方

寰无方,跳波浪子,巧舌如簧,脱逢吴儿,尚当掩袂。

公孙浑脱舞氍毹,气索登场为大巫。不独喑呜惊客座,生来胆略与人殊。

南京稀见文献丛刊剧评一之度

余前有曲  之评,蒋六、王节才长而少慧,宇四、顾筠具慧而乏致,顾三、陈七工于致而短于才,兼之者流波君杨美,而未尽其度,吾愿仙度之尽之也。尽之者度人,未尽者自度,余于仙度满志而观止矣,是乌能尽之。二之思

西施之捧心也,思也,非病也。仙度得之,字字皆出于思,虽有善病者,亦莫能彷彿其捧心之妍。嗟乎!西施之颦于里也,里人颦乎哉!三之步

步之有关于剧也,尚矣。邯郸之学步,不尽其长而反失之。孙寿之妖艳也,亦以折腰步称。而吴中名旦,其举步轻扬,宜于男而慊于女,以缠束为矜持,神斯窘矣。若仙度之利趾而便捷也,其进若翔鸿,其转若翻燕,其止若立鹄,无不合规矩,应节奏,其艳场尤称独擅,今巧者见之,无所施其技矣。四之呼

曲引之有呼韵,呼发于思,自赵五娘之呼蔡伯喈始也。而无双之呼王家哥哥,西施之呼范大夫,皆有凄然之韵,仙度能得其微矣。五之叹

曰语之寓叹声,法自吴始传,缓辞劲节,其韵悠然,若怨若诉。申班之小管,邹班之小潘,虽工一唱三叹,不及仙度之。

近自然也。呼叹之能惊场也,深矣哉。

朱子青与仙度竞爽者,音其音,白其白,步其步,叹所不及者,思与度耳。然已近顾筠当年,接傅寿芳尘矣,可易得哉!西来有极音,而不能奏技;周莲生有雅度,而音不振;剧之难言,若此耶!

顺治壬辰禁良为娼,以丧乱后良家子被掠,辗转流落乐籍,故世祖有是命。其误落于娼者,许平价赎归。

南市桥为前明十四楼之一,以处官妓,在斗门桥东北。长沙陈太守鹏年逐群娼,拆毁南市楼,改讲宣读《圣谕广训》。总督阿山劾以大不敬,狱成论死,李光地为之解释,遂从宽典。《白下琐言》

旧院有《教坊司题名记》,嘉靖壬午张鏊书,有左右司乐、排长、色长诸名目。今碑徙于回光寺,在白塔巷内。。

金陵旧院有顿、脱诸姓,皆元人后没入教坊者。顺治末,予在江宁闻脱十娘者,年八十馀尚在,万历中北里之尤也。予感而赋诗云:“旧院风流数顿杨,梨园往事泪沾裳。樽前白发谈天宝,零落人间脱十娘。”《池北偶谈》

金陵八十老人丁继之,常与余游祖堂,憩呈剑堂,指示余曰:“此阮怀宁度曲处也。阮避人于此山,每夕与狎客饮。

张少华(126)(1)

张少华,金陵民家女。失身为娼,有丽容,见吴门周生而悦之,誓与偕老。生善箫,少华善吴歈。每生吹箫,而少华歌,听者魂销。有贵公子闻名,欲得之,则治精舍,延二人居,盛供具,每挑之,不应。乃阴畜少年胜周生者曰沈郎,盛服诱之,少华果心动。公子乃以间遣周生应他贵官召,阴令人踵而搏执之,髡其发,剺其面。少华遂伺便,与沈郎合。公子持之,遂归公子,然非其意也。会周生迹至其家,少华绝之,周生恚忿,曰:“必杀汝!”少华既不乐从公子,而又惧周生之害之也,乘夜窜至昆山,为海寇所掠。传诣岛主王直,即(2)(3)五峰也,嬖之,称之为夫人。会沈生亦被禽入岛,事贱作,少华忽见之,相视泪淫淫下。直觉之,讯得其状,每夕使沈郎与少华隔帷(4)而歌。少华亦阳昵直而阴幸其败,与沈郎归中国偕老也。遂日夕怂恿直受抚,直听之,诣幕府。少华遂窍其赀,与沈郎偕遁。投逆旅,为逆旅主人所觉,以酖毒沈郎死,而逼妻少华。少华泣曰:“天乎!吾一妇人,不自意降一酋,而死二子也。降一酋功隐,死二子罪著,吾不可以再辱。”遂自刭死。《玉光剑气》

陈彩鸾(127)

