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中国闻一多励志文选(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8-26 12:16: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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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闻一多,穆洛

出版社:中华工商联合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我爱中国闻一多励志文选

我爱中国闻一多励志文选试读:

前言

闻一多,出生于1899年,本名闻家骅,字友三,诗人、学者,湖北黄冈人。中国现代伟大的爱国主义者,新月派代表诗人。代表作有《红烛》、《死水》等。1946年遇害身亡。

本书是以培养青少年的爱国情怀作为出发点,收录了闻一多经典作品,内容包括

诗歌

、散文和讲演稿,风格炙热浓烈、沉郁顿挫,生动再现了一位民主战士的光辉形象。

闻一多作为中国现代史上著名的爱国诗人,以其独具特色的诗而闻名于世。他的作品感情深厚热烈、艺术形式精美。在内容上具有极强烈的民族意识和民族气质,爱国主义精神体现得淋漓尽致。从他的行事作风、文学作品方面都反映出他是一个同情劳苦大众、不畏强权、敢于与反动势力决裂、抗争的爱国爱民的人,并从爱国爱民的真情出发,表现出对黑暗现实的厌恶,对美好未来的憧憬。最后闻一多又用自己的生命谱就了一首最可歌可泣的爱国篇章。

就像无数的爱国者一样,作为诗人、学者、战士的闻一多,爱国主义思想贯穿他的一生。朱自清称颂闻一多时写到:“你是一团火,照彻了深渊;指示着青年,失望中抓住自我。……你是一团火,照亮了魔鬼;烧毁了自己!遗烬里爆出个新中国!”充分展现这位伟大的爱国者的精神品质和风貌,使其深沉、热烈的爱国主义精神跃然纸上。

阅读闻一多的作品,应该学习他那“说”和“做”一致、表里如一的高尚人格和他锲而不舍的钻研精神;应该学习他那真挚浓烈、火热激荡的爱国主义情怀,努力将自己对祖国的情感进一步升华,怀抱一颗为早日实现中国梦而努力学习和工作的心。希望读者通过本书的阅读能有所收获。编 者诗 歌

玄 思

在黄昏的沉默里,

从我这荒凉的脑子里,

常进出些古怪的思想,

不伦不类的思想;

仿佛从一座古寺前的

尘封雨渍的钟楼里,

飞出一阵猜怯的蝙蝠,

非禽非兽的小怪物。

同野心的蝙蝠一样,

我的思想不肯只爬在地上,

却老在天空里兜圈子,

圆的,扁的,种种的圈子。

我这荒凉的脑子

在黄昏的沉默里,

常迸出些古怪的思想,

仿佛同些蝙蝠一样。

睡 者

灯儿灭了,人儿在床;

月儿的银潮

沥过了叶缝,冲进了洞窗,

射到睡觉的双靥上,

跟他亲了嘴儿又偎脸,

便洗净一切感情的表象,

只剩下了如梦幻的天真,

笼在那连耳目口鼻

都分不清的玉影上。

啊!这才是人的真色相!

这才是自然的真创造!

自然只此一副模型;

铸了月面,又铸人面。

哦!但是我爱这睡觉的人,

他醒了我又怕他呢!

我越看这可爱的睡容,

想起那醒容,超发可怕。

啊!让我睡了,躲脱他的醒罢!

可是瞌睡象只秋燕,

在我眼帘前掠了一周,

忽地翻身飞去了,

不知几时才能得回来呢?

月儿,将银潮密密地酌着!

睡觉的,撑开枯肠深深地喝着!

快酌,快喝!喝着,睡着!

莫又醒了,切莫醒了!

但是还响点擂着,鼾雷!

我只爱听这自然的壮美的回音,

他警告我这时候

那人心宫的禁闼大开,

上帝在里头登极了!

太平洋舟中见一明星

鲜艳的明星哪!

太阴的嫡裔,

月儿同胞的小妹——

你是天仙吐出的玉唾,

溅在天边?

还是鲛人泣出的明珠,

被海涛淘起?

哦!我这被单调的浪声

摇睡了的灵魂,

昏昏睡了这么久,

毕竟被你唤醒了哦,

灿烂的宝灯啊!

我在昏沉的梦中,

你将我唤醒了,

我才知道我已离了故乡,

贬斥在情爱的边徼之外——

飘簸在海涛上的一枚钓饵。

你又唤醒了我的大梦——

梦外包着的一层梦!

生活呀!苍茫的生活呀!

也是波涛险阻的大海哟!

是情人的眼泪的波涛,

是壮士的血液的波涛。

鲜艳的星,光明的结晶啊!

生命之海中的灯塔!

照着我罢!照着我罢!

不要让我碰了礁滩!

不要许我越了航线;

我自要加进我的一勺温泪,

教这泪海更咸;

我自要倾出我的一腔热血,

教这血涛更鲜!

