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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07 21:0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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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雷武铃

出版社:文化发展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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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遇

相遇试读:

献给雷老师和所有兄弟姐妹的即兴诗

幸福是什么?我不知道。不知道如何精确地定义它。但我可以说出一些幸福的时刻:当一个我撞击着墙壁,另一个我猛地松开攥紧的心脏时。当我们躺在山顶,一觉醒来,看到落日照亮远处的山脊,被安宁灌满时。当我们彻夜不息长谈,谈到如何在这个疯狂的世界活下去,谈到美如何击倒我们时。2011/05/10——刘巨文序周伟弛一

我们热爱一座城市,常常不是因为那里的建筑,而是因为那里的人。很久以前,保定只是我乘坐京广线途经的一个地名,后来,随着老友雷武铃到那里任教,保定成了我热爱的一个城市。二十三年过去了,他一个湖南人带出了一批诗歌弟子(主力是燕赵子弟),很多弟子也成了我的朋友。我不算孤陋寡闻,纵观国内诗坛,能在一个学校长期扎根,培养出一批优秀诗人的,还真的不多见。说武铃是当代优秀的“诗歌教育家”,丝毫没有夸张。

固然写作的灵感有不确定性,但是灵感从来只光顾有准备的人。这个“有准备”,包括专注和训练。传统谬论中历史最悠久的一个,恐怕就是“天才论”了。其实一个大脑正常的人,只要具备基本的知识素养,热爱写作,遵循正确的方法,一般都能有所成就。

武铃对学生的指导很具体,像批改作业一样,有时甚至把他们的诗行改得面目全非。除技法上的指点之外,他还想方设法开阔学生的视野。他讲课选的都是现代世界最好的诗人,讲得具体入微。近来他翻译了一些毕肖普、希尼的诗和诗论,应该就是出于讲课的需要。本世纪初我们几个朋友讨论弗罗斯特、卡瓦菲斯、拉金、佩索阿、米沃什等,他的学生们都能得到原文和最新的翻译。这对于学生来说是幸运的,跟我们在八九十年代无课可听,只能“自我教育”,不可同日而语。起点就不在一个层次上了。如果我们年轻时能遇到这样的老师,不知诗艺能精进多少。武铃本身就是诗人,实践与理论兼备,这使他比一般的文学系教师要高出一筹。

最重要的是他能激发学生对于诗歌的热爱,真正的热爱。除了自身的人品魅力、作风民主、能够平等待人外,对学生有耐心也是一个因素。这意味着经常有学生来咨询,他不得不放下手头的工作,花很多时间去聊天,却不一定有正反馈。老实说,在耐心这一点上,如果我在大学任教,就不一定能做到。二《相遇》这次的结集,是特定的时间——九十年代末以来的二十余年间、特定的空间——河北大学、特定的人群——一位诗歌教育家及其优秀的弟子,所做的一件特别的事情。从寻常的角度来看,不过是一群爱好诗歌写作的师生的作品选集,不过,如果放眼新诗百年的历史,却恐怕有特别的意义。据我所知,北大、师大、复旦等高校都出过校园诗集,但是所选诗人之间并无严格的师徒关系,彼此之间的文字联系也比较松散,甚或完全没有联系,只因是诗社、文学社历届成员才勉强凑在一起。《相遇》与它们的不同,在于诗人们因为在河北大学听一位老师的诗歌课而相遇、相聚,保持长期而紧密的人员与文字联系,彼此激励、促进、批评,一些人将诗歌写作视为终生志业,也确实写出了很优秀的作品,跻身当代优秀诗人的前沿。

我有幸认识其中的一部分成员,对诗群的发生、发展过程知道一个大概。如果有“诗歌社会学”“诗歌人类学”这样的新学科,我觉得这一群体可以作为一个合适的研究对象。里面的一些现象(比如各人的美学区分与定位,内部的承认机制,内部译、写、讲的分工,新观念与新技术的发现、发明与传播,人际往来与通信)其实都是具有普遍意义。两三年前我曾在一篇《新世纪的诗歌师徒群体现象:以保定河北大学为例》的文章里谈过一点印象,看来现在要更新了,因为在这两三年里,这个群体中的一些人出现了变动(如刘巨文毕业去大学任教了),出现了更多的作品(包括诗集、评论和译诗集)。就跟一丛树林一样,老树越发挺拔,发了新枝,更多的树则在边缘地带成长了起来。几年不见,这丛树林更成规模了。三

这本《相遇》所选的诗人,都是不仅写得好,而且能坚持下来的。曾经有学生写得好,但大概是没有坚持下来,因此,其吉光片羽的诗作就没有选入(如王以琳、曹亚楠)。虽然里面大部分诗我以前看过,但这次集中阅读,还是很有收获。

一是诗人们喜欢戏剧独白。象王志军、王强、刘巨文、杜旭、王长才都有。在语言上,来自河北的诗人,由于是让地方主人公说话,因此河北方言就自然地带入了,这显得颇有特色,看上去也很活鲜。以前我读这样的语言,会觉得“土”,现在我觉得有“乡土味”,有真实感,接地气。四十年来中国正处于巨变中,这些诗多少从侧面反映了变迁中的小人物的遭遇。相形之下,远在云南的赵星垣另辟蹊径,以古装人物的心理独白,聚成一个另类的面具舞会。如果他还能多写,其实可以做大、做强,成就自己的特色。

另外,题材上的地方性。写故乡、童年的有不少,带方言的更为亲切,切入存在的亲身感。例如,王志军的《老房子》《集市》《狸仙》王强的《放牛少年》,都写得有感情、有味道。李昶伟的诗很少看到,这次读到一首较长的诗也是写童年故事的。

还有写法上的多样化。写景是“相遇”诗人的一个长项,可能跟老师注重观察训练有关。写乡景、海景的都有,如杨会会、叶鹏等。但写景易静,久了易沉闷,所以要与动结合,与人物思想的动作相结合。抒情,如张国辰写保定、谢笠知写云,都可以说是短篇经典。李君兰的一些抒情诗中也有佳作。李俊勇以枯槁的注经者写情,有学院派借典的力道,具有独特性。可能受老师的影响,“相遇”诗人们多叙述和描写,这显然超出了一般青春写作的浮泛,但要掌控好火候也不容易。常规的叙述若过多过细,容易陷入冗长烦琐,无法打破读者预期,带来惊奇。因此,适当的精省和空灵是必要的。傅林走极简风格,是个例外,在“相遇”群体中是有特色的。但也要注意不要写成口语派。作为对烦琐学院派的反拨,口语派有其好处,但如不注意文学性,则易成为“段子派”和“新闻简报”。正如素陶,虽然有工具的实用性,却不能如彩陶那样文采焕发,产生美感。子曰:“言之无文,行而不远。”这也适用于今天所谓的口语诗。杨震的诗,才分很高,直抒胸臆,涉及哲学,勇气可嘉,在题材上另辟蹊径。当然抽象的东西不容易写,一定要注意形象可感,另外语言还是精雕细琢的好。在音乐性上,原先我觉得“相遇”诗人未予注意。现在看来,张国晨有意识地做了一些实验。如果将“相遇”作为一个整体,它还是有一些自我修复的机制在起作用的。

