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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19 03:4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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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熊召政

出版社:中国友谊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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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明朝一鉴开(熊召政读史笔记)

百年明朝一鉴开(熊召政读史笔记)试读:

第一辑

我觉得张居正“宰相之杰”的盛名是当之无愧的。历代评价中,往往对他加以道德评判,如晚节不保、权臣等等。这样有失偏颇。我不是说为官不讲道德、不讲操守,但这不能作为唯一的条件。评价一个政治家,一定要把事功放在第一位。

肚子里的小人

大约是1558年的秋天,已经在龙椅上坐了三十七年的嘉靖皇帝,在庆祝自己生日的当天,收到了一份奇特的礼物。这礼物是由一百八十一棵灵芝组成的巨大的芝山。这些灵芝天然生成,棵棵鲜活。最大的几棵,直径在一尺八寸之上。

照例,如此珍贵的礼物都经由礼部查验,然后才呈至大内。这座芝山的敬献者,是陕西鄠县的细民王金。我觉得“细民”这个词用得极好,一是点明王金的弱势地位,二是对他日后的飞黄腾达也留下了卑琐的想象空间。此人敬献芝山之前的行迹,已泯不可考,但由于这次敬献,他立刻成了名动朝野的著名人物。嘉靖皇帝对他敬献的这份名为“仙应万年芝”的礼物非常喜爱,顿时给王金颁赐了很多金帛。

在中国人的精神生活中,对祥瑞、神异、宿命、果报之类的事,似乎特别相信。即使在科技十分发达的今天,此类灵异之事,仍有不小的市场。许多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对求神问卦乐此不疲,单纯用愚昧或者无知来指责,恐怕太过简单。每个人渴望知道未来,而且,他们对自身经历的乖戾之处又不能做出合理的解释,于是就相信冥冥之中另有一股力量,并对那些想象的神祇顶礼膜拜。如果说这个现象在今天的主流生活中,还没有占到显著的位置,在三百多年前的明代,上至君王,下至庶民,莫不对灵异之事深信不疑。

再说嘉靖皇帝收到王金送上的芝山之后,其喜爱之情溢于言表。在民间,有“千年灵龟万年芝”的说法,嘉靖皇帝将这座芝山视为自己“万寿无疆”的象征。取悦皇上历来是官场的通病,嘉靖皇帝对祥瑞的浓厚兴趣,立刻引起许多官员的极大关注。就在王金敬献芝山的三个月后,也就是1558年的岁暮,礼部向嘉靖皇帝报告,各地所敬献的灵芝共有一千八百零四棵。嘉靖皇帝将这些灵芝逐一浏览,认为直径在一尺以上的大灵芝还是太少,于是下诏,命各地“广求以进”。

嘉靖皇帝喜欢灵芝,不仅仅是因为祥瑞,而且他还听信方士之言,认为吃了灵芝能长生不老。于是他下令内阁辅臣严嵩、李本等将各地敬献的灵芝炼成丹药供其服用。严嵩作为首辅,不以国事为重,每日跑到南苑为皇上看护丹灶,降格为神神道道的方士。可历史就是这样,它不会给你纯粹的优雅与足够的庄严,它常常以夸张与怪诞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宗教情感。事实上,在历史上留下骂名的严嵩,正是摸清了嘉靖皇帝喜祥瑞、好斋醮的心理,才放弃读书人应有的操守而对症下药进行钻营。正因为如此,他才得到嘉靖皇帝的宠信,历二十年而不衰。昏君与佞臣之间的关系,类似于鸡与鸡蛋的关系。究竟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衍生开来,就是究竟是先有昏君还是先有佞臣。单从理论上讲,很难说得清楚。但若讨论具体的个案,则不难做出判断。正德年间,是因为先有佞臣大太监刘瑾,而后才有胡闹的武宗皇帝;而嘉靖一朝,则肯定是先有世宗,也就是嘉靖皇帝的昏庸,才产生了严嵩这样的奸相。

其实,与严嵩同为阁臣的另一位叫徐阶的人,在浑噩的朝政中,倒没有被斋醮与丹灶的青烟熏得迷失方向。这位徐阶是松江人,状元出身,有名的江南才子。严嵩柄政,不但忌才,而且忌德。因此,在他威严熏灼之时,所有德才兼备的人,几乎都得不到重用。徐阶的才与德,在当时嘉靖皇帝的股肱之臣中,属于凤毛麟角。正是他,从死牢里放出了海瑞;也正是他,发现了张居正的才干,将他收至麾下精心培养。但徐阶与严嵩共事二十余年,竟然相安无事,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只能说明他的明哲保身又不同流合污的为官技巧,的确胜人一筹。最后,也正是他,利用了嘉靖皇帝信任方术的特点,最终把严嵩踢出政治舞台。这一个事件的过程,非常富有戏剧性,因不属本文探讨的内容,只得另篇专述了。

却说身为首辅的严嵩,每日非常勤勉地为皇上炼制灵芝丹药,而次辅徐阶却不肯去南苑斋醮地,而是端坐在文渊阁的值房里,处理一团乱麻的国事。按理说,这样的大臣应予褒奖,但嘉靖皇帝却不然,他认为徐阶这样做是对他的不忠。于是他把徐阶找来,当面讥讽这位辅臣:“卿以政本为重,不以相溷也。”嘉靖皇帝此处说的“溷”,显然指的是炼药。他认为徐阶处理政本只是托词,真正不来南苑的原因是把炼制灵芝丹药看成“溷”事,应予鄙夷。

这一次谈话,让徐阶诚惶诚恐。他知道再不奉承皇上,灭顶之灾就会立至。于是立刻向嘉靖皇帝请求,恩准他能每日到南苑,像严嵩、李本两位大臣那样为皇上效命炼药,嘉靖皇帝这才转怒为喜。

威加四海的皇上与运筹帷幄的大臣都在谬见的河流中洗礼。为了投其所好,一时间,中国的大地上,无论是荒漠万顷的西北还是潮润富饶的东南,都成了千年灵芝的温床。首先是浙江总督胡宗宪,在其辖区内发现了硕大的白色灵芝和白色灵龟。这位大将军用快马将这两样灵物送至北京御前。嘉靖皇帝大喜过望,当即决定打开玄坛祷谢天地,同时到宗庙祭告列祖。当然,胡宗宪也因此升官,嘉靖皇帝赐给他一袭鹤袍。按明代官袍等级,鹤袍为一品官服。

看到胡宗宪献瑞得到了甜头,各地官员竞相仿效。陕西抚臣陈执、按臣李秋,献上了白鹿和白灵芝,并说这白灵芝是长在当地的万寿宫中。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诡称,意在博得龙颜一粲。嘉靖皇帝竟然深信不疑,仍然是开玄坛祭祖庙,赏赐献瑞官员。此风后来愈演愈烈,到了嘉靖四十一年(1562),仍是那一位鄠县的细民王金,再次上供大礼——超过两尺直径的五色大灵芝和一只五色的彩龟。嘉靖皇帝对这两样登峰造极的祥物大喜过望,下旨礼部:“龟芝五色既全、五数又备,岂非上元之赐?仍告太庙,百官表贺。拜金为御医。”

明代的典籍中,对这一次百官的表贺隐然不存。但可想而知,那数百篇谀辞充斥的颂文读起来是多么肉麻,它们是官场卑劣心理的一次大检阅、大荟萃,所以还是不读为好。但是,王金却因为这两次“技压群雄”的大敬献,一下由细民的身份跃升为皇帝的御医。如此登龙有术,天下所有经历过十年寒窗的读书人,听了岂不汗颜?