宇 宙

宇宙是个监狱,

但是个模范监狱;

他的目的在革新,

并不在惩旧。

梦 者

假如那绿晶晶的鬼火

是墓中人的

梦里迸出的星光,

那我也不怕死了!

渔阳曲

白日的光芒照射着朱梦,

丹墀上默跪着双双的桐影。

宴饮的宾客坐满了西厢,

高堂上虎踞着他们的主人,

高堂上虎踞着威严的主人。

丁东,丁东,

沉默弥漫了堂中,

又一个鼓手,

在堂前奏弄,

这鼓声与众不同。

丁东,丁东,

听!你可听得懂?

听!你可听得懂?

银玉碟——尝不遍燕脯龙肝,

鸬鹚勺子泻着美酒如泉……

杯盘的交响闹成铿锵一片,

笑容堆皱在主人的满脸——

啊,笑容堆皱了主人的满脸。

丁东,丁东,

这鼓声与众不同——

它清如鹤唳,

它细似吟蛩;

这鼓声与众不同。

丁东,丁东,

听!你可听得懂?

听!你可听得懂?

你看这鼓手他不像是凡夫,

他儒冠儒服,定然腹有诗书;

他宜乎调度着更幽雅的音乐,

粗笨的鼓棰不是他的工具,

这双鼓棰不是这手中的工具!

丁东,丁东,

这鼓声与众不同——

像寒泉注涧,

像雨打枯桐;

这鼓声与众不同。

丁东,丁东,

听!你可听得懂?

听!你可听得懂?

你看他敲着灵鼍鼓,两眼朝天,

你看他在庭前绕一道长弧线,

然后徐徐地步上了阶梯,

一步一声鼓,越打越酣然——

啊,声声的叠鼓,越打越酣然。

丁东,丁东,

这鼓声与众不同——

陡然成急切,

忽又变沉雄;

这鼓声与众不同。

丁东,丁东,

不同,与众不同!

不同,与众不同!

坎坎的鼓声震动了屋宇:

他走上了高堂,便张目四顾,

他看见满堂缩瑟的猪羊,

当中是一只磨牙的老虎。

他偏要撩一撩这只老虎。

丁东,丁东,

这鼓声与众不同;

这不是颂德,

也不是歌功;

这鼓声与众不同。

丁东,丁东,

不同,与众不同!

不同,与众不同!

他大步地跨向主人的席旁,

却被一个班吏匆忙地阻挡;“无礼的奴才!”这班吏吼道,“你怎不穿上号衣,就往前瞎闯?

你没穿号衣,就往这儿瞎闯?”

丁东,丁东,

这鼓声与众不同——

分明是咒诅,

显然是嘲弄;

这鼓声与众不同。

丁东,丁东,

听!你可听得懂?

听!你可听得懂?

他领过了号衣,靠近栏杆,

次第的脱了皂帽,解了青衫,

忽地满堂的目珠都不敢直视,

仿佛看见猛烈的光芒一般,

仿佛他身上射出金光一般。

丁东,丁东

这鼓手与众不同;

他赤身露体,

他声色不动;

这鼓手与众不同。

丁东,丁东

真个与众不同!

真个与众不同!

满堂是恐怖,满堂是惊讶,

满堂寂寞——日影在石栏杆下;

飞起了翩翩一只穿花蝶,

洒落了疏疏几点木犀花,

庭中洒下了几点木犀花。

丁东,丁东

这鼓手与众不同——

莫不是湎醉?

莫不是癫疯?

这鼓手与众不同。

丁东,丁东

定当与众不同!

定当与众不同!

苍黄的号褂,露出一只赤臂,

头颅上高架着一顶银盔,

他如今换上了全副的装束,

如今他才是一个知礼的奴才,

他如今才是个知礼的奴才。

丁东,丁东,

这鼓声与众不同——

像狂涛打岸,

像霹雳腾空;

这鼓声与众不同。

丁东,丁东,

不同,与众不同!

不同,与众不同!

他在主人的席前左右徘徊,

鼓声愈渐激昂,越加慷慨;

主人停了玉杯,住了象箸,

主人的面色早已变作死灰,

啊,主人的面色为何变作死灰?

丁东,丁东,

这鼓声与众不同——

擂得你胆寒,

挝得你发耸;

这鼓声与众不同。

丁东,丁东,

不同,与众不同!

不同,与众不同!

猖狂的鼓声在庭中嘶吼,

主人的羞恼哽塞在咽喉,

主人将唤起威风,呕出怒火,

谁知又一阵鼓声扑上心头,

把他的怒火扑灭在心头。

丁东,丁东,

这鼓声与众不同——

像鱼龙走峡,

像兵甲交锋;

这鼓声与众不同。

丁东,丁东,

不同,与众不同!