就现有的作品来看,综合才能很突出的有王志军和王强,无论是质还是量都比较理想,可以列入当代最优秀的青年诗人中。赵星垣、刘巨文都有佳作,刘巨文的小人物独白,颇有地方特点,而赵星垣的人物内心戏很有独特性,但两个人的量还是不足,还欠缺精致、完美、有一定长度和分量的诗歌。国辰的诗,当年《保定》曾令我击节赞叹,但很久没有读到他新的诗。这次的诗令我有惊喜之感,他做的多方面的尝试也令我欣赏。他的所长在抒一己之情,当然,情易于流散,而形象不会,所以,如果他能塑造出形象来,其诗就会更令人难忘。我所谓综合才能,是指意识到诗歌各个方面的因素,从主题、题材,到技法、音韵、节奏,乃至形而上层面,都尽力做到最好、精益求精。那些能从独特的题材中挖掘出普遍的主题,有形象、有思想,语言精到而丰富,有新见的诗,方能不流于平庸。

以上仅就这次阅读后的大致印象而论,诗选中的人我就不一一点评了。由于诗人们都在成长之中,不能算作定论。由于种种原因(如命运、工作、时间、精力、价值观、兴趣转移等),今天写得好的诗人,可能后来难以为继;今天写得“毛糙”的诗人,过几年可能要刮目相看。只能说从长时段来看,诗歌面前人人平等。毕竟诗在人为,投入多少心力,就产生多少佳句,这是不变的真理。集中的诗人,都是才华之士,像王长才、杨震、李俊勇、傅林、赵星垣、谢笠知、刘巨文等,更是文学博士,在高校做教师,如果能投入更多的精力到诗歌写作中去,当能获得更大的成就。年轻一些的,像申聪聪等,已显露了很高的才能,他们的问题,只是能否坚持而已。四

中国是个等级社会。保定原是河北省会,后来沦为一个普通的三线城市,河北大学也是一所普通的大学。应该说,在这样的地方,各方面的资源都是匮乏的。我认为“相遇”诗人们创造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传奇,这种传奇原本“北上广深”那样高校丛立、资源密集、人才集中的地方才创造得出来。可见,诗歌这东西,常能打破人们的想象,出乎人们的意料,关键还是得有特别之人,在风云际会中,使众人偶然的相遇擦出一生的火花,成就每个人独特的个性,在文字中留下不灭的轨迹。2018/3/24◎ ◎ ◎ ◎ ◎ ◎ ◎ ◎ ◎ ◎

张国辰诗十首·根器

保定

是的,夜色此刻在我面前。当我错身经过,看到月光下深邃的你。我感触你,像坐在爱人身边,纯真安谧的宁静瞬间把我包围。街边,每一棵树木投下的暗影都携带摄人的沉醉。等你不经意走过,它翻开了恒久而来的绿色夏天。我能感到,曾经的自己正被晚风怀抱着,在闪烁交织的灯光中从远处缓缓返回。2005年

在雾霾的邀请下,我和这个城市一起患病。将金银花、甘草、薄荷叶和川贝母泡水服用,抑制心中缓缓升起的小爆炸。品尝第一次夹在微凉的苦烈唤醒体内隐藏许久的疼痛人格——它含有空气的质量,树叶的颤抖,对遥远无形风景的玄想。它来自肺腑,来自眼前和未见的因果之间。小区已经僵硬,由绿藤铺满板楼的瀑布告诉我这是夏天。我没有经历过这样迷茫的炎热之季,仿佛置身一场电影里:大家彼此互为陌生人,享用白色口罩提供的外景。他们通过指责天气的戏剧冲突而不悦,比如住宅密集,比如区域性的盆地地貌。镜头中的拘谨,用来核准部分自己。此刻,蝉鸣调整声线,使故事更安静。我和雾霾中的城市等待一场雨,作为病中日记的结尾。2012年

春分

我曾持有一刻透彻的时间。在四月,在深入观察生活的两侧。毫无疑问,我们通常会被完整的场景锁定比如居坐于白天的疑问之中居坐于院子里让日光翻阅风在吹拂。风吹拂着叶子让你在自我定位中摇摆。走廊里,红砖墙壁,门锁边的仙人掌暖意交换着暖意,得到爱意。钟表的走动在隐藏着秘密。那是一个下午,并无新事,短暂一瞬是漫长等待着的神奇旅途。2015年

自念

笔直的路。在车上,恍惚拢聚于你。引导你的是晚霞的亮面树与树之间相互拍打的风声白天和夜晚交接处的远星。时间转动的幅度宽阔,平整,形意完备你的凝视,出神。前方没有尽头。暮色中的城市,你的轮廓已深。假如我用词语附赠予你星光跳跃,记忆神秘失去。假如我使标度衡量与你会是一刻,一时。我走向你,成为你。2015年

冰城

它不慌张,不抗拒,不温软。从影像和地理知识中描绘出的特性让人感到去除复杂是幸福的事。它拿出白雪的素雅,街道的欧式风情来填满外乡人初临此地的视线。但这些还不够。一旦看到索菲亚教堂,你能感到过去的已不在现在。众多游人把它作为相片的背景,被妈妈们携领的孩子们,大笑着围转在教堂周围,某些凄凉骤然而来。它很少接纳教徒做礼拜,变成了摆纳历史掌故的展览馆,变成了展示中俄文化融合和区域变化的纪念品。只有砌成的雕塑直立着,让广场映衬在白色光亮之中。我知道,这并不能让有限的场景变得更加神圣,即使它拥有过众多的信服者。于是我去吃马迭尔冰棍,去踩一踩用均匀石块铺满的中央大街以确保任何值得接纳的都依次存入记忆。那些密集排列像糖果盒一样的店铺按序摆出鹿茸,人参,貂皮。在整段路程的尽头例行公事一般地蹲坐着冰灯。我不满于此,我开始喋喋不休。一切都指向松花江边。大人们骑马,孩子们坐雪橇。江的对岸,树木开始摇晃,一天就要被晚霞收入寂静之中。但这些寒冷,真的不冷,随风摇晃的何止这些,还有我们的心。2008年

津门

在通向水域深处的弯曲水道,小型游轮亮出低音声部滨海双侧铺开世俗的清晨。激越的鸽哨和年久整修的墅宅连续数代奇人,故事叠加故事。有人随河沿行。垂钓的大哥盯紧水面。逆向骑行的男孩刚离开梦。我被城市的晨光引至篇幅具象的非虚构,由于平乏淡然的年载,短暂的异地所见依然具备惊喜。比如街角右侧斜倚着椭圆形市区公园,一座教堂。它的庄重仅能显示在广角镜头之中。从五大道到劝业场城市的迁变被白色索桥在海河两端抓近。桥上,几个装扮成小丑模样的少年对着来往的人张开双臂,索要拥抱。快门按下。此刻的游乐园。霍然的喜悦等待领取即使有限的路途必然成为过往。

北新桥

多年的冬夜第一次赶赴北新桥,十字路口交错令我朴素的猎奇感升腾。有人提醒我簋街深夜繁盛短促的街道上酒杯,胃口,故事。原来我一度以为簋街的写法是鬼街,长晚回归神秘众人饱享,众人虚无。三年前的一天我从北新桥地铁出站由西向东穿行簋街,光线将它的柔亮抛洒在步幅可测的视野中。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些许瞬间都是模糊的,车辆驶过这个春日正午。昨天傍晚在北新桥和雍和宫之间我停顿,抽烟。在风声渐进的初秋静止的熟悉感远去了。存放于记忆中的连续片段不停地在快进,在闪回,直至我确认,这个傍晚只属于我自己。向你致以敬意,往日。2015年