偏偏王金得寸进尺,当上御医的第三年,他又在嘉靖皇帝的寿辰之日,再次敬献三座“万寿香山”。这三座香山上,共长了三百六十棵灵芝。嘉靖皇帝仍然是“大喜过望”,赐给王金三品大臣的待遇。

王金这种人,历史上称为嬖幸,其特点是以旁门左道博取皇上的欢心。他对皇上的三次敬献,实乃嘉靖一朝的闹剧。可是,导演这场闹剧的,正是嘉靖皇帝自己。二

明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生性多疑,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猜忌。这与他少年时代尝过太多的苦难而从未受过正规的教育有关。据传,他在登基的当天,黄袍加身之后,曾兴奋地对辅佐他打下江山的刘基说过一句话:“本是一路打劫,谁知弄假成真。”跟随朱元璋多年的刘基,知道这位开国皇帝多疑的禀性,立即跪下回道:“陛下天生龙种,此番登极,实乃君权神授。”这一回答,提醒了朱元璋,他立刻掉头望去,只见一个太监站在门口,他问那名太监听到了什么。太监心知如果据实回答,承认自己听到了他们君臣之间的对话,必然会掉脑袋,情急之中装哑巴嗷嗷乱叫,朱元璋这才饶了他一条命。

这则故事的真实性虽可怀疑,但编撰者的确摸透了朱元璋的心性。这位和尚出身的皇帝,逃出禅门的沙弥,因为无法证明自己出身的高贵,因此特别需要让世人明白“君权神授”的道理以及他的“天生龙种”的特殊身份。这种褊狭的政治观念导致了祥瑞、神异、宿命、果报一类所谓“天人感应”的现象,在明代的政治生活中大行其道。

洪武年间,坊间曾传一故事,说朱元璋微服出访,夜宿旅店。在店中院内,有两人在观星象,一人说:“你看帝星,今晚不在宫位,他会跑到哪里去了呢?”另一人回答说:“这颗帝星不但外出,而且头还向着西边。”朱元璋在房间里听见,一看自己果然头朝西边躺着。他便故意掉了一个头,朝向东边。立刻,院子中那人又说:“奇怪,刚才头还朝西边,怎么一会儿又朝向东边呢?”朱元璋在房内听见,顿时相信“天象难欺,人主不可妄动也”。

在今人看来,这无疑是捏造的天象。可是在明代,此类迷信之事,竟可以让人深信不疑。升斗小民、闾巷编氓者相信神异尚可理解,那些学富五车的读书人亦浸淫其中,则令人匪夷所思。

读书人写文章,有勉强为之与真心流露两种。明眼人一读文章,就知道属于哪一类。明人的笔记文中,几乎没有一本不涉及灵异,也几乎没有一个人对此提出质疑。我有时异想天开地认为,这可能是明代读书人对宇宙认识的一种幽默感,至冷至深的幽默。但又不得不否定自己的判断。因为这些记述只想证明一个道理——躯体内的实在的生命,受制于冥不可见的神灵。

由于读书人的介入,由祥瑞、神异等组成的“神秘文化”,才变成了明代文化中一道不可理喻的风景。一些好钻牛角尖的学者,毕其一生的智力,做一些古怪的研究,兹举两例:

偶友人言北斗第四星不明,主天下官无权。此与古占异。北斗七星,一至四为魁,五至七为杓。第一星曰天枢,二曰璇,三曰玑,四曰权,五曰玉衡,六曰开阳,七曰瑶光。枢为天,璇为地,玑为人,权为时,玉衡为音,开阳为律,瑶光为星。石氏之第一曰正星,主阳德,天子之象;二曰法星,主阴刑,女主之位;三曰公星,主祸害;四曰伐星,主天理,伐无道;五曰杀星,主中央,助四旁,杀有罪;六曰危星,主天仓五谷;七曰部星,亦曰应星,主兵。又云:一主天,二主地,三主火,四主水,五主土,六主木,七主金。又曰:一主秦,二主楚,三主梁,四主吴,五主赵,六主燕,七主齐。张衡云:若天子不恭宗庙,不敬鬼神,则第一星不明或变色;若广营宫室,妄凿山陵,则第二星不明或变色;若不爱百姓,骤兴征役,则第三星不明或变色;若发号施令,不顺四时,不明天道,则第四星不明或变色;若废正乐,务淫声,则第五星不明或变色;若不劝农桑,不务稼穑,峻法滥刑,退贤伤政,则第六星不明或变色;若不抚四方,不安夷夏,则第七星不明或变色。又弼星附乎开阳,所以助斗成功也。七政星明,则国昌,不明,国殃。斗旁欲多星则安,斗中少星则人恐。弼星明而斗不明,臣强主弱;斗明弼不明,主强臣弱也。天下官奉上行令,安得有权,主强臣弱,其占自明。友人之言,未足据也。——顾起元《客座赘语·北斗》

袁柳庄先生廷玉,在太宗藩邸,屡相有验,登极授以太常丞。太宗一日出宋、元诸帝容命相,袁见太祖、太宗,曰:“英武之主。”自真宗至度宗,曰:“此皆秀才皇帝。”元自世祖至文宗,曰:“此皆吃绵羊肉郎主。”见顺帝,则曰:“又是秀才皇帝也。”太宗大笑,厚赐之。岂顺帝果是合尊太师之苗裔欤?——王锜《寓圃杂记·柳庄相术》

这两则记述,一谈星象,一谈相术。字里行间充满欣赏。人的天性是排斥逻辑的,两者的区别在于,逻辑是实证,而天性可以虚构。所有灵异的东西,与逻辑搭不上边,但是却可以使人性更加虚妄。由逻辑衍生出来的科技与智慧,其作用是让人类理智起来,成熟起来。而灵异则不然,它既可以让人成为神仙,也可以把人变成魔鬼。

朱家的后代皇帝们,由于血缘关系,几乎都承继了朱元璋猜忌与多疑的性格。同时,在他们毫无生气的尊严中,却始终保持了对灵异现象的极大热情。在这一点上,嘉靖皇帝无疑是最突出的一位。三

嘉靖皇帝崇尚道术。我曾说过,中国的道教最难把握。若没有上等根器,不但不能理会“玄而又玄,众妙之门”的道义,反而会因此坠入形而下的道术中而走火入魔。嘉靖皇帝就是这样。他是在武宗皇帝突然驾崩而又没有子嗣的情况下,才得以入承大统。一方面,他因碰到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而感激神灵;另一方面,他又怕别人讥讽他继统不正而格外需要神灵的庇佑。因此,嘉靖皇帝的猜忌心几可上追洪武。有一次,一位太医给他治病,因他躺在御榻、衣裳掉在地上而不敢趋近把脉,太医说:“皇上的衣裳在地上,臣不敢前。”看过病后,太医还没有离开大内,就有圣旨传到,给这位太医褒奖。嘉靖皇帝说:“该太医忠诚皇上,朕心大慰,他说‘衣裳掉在地上’,是把朕看作人耳,若说衣裳掉在地下,朕岂不是成了鬼耶!”太医虽得了褒奖,仍不免吓出一身冷汗,他暗忖:我如果说成“衣裳掉在地下”,今儿个岂不脑袋搬家?