嘉靖末年,旧院妓陈彩鸾与江监生情狎意迷,老鸨欲绝其往来,两人遂同缢死焉。有人作《青楼行》以伤之云:“青楼女儿心独苦,艳妆日日从歌舞。妾身已作路傍花,博得黄金娱老姆。自嗟薄命相耽误,此日衷情向谁诉。初时犹自带娇羞,可怜习惯应如故。相知谁不贵白头,妾身一似水东流。才为故人谈旧恨,又对新知歌别愁。江郎顾我良不贱,妾意君情两相恋。千金用尽妾自知,老妇顾欲唾君面。君虽怜我难久留,我欲从君不自由。何似当初不相识,今日恩多成怨雠。此时此际饶多恨,柔肠折尽无一寸。绿珠不是负恩人,区区生死何足论。生则同衾死同穴,悲莫悲于生离别。香消玉毁自有时,琵琶弹罢声凄切。情牵意牵惟一线,木石心肠终不变。前身后身知是谁,但教世世为姻眷。君不见玉环比妾更无缘,不闻开元天子同白练。”(5)《金陵琐谈》

苏桂亭(128)

汪汉阳曰:金陵教坊司,当肃宗皇帝末年为全盛,一时名姝才技绝伦者,不下十馀曹,咸推苏五桂亭、王一小奕为文武状元云。苏儒雅恬静,如岳峙海澄,人莫窥其涯际。衣尚缟素,饰取整洁,朱及唇而泽枯,粉薄肤而糜解。袭锦则藻惭,披绫则晃涩。亭亭独立,宝月琉璃,不足为其彷佛尔。

满宴笑喧阗,苏一至,皆神沮气夺。席间坠钿遗果,咸铿然作声,如鸣金玉,静之至也。齿其前者,或贵倨骄汰,莫不敛衽降阶,屈己自下。瞠其后者,纵狃宠横陈,慧辩敏给,莫不仓卒龃龉,不敢惰容睨视,屏气移时。及苏吐一词,令人神怡气尽,满座熙春。近之如登云,去之若陨壑,即洛水巫山,莫可得而尚矣。王慷慨有超逸之韵,善击刺徒暴,以跟絓人,无不仆者。尝挟弓飞骑,出入都市,人目为“小木兰”云。而翰墨多能,靡不精绝,殆留侯、武侯流耶。同时罗桂林以才情胜,葛凤竹以丰度胜,其色皆可照耀十乘。罗婉顺绸缪,歌声振林,鸟为下鸣,鱼为出听。偶词与景谐,情以调触,则呜咽凄然,丝竹断裂,举座为之抆泣罢酒矣。葛矫矫如游龙,翠羽明珠,仪容绝艳,情钟故旧,顾盼无遗,报璚加璧,解佩献珠,其所沾沾自喜者尔。以上四君者,皆负才任侠,居然名流,大家贵介,豪俊之士,或屡烦蹇修而不获结褵,或终岁攀窥而莫觌半面。翩其徘徊,防以礼义,犹凛乎不可犯也,自王赛玉后而始衰矣。既灌而往,何以观哉。《亘史》

张幼于云:罗桂林工雅步,如一片云来。

朱丈人云:一时称苏、张、赵、葛为四状元。张谓小娥,赵谓燕如。其后,留京余、焦、朱、顾四鼎元一时竞起,实籍先声为之兆云。

金陵妓苏桂亭送人诗云:“交情何草草,别思更悠悠。有梦见郎面,无书寄陇头。频将别时泪,化作江水流。风波不可散,点点逐君舟。”《道听录》(6)

王小奕(129)

小奕,旧院后门王氏女也,行一。时苏桂亭、葛凤竹、罗桂林与齐名,如四君。然上客得及门者,相矜诩自豪。或车马填咽,不得度,游人望其尘冉冉,如金支翠盖中人尔。吴江陈平江以游成均,与之交善,有婚姻盟矣。其妻悍妒,每言及,辄晕仆地,经夕始苏,以是不遂。小奕亦悒悒闲居,谢绝外交。久之成瘵,每语姥为召医,医不时至。陈之昵友过存,呼酒,或不为具,乃大愤曰:“是豢于我者,而顾以豢畜我耶!”有上洋瞿生,号中川,豪杰士也,慕小奕名甚久,自分不能破格请见,时狎其家小姬于后楼。小奕忽至楼下,招而与之语。瞿慑伏不知所出,附耳而去。黎明有十骑在门,小奕尽束重资载之,自挽辔上鞍,而以鞭指侍儿:“幸告姥,吾今一探瞿郎。”既入(7)邸,而姥随至,徐数之曰:“吾病将深,若召医,每缓颐下气,或不相指使,是以命而市。若慢,吾不忍也。今将观海以快心,毋阻我。伴姥归者,有二端,惟姥择之,计惟早决尔。”自擎而出,则匕首与籯金而已,姥大拊擗,且蒲伏谢。小奕不为顾,左右劝姥暂还,俟气少解而谕之,且曰:“瞿君非其素善,第欲释憾于家,必无他也。”姥颔之。会日暮,别归。小奕促瞿夜登舟,以籥授房主,俟姥来与开,则金三百在尔。王氏大不平,讼之宗伯,行提瞿。居黄浦之巨浸,盐灶丁以万计,盗相戒不敢近。其闾部胥卒至,望风弃