外滩

傍晚,雨来得恰如其分。让这个景点更本真。女孩踮起脚尖撒娇,胖男友好像懒于应付,他顺手指向对岸:看,灯亮了。酒吧里的歌声时停时起,使人不辨远近。盼望多年的到访,换回的是一次永无止境的遗憾。我拿起电话,选定你的号码,让你听一听这雨水落下的声音。2007年

乡居告别

外公说你的头发留得太长了,像个女的。他毕生温厚寡言,这句话拉长了整个堂屋。我笑着回答说赶着回来没时间,过两天肯定就去剪短。我猜他肯定也没听见。他只顾乐滋滋点头,黝黑的脸上泛起笑意。这是他最后留给我的一句话。几天后的一个下午,他放弃肉身,故去。他从无溢于言表的悲喜,直至病痛的末端。他私享于雕刻和画画,但更在乎被认定为农夫。他的父母葬于何处?他的兄弟姐妹身在哪里?在他远行之后,我才试图得知他清晰的履历。岁月慷慨神秘,无所判定能够自我独处的人,不会被爱孤置。外公,再见,请你珍重。来世你必定满足。2016年

根器

(一)家院稍显干枯且缺少灵气。它没有温润印象,只剩余例行惯常的春秋交替。梧桐树,小院中四方形布局中的一点绿。身材丰腴的绿世间慌张万变,它和过往并无二致。梧桐树在一月,根部稳定,留有枝杈。近距离比量,是完满的水墨:淡疏的云层,明静游动的灰白高空,以及那些无法看到的驱动万物的精灵。今日多月转阴,偏北风三级,不会有雨。二十多年之后,我又回来看你。(二)四方之上的风声在深切祈祷。树,我听到了。我听到了你。我完成了从访客到故人的交换,我无处接收冬末的责备——在与世界的联结之中,在一场雪即将到来之前,我们彼此相对。我告诉自己再仔细些。树木对所爱奉献的深情,需要匹配更仔细的心。它们是身边之物,在夏天突出功能,在秋季是美是感伤。在冬春临界的今天,它们是你自己,身处无声的空间,马上就要醒来。(三)梧桐树在土地贫瘠的平原静立。我们一样:幼年瘦弱偏矮,无力健谈,是宇宙自然中两个孤独运转的星座。起初你是恒星,垂直在我这颗行星之上;此刻你是行星,仰视着人生已如恒星的我。当步入命运的回望,我们分别看到了什么?我继承了母亲的性情和父亲的酒量,学会了忍耐、寡言、独处时的大醉,但无法应对生活偶然中的虚无和开阔。当黑夜幕布下,梧桐树身影幽暗,我们对等度过的北方生涯,没有惊喜。假如平凡之处怀有令人敬畏的希望。(四)光线把小院的模样概括完整。回忆跟随尘土一同飞扬,你用树枝作为器具来晃动清晨,开动心中的小星座。我犹疑有限的一切,尝试清数散落在村落里的善喜对错。而梦态短促,闪光的宝石都遗落在昨夜之中。据诗文古籍记载,高洁忠贞,孤独别离,这是梧桐树的根器。如今,我终于触及这最平易清晰的描写。在这个没有繁茂枝叶遮挡的冬日上午,我望着永无止境的高空,站在一月的梧桐树下,迷了路。2013年◎ ◎ ◎ ◎ ◎ ◎ ◎ ◎ ◎ ◎

杜旭诗四首·家

铲雪

从单元门开始,肩并着肩一齐朝对面的草坪挺进。铁锹沙沙,锹面逐渐填满再溢向两侧,堆成两溜小矮墙。他又快又稳,率先抵达把雪掀向草坪,再转身返回。擦身时,寒气挟碎雪扑面而我埋头,没看他的眼睛。无言的沉浸中,血脉偾张时间溢出钟表之外。路面一条条裸露,夹杂着一块块冻雪的白斑。阴影从敞开的下水井流走。行人多了起来。无意中抬头,看见太阳在晨雾中辐射橙红色光芒。我们脸颊通红,大口吸着冷气一起上楼。我们之间的某块坚冰,也被留在楼下同积雪一起悄悄融化。