嘉靖皇帝因猜忌而发展到了神经质的地步。他长期沉湎斋醮而无心政事,对那些造假的祥瑞始终兴趣不减,像前面提到的方士王金,很显然是一个造假的高手。但嘉靖皇帝无论是从感情上还是从理智上,都渴望越来越多的“祥瑞”,所以,他喜欢那些阿谀奉承的造假者和为数不少的胡说八道的官员。

据《万历野获编》记载,嘉靖皇帝登极之初,也曾下诏各地州府再不要献瑞。但是,有一个叫汪的人,以右副都御史巡抚南赣,却不管这诏书,而是寻获甘露媚上。嘉靖皇帝得到甘露之后,立刻就把自己颁发的“不准献瑞”的诏书抛诸脑后,而破例将汪擢升为刑部侍郎。此后不久,会修《明伦大典》。张璁、桂萼投嘉靖皇帝所好,将汪敬献甘露一事书于卷末,并大加赞语,说是新皇登极,感应天地。嘉靖皇帝又升张璁为吏部尚书掌翰林院,桂萼为兵部尚书。自此之后,终嘉靖一朝,因献瑞得宠者,可以开列出一长串的名单。如果政坛上,都是这样依靠旁门左道而窜踞要津的人位列公侯,则官场的腐败、朝政的混乱,也就可想而知了。事实上,明朝的政治拐点,的确在嘉靖皇帝统治期间产生。在他之前的武宗皇帝,虽然也是一个胡闹的人,但离前朝的清明政治去时未远,朝中尚有一些股肱大臣心存社稷。到了嘉靖一朝,便变成了由昏君与佞臣共同上演闹剧。今天,我们这些后世的人,只是讥刺这闹剧流秽史册,可怜的是当时的老百姓,只能在恍恍惚惚的昏君的瞀乱中艰难度日。

陆粲的《庚巳编》中,有这样一段记述:

齐门外临甸寺,有僧年二十余,患蛊疾。五年不瘥而死。僧少而美姿,性又淳谨,其师痛惜之,厚加殡,送及荼毗。火方炽,忽爆响一声,僧腹裂,中有一胞,胞破出一人,长数寸,面目肢体眉毛无不毕具,美须蔚然垂腹,观者骇异。其师亲为医者陆度说。

读者看罢这个故事,一定会觉得荒诞不经。一个年轻的和尚患了蛊疾,这个蛊竟然是一个藏在和尚肚内的小人。如果把这则故事作为魔幻现实主义的小说看,则置人于死地的“蛊”,竟然是“美须蔚然垂腹”的长者,它不但要扼杀美丽,更要扼杀生命。嘉靖皇帝驾崩后没有荼毗,所以,不知道他的肚子里,是否有这么一位“小人”。

权臣并非奸臣

儿时在乡里,多听民间故事。伍子胥过昭关、秦始皇焚书坑儒、孟姜女哭长城、桃园三结义、秦琼卖马等等,都耳熟能详。其中也有“朱元璋炮打庆功楼”的故事,讲的是朱元璋当皇帝后屠戮功臣。长大之后读过一些书,才知道这些故事并非杜撰。我曾说过,大凡历史悠久的国家,其国民都嗜史。民间传说的中国历史,比之今日一帮文人弄出的“戏说”,可信度要大得多。就说朱元璋炮打庆功楼一事,虽然于史无证,但这位皇帝在坐稳龙椅之后,的确是寻找各种借口,几欲将帮他打下江山,建立朱明政权的开国功臣们镇压殆尽。他如此做,不能简单用“狡兔死,走狗烹”六个字来概括。

对于朱元璋的这种做法,他的夫人马皇后与太子朱标都表示过反对。朱元璋不为所动。传说有一次,他捡起一枝棘条给太子,因满是棘刺,太子无法把握,朱元璋把棘条上的刺一一拔干净,再递给太子说:“现在你可以很稳当地拿住它了吧?”接着便讲了一个道理,其大意是我屠杀那些功臣,是为了让你继承皇位后,不至于有人跟你捣蛋。

朱元璋从当上皇帝的那一天开始,就一直盘算如何巩固政权,永享国祚。立国之初,百废待兴,但重中之重的仍是这个问题。他首先杀掉宰相胡惟庸,并因此永远废除中书省,并诏旨“自此有敢议设宰相者,杀无赦”。在朱元璋看来,宰相与皇帝只有一步之遥,最有可能觊觎皇帝宝座的,自然就是宰相了。废除宰相后,朱元璋亲自处理国政,用今天的公司管理结构来打比方,朱元璋是既当董事长,又当总经理。他甚至连副总经理都不设置,事必躬亲,因此很累。实在忙不过来,他便从翰林院中找来几个学士,凑起一个秘书班子,来帮助他做一些文件起草、典章搜寻的工作。到了永乐皇帝手上,这个没有名分的秘书班子才有了一个名称,叫内阁。内阁之臣由翰林院学士担任,官阶只有六品,办公时是几个人坐在一间朝房里,连椅子都不能坐,只能坐凳子。那时,六部的尚书是正二品,左右侍郎是三品,相当于今天的副部级。员外郎四品,相当于今天的司局级。六品阁臣则只相当于今天的处级干部。皇帝秘书只是个处级干部,就是放在今天,大家也会觉得级别太低。然而这就是朱元璋的驭人之法。

与阁臣情形相似的,还有六科给事中。明朝沿唐宋官制,设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六部的一把手,称为尚书,官阶二品。其副职称为左侍郎、右侍郎,统称为堂上官。明朝建国之初,六部堂官与皇帝之间,还隔着一个宰相,自废除宰相后,朱元璋亲自理政,六部堂上官都直接向他汇报部务。尽管这样,朱元璋仍害怕大权旁落,或者说担心六部堂上官瞒上欺下,玩忽职守。因此,他又借鉴前朝的经验,创设与六部对应的吏、户、礼、兵、刑、工六科,对六部行稽核、纠察与弹劾之权。六科属言官之列。每科的领导人,称都给事中,官阶六品,都给事中之下,设给事,官阶七品或八品。所以说六科的干部,都属于中下层官员,但他们的权力却很大。终明一朝,因遭六科言官弹劾而被撤职的六部堂官不胜枚举。这是朱元璋创造的一套小官管大官的统治方法。实践检验,行之有效。从明代的官职设置来看,朱元璋的驭人之道是给实权的不给高位,给高位的不给实权,让其互相牵制。

朱元璋认为,历代灭国之祸,概括起来,不外乎来自女宠、宦官、外戚、权臣、藩镇、夷狄六个方面。他曾对侍臣讲:“汉无外戚阉宦之权,唐无藩镇夷狄之祸,国何能灭?朕观往古,深用为戒。然制之有道。若不惑于声色,严宫闱之禁,贵贱有体,恩不掩义,女宠之祸,何自而生?不牵于私爱,唯贤是用,苟于政典,裁之至公,外戚之祸,何由而作?阍寺便习,职在扫除,供给使令,不假以兵柄,则无宦寺之祸。上下相维,大小相制,防耳目之壅蔽,谨威福之下移,则无权臣之患。藩镇之设,本以卫民,使财归有司,兵必合符而调,岂有跋扈之忧?至于御夷狄,则修武备,谨边防,来则御之,去不穷追,岂有侵暴之虞?凡此数事,尝欲著书,使后世子孙以时观览,亦社稷无穷之利也。”

朱元璋虽然是农民出身,后来还当过和尚,但把他放在中国历代皇帝系列中考量,这个半文盲也绝对是一个有作为、有思想的开国之君。他认为治国要理好的六个问题,可谓抓住了要害。其制祸之道也行之有效。

立国之初,由于朱元璋严于约束,女宠、宦官、外戚、藩镇等,都还形成不了势力。唯一有可能对朱元璋构成威胁的,就只能是权臣和夷狄了。对于夷狄,朱元璋或剿或抚,恩威并施,处理得虽不是恰到好处,但也没有大的过失。因此,在他统治时期,边患始终没有对他的政权构成主要威胁。剩下的最后一个问题,就是权臣了。前面已经讲过,朱元璋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而大肆屠戮功臣,就是为了铲除权臣。他提防权臣的方法就是“上下相维,大小相制,防耳目之壅蔽,谨威福之下移”。上下相维就是君守君道,臣守臣道,看似两方面都合道,实际上是要做大臣的对皇上愚忠。大小相制,就是小官管大官。防耳目之壅蔽,让六科给事中监察六部,他亲自管束六科。明朝的言官除六科给事中外,尚有都察院御史以及大理寺的官员等,有的称言官,有的称宪臣。这部分官员的数目很大,大约占朝廷命官总数的三分之一。用这么多的官员来防止自己“耳目壅蔽”,朱元璋可谓煞费苦心。最后是“谨威福之下移”的问题。在他看来,权臣的突出表现,就是威福自专,与皇上分享权力,这是皇帝们最忌讳的事。权臣严嵩倒台后,他的继任者徐阶给嘉靖皇帝提出的施政纲领中就有一条“还威福于皇上”。徐阶是松江人,状元出身,是张居正的政治导师。为人有正义感,但比较谨慎,也比较滑头。他如此说是让嘉靖皇帝放心,他永远只是皇上的臣仆,绝不会僭越。