不同,与众不同!

堂下的鼓声忽地笑个不止,

堂上的主人只是坐着发痴;

洋洋的笑声洒落在四筵,

鼓声笑破了奸雄的胆子——

鼓声又笑破了主人的胆子!

丁东,丁东

这鼓手与众不同——

席上的主人

一动也不动;

这鼓手与众不同。

丁东,丁东

定当与众不同!

定当与众不同!

白日的残辉绕过了雕楹,

丹墀上没有了双双的桐影。

无聊的宾客坐满了两厢,

高堂上呆坐着他们的主人,

高堂上坐着丧气的主人。

丁东,丁东

这鼓手与众不同——

惩斥了国贼,

庭辱了枭雄;

这鼓手与众不同。

丁东,丁东

真个与众不同!

真个与众不同!

闻一多先生的书桌

忽然一切的静物都讲话了,

忽然间书桌上怨声腾沸:

墨盒呻吟道“我渴得要死!”

字典喊雨水渍湿了他的背;

信笺忙叫道弯痛了他的腰;

钢笔说烟灰闭塞了他的嘴,

毛笔讲火柴烧秃了他的须,

铅笔抱怨牙刷压了他的腿;

香炉咕喽着“这些野蛮的书

早晚定规要把你挤倒了!”

大钢表叹息快睡锈了骨头;“风来了!风来了!”稿纸都叫了;

笔洗说他分明是盛水的,

怎么吃得惯臭辣的雪茄灰;

桌子怨一年洗不上两回澡,

墨水壶说“我两天给你洗一回。”“什么主人?谁是我们的主人?”

一切的静物都同声骂道,“生活若果是这般的狼狈,

倒还不如没有生活的好!”

主人咬着烟斗咪咪的

,“一切的众生应该各安其位。

我何曾有意的糟蹋你们,

秩序不在我的能力之内。”笑

朝日里的秋忍不住笑了——

笑出金子来了——

黄金笑在槐树上,

赤金笑在橡树上,

白金笑在白皮树上。

硕健的杨树,

裹着件拼金的绿衫,

一只手叉着腰,

守在池边微笑;

矮小的丁香

躲在墙脚下微笑。

白杨笑完了,

只孤零零地:

竖在石青色的天空里发呆。

成年了的栗叶,

向西风抱怨了一夜,

终于得了自由,

红着脸儿,

笑嘻嘻地脱离了故枝。

答 辩

挂彩的荣华我当不起,

没有圆光往我头上箍,

旌旗铙鼓不是我的份,

我道上不许用黄土铺,

不许矜骄镀我成金身,

我拒绝“成功”见我一面;

双手掀住挣扎的纷忙,

我猜着黎明,也不要看。

锦袍的庄严交给别人,

流汗的快乐得让给我。

上帝许我纯钢的意志,

要我锤出些惨淡的歌。

可是旌旗铙鼓我不要,

我道上不用黄土来铺,

挂彩的荣华我当不起,

那有圆光往我头上箍?

比 较

别人的春光歌舞着来,

鸟啼花发鼓舞别人的爱。

我们只有一春苦雨与凄风!

总是桐花暗淡柳惺忪;

我们和别人同不同?

我的人儿她不爱说话,

书斋里夜夜给我送烟茶。

别人家里灯光像是泼溶银,

吴歌楚舞不肯放天明——

我们怎能够比别人?

别人睡向青山去休息,

我们也一同走入黄泉里。

别人堂上的燕子找不着家,

飞到我们的檐前骂落花——

我们比别人差不差?

回来了

这真是说不出的悲喜交集——

滚滚的江涛向我迎来,

然后这里是青山,那里是绿水……

我又投入了祖国的慈怀!

你莫告诉我这里是遍体疮痍,

你没听见麦浪翻得沙沙响?

这才是我的家乡我的祖国:

打盹的雀儿钉在牛背上。

祖国呀!今天我分外的爱你……

风呀你莫吹,浪呀你莫涌,

让我镇定一会儿,镇定一会儿;

我的心儿他如此的怔忡!

你看江水俨然金一般的黄,

千樯的倒影蠕在微澜里。

这是我的祖国,这是我的家乡,

别的且都不必提起。

今天风呀你莫吹,浪呀你莫涌。

我是刚才刚才回到家。

祖国呀,今天我们要分外亲热;

请你有泪儿今天莫要洒。

这真是说不出的悲喜交集;

我又投入了祖国的慈怀。

你看船边飞着簸谷似的浪花,

天上飘来仙鹤般的云彩。

忏 悔

啊!浪漫的生活啊!