电话

儿子,咋这么久才接电话?这么晚了,还在公司加班吗?那边冷不冷?你穿的什么衣服?别累着自己,早点儿回去休息吧。儿子,你工作的事——哎你别挂呀你不想说?行。咱们唠别的!儿子,国庆放几天假呀?七天?——我记得你说过——那就回家待几天吧。都一个多月没见了你也不想着给家里打个电话。我最近好几宿都睡不好,净胡思乱想想你在外头是啥情况——肯定比你想我俩的时候多!我最近呀?这不入秋了嘛咱家这儿也不热了每天晚上我都去跳操。我还是领队呢!这几天又学了套新操——从网上找的视频——正领着大家伙儿练呢大家伙儿都愿意跳,人也多了:隔壁小区的也都来咱这儿跳——那边领舞的是个老太太,跳得没我好。对了,听说县里的电视台还要来给我们录像呢!等啥时候播了,录下来给你看。我现在呀最开心的就是跳健身操感觉自己年轻了不少!你爸?他笨手笨脚的,也就是跟着瞎跳他哪是去跳操呀:他是去看我有没有跟谁眉来眼去,呵呵!儿子,你爸也想你了。他白天在基地看着一帮老农干活——他就这点儿能耐——成天灰头土脸的,还晒得黢黑。他天天晚上都念叨你,电视剧也看不进去他老说以前嫌你大晚上弹琴太吵现在安静了,倒觉得空落落的……儿子,国庆回家待几天吧。我和你爸都想你了,二虎也想你了。我一天紧忙活,没时间都是你爸遛它俩;那他也不好好遛——下楼在附近转悠几分钟,看着它俩拉完屎就上来了。你要是回来了就能带二虎去避暑花园跟那儿的狗玩,它俩肯定特高兴。还记得你每次回家时它俩的反应吗?刚一开门飞虎就蹿出门缝,蹦起来抓你的腿小尾巴颤个不停;你伸手抱它它就四仰八叉地躺倒,露出肚皮来让你摸,看着可享受了!路虎先是直直地瞪着你看——它都快认不出你了——然后突然扑上来咬住你的裤腿就不松嘴还使劲儿扭着屁股,长尾巴呼呼地抽来抽去,打在鞋柜上梆梆响。你都进屋老半天了它俩也缓不过劲儿来。唉——想当初路虎还是咱俩给抱回来的呢!这可真是缘分:你说,要是那天它藏在别的什么地方,就跟咱没关系了;可它偏偏趴在你姥爷的废品堆里掀开好几层硬纸板才看着一点儿反应也没有,扔香肠它还往里躲,抱起来也是一坨皮包骨,一点力气都没有就是惊恐地瞪着一双大眼睛。刚来咱家时溜着墙根儿走眨眼就不见了——费了半天劲儿才在钢琴后面贴墙的窄缝儿里找到它。那地方连平时拖地都拖不到你说,它是怎么钻进去的?咱俩拿它没办法。后来还是你用晾衣杆把它给拨了出来。唉,那时它也就两三个月大,真不知道它自己是怎么在外头过活的。我看它脏兮兮的,就放它进浴缸里洗澡这下可好:刚一沾水就叫了起来——不是汪汪叫,是尖声的哼唧——棕色大眼睛瞪得滴溜儿圆——瞧把它吓得还以为洗个澡多危险呢。等擦干了再一看:可真漂亮!抓把狗粮喂它,狼吞虎咽吃个精光吃完就来了精神:在你怀里舔你的胳膊,轻轻咬你的手;放在地上就摇头晃脑地跟你搭爪——它就是这么认识你的!每次带它出门总有人问我它是啥品种,我说是捡来的小土狗,人家还不信——谁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土狗!它真是命大,遇到咱家人,要不,没准儿还在外头流浪呢。路虎刚来时才五斤二两,现在都长到十八斤了。车筐里早就放不下了。可它还是那么瘦,小细腰一只手就能掐住。吃东西倒也不挑可吃完老是吐——肯定是小的时候流浪净捡垃圾吃,把肚子给吃坏了。每天晚上,它都是趴在方厅的垫子上——你爸嫌它掉毛,不让它进屋——可到了早晨,就看它在我枕头边儿缩成一大团,也不知道是啥时候蹦上来的。所以关灯前我都给屋门留个缝,怕它半夜醒了找不着人,害怕。现在出门遛它都不用拴绳,一喊就回来不像飞虎:一松开绳子就跑没影了收养的就是比买来的听话!我有时候想:飞虎和路虎已经成了咱家的重要成员啦,地位已经超过了你爸,仅次于你。呵呵!有了它俩,我和你爸笑得更多了日子也更有意思了。儿子,你在宜昌咋样啊?那边热不热?吃得习惯吗?公寓条件好不好?离公司远吗?一个屋子几个人?家都是哪儿的啊?你从小就没出过远门,大学也是在家门口上的。你想往外跑我俩都替你高兴;可一想也不知道你啥时候能再回来我心里就难受。上次送你坐火车你刚进站,我眼泪唰地就下来了,赶紧背过身偷偷抹,不让你看见……你爸笑我没出息,可我知道——他这人就爱死撑着——他比我更难受啊!唉,跟你说这些干啥!你想做啥就去做,我俩永远支持你!儿子,小博的婚礼你没来觉得挺遗憾的吧?家里的亲戚全到了这么多年,数这次聚得最全婚礼办得也特别热闹。亲戚们有个群,这次大家都回鹤岗才建的:你老姑奶是群主,有你老姑爷,你大姑和女儿冰冰毛怡一家三口,毛恕一家三口大龙一家三口,大龙弟弟小爽和女儿爱娃小博一家三口,小超子和他妈,还有我和你爸。一共二十多人你想加进来吗?好吧我猜你也不想进。当初小超子结婚你念高三就没来;这次小博结婚你又在外地——你们这一辈儿都是独子,平时各过各的;难得有个大喜事再不勤联系着点儿,这大家庭啊以后可就要散了。那也不进?不进就不进吧。其实你跟我们也没啥聊的这叫什么来着?对——代沟!呵呵!儿子,你工作的事,家里的亲戚帮了不少忙,你这次辞职有点儿太过分了:本来想着安排你进金融行业,自己能有个好发展跟大龙、小博也有个照应;可没想到好不容易办成了,你却撂下不干了。你怎么突然间变化这么大?你从小到大,不都是听我俩的安排吗?不是一直都挺愿意的吗?怎么这次就不听话呢?态度还这么坚决!你看小超子、小博的工作不都是大龙给办的吗?他俩现在过得不是挺好的吗?你怎么就不乐意呢?你是不要紧;可你让我俩咋在亲戚面前做人?这次回老家为了道歉,你爸又是赔笑又是陪酒——你知道他不能喝——我还专门写了封长信给你老姑奶,解释你的事求她原谅孩子,原谅我俩。唉好说歹说,你老姑奶才消了气儿;要不然,亲戚这圈子以后就没法儿再处了。儿子,我和你爸都过了半百了都快退休了,生活也没啥奔头儿了。到了我们这岁数,过日子不就是过孩子嘛!是,是:孩子大了是该放手了;可天底下哪有不管自己孩子的狠心爹妈?一想孩子都大学毕业了可工作还没着落,这当父母的哪能安心呢?我和你爸也没啥本事,只能是求亲戚托关系送你进个差不多的单位;可你放着安稳的国企不待,非去三线城市的小厂子里当什么学徒拦都拦不住、谁劝也不听——你这不是要我俩的命吗!沈阳多好啊: 省会城市,生活节奏稳定离家又不远,房价也不贵——小博懂行情,能帮你选一套最划算的房子。你要是留在这儿后半生都不用愁了!哪像现在前途飘忽不定,三五年都看不到头……是,你更看重“精神生活”——那是因为你没缺过钱,没体会过缺钱的滋味。现在的社会,没钱寸步难行!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你是有你的追求;可等你以后买不起房连对象都找不着的时候就说啥都晚了。现在的社会男人要是没辆车、没套房哪有姑娘跟你啊?到时候就算你不怨我俩、不后悔我和你爸也心疼啊!我的儿子啊——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我?我那时是因为年轻、傻、不懂事才跟了你爸;要是有人告诉我这些我哪能吃这个大亏!我是过来人你一定要听我说啊!我坐办公室是挺体面,可挣的钱只能勉强糊口;你爸他——别看叫什么后勤部长——就是个工人。我俩苦了大半辈子,就是想让你过上好点儿的生活。你不知道你爸看着你发给他的那张穿白领制服照片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有多灿烂!真没见过他这么高兴!你也不知道,你说要辞职我俩连夜开车去劝你劝不动,回来的路上他再也撑不住,把车停在高速旁趴在方向盘上号啕大哭——我从没见过一个五十多岁的大男人哭成这样。这些我一直都没告诉你,怕你工作分心。唉,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只希望你是真的想换工作不是为了跟你爸怄气。儿子,你爸没想过要打压你他是真心为你好;就是有的时候吧方法可能不太对——你也知道他没念过什么书,字都还认不全呢解决问题也简单粗暴哪懂什么方法!可话又说回来我们小的时候,家家都是这么养孩子的没觉着有啥不对啊;咋到了你这儿就不好使了呢…… 唉,我俩已经活了大半辈子了,也没啥指望再改变了。那好吧,既然你坚持换工作我俩也帮不上你什么了,以后的路就全靠你自己走了。儿子,你已经干了一个月了还是那么喜欢吗?要还是喜欢就可以考虑签协议了;要是不太喜欢就先别签,咱再重新选择。你决定了?那就好好干。不管干啥,一定要干出个样子来——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嘛。以后工作上有啥困难,多跟我俩说说我俩也好给你出出主意,啊!记住:出门在外一定要注意安全。你一个人在南方人生地不熟的,公司就是你的靠山。平时在班上要勤快点儿多点儿眼力价,跟领导啊、同事啊都处好关系。咱不求当多大官挣多少钱能养活自己,开开心心的就好。还有啊,别觉着自己年轻就玩儿命干活工作要适可而止,别累坏了身体健健康康的最重要!要是累了,就回家吧。咱家永远是你背后的灯塔、温暖的港湾!儿子,我和你爸还有二虎都想你了。回来待几天吧,要不就得等过年才能回来了还有好几个月呢。回家看看我俩,遛遛飞虎、路虎看看你老姨和小宝,看看你姥爷看看大海,尝尝你爸拌的凉菜多好啊。国庆回来吧,啊!儿子,就先说这么多吧。你明天还要上班吧?我一会儿就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吧。哎对了,这几天降温记得多穿点衣服。