永乐皇帝虽然确立了内阁制度,但当时的阁臣都是直接对朱棣负责,尚无首辅之设。设置首辅是在孝宗时代,三杨之后。此后的内阁,便有点像朱元璋执政初年的中书省了。首辅也相当于宰相,但首辅能不能真正行使宰相的权力,则要看所服务的皇帝是英主还是庸君。譬如说张居正在隆庆六年(1572)当上首辅后,辅佐十岁登基的万历皇帝推行“万历新政”,其中有一个考成法,是整饬吏治的重要举措。最核心的就是都察院监督全国各省官员,六科监督六部,而内阁则负责都察院与六科的考核,这样一来,等于说所有的言官都不再直接对皇上负责,而是改在内阁的掌控之下。万历新政的顺利实施,应该说得益于这个举措。但这是分享了皇上的权力,用朱元璋的观点看,张居正是十足的权臣。

不管怎么说,内阁后来演变成中书省,绝不是朱元璋的初衷。在他统治期间,他始终对权臣保持着充分的警惕。胡惟庸、李善长、蓝玉、宋濂等等,多少权臣都被他诛灭或者罢黜。就连徐达、刘基这样谨慎的人,也因时时遭到他的猜忌而始终惊悚不已。甚至有人猜疑,两人的死,也是因为朱元璋的陷害。

当然,聪明的朱元璋也看到,要想从根本上铲除权臣,除了制订一整套行之有效的监控方法之外,当皇帝的人,自己也必须常存忧患之心。他曾对皇太子朱标说:“自古帝王以天下为忧者,惟创业之君、中兴之主及守成贤君能之。其寻常之君,不以天下为忧,反以天下为乐,国亡自此而始,何也?帝王国之初,天必授予有德者,然频履忧患而后得之,其得之也难,故忧之也深。若守成继体之君,常存敬畏,以祖宗忧天下之心为心,则能永受天命。苟生怠慢,危亡必至,可不喟哉!”

朱元璋把好皇帝分为三种:创业之君,中兴之主,守成贤君。他认为只有这三种皇帝能够心存敬畏,旦夕忧患。他希望他的后代都能成为中兴之主或守成贤君。在这一点上,他的想法是好的,但做法欠妥,或者荒谬。譬如说,他诛灭“权臣”,为的是让太子朱标在他驾崩后继任,不至出现让人篡位的危机。他这么做,是违反了物竞天择的自然规律。事实上,后来篡夺建文帝皇位的,并不是什么权臣,而是他的第四个儿子燕王朱棣。建文帝是朱元璋的长孙,太子朱标没有等到接任就已病死,朱元璋于是把皇位传给长孙。朱棣篡夺了侄儿的帝位。

对待皇室内部的权力争斗,历代史家都抱着“成者为王败者为寇”的原则,对成功者予以褒奖。最典型的例子莫过于唐太宗李世民与明成祖朱棣。这两人都不是按正常途径登上皇帝位的,但都属于有作为的皇帝。他们不属于权臣,但属于权君。

终明一朝,朱元璋所担心的权臣夺威福自专的问题,都没有出现。倒是没有引起朱元璋足够重视的一个问题——庸君的问题始终存在。

明朝的十七个皇帝,有作为的大概就是朱元璋与朱棣两人(但这两人都以残暴著称)。不作为、乱作为的皇帝倒是屡见不鲜。最突出的典型,以武宗、神宗、熹宗三人为最。

出现这么多的庸君,其原因有三:一是皇位的世袭制,即太子继承皇位。太子登基之前,称为东宫。尽管历朝历代都非常注重东宫的教育,但所有的书本都无助于培养他们的雄才大略与忧患意识。这如同告诫一个每天吃鱼翅燕窝的人要牢记饥饿一样。饥饿对于他来讲,只是一个概念而非实际的感觉。第二个原因是佞臣太多,这些人为了达到升官发财的目的,千方百计逗皇上开心,因此幸门大开。第三个问题是文化的问题,儒家文化是中国读书人的根本,对皇上讲忠,对父母讲孝。读书人有了这种思想,根本不敢反对皇帝。就说有名的清官海瑞吧,因上疏反对嘉靖皇帝迷恋斋醮不理政事而被打入诏狱。有一天,监狱长听说嘉靖皇帝驾崩,心想老皇上一死,海瑞就可出狱升官了,于是拿来好酒好菜请他吃,意在巴结他。海瑞以为要杀头了,牢头给他送“绝命饭”吃,也就欣然开怀畅饮。吃得酒酣耳热之时,他才知道是皇上死了,顿时两眼一翻,昏厥过去。醒过来后,他把吃下的酒肉翻肠倒胃吐个精光。他虽然骂过皇帝,但仍然觉得皇帝神圣,是不可亵渎的。海瑞一生对贪官恨之入骨,但对皇上的贪墨却三缄其口。中国的儒家知识分子,从来都是“只反贪官,不反皇帝”,这就导致了庸君、昏君的误国、误民。

最后,还是想说一说权臣的问题:

朱元璋对权臣的定位是威福自专。威指权力,福指享受,为人臣者,其权力与享受绝不能超过皇上。皇上可以随便杀一个人,也可以随便提拔一个人。大臣就不行。生杀予夺大权,只能握在皇上一个人手上,大臣想要分享便是犯忌,就成了权臣。

在明代,被戴上权臣帽子的有不少,胡惟庸、李善长都是权臣。嘉靖朝当过二十年首辅的严嵩倒台后,也被封以权臣。张居正死后遭到万历皇帝清算,再次被称为权臣。把这几个权臣放在一起研究,就会发觉他们之间的差别太大了。严嵩弄权,是为了卖官鬻爵,积敛钱财。即便这样,他也从不敢威福自专,而是挖空心思讨好皇上。张居正柄政时,倒是勇于任事,在他担任内阁首辅的十年,他掌握了实际的权力,这也是因为皇帝太小,无法作为。张居正领导万历新政,在吏治、边防、赋税诸方面实施改革,使本已奄奄一息的大明王朝有了中兴之象。对这样的人,若以权臣来罪他,则是千古冤案。若用权臣来褒他,仍觉言过其实。事实上,万历皇帝虽然只是十岁的孩子,在张居正眼中仍是君父,每每受到这孩子的表扬,他仍然热泪盈眶。这样的记载,在万历朝的典籍中,不在少数。

后世的一些史评家,常常用权臣的概念来品判古代大臣,以此定忠奸、定褒贬,窃以为大谬。像朱元璋这样讨厌权臣的皇帝,我们可以理解。他之讨厌,是害怕大权旁落,但喜好权力的人并不一定都是奸臣。今天的人喜欢讲一句话:“权为民所用”,若能如此,则权臣有什么不好?