其闾部胥卒至,望风弃牒走,戒其后勿来,小奕遂止于瞿。会倭警,将避地湖之孝丰,经吴江,小奕病骤笃,语瞿曰:“此县有上舍陈平江园,可暂假息。”瞿以刺通,陈躬揖瞿入,而妻肃小奕于门,得一瞥见。是夕,小奕卒,陈亦病不得起,数惊曰:“有蝇入我帐中。”命侍者扑,固无蝇也,越一夕而卒。《亘史》

亘史曰:小奕真果毅女子也。一与之盟,秉志不爽,去姥以从瞿,其志未尝一日不在陈也。天假之缘,一见而同瞑,不亦悲哉!鶂以目化,凫以目成,信然。

包彦平《传》:吴江人云:小奕名小燕,或是小乙之误。陈君为敬平,非平江也。敬平初访小燕,小燕以病谢客,不得见。忽一夕,(8)梦神告之曰:“朝歌而入,且索弈者,汝之同归人也,其姓曰陈。”寤,戒婢候之。停午,敬平歌而入,婢谢客如初。敬平曰:“吾来数②矣,胡不余见?试取楸秤,奕且待,可也。”婢曰:“郎非陈郎乎?”曰:“是已。”亟语小燕,力疾以出,一见欢甚,竟欲嫁之。敬平曰:“妇妒甚,固不能娶若,奈何?”曰:“请以死为期。”敬平不能却,愈觉绸缪而已。一日,陈之妇自吴江至,留邸,纽敬平不得动,挟与归。迨抵家,始得作字报小燕。如是间阻者三年,小燕无日不挥涕望之,竟不得遂,而嫁之新安人。与约曰:“虽嫁若,归道吴江,有陈敬平者,必期一见,然无他。”果如约见之舟中,隔舟遥送,至武林,而小燕遽卒。敬平归,忽忽若小燕随之者,病亦骤笃。

侍人见飞蝶自外直扑入帐中,栩栩不已,敬平鼻端亦飞出一蝶相(9)逐,许时遂灭,而敬平气绝矣。丙午初夏,彦平在虎丘新闻此事,以夸余,不知为余所熟悉者。第协梦与双蝶所闻甚奇,或好事者艳称之,而不知有瞿中川,又谓嫁新安人,与余所传异矣。姑并存之。

葛馀芳(130)

葛馀芳,金陵旧院角妓也。善鼓瑟吹笙,小字云和,而人称曰凤竹。昆山顾二靖甫年十六,从叔兄应试留都,都人目以卫叔宝复生。叔兄皆豪游狭斜,强靖甫俱往。此年少一入当自没,靖甫遍观,无当意者,谓金陵佳丽徒虚语耳,沉湎何居。叔兄不厌,私计寓目诸艳,独失一葛卿,曷尝之。靖甫一见目成,各自负无双也。居久之,情好益笃,靖甫数奇不第,葛亦偃蹇适人。靖甫闻之,削迹不复入旧院,如是者数年,而葛竟郁郁以死,顾大感恸,誓终身谢外嬖。人多窃笑之:“彼自死他人,何预卿事?”靖甫曰:“吾伤世无知已。琅琊伯舆,岂非人情哉!”又数年,靖甫复应都试,昵友强邀板桥踏月,归途遵前街,经葛故庐,顾俛首泫然而过。门忽启,一青衣侍儿呼曰:“得非顾二郎乎?”友人错愕,询其故,扳靖甫返。目侍儿曰:“识我乎?”曰:“初来此门,不识也。从嫂姨辈立候多时,见郎君过,误呼之耳。君岂真顾二郎,与凤竹娘有旧者耶?”语未毕,嫂姨沓至,咸诧曰:“真顾二郎也。”