成长史

表妹今年十二岁即将小升初爱看喜羊羊就是不写作业老姨拿她没办法加上家务劳烦见我像见了救星让我“教育教育”她我想表妹还小就鼓励她说享受童年吧这美好只有一次老姨一听不得了拖把都扔到地上“玩!可劲儿玩!还考什么县一中!”我急忙收住话头顺着老姨的话说也要努力学习学到知识一生受用老姨捡起拖把表妹却噘起了嘴“说好带我去海边作业作业,烦死了!”表妹我从小捧到大哪能让她伤心呢我说其实书本外面还有更大的世界“现在遍地大学生没有工作,只会啃老……”一瞬间气氛凝固只听见呼呼的拖地声尽管无可奈何我也只好承认你妈妈说得对有本事才有饭吃表妹白了我一眼赌气地自言自语“我讨厌数学我想学画画。”我深受感动抛开政治正确说,追求理想最幸福将来也不会后悔呼呼声骤停温度顿时升高我感到火山爆发前那可怕的寂静——“画画能当饭吃吗?真是翅膀硬了!期末考不进前三叫你爸揍你!”我怕表妹委屈赶紧安慰她说人有时身不由己忍受是常态,但——后半句还没出口局面已无法挽回母女间剑拔弩张亘古的两难重现:“活着就为吃饭吗?”“不吃饭能活着吗?”“活着就为吃饭吗!”“不吃饭能活着吗!”表妹一双决堤泪眼打破了这死的循环老姨见状放下拖把开启苦口婆心模式:“妈整天忙里忙外还不是为了你!你现在还小等以后你就——”“啊——!”只听一声尖叫。啪。哐。遥控器还在地上颤抖里屋的门已经反锁“小兔崽子还敢摔门?开门!不开就别吃饭!”我尴尬地闪出大门电视里正唱着片尾曲:“天再高心情一样奔放每天都追赶太阳……”[1]

死蛹

幼年时,他父亲随军在外。读幼儿园时开始按母亲要求学琴。母亲一个月工资五十块钱,三十块交上课费。学不会被尺子打手,他一边被打一边哭,但不反抗,“他也知道多学一次得多少钱”。小学一年级,他的同学逼着他背自己,不背要给一块钱,他就背了。事后,老师找到他的父亲,父亲说:“我想着孩子玩儿嘛,小事没必要太计较。背就背一下嘛。我没有帮助他。”母亲说:“我从小教育他,凡是跟小朋友打了架,不管谁对谁错,他回来肯定是要挨骂的。”中学时有同学打他,按着他的头往墙上撞。他害怕父母说他,不敢跟家里说;又害怕那个学生再欺负他,不敢去学校。中学上了法制课后,他拿着书回来说爸爸压迫他、管着他。父亲陪着儿子翻了一遍书后,告诉他:“我是你的监护人,当然要管你,不然你犯了错,可是要我来承担责任的。”父亲说:“因为我是当兵的,总习惯说命令性的东西,可能有点尖酸;但我对别人不会这样。因为我想让我儿子好,一针见血地扎到要害。”说完补了一句:“但是过后去想想我说的话,都是比较正确的。”同学说,他着迷于一件事,往往近乎狂热。他喜欢一个日本歌星,MP3里全是她的歌。有次在网吧里下载她的新歌时,有人喊地震,大家都跑了出去,只有他一个人仍坐在里面,“如果跑出去就要重下了。”后来,他开始上网,打游戏,逃学。父亲认为这是网瘾,有段时间不工作,专门在家盯着他。整整一个月,他被关在居民楼的地下室里,除了上课,吃、住都在里面。没有窗,从外面锁上。“男孩不能宠,我怕他以后给我惹事。他也不反抗,只笑笑说,‘那我就是咋也不对。’他没跟我交流过,我们也体会不了他心里的斗争过程,”他加了一句:“但是以后就正常了。他好了。”初中以后他没有照片,全家福里也没有他。他母亲说他发育变胖后不愿意再拍照。 当时他不到一米六五,体重一百六十八斤。因为胖,一笑眼睛就没了,别人就笑他,他就说要整容。“他说这个我就打击他。我说好不好都是父母给你的,你这是对我的不尊重——也不是不跟他交流;不过我说的话可能有点……像他妈说的,有点让人接受不了。”他又接了一句:“但是我说的应该是正确的。”再以后,他有什么事就绕过父亲跟他母亲说。“他太在意了。我可怜这孩子,就尽量满足他,同意他去割双眼皮。”他还用了四个月时间减肥,瘦了六十多斤,以致得了胃溃疡。父亲说,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鼓励过儿子。“这就是我的教育方法:他非常热衷干的事我都会打击他。我就是不让你过热,我就想浇点凉水,不要那么过激。”父亲不想他考音乐学院,极力让他学理科,便背地里去找钢琴老师,让老师多打击他。他一直不知内情:“我上一次课,就被打击一次,越上我越没有信心……”但他还是学了下来,专业考了第一。有一次,他买了一把电动按摩椅给他爸。父亲没有喜意,只是说:“我要的不是这个。我只有一个要求:将来你挣不着钱,别问我要。”他从大一开始兼职,在酒店大堂弹琴;后来当家教,打多份工,在城郊之间往返。他妈想给他买辆车;他爸不同意,觉得太张扬。后来还是他妈硬做了主,他爸才点头——前提是他每月要给家里一千块钱。他爸带着疑惑说:“他挣钱好像上了瘾一样。”他爸说“上瘾”时,口气像是在形容一个病人;但他爸也没问他为何如此,只是觉得“上进就好”。一天夜里十一点左右,他开着车回家。[1] 根据柴静《看见》第十八章《药家鑫的家庭教育》删节而成。◎ ◎ ◎ ◎ ◎ ◎ ◎ ◎ ◎ ◎

傅林诗四首·亲人

献给G

你冰一样的美貌,灼伤了我瘦弱如尘土般的身体。周围的一切都暗下去了,在只有你的世界中,我燃烧成一团幸福而惊慌的火。

雨后

一场大雨停了。门前的路成了浑浊的小河,而天空无比清澈。我换上了厚衣服,一股浓浓的樟脑味道和雨的味道一样新鲜。我顺着麦场一直走,要找弟弟回来吃饭。他不是在一处房后,就是在树林里玩泥巴,打水漂。他很听话,我只要叫他,他就会马上起身,和我一块儿回家。

倭了鸟

一串脆脆声音如呼啸的水滴从高空洒下。——巨大的惊恐托起它们到我不能企及的高度。每年夏天,我都在割倒的麦丛中看到它们破碎的蛋壳。每一次,喜悦都穿透我,像阳光刺痛皮肤和眼睛。