生不逢时的王阳明

1.王阳明的著作,蒋介石终身奉为圭臬

寻山到山寺,得意却忘山。

岩树坐来静,壁萝春自闲。

楼台星斗上,钟磬翠微间。

顿息尘寰念,清溪踏月还。

这首诗名《香山次韵》,作者王守仁。

说起王守仁,明朝之后的读书人,很少有人不知道他。世人都知道他是学问大家,其阳明心学,不但成为明朝晚期士人不可或缺的思想读本,对明之后的中国,亦影响甚巨。他的著作,蒋介石终身奉为圭臬。在中国思想史中,他是承前启后的伟大人物,以国学大师称之,尚不足以誉其德。但是,对他的官场生涯和建立的事功,世人知道的却并不多。

上面这首诗,应是他年轻时逗留京城所作。诗中表露的情绪,是大多数中国知识分子无法逃脱的心路历程。“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历代读书人,莫不在“达”与“穷”之间调适心态,寻求平衡。所谓外儒内道,外儒对应“达”,内道对应“穷”。这一套中国特有的精神修炼法,是在消极的处世哲学中植进积极的人生态度。虽偏向于保守,却行之有效。

这种求静求淡的尘外之思,王阳明虽然终生追求,但终生没有得到。这与他特殊的人生经历有关。2.中年之前,王阳明充满厄运

王守仁,字伯安,浙江余姚人。因少年时曾隐居家乡的阳明洞读书,后世多称他阳明先生。他的父亲王华,是成化十七年(1481)会试的状元。王华在官场一辈子,但从未当过封疆大吏,一直在京城里担任讲臣。最荣耀的经历,莫过于当了几年孝宗皇帝的老师。相比于父亲,王守仁的一生可谓充满了传奇。他虽然没有像父亲那样考中状元,但无论文章还是事功,他都超过了父亲。

传说王华的夫人怀孕十四个月才生下王守仁。王守仁出生前夜,王华的母亲梦见一位神仙自云中送下孙儿,故王守仁生下后取名为云。他五岁还不会讲话,家里人都很担心,遍请良医诊治都不奏效。一天,有一位异人来访,他抚了抚王守仁的脊背,并为之更名为守仁。从此,王守仁才开口学话。他虽然是状元之后,从小却喜欢骑射。二十岁乡试中举,此后又于弘治十二年(1499)会试考中进士。武宗皇帝登基时,他在刑部主事任上。这年冬天,因疏救被逮下狱的南京兵科给事中戴铣等二十余人,触怒了大太监刘瑾,被给予廷杖四十、远谪贵州龙场驿丞的处分。他的父亲王华也受到牵连,由北京的礼部左侍郎迁为南京吏部尚书。这种安排明升暗降,因为相比于北京,南京留都的官职都没有什么实权,只是享受相应待遇而已。

龙场即今贵州修文县城。但当时属边鄙之地,万山重叠,苗彝杂居,连一间像样的房子都没有。按通常情况,一个出生于江南的世家子弟,一旦来到这种风俗嚣薄之地,不是自暴自弃,就是自命清高,很难调适。王阳明的聪明就在于懂得“适者生存”的道理。他一来到这里,就立刻放弃所谓文明人的优越感,主动亲近当地的土著,教他们识字。他立刻得到了回报,土著们伐木为其筑屋,拿出好吃的让其分享。他在龙场的四年,应该是他生命中最安定的时光,远离中原,亲朋见稀。疏远朝廷,是非隔绝。因此他有充裕的时间读书与思考,他的核心思想“知行合一”便是在这一时期悟出。这次放逐,成就他成为一位伟大的思想家。所以说厄运对于一个人,并非完全是坏事。

刘瑾事败被诛,被他贬黜的人逐一平反复职。王守仁得以离开龙场,量移庐陵知县,入觐迁升南京刑部主事。但没有到任,时任吏部尚书的杨一清看中王守仁的才能,将他留在吏部验封司供职,不到两年升任考功郎中,未几又升任南京太仆少卿,再升为鸿胪寺卿。应该说,这六年时间,王守仁的官运不错,由八品的知县升为四品的鸿胪寺堂官。但是,从他担任过的官职来看,除吏部考功郎中是个显官,余下职务皆为闲差。真正转运的,是正德十一年(1516)的八月,他被拔擢为右佥都御史,巡抚赣南。3.由于兵部尚书王琼的提携,王阳明时来运转

明代的巡抚,是中央派驻各地的要员。这巡抚并不是固定的级别。明代的抚台,到处都有。但要判别这抚台大人官职的大小,就要看他挂什么官衔。通常的情况,巡抚所挂的官衔,都寄在都察院名下。明代朝廷中有九个二品衙门。它们依次是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和通政司、大理寺、都察院三个。都察院供职的人被称为“风宪官”。都察院的一把手叫左都御史,正二品,被尊称为都堂大人。副手叫右都御史,从二品。依次排下来,有左副都御史、右副都御史、左佥都御史、右佥都御史、都御史、御史等等。在都察院上班的,是实授。各地巡抚寄名的,叫挂衔。各地的一把手(主要是省、地级),都在都察院挂衔,乃是朝廷控制地方官员的一种做法。全国数百个抚台大人名义上都是由都察院派出的,这种高级干部的管理方式在今天看起来好像有些不顺,但在明代却通行无阻。

鸿胪寺卿是鸿胪寺的堂官。凡称为卿的,是一把手;称少卿的,是二把手。鸿胪寺与太仆寺、詹事府、翰林院等九个机构的一把手被称为小九卿。一般都是正四品衔。右佥都御史也是正四品。级别量移,王守仁并没有升官,但事权完全不一样。看似平调,实际是重用。因为,当地方上的一把手,负有守土安邦、牧民施政的重任,被称为封疆大吏。朝廷拔擢重臣,若没有在地方开府建衙的资历,便很难进入权力核心。

所以说,王守仁这次巡抚赣南,是他一生仕途的转折。他得到这一职务,乃是遇到了“贵人”的提携,此人叫王琼,时任兵部尚书。

王琼是山西太原人,传说八岁能通《尚书》,长年手不释卷。出于惺惺相惜,他对王守仁的学问非常欣赏。在多次交谈中,他更是了解到王守仁深沉有侠气,是书生中难得的用兵之才。正是因为他的力荐,王守仁才从闲职步入封疆大吏的行列。4.赣南剿匪,王阳明初展才华

当时在中国的中部,有两个地方,长年匪患不息。一是湖广的郧阳府,也就是今天鄂陕交界的郧县、竹溪一带;二是赣南,即广东、江西、福建三省的结合部。这两处皆崇山峻岭,流民极易啸聚滋事。大凡派往这两地当巡抚的人,都必须懂得军事。

在王守仁到任之前,赣南所辖的横木、桶冈、大庾岭、乐昌、大帽山等处,都有强匪盘踞,横行肆虐。前赣南巡抚文森无力收拾局面,又害怕身家性命不保,便以患病为由,多次申请归田,获得朝廷批准。王守仁前来便是接替文森留下的空缺。他到任时,正值横木、乐昌两股贼匪汇合攻赣州,赣县主簿吴玭战死。

很快,王守仁就察觉赣州各衙门内,许多掾吏都被匪首收买,成为耳目。官府每有举动,贼匪先得情报。王守仁从一个老吏找到突破口,严加侦询,将“耳目”一网打尽,再让这些人戴罪立功,即时禀报贼匪动静。然后,发出公文邀请广东、福建两省出兵会剿。守仁自带五千兵卒驻扎上杭,会同广东、福建两省兵力三路进剿,不到三个月,连破四十余寨,斩首七千余级。多年来,愈剿愈猖獗的匪患终于得到遏制。

鉴于三省兵马各有所主,很难统御,王守仁适时向朝廷建言,请给旗牌,便于提督军务。他的这项申请,等于是要朝廷在三省常设的军事机构外,再增加一个新的建制。虽是临时机构,但因集合了多个权力部门,故应付突发事件的能力很强。