靖甫曰:“吾绝迹于此已十馀年,不自意误经此门,而举家若有待而迎,幸语其故。”葛女么凤挥涕,淫淫不止,哽咽数四,而后答曰:“畴昔梦娘归,靓妆自饰,语儿辈:‘顾二郎当来,第伺诸薄。’儿立良久,夜深暂却,郎君若从天至也。”又十年,靖甫举孝廉,游宦新安,过庚生而语其事。《亘史》

亘史曰:精诚所感,可通幽冥。云和一梦,亦足报靖甫十年绝迹之谊。乃若顾君之不忘旧,世亦鲜觏矣。靖甫自述诗曰:“重来歌舞地,一望一魂销。杨柳楼前塔,芙蓉院里桥。梦馀今夜枕,曲远旧时箫。纵有空梁燕,谁能迓玉镳。”予作《吊古》二绝云:“板桥依旧月如霜,宝瑟无声暗断肠。不是蘼芜山下路,空持魂梦恼檀郎。”“几年不向市门行,彷彿相呼最有情。儿女小窗啾唧语,片云飞坠冷桃笙。”

崔倩云:葛为人修洁自好,所适非其志,遂除一室独居,供观音大士甚虔。跬步不踰户外,如是者三年,抱病孱弱。忽一夕,梦大士畀之念珠,数得十八子,葛曰:“吾无忧,自今以往,受十八年清浄足矣。”盖踰十八月而终,其夜有异香绕室。(10)

或言:葛姬,吴之甪直人也。年十岁,濯丝水上,郡人查孝廉见而奇之,下金为聘,载归金陵,属葛媪家教其歌舞,遂籍名教坊。(11)查登进士,为尚书郎,卒后,其子应试留都,假寓他次。葛方居盛名,遣人逆之家,语曰:“此身若翁所鷇而翼之者也,愿供一日洒扫,以报若翁,奈何遐弃之耶?”其子藉以安居,是年亦登第,其大节类如此。

罗桂林(131)

罗桂林,曼声绕梁,酷有情致。常从别筵缱绻,唱至“要见他山长水长,待放他情长意长”,便大恸,坐客尽沾衣。《曲中志》

徐翩翩(132)

徐翩,字飞卿,一字惊鸿,别号慧月,行大。居旧院。年十六,名尚未起,谢少连氏以“翩若惊鸿”目之,由是得名。鸾生初与之昵,为三迁其居。同日就四师,授以艺:字则周公瑕,琴则许太初,诗则(12)陆成叔,曲则朱子坚。翩少曲姿琴韵,遂以诗擅场。人或疑成叔代,及吐一词,拈一韵,成叔自以为弗如也。公瑕曰:“翩字遒媚。世有卫夫人,吾将为右军泣矣。”后习方嗣宗,酷似其笔意,而能左右手正反双下,不失丝毫,称为绝技。无何,游吴,吴人争艳之。前令从公瑕帷内瞥见,寄以诗,其诗颇传。时广陵有荡子,诱翩许订盟,而实背之,委一室一骑去。经年粮绝,寒馁备尝,而翩守志无贰。马瘠,剉裀蓐以饲。梅季豹有“嫁时妆,为马食”之谣,翩无悔憾。俟广陵谢绝而后归,识者怜其情至而笑其痴,未之奇也。丙戌夏,汪函翁挟介弟仲淹避暑焦山,翩操舟访之,大得赏誉。至岁己丑,前令贻之诗者家居,成叔蹇修其间,期之江浦,几成盟言。中有错迕,同载梁溪,与屠君遇,以诗交质,恨相知晚。

然不能为丝萝托,而江浦事颇扬,羞归白门,适澄江郁先辈一顾目成,遂为偕老期矣。自翩留澄江不归,其同母妹亭亭名亦起,慧黠乃复过之。后澄江令闽,同室妒翩,不得同行,澄江郁郁竟殁。翩既毕服,别郁氏,大归。澄江子孝廉为筑庵,居之南城,遂落鬋以老,逾期而病卒。郁氏为卜葬长干。亭亭少翩十六年,字曰若鸿,名噪甚。从吴上舍邸,主其室。后翩二年亦卒,而徐氏之艳声绝矣。翩有集数卷,为好事者流传,多散逸,异日图辑梓之。岁庚戌春,始为作传,以复元祯氏之请。《亘史》

赞曰:徐翩具有才情,而交道最笃,凡胜流都集其家,如馆舍客。翩伺嘉客入都门,馈问靡有遗者,称为女孟尝。都人士交慕而不得值,走讯之,翩历指所寓,百不失一。自翩去曲中,士人愿定交,率无繇自致,始思翩为不易得。翩盖溺于情,而才竟为所掩。嗟乎!情多想少,终归沉沦,一念回向,不知得解脱否?