哑巴

哑巴姓付,我很晚才知道。人们只在区别另一个沉默的哑巴时,才会提到他的乳名“哑巴树儿”,除此之外,这个名字毫无用处。有一次,村里丧事的勤务名单上礼貌性地写上了一个怪怪的名字“付哑树”,似乎一定要强调他是个哑巴。每当有丧事,他都有资格和大家平起平坐并煞有介事地大口喝酒,人们则每次都兴致勃勃地一起取笑整盅酒落进他的喉咙发出的那“咚”的一声。“哑巴非常爱说话”,这是全村人共同的一句俏皮话,不过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他性格开朗,跟谁都愿意“ABAAMA”,加上一些手势,能谈上好一阵,我怀疑多数人都像我一样,只是出于好心陪他,根本不懂他的意思。哑巴什么活儿都会干,甚至会一些让我小时候感到惊奇的手艺,其中让人们至今念念不忘的是“刨笤帚”,就是把黍穗和高粱穗脱尽谷粒,经过几道工序后捆扎成笤帚。我们喜欢看着那些被胡乱扔到他面前的穗秸随他手里的丝线轻轻一转变成结实的笤帚,每当这时他脸上总是变得很严肃,完全没了平时的那股欢快的劲头儿,在我们羡慕的眼神注视下,他也没有半分得意。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哑巴这项供不应求的生意慢慢消失了,也许是人们不再需要他那种老式笤帚?不过哑巴很快就找到了新的营生:理发。在乡里的集市上,他用一块已经发灰的粗白布和自行车围出一个半圆,一把老式凳子放在圆心,他的顾客都是上年纪的人,他们一看就知道这是理发的,他们排队等着他用一把剃刀刮光头发,然后惬意地离去。但是,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哑巴的这项生意也慢慢不好了,他的白布上不知请谁写了字:哑巴理发一元,这是一个低到让人感觉不正常的价格,但即使这样也不能挽回局面。我也是在这个时候发现,他已经老了。他开始变得沉默,像另一个一直沉默的哑巴。他开始像所有村里老人一样,整个白天都在小学校门口晒太阳。我也是在这个时候到外地上学的,几乎忘了他。或者偶然想起,就像想起小时候院子外边的那些散发着温馨光芒的黑黑的枣树和高大的杨树。过年回家时,他会非常喜悦地朝我打招呼,一阵欢快但苍老的“ABAABA”,他质朴的善良让我察觉自己已经变得世故和无趣。我不知道应当如何向他表达我的感情。前年春节,我和妻子乘出租车从县城回家,路过村中心的大街时,习惯性地向哑巴常坐的地方看去,我吃了一惊,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头趴在一根树枝上,目光呆滞,只能从脸的轮廓认出那是哑巴!平时干净的脸上布满了鼻涕和黑点。他竟然看见了车窗后面一闪而过的我,向我努力抬了抬下巴。我没有停下,不知道应该怎样问他。我也猛然意识到我实际上对他没有任何了解。而这都是由冷漠累积成的。“问你爷爷去吧”,爸爸一边帮我整理行李一边说。爷爷是哑巴最好的朋友,但奇怪的是我听说他也是唯一和哑巴打过架的人。“哑巴信得着我,”爷爷有些得意地说,“有一天,他脸煞白,把我拽到他那院儿里,我一看肯定有事儿!他把院儿中间儿一块地挖开了,让我看埋里面的一个黑茅罐,我一猜就知道里头是!一大罐子,全烂了!有钢墩儿,还有前几年使的老票子,哑巴哪知道国家早换了钱了!我比画着让他去银行换,兴许能落着点,后来换没换不知道,人完了!当时就垮了。”我听母亲说,他的几个远房侄子正在照顾他,而人们最关心的是到底谁能得到他的遗产。我以为他很快就会不行了,但他仍然每天坐在小学的墙角边,和其他老头儿一样,和树一样,坚持着似乎理所应当的存在。我很快又把他放到记忆中熟悉的位置,但想到他以及他内心的伤口,总让我很不安。一种如尘埃的罪责让我透不过气来。哑巴死于今年大年三十的晚上。他趴在床上用“热得快”烧水时触电身亡。初一早晨侄子们去拜年时才发现。丧礼在族人的不情愿中进行着,毕竟是大过节的。好在事情非常简单,棺材是去年就预备好的,很快入殓下葬。上岁数的人纷纷回忆哑巴以前的趣事,我也因此知道,“文革”时期一位赤脚医生曾花了好几个月教他说“毛主席万岁”,他年轻时最喜欢说的是“姐”,等等。但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年龄。我一直没去看他的遗容。我很快就回到了城市的生活中。我不忍心想起他悲惨的遭遇。我不知道有哪一种力量能帮助我超脱一切过失。愿哑巴的灵魂在家乡的土地中安息!◎ ◎ ◎ ◎ ◎ ◎ ◎ ◎ ◎ ◎

高彩云诗五首·成长

送站

行李箱被你举到肩膀用力推向我头顶的行李架好像比你扛过的水泥袋还重。只说一句,“我走了”,迈着大步朝车门走去挺直背,不回头是你一贯的样子。你走过车窗时我们很有默契不对视,二十几年的依恋像一个秘密。幸好车窗玻璃照出我的脸,是你的神情;我一开口,便听见你的声音。2016/9

大雨

水泥马路上溅起的雨滴和白雾连成一片洗净这深秋和长城脚下的校园仿古教室的红柱子、绿窗框更鲜艳了。一切都像是新的除了想家成疾的我。像一根高大的柱子立在宿舍楼门口你的雨裤有点短,帽子遮不住整个头看到我时你那么高兴只说:“走吧,回家。”2015/11

炒花生

公鸡打鸣,一片漆黑。火炕还很热,鼻尖微凉。锅和铲摩擦的声音隔着墙传过来,妈妈又在炒花生。一双棉拖鞋在灶坑前烤着火胳膊不断翻动直到花生的清香飘起,撒上盐水呲的一声,冒着白气更快地一阵翻炒后白花花一锅早饭后,它们被装进我的书包温热透过羽绒服和毛衣到达我的背,摩托车后座上空气快速流动,透过睫毛的霜看渐渐幽蓝、明亮的天空。2016/7

卢舍那大佛

走在被人群规定的速度看轮到自己的一个个石窟,忘了目的。不知多久才到你脚下。我脱离长队停下来仰望你。喧闹的人群突然隐去,只有垂肩大耳之间巨石上清晰的面庞:双眼轻张着,略向下看,嘴角微翘。凌乱的时间,仿佛所有路途只为通向这一刻。我凝视你的美,一切都被安慰。这神秘的熟悉感,你必定了解我的全部,可以让我把痛苦交付。人群滚滚向前,我无法停留。回头看时,你仍在空中蚂蚁般的人群之上。2016/5

傍晚

草坪散发出浇过水后的青草香和泥土味,它油绿的光泽正暗下去。竹叶干燥的声响下面竹笋在悄悄探头。抽出少量嫩芽的高大槐树仍像个影子,花园里看不见人了,一条陌生的狗趴在我脚边。突然飞起大群麻雀叽叽喳喳的叫声,潮水一般汹涌、此起彼伏,整个天空响起回声。接着是一阵停顿,风吹响竹叶作为回应。光渐渐消散了,花园里再没一点声音,除了我心中一直在回荡的乐曲。2016/4◎ ◎ ◎ ◎ ◎ ◎ ◎ ◎ ◎ ◎

郭溪诗四首·那年冬天

停留

大雨两天后枝头托不住浸透的桃花松沓沓的绿茵上铺满落红。我只在外边看,怕踩出粉嫩和乳白的水印传给它们多余的沉重。旁边一字排开的冬青刚拱出些嫩叶,也帮着托一些花瓣。四月末,杨絮开始飘了,像池塘的蝌蚪偶尔悬浮于某个透明的层面。换了薄衣裳的人承受着随雨而暖的春。庞大的梧桐树开着淡紫的小喇叭。长长的柳枝在湖边够着地,听根须从地下传来的声音。初长的银杏叶整片朝里卷着,只有叶尖垂垂向下这不伸展的蓬勃却不迟疑——它的忧喜源于自身与外界无关。