本来,王守仁一到任就有这个想法,但他知道,自己初来乍到手无寸功,在朝廷还说不起话来,所以暂时忍耐。现在打了大胜仗,朝廷受到鼓舞,再提出这个要求,成功的把握就要大得多。

在兵部尚书王琼的支持下,王守仁的建议很快通过。他这个巡抚,终于获得总督军务的权力。旗牌关防到手,王守仁立即着手更改兵制。为了便于部队灵活作战,他将最小的作战单位改为二十五人。即二十五人为一伍,设指挥官小甲一名。二伍为一队,设总甲一人。四甲为一哨,设哨长一人,协哨二人。二哨为一营,设营长一人,参谋二人。三营为一阵,设偏将一人。二阵为一军,设副将一人。在战斗中,每一级指挥官都享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权力,但强调协同作战,赏罚亦极分明。自此,官军的战斗力大增,不二年,赣南乱山中被贼众盘踞的八十四寨悉数攻破,十几位作恶多年的贼首或斩或擒。几十年的匪患至此剿灭,王守仁因此功绩,被晋升为右副都御史,并给予荫子一人,世袭锦衣卫百户(后转副千户)的奖赏。所谓荫子,也是明朝笼络官员的一种制度,即给予儿子世袭某种官职的待遇,这种官职,一般并无实权,只是享受级别恩禄而已。

赣南的三年剿匪,改变了王守仁清流的形象,他因此成为正德时期明朝政坛的著名人物。与他同时期的另一位名臣王廷相,说过一段很有见地的话:“志不存乎天下者,不可以言用道;不本之经术者,不可以言治政;不妥当之安民者,不可以言仁。”以此三样来考量王守仁出任封疆大吏的政绩,则样样合格。

但是,在武宗皇帝一味地昏聩导致小人当道的政治环境下,像王守仁这样的国家栋梁,肯定会被无耻谄事者视为眼中钉。不久,王守仁果然因为“宁王反叛”一事几乎陷入绝境。5.宁王朱宸濠的谋反,王阳明早有察觉

宁王朱宸濠是朱元璋第十七个儿子朱权的后代。朱元璋二十六个儿子,共有二十四个封王。王位按规矩由长子世袭。朱权初封地在大宁,后迁到南昌。

看到武宗骄奢淫逸,同为朱元璋后代的朱宸濠认为有机可乘,便于正德十四年(1519)六月在南昌起兵造反,四天就攻克了九江。

檄报到京,朝廷上下一片混乱。这情形有点像燕王朱棣从北京兴兵南下攻打建文帝一样,许多官员不知道如何站队。这是因为武宗皇帝确实太糟糕,身边的小人又多于过江之鲫,因此才使得众多官员犹豫不决。那一段时间,不少京官愕骇之余,偷偷地跑去求神问卦以卜吉凶。此情之下,如果朱宸濠英明威武如朱棣,说不定明史就要改写了。但朱宸濠本身也不是心系社稷安危挂念天下苍生的善辈,他之所以反叛,主要是自己想过一把皇帝瘾。朝中为数不多的几位直臣如内阁首辅杨廷和、兵部尚书王琼等都立场坚定地替武宗站台,出谋划策平息这场突起的叛乱。

传说寇报至,兵部衙门顿显慌乱,王琼走出值房,大声说道:“你们何事惊慌,竖子鸟鼠聚,克期成擒!”有人讷讷问他:“大人信心来自何处?”王琼答:“王守仁据上游,蹑濠后,擒濠必守仁。”

王琼话说得不差,王守仁率领的部队,的确做出了快速反应。

早在一年前,朱宸濠素闻王守仁的大名,又都在江西境内,因此数度礼请,想将王守仁招至麾下。一次,朱宸濠宴请王守仁。席间,朱宸濠说:“武宗政事缺失,外亦愁叹。”旁边人接腔:“世岂无汤武耶?”守仁说:“汤武亦须伊吕。”宸濠回答:“有汤武便有伊吕。”守仁接言:“若有伊吕,何患无夷齐?”很明显,朱宸濠将武宗比作商纣王,而自比汤武,他希望王守仁当伊吕辅佐他。至此,王守仁看出朱宸濠有反叛之心。为便于掌控,趁着朱宸濠投书问学之机,将自己最信任的门人冀元亨派往宁王府讲学。朱宸濠屡屡抛出话头来试探,冀元亨佯装听不懂,却大讲君臣之义。朱宸濠便认为冀元亨是个傻子,因此礼送出城。冀元亨回到王守仁身边,禀报了朱宸濠准备造反的种种蛛丝马迹。

王守仁既然已有警惕,密切关注朱宸濠的所有动静。所以,一旦朱宸濠举起反帜,他立刻就布置兵力前往镇压。6.王阳明活捉了朱宸濠,却无法献俘

若要全面描述这场因叛乱而引起的战争,那将是一部非常精彩的电影题材。朱宸濠起兵反叛的第三十五天,即七月二十六日,他就被王守仁擒获于江西省新建县西北的樵舍镇。当天早上,朱宸濠与其部属在船舰上举行会议,王守仁派出数十只小船尽载柴草,顺风驶近叛军船队,然后纵火,使叛军死伤无数,朱宸濠的妃子娄氏等眷属大都投水而死。朱宸濠乘坐的旗舰仓促中搁浅,弃舟登岸,遂被王守仁的部将王冕活捉。

对于朱宸濠的造反,武宗皇帝的反应极慢。两个月后,他才在备受宠信的干儿子江彬的怂恿下,以讨伐朱宸濠的名义大举南征,其真实的目的是到江南选美。出征之前,武宗皇帝给吏部下旨说:“镇国公朱寿宜加太师。”此前,他在江彬的引诱下离开京城到了西北门户宣府。又从宣府出关,巡游大同、榆林、绥德一带。回到太原后,他下旨封自己为“镇国公”,敕文是“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朱寿,统领六师,扫除边患,屡建奇功,特加封镇国公,岁支禄五千石”。朱寿是武宗给自己取的另一个名字。

对于武宗的胡闹,吏部官员虽然腹诽不少,但也只好一律照办。

武宗于八月二十二日率领数万官军离开京师,四天后到达涿州,在那里接到王守仁派人送来的捷报。看到捷报,武宗不但不高兴,反而有些恼怒。因为朱宸濠被捉,他就失去了南征的理由。无论是武宗,还是江彬以及被任命为征南副统帅的许泰(武宗的另一个干儿子),都不愿意就此鸣金收兵回到京师,他们都还想借此机会到南方搜刮金银,征歌选色呢。因此,对王守仁的捷报秘而不发,数万大军继续浩浩荡荡地向南方进发。

这就难坏了王守仁,抓住了朱宸濠,却无法献俘。因为武宗对此一声不吭,就是表明他根本不承认王守仁的战果。本来,王守仁已经将朱宸濠押解上路,准备觐见武宗。武宗这个态度,他也就不敢去见了。何况,武宗身边的小人,特别是江彬、许泰和监军太监张忠三人,更是想方设法设置障碍,不让王守仁与武宗见面。这些嬖幸为何要这样做呢?原因有二:第一,朱宸濠反叛之前,曾花巨资贿赂武宗身边的宠臣。这三人都得过朱宸濠的巨额贿金,设若王守仁已侦得个中机密,一见到皇帝就抖搂出来,那会是什么结果?按《大明律》,勾结叛贼者,轻者戍边,重者杀头。即使武宗有意袒护,但朝臣趁机起哄,也不是轻易应付得了的。第二,擒获朱宸濠这样的大功,让他王守仁抢去了,他们这些陪侍武宗追鹰逐兔堪称一流高手的“将军”们,率领大明王朝最为精锐的御林军,不但没有仗打,连比画几下露点花架子的机会都没有了,这岂不让人难堪?出此两点,嬖幸们不但一直阻挠王守仁与武宗见面,甚至还无中生有,捏造事实污蔑王守仁为“奸人”。7.武宗身边的奸臣,给王阳明捏造罪名