万历十四年七月,司马汪伯玉先生在焦山,延四方僧,天界云松,栖霞素庵、从实,瓦棺振轩、玉轩,主其事者焦山见源,共二十四,众建水陆无遮道场。有一词客携旧院妓徐翩翩拜佛,伯玉先生作《慧月天人品》。

函大士与诸长者子俱,结夏水晶精舍,仲氏示疾方丈室,季氏偏袒主陀罗尼门,时镜空长者子、朝彻长者子、空藏长者子参辅大乘而为上首。夏之半,适一莲叶,沿江下流,其上载一天人,翩翩而至,至则屏花鬘而衣缟素,上谒门徒:“皎灵生少广天,与诸天人等。诸天具诸相好,嗜诸音乐,习诸纷华。

皎灵猥以非夫容观无冶,音乐无所御,纷华无所濡,诚愿一跃波流,直登彼岸。窃闻大士契无上道,演无上乘,用蠲五漏之身,归依无漏。”门徒入白大士,如天人言。大士谓之:“人也畴昔种诸善根,误堕彼趣,一变至道,则其优为?”遂命门徒肃之而入。于时绕席奉足,五体投地,白大士如初言。大士正襟而语天人:“善哉希有!诸天乐矣,若复何求?夫乐为苦,因苦则乐,果欲度诸苦,去乐为先。苦乐无常,皆非真义。苦无所苦,乐无所乐,是则天真。脱令泊乎其真,则天人亦一苦也,众生亦一乐也。火驰轮转,迭相循环,此有生之徽”,疑当作”。“减”,原作“灭”,据周晖《续金陵琐事》下卷改。按:《亘史》引《慧月天人品》亦作“减”,是。

如如,其斯为妙色身,即圆满报身也。其花或出淤泥,皭然不染。要其高广,置之大海,与大海同,其斯以为千百亿化身也。虽芳馨色泽,曲畅群情,有目者之所习观,有鼻者之所习齅,要以无色而色,无臭而臭,殆不可得而名,其斯以为清净法身也。夫妙色身则无尽藏也,化身则光明藏也,法身则虚空藏也。揆之正法眼藏,得无尽则光明,得光明则虚空,得光明、虚空则无尽。稀有一三身也,三身一稀有也。尔无供莲,莲在尔所,无所无非所,是则真如稀有,勉矣!”于是天人闻斯义已,泣下沾襟:“吾初供师,师导吾入众香界。及吾再供,乃授我如意珠。三供礼成,乃纳我莲花藏。即慈悲父天人师不啻也。”于是稽首座下,合掌而说偈言:

金粟下生不二尊,以居士身而说法。

超我有情堕乐趣,归于无上妙菩提。

香云高盖本来空,贫子故衣珠自在。

愿摄三身入三藏,默然独立总持门。

愿言解脱有漏身,愿言顿悟无生忍。

愿得名号为佛子,愿得常住他人居。(15)

大士闻偈赞言:“善哉希有!乃能发如是心,证如是法,是用锡尔名号,表尔辩才。”义不重宣,第为之偈:

皎灵无所著,普照有余师。

字尔曰慧月,号尔曰幼慈。

天人闻是偈已,引身而退,造陀罗尼门,历方丈室,谒诸长者子,白是义。于是鱼龙遍踊,瓦砾同宣,四众欢喜奉行,与净名等。

汪司马作此品,门下士录而梓之,送版于徐姬家。时丹阳姜公在礼书,既爱其文,又惜其文,从徐姬家取版毁之,更寄书司马,劝其用世,不可作无益文章。司马曰:“若起官,须得七千金方可,何处觅此七千金耶?”焦山道场毕,云松老衲过余草堂,曰:“莫谓无鬼神。道场圆满,放镫江中,镫忽逆流,二三百盏聚于寺前,江风不能吹,江波不能遏。非鬼神之力,乌能然哉?”老衲之言,定尔不虚。(16)《金陵琐事》

皇甫古尊在金陵市上得金字扇一柄,乃前朝名妓徐翩翩所书,扇尾署名“金陵荡子妇”。古尊喜甚,求题于厉太鸿,得《卖花声》一阕云:“花月秣陵秋。十四妆楼。青溪回抱板桥头。旧日徐娘无觅处,芳草生愁。金粉一时休。团扇谁留。殢人只有小银钩。句尾可怜书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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