校园即景

槐花白色的影子里藏着月光,满满的,兜起它的轮廓。淡淡的花粉勾出花的背影。抓一大把放嘴里,香得呛人。蛙鸣激起湖的情绪,太阳晒裂的椅子却不动声色,匆忙的人们都回了宿舍,剩下的那些撒娇也都收在坚实的怀抱里蛙声越来越大……我的书被分成两面,阳面映着高空的云阴面呜咽着风的低语。

那年冬天

一大片的云遮住我们我叫喊着,你快点!一只手透过缝隙拨走厚重的云,托起我,让风吹起。薄薄的边儿吹散没有像雨滴落下而是像雾被赶走,我看见你久违的笑容。二那晚,桥下有个装水泥的袋子可你偏说是个流浪汉。我们一溜小跑过了短促、嘟嘟的红灯,过了卖花炮的地摊,我们猫着腰跳着绕过咚咚的二踢脚,穿过没有人的单行道,被你拖着往前。看见发亮的广告牌,我们到了,而你的手从未放开,那么温热。

北京味

不快乐了,不需过问见了人还要笑,不说话“哈哈哈”一个声音灌进耳朵接受这闲适的不快吧接收这拥挤的时代气你叹出的气却没人在乎火焰,顺着睫毛勾魂你投射的目光一年平,两年豁,三年入苔藓。看,石头全黑,和着灰泥掺进去,你把这口气咽下去了?什么味的?那声音说:“一股北京味!”◎ ◎ ◎ ◎ ◎ ◎ ◎ ◎ ◎ ◎

李昶伟诗两首·雪

失踪

总是在神秘地丢失一些事物,若干影子:有时是一把钥匙、一双手套、一张公交卡,有时是几年未见的衰朽的邻居,有时是八字中趟不过一条河,爬不过一个坡的亲戚,有时是惦记过他的微笑的孩子。以前总会相信,一时不见,在某个突然的瞬间总会出现,让人乍惊乍喜。但是渐渐的,失踪的本意逐步昭示,就像一张鬼脸,嘲笑期待。那些失踪的物和人,是一只狐狸,用尾巴扫除过往痕迹,又像个会遁地之术的小妖,让你明白失踪者去意已定。只是太晚才发现,失踪就是永不再相见真的不再相见。2015年,2017年11月改

有一年,妹妹和我去拜年。十几里路辗转,公共汽车倒三轮小卡,小卡突突突冒烟,柴油味扑鼻。南方的冷,如影随形,像置身一片冰湖,湿气冰成体内一个橄榄状的核。直到下起雪霰,才恍然。雪在空中扬絮,又像无穷的灰烬。我们的任务是两家,妈妈的两姊妹三姨在镇上,小姨在乡下。妈妈叮嘱,三姨家不能久待。风湿性心脏病那时还没把她击垮,只是脸色常是紫灰的,声音轻得我们听不清。我们无心吃喝,因为在下雪,三姨一如既往地挽留,再给我们找伞。走山路去乡下我们兴冲冲,撩一撩刚趴上小灌木树丛的雪,像潮湿的鸟儿,它们轻轻跌落,“啪”地融入地上的一摊水和泥。那些冰凉之物像果子,未等赋形,便被我们捏走。脚指头冰冷,手指头通红,抓着雪的双手翻转,像捏着一个小冰锥的痛,没事,再等等,等痛消散了之后皮肤的热就赶跑了冷。雪下得大,丛山慢慢像林莽中的白色巨象屏息不动,雪点越来越密时,又像所有白象在迈步,挪入逐渐昏暗的夜色中。很长时间,路上什么人都没有,远远的,恍惚有几声爆竹,但阒寂无人的一瞬间,静默得吓人。我们谁都没有说话,只是心照不宣地跑起来,不敢往后看,又忍不住张望。雪线打在脸上,妹妹的睫毛湿漉漉的,她还那么瘦小,远未长开,像头黑色的小羚羊,惊遽地眨眼。山的领地终于抛到身后,闻到了风里飘来的烧稻草的味道。进入人烟之地了,狗叫,孩子掷几个摔炮的炸响,甚至大人咳嗽、吐痰的大声,都让人心生谢意。我们拐进小姨家老旧的天井,坐在烧火的炉膛前很久,才暖和过来。我抬头从厨房的小木窗望出去,雪,静静地掉进天井的水池里,瞬间不见,不留一丝痕迹,一层冰却在不注意的时候凝起,明亮,剔透,自边缘向中心如此前此后所有时候一般。2017/12◎ ◎ ◎ ◎ ◎ ◎ ◎ ◎ ◎ ◎

李君兰诗十首·北太平桥西

整个冬天我无所事事

整个冬天我无所事事早晨醒,夜晚睡床前没看完的书越摞越高厨房里碗碟披一身细灰指甲油脱落斑驳,如年深日久受潮的墙皮我不关心暖气、热水、棉衣、食物,以及晴好的日子晾晒棉被整个冬天我无所事事只因为你,彗星般出现又消逝2009年

暮春

今天凌晨,布谷鸟回来了她和这个春天一起姗姗来迟 而你多年前我已知晓你一离开就不再回来

注:今年第一次听到布谷鸟叫声是在5月14日晨2010年

今天天气闷热

今天天气闷热,吃过午饭就昏昏欲睡,可我正在加班,还有一篇枯燥的稿子要写。为了抵挡困倦,我拿出春天买的茶饼,站着把它掰碎:先用手指掰下一小块,再一点点按层次撕开,最后让茶叶散落到空空的大纸盒里。茶饼外缘松散,越到中间就越紧密。我小心地用力,生怕刮花了昨天才涂的指甲油。我心不在焉地一块块掰着,一点点撕着,桌上到处是散落的茶叶,干燥的茶香如细尘弥漫。忽然想起那一天,有个人把我紧紧抱住,低声说:“愿世界在此时毁灭。”201 0年

给松猫小姐

窗台下两盆薄荷,一盆大叶,一盆小叶,早晨我忽然看到它们枯死的身躯!如今是同样蔫垂的枝茎,卷曲的叶,我居然忘得精光!十天里,我曾多次靠在窗台看外面杜仲树影,听夜空中布谷鸟鸣叫,我多次感受雨夜寂静的甜美,和六月晴空的哀伤。这些时刻,有两株植物,就在我的窗子下面静静死去,想一想便觉惊心动魄。我心慌意乱浇水,试图挽回离去的生命,那紧张强烈,远胜过面对流逝的自己。想起十天前,你笑盈盈把薄荷放在这儿,还嘱托我:隔天浇水,一次浇透。

我说你会忘记我

我说你会忘记我,你总是不信。可你也知道,连美狄亚都会被抛弃。我说痛苦会跟热情一样短暂,也许只要转个身,换件新衬衫。你听不听我不管。我只想躺在麦地里,看白云变成乌云,乌云变成夜晚。2010年

从冬天到夏天

从冬天到夏天,一分一秒,我在扼杀对你的思念。写字,喝茶,晒太阳,买菜,读书,喂野猫。从露珠开始凝结,到天空升起月亮。然而有些眼泪总是猝不及防,如同我对你的想往。2010年

秋天的夜晚

秋天的夜晚,刚加完班,回家路上,忽然下起了雨,树梢洒下湿润的凉意,我走进一条胡同,安静,泥泞,路边每一格灯光里,都传来食物的香气。我走过一处工地,迎面有车灯打来,我慢吞吞避让,满地泥浆,闪着耀眼的黄。此刻走在回家路上,忽然想起我是个多笨拙的姑娘——自从认识你,没有一件事做得对。想到这里我忍住眼泪。我们之间全是猜测、误解、和冷漠,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的笨拙。从依恋到憎恨,多么轻而易举!昨天还阳光灿烂,茶杯里映着欢颜,今日就已阴雨连绵。此刻走在回家路上,我想起我是多笨拙的姑娘——杜仲树下那只小小的玻璃杯,正和我一样盛满雨水。2010年