第一条罪名是:王守仁曾协助朱宸濠反叛。

江彬之流说:王守仁一直暗中与朱宸濠勾结,甚至派出自己的心腹冀元亨去宁王府为之谋划。朱宸濠起兵后,王守仁一看皇上亲自命驾南征,感到势头不对,这才掉转枪口,打了朱宸濠一个措手不及。

第二条罪名:朱宸濠富可敌国,王守仁攻进南昌后,将宁王府的金银珠宝洗劫一空,据为己有。

这两条莫须有的罪名,无论哪一条,都可以将王守仁送上断头台。本是第一号功臣,如今却成了第一号罪人。这就是明代中期政治的一个特点,简单地用颠倒黑白来概括,还不足以显其荒唐。

只苦了王守仁,带着朱宸濠既不能北上觐见皇上,又不能南退赣中。这时候,他听说大太监张永到了杭州,便自江西取道玉山赶到杭州求见。

论述正德时期的政治,张永是一个绕不开的人物。武宗皇帝初登基时,他与刘瑾等八位太监深受武宗信任,时人谓之“八虎”。后来,刘瑾权势增大,骄焰灼人。张永与之生下嫌隙。恰逢武宗的本家,封在宁夏的安化王朱寘造反,朝廷起用已告老还乡的“三边总督”杨一清率兵前往剿灭。张永作为监军,一同前往。杨、张二人因此建立了很好的关系。在杨一清的劝说下,张永终于同意在武宗面前揭露刘瑾“谋反”的罪行。两人的联手,导致武宗诛除了刘瑾。在这一点上,张永功不可没。也因为这一功劳,张永一直得到武宗信任,外廷大臣也都对他印象很好。张永的辈分,在江彬、许泰之上,属“德高望重”的人物,江、许之流虽然横行无忌,但还不敢触忤张永。这次武宗南征,张永随军赞划机密军务,地位也在江、许之上。王守仁找到他,目的是想通过他化解这一场致命的危机。

关于两人的见面,《明史·王守仁传》中记载甚简:

守仁夜见永,颂其贤,因极言江西困敝,不堪六师扰。永深然之,曰:“永此来,为调护圣躬,非邀功也。公大勋,永知之,但事不可直情耳。”守仁乃以宸濠付永。

但是,在民间的稗记中,关于两人的相见,却被描绘得有声有色。道的是两人在西湖上的一座酒楼相见。走上二楼雅室,王守仁命清退楼上一应闲杂,屏去左右,然后又让人撤去楼梯。张永见状大惊,问:“王大人何故如此?”王守仁答:“今晚卑职与老公公相见,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张永问:“所谈何事?”王守仁从怀中掏出一沓纸来,说:“这是从宁王府中抄出来的,请老公公过目。”张永接过一看,是一份朱宸濠历年来向京城权势人物行贿的名单。何人于何时何地纳贿银多少,都登记在册。江彬、许泰、张忠之流,都不止一次收受贿赂。这份纳贿名册上,居然没有张永。不是张永干净,而是王守仁事先做了手脚,所以王守仁当面“颂其贤”。张永心知肚明,于是称赞王守仁“公大勋,永知之”,并出主意说“事不可直情耳”。这意思讲得很清楚,就是“你王守仁千万不要将这件事向皇上禀报,否则,我想救你也救不了”。王守仁虽然占着理,但不占势。若是个书呆子,拼着项上的头颅不要,也要争出个清白来。这等清流,虽然气节可嘉,但在龌龊的官场,往往对自己、对家人酿成极大的悲剧。王守仁审时度势,绝不肯当“得理不饶人”的愣头青,而是降低身段,以卑微的姿态,把纳贿册与朱宸濠这两样在别人看来是奇货可居的战利品,拱手交给了张永。8.大太监张永帮王阳明化解了危机

如果我们据此来嘲讽王守仁的人品,那是太不了解明代的政治。在小人横行、嬖幸肆虐的政坛,一个人要想为社稷服务,为苍生谋福,他就必须“与狼共舞”。行贿不为私,同流不合污,这是一个正直的知识分子欲求“事功”而必须做出的选择。

从事后的结果来看,王守仁争取到张永的保护与支持是极大的成功。第一,信誓旦旦要亲率大军进入南昌的武宗终于更改初衷,带着江彬、许泰之流一直逗留在镇江、扬州、南京一带寻欢作乐。设若皇帝与官军进入江西,则赣省的老百姓将会遭受比朱宸濠造反更大的洗劫。第二,江彬等屡屡在武宗面前告王守仁的刁状,均被张永化解。后来,经张永斡旋,武宗同意王守仁再上捷报。但捷报必须载明“奉镇国公威武大将军朱寿讨贼方略,而讨平叛乱”。很明显,这讨贼的功劳,要全部归功于武宗。而武宗身边的嬖幸如江彬、许泰、张忠之流,尽入有功者名单。江彬看到这份捷报,挑不出任何毛病,这场横祸才算平息。9.武宗死后,王阳明的厄运还在继续

但事情还没有完。武宗南征归来,染疾不愈,很快就驾崩了,接替他的世宗皇帝入朝。此时,在内阁首辅杨廷和的主持下,江彬、许泰之流已尽行诛除。世宗也知道王守仁是实际上的平叛功臣,于是宣王守仁入朝受封。

但是,当王守仁风尘仆仆赶到北京,等待他的并不是鲜花美酒,而是一种难受的冷落。读者或许会问,江彬之流不是已经伏诛了吗?武宗皇帝不是也“入土为安”了吗?怎么还会这样呢?皆因王守仁在平定叛乱中,还得罪了另一个强权人物,就是时任内阁首辅的杨廷和。

杨廷和是一个胸富韬略的政治家,为人也很刚正。但是,他与时任兵部尚书的王琼素来不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是靠逻辑推理能够表述清楚。杨廷和与王琼都是朝廷中素有名望的大臣,对刘瑾、江彬之流都切齿痛恨,但不能据此就说明他们“心心相印”。君子与君子之间生起龌龊来,有时也会不共戴天。王守仁因为是王琼发现的人才,对王琼自然心存感激。所以,在给武宗上的两道捷报中,都赞颂王琼运筹帷幄、谋划在先。虽然这也是事实,在宁王叛乱之初,王琼三天内给武宗上了十三道奏疏,提出多条平定叛乱的措施,但是,王守仁的捷报中讲了事实,却没有讲规矩。这也是王守仁的疏忽。毕竟,杨廷和是内阁首辅,六部衙门应在内阁之下。兵部尚书做出任何功绩,都须取得内阁的支持。

因此,杨廷和对王守仁的捷报一直心存不满。他由此认定王守仁是王琼的私人。明代政治中除了小人政治,还有朋党政治。党同伐异、因人划线的现象非常严重。

由于杨廷和的阻挠,有关衙门以“国哀未毕,不宜举宴行赏”为由,免了应由皇上为王守仁举行的庆功宴以及给立功将士的颁赏。出于安抚,提拔王守仁担任南京兵部尚书,这是一个闲差,只不过有了一个比较高的待遇而已。王守仁一气之下,给新登基的世宗皇帝呈上请求归田的手本。于是皇上敕谕有关衙门议定了给王守仁的封赏:“特进光禄大夫、柱国、新建伯,世袭岁禄一千石。但不给予铁券,也不给予岁禄。”明代受封,以铁券为凭,以岁禄为实。王守仁两样都没有,仅落得一个空名而已。而和他一块浴血奋战平定叛乱的功臣,除湖广巡抚伍文定升官有赏之外,余下所有的人,都是明升暗黜,拿不到一分钱的赏银。这次打击令王守仁万念俱灰。如果说,在与江彬之流的争斗中,王守仁还游刃有余、进退有序,那么,面对来自“斯文骨肉”的同道者的算计,他就只能有苦难言、退避三舍了。正好,他的父亲此时病故,他借守制之机回到家乡,钻研他的“知行合一”的学问去了。10.嘉靖六年(1527),王阳明再度出山