山谷

树木和群山隐入大地,把夜晚交给天空。我躺在屋顶,犹如躺在虚无。我闭上眼睛,仍然看到满天繁星。此刻,牛郎星已跨过银河,而织女星,她正掠过我的前额。2011年

处暑——给鹤飞,你说这是你的爱情

在这夏秋交替的季节,夜深人静的时刻,我又想起你。想起你,就是想起我的屈辱和卑贱,你给我的伤害无人能敌,却是以关爱的名义。多少个夜晚,布谷鸟叫声嘹亮,我痛彻心扉地想你、恨你。你一副无动于衷的背影,你一脸通情达理的模样。遇到你之前,我多么骄傲!那么多年!纵使命运沉沦,也不肯损毁丝毫。金钱、名誉,甚至是爱,我都可以不要!然而你一出现,世界便开始动摇。这一切如何发生,没有人确切地知道。时至今日,又一个秋天已经到来,我依然不能将你忘怀。纵然,每一个秋天,都像是最后一个秋天。每一个夜晚,都像是最后一个夜晚。2011年

惊蛰

天气这么好,我坐在窗前,看一队浅灰翅膀的鸽子在楼顶盘旋。红色、黄色、蓝色、绿色,一座座高楼铺向远方。如连绵群山。山谷里,一排耀眼的光自东向西,时隐时现,一列白色的火车正缓缓驶过。于是我决定写一首春天的诗:“动物和植物一起苏醒,爱情和春天一起到来。天气这么好,可是——”可是为什么,天气这么好,我却我却这么悲伤。2012年◎ ◎ ◎ ◎ ◎ ◎ ◎ ◎ ◎ ◎

李俊勇诗六首·

注经者

从未见过这样的美:相见前是你焦灼的渴望第一眼就使你沉醉从此心神不安宁,直到在断续的交谈、短暂的会面和漫长的思念中感到它已不可遏止地来临!

我再一次醒来

某个凌晨,你把我点燃。我又一次看到星星冰凉、闪烁,在黑夜无际天空的上方。我再一次醒来从十年余烬的梦里确认你的温度。

思念

它疯狂地在内心生长如一颗种子发芽、抽叶变成参天大树。枝条以藤类植物的触须沿着骨节和胸腔蔓延,以及皮肤和器官之间所有的空隙。它们通过血管如火车驰过隧道,轰鸣声震彻了经脉。又从所有的孔窍中钻出迅速裹紧全身。它将纠缠如童话中的魔法,直至你的到来。注经者解经不守家法的宋人遭到了这国土上最后一个王朝的指责。他们推翻汉人的注和唐人的疏甚至怀疑起经本身,像王柏。但他们至死都无法摆脱这注疏织成的密网,清人也一样。由经而传,从注到疏经学的长河中汇聚起经典之爱的无限。已经到了总结的时代,汇校、集注和集评,把过去的一切固定在书册里。他们以为已毕其功于一役。但,他们仍走着何晏和邢昺的路。

《论语》的读者不断衍生的妙文又由谁来清理?我是一个注经者,有着汉人和唐人的坚贞,并且愿意相信:始终如此就像对你的爱,直到危机的时刻来临。

南浦

轻拂琴弦的手弹错了一个音符,终于无法收束。他和暮色一起吞咽远方的帆影,江面吐出渔火。现在终于可以肯定:不会消逝的唯有天光的明暗和脚下流水的声音。

那铃久已不敲

那铃久已不敲,敲铃人还在,但老了…八十年代,村里开会都靠它,叮叮的声响穿过每一条过道儿,纤细成一根丝,直到村子尽头。人们吃过晚饭,闲谈、打牌、听评书,但铃声全听得到。那时,高音喇叭是全村的梦想,如今早成陈迹。数里外,高速路彻夜轰鸣。谁还会想到它?一身铁锈,铸铁的凹形长槽。谁知道那东西在哪?也许早已熔身在某件铁器里,连同过去的宁静。◎ ◎ ◎ ◎ ◎ ◎ ◎ ◎ ◎ ◎

刘巨文诗八首·寂静

北 方

滹沱河在北方蜿蜒,穿过大片村庄密布的平原。太阳升起落下人民在这里生活——他们结婚,生子盖起簇新的砖瓦房;开着拖拉机在田地中轰鸣,建起污染严重的玛钢场,应付各种骚扰,还有,气候变化带来的苦恼。他们超越傲慢之美和孤僻之痛,默默忍受,爱着这里,从不打算离开。2007/12/11

蒲公英

多年生草本。根垂直。叶莲座状平展,矩圆状倒被针形或倒被针形,长5至15厘米,宽1至5.5厘米,羽状深裂,侧裂片4至5对………………广布于东北、华北、华东、华中、西北、西南;朝鲜、苏联也有。生田野、路旁。全草药用,有解毒清热等效。今天,在保定省监狱旁一间狭小的屋子里在窗外彻夜不息的汽车轰鸣声中在科学出版社1994年版《中国高等植物图鉴》中我读到了以上介绍,并感到困惑。这种植物曾遍布我的家乡,河北平原。我曾提着篮子在田地中四处挑拣,充作小菜,也嚼碎过它,敷上割破的手指止血。它有另外一个名字,在我的方言中,但我忘记了,让人心惊的是——我忘记得太多。2008/04/27

拖拉机喷吐着黑烟……

拖拉机喷吐着黑烟嗒嗒响,缓慢前行。大块大块新鲜的泥土被犁翻开,滚落。我蹲在耙上,奋力摇摆。耙齿击碎泥土。完活后,大人们坐在地边休息、抽烟。我坐在地头喝水呼吸平整湿润的田地甜腻腻的气息。2008/12/26

傻三儿

傻三儿姓吕,大号叫什么,我不记得了。我记得他总戴着黑帽子,穿一件破棉袄,趿拉一双破鞋,一年到头,去县城要饭。他爹不管他,嫌丢人,经常揍他,一打,他就跑到派出所报警。之后,电驴子就突突突来了,给调解一下,也没多大用,来了几次,就不来了。

那时候,我挺失落,因为看不着电驴子。他也能要点钱,要了就藏在他住的破屋,没想到被几个坏小子盯上,晚上被摸了。他又报警,还是没找着。他就更傻了。

还有什么,我记得?嗯,有一回,我骑自行车从县城回家,他正在公路上晃荡,看见我,一下子跳上车,说驮他回村儿。我没把住车,歪扭了几下,摔了,哭着骂他,要他赔车。他笑嘻嘻走了。

多少年前,我高中,听我爸说,傻三儿死了,被车轧死的,又听别人说,是叫一辆拖拉机撞了,伤了腿,开拖拉机的说拉他去医院,大概是傍晚,还跟熟人打招呼。第二天,有人看见他在公路上,轧平了。谁知道是他?警察也整不明白,后来在肉里找着张身份证,才知道是他。大家猜,开拖拉机的不是东西,趁天黑没人,把他推下去的。

他爹去收尸,实在捡不起,就用铁锨铲,装化肥袋子,找副水泥棺材埋了。埋哪,大家都忘了,因为乡下的习惯,不结婚,不能入祖坟。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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