却说王守仁归乡守制期间,他的一些门生屡屡为之鸣不平,多次上书朝廷以求重新取用,但终因有强势人物阻梗而未成。嘉靖六年,思恩、田州土酋造反,两广总督姚镆无力平定,有人又荐王守仁。世宗这才任命王守仁为两广总督兼巡抚前往平叛。王守仁赋闲六年之后,再次临危受命,运用他的智慧,不费一兵一卒,把造反的卢苏、王受两人招降,妥善安置了七万叛兵。不但如此,他还顺势平息了断藤峡造反的瑶民。

但命运之神总是在紧要关头给王守仁来一点黑色幽默。王守仁这次出山,得力于张璁与桂萼,这两人因议大礼拍世宗的马屁而骤贵。张璁取代杨廷和当上内阁首辅,桂萼当上吏部尚书,都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张、桂二人对付杨廷和同仇敌忾,但此时他们自己又掐了起来。桂萼本不喜欢王守仁,当初只是附和张璁而起用王守仁。可是,王守仁走马上任后,并没有对他表示特别的热心和感激,甚至还不听从他的建议去攻取交趾。于是桂萼在世宗面前进谗,说王守仁把不该招降的招降了,不该镇压的镇压了。照他这么说,王守仁的广西平叛不但没有功劳,还要追究其渎职罪。

此时,王守仁已病得很厉害,听说桂萼的攻击后,他立即上书请求致仕,并推荐已在他身边协理的郧阳巡抚林富接替职务,而且也不等朝廷的批复,就束装上路。走不多远,便死在南安途中。

人虽死了,桂萼还不肯饶过,上奏皇上说王守仁“擅离职守”。世宗大怒,下廷臣议,给予了王守仁子孙不再承袭新建伯的处分。11.王阳明的一生充满了悲剧色彩

综观王守仁的一生,正好印证了一句话“做好事的不如做事的,做事的不如不做事的,不做事的不如做坏事的”。这虽是愤激语,却也道出了某种不正确的社会现象。也说明了在恶劣的政治环境下,一个人欲求事功是多么艰难。

正德初年的内阁首辅李梦阳在给杨邃庵的信中说过这样几句话:

愚尝窃观今天下之才,正德不如弘治,弘治不如成化。岂否泰有消长,生才有高下耶?抑有之而未用,用之而未尽耶?

黎东方先生说,王守仁的才能在诸葛亮之上,我同意他的观点。遗憾的是,王守仁生不逢时,因此就干不出诸葛亮那样的丰功伟业。幸亏他还能做学问,成为中国思想史上泰斗级的人物。不然,若仅以官场的成败来衡量他,恐怕只能在悲剧人物谱中加一个名单了。

特立独行的海瑞

隆庆三年(1569)的某个秋日,时以御史中丞职务出使应天巡抚的海瑞,坐在衙门的廨房里翻阅朝廷的邸报,忽有衙役来报,外头有人递来了讼状。海瑞一听来了精神,当即接过讼状来读,看后不觉脸色大变。原来这份讼状很特别,告状人落款是柳盗跖,被告者是伯夷、叔齐兄弟。缘由是他们依仗孤竹君之势,强占首阳山,辱骂周武王,希望海大人秉公而断,为柳盗跖申冤,判处伯夷、叔齐兄弟有罪。

柳盗跖、伯夷、叔齐均是春秋时期人物,前者是著名的大盗,后者是著名的贤人。熟悉当时苏、松地方情况的人都知道,这份讼状是讽刺海瑞的。说他自来应天府行政以来,一味偏袒奸宄小人,而使忠厚之家富庶之人屡受其害。

每一个朝代,都会产生很多名人。而名人又分两种,一是载诸史籍,一是在老百姓中流传。载诸史籍者十之八九都会被后世遗忘。因为除了史学工作者,很少有人会花大把时间去啃那些枯燥乏味的史书。而在老百姓中口口相传的人物,则是真正的名人了。

老百姓喜欢的人物,或者说老百姓痛恨的人物,极易得到流传。尽管老百姓的爱憎,并不代表某一人物的历史功过。但老百姓心中的一杆秤,还是能够称出是非曲直来。一般来讲,偏差不会太大。

明朝的海瑞,便是老百姓比较喜欢的名人。他的清官形象,一直让人怀念。但是,明人笔记文中对他的评价和描述,与老百姓对他的“造型”有些差异。以上这则记于《山志》中的笔记,便明显表示了对海瑞的不恭。

海瑞是海南岛的琼山县人,身历嘉靖、隆庆、万历三朝。此人以清廉著称,在当世就有极大的影响。他从走上仕途的那一天起,就表现出特立独行的品格。二

他当的第一个官,是在福建某县的学宫里当一个九品的博士。这个卑微的教职,只能说是有一份俸禄,根本谈不上有什么职权。有一天,省里的御史大人来到县里,视察学宫。县里的一应官员,在县令、教谕等带领下,齐刷刷跪在堂下行恭迎大礼。唯独这位海瑞挺身不跪,旁人吓得不得了,问原因,海瑞说:“如果我到了御史衙门,当以下官的礼节谒见,但此处是学宫,是师长教士之地,教师在这儿向视察的上司磕头,岂不有辱师门?”这话乍听起来,确有道理,但官场上的尊卑之分,却是另有规矩。因此,学宫的负责人——两位训导认为海瑞狂悖,一起上前,摁住海瑞要他磕头。海瑞虽然瘦弱,此时发了犟,居然力气很大,两位训导摁不下他。这场会见被他搅局,弄得不欢而散。

这一次事件,可以称作海瑞进入公门的第一次亮相。大家都觉得这个人有骨气,但也是个“拗相公”,不好打交道,便送给他一个“笔杆博士”的绰号。

几年后,海瑞被浙江巡抚看中,聘往浙江主持省试。能当一个省级的主考官,是读书人莫大的荣耀。海瑞只是一个乡试的举人出身,并没有朝廷金榜题名的进士头衔。浙江巡抚礼聘他前来主持阖省乡试,也算是不拘一格用人才了。海瑞因此也看重这个。但是到浙江不久,他就和巡抚大人闹翻了。其因是他要按照惯例自己出考题。巡抚大人岂肯让出这份权力?坚持说主考官只能监考,不能出题。其实,这种做法在当时已司空见惯,许多主考官乐得接受。毕竟,省试之后,考中的举人都会认主考官为“座主”,一时间多了这么多的门生弟子,等于在官场上有了一股忠于自己的势力,何乐而不为呢?海瑞偏不这样想,他说:“身为主考官而不能自出试题,这主考官岂不虚设?”他坚决不肯当聋子的耳朵,巡抚大人当然也不肯让步,相持不下,海瑞便将巡抚送来的聘金尽数退回,带着苍头拂袖而去。后在有关方面官员的斡旋下,巡抚任命他为淳安县令。海瑞接受了,自此算是真正当上了一名品级低下的行政长官。

浙江虽为膏腴之地,但淳安县却是个穷县。海瑞到县之后,就带着老苍头将衙门中的隙地开垦出来种麦种菜,以求自给。凡事节俭,绝不扰民。一天,浙江总督胡宗宪的儿子过淳安县,胡公子自恃乃父威权,开口向海瑞索要人夫差银。海瑞只以粗茶淡饭招待,并告之县里无人夫可供,若一定强要,他这个县令就只好亲自当差,给胡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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