是写在水面上的个“爱”字,

一壁写着,一壁没了;

白搅动些痛苦的波轮。

大鼓师

我挂上一面豹皮的大鼓,

我敲着它游遍了一个世界,

我唱过了形形色色的歌儿,

我也听饱了喝不完的彩。

一角斜阳倒挂在檐下,

我蹑着芒鞋,踏入了家村。“咱们自己的那只歌儿呢?”

她赶上前来,一阵的高兴。

我会唱英雄,我会唱豪杰,

那倩女情郎的歌,我也唱,

若要问到咱们自己的歌,

天知道,我真说不出的心慌!

我却吞下了悲哀,叫她一声,“快拿我的三弦来,快呀快!

这只破鼓也忒嫌闹了,我要

那弦子弹出我的歌儿来。”

我先弹着一群白鸽在霜林里,

珊瑚爪儿踩着黄叶一堆;

然后你听那秋虫在石缝里叫,

忽然又变了冷雨洒着柴扉。

洒不尽的雨,流不完的泪,……

我叫声“娘子”!把弦子丢了,“今天我们拿什么作歌来唱?

歌儿早已化作泪儿流了!“怎么?怎么你也抬不起头来?

啊!这怎么办,怎么办!……

来!你来!我兜出来的悲哀,

得让我自己来吻它干。“只让我这样呆望着你,娘子,

象窗外的寒蕉望着月亮,

让我只在静默中赞美你。

可是总想不出什么歌来唱。“纵然是刀斧削出的连理枝,

你瞧,这姿势一点也没有扭。

我可怜的人,你莫疑我,

我原也不怪那挥刀的手。“你不要多心,我也不要问,

山泉到了井的,还往那里流?

我知道你永远起不了波澜,

我要你永远给我润着歌喉。“假如最末的希望否认了孤舟,

假如你拒绝了我,我的船坞!

我战着风涛,日暮归来,

谁是我的家,谁是我的归宿?“但是,娘子啊!在你的尊前,

许我大鼓三弦都不要用;

我们委实没有歌好唱,我们

既不是儿女,又不是英雄!”

我是一个流囚

我是个年壮力强的流囚,

我不知道我犯的是什么罪。

黄昏时候,

他们把我推出门外了,

幸福的朱扉已向我关上了,

金甲紫面的门神

举起宝剑来逐我;

我只得闯进缜密的黑暗,

犁着我的道路往前走。

忽地一座壮阁的飞檐,

象只大鹏的翅子

插在浮沤密布的天海上:

字格的窗棂里

泻出醺人的灯光,黄酒一般地酽;

哀宕淫热的笙歌,

被激愤的檀板催窘了,

螺旋似地锤进我的心房:

我的身子不觉轻去一半,

仿佛在那孔雀屏前跳舞了。

啊快乐——严懔的快乐——

抽出他的讥诮的银刀,

把我刺醒了;

哎呀!我才知道——

我是快乐的罪人,

幸福之宫里逐出的流囚,

怎能在这里随便打溷呢?

走罢!再走上那没尽头的黑道罢!

唉!但是我受伤太厉害;

我的步子渐渐迟重了;

我的鲜红的生命,

渐渐染了脚下的枯草!

我是个年壮力强的流囚,

我不知道我犯的是什么罪。

红 烛

蜡炬成灰泪始干——李商隐

红烛啊!

这样红的烛!

诗人啊!

吐出你的心来比比,

可是一般颜色?

红烛啊!

是谁制的蜡——给你躯体?

是谁点的火——点着灵魂?

为何更须烧蜡成灰,

然后才放光出?

一误再误;

矛盾!冲突!

红烛啊!

不误,不误!

原是要“烧”出你的光来——

这正是自然的方法。

红烛啊!

既制了,便烧着!

烧罢!烧罢!

烧破世人的梦,

烧沸世人的血——

也救出他们的灵魂,

也捣破他们的监狱!

红烛啊!

你心火发光之期,

正是泪流开始之日。

红烛啊!

匠人造了你,

原是为烧的。

既已烧着,

又何苦伤心流泪?

哦!我知道了!

是残风来侵你的光芒,

你烧得不稳时,

才着急得流泪!

红烛啊!

流罢!你怎能不流呢?

请将你的脂膏,

不息地流向人间,

培出慰藉的花儿,

结成快乐的果子!

红烛啊!

你流一滴泪,灰一分心。

灰心流泪你的果,

创造光明你的因。

红烛啊!“莫问收获,但问耕耘。”[1]

剑 匣

I built my soul a lordly pleasure-house,

Wherein at ease for aye to dwell.

……

And “While the world runs round and round”I said,

“Reign thou apart,a quiet king,

Still as,while Saturn whirls,his steadfast shade

Sleeps on his luminous ring.”

To which my soul made answer readily:

“Trust me in bliss I shall abide

In this great mansion,that is built for me ,

So royal-rich and Wide”.——Tennyson

在生命的大激战中,

我曾是一名盖世的骁将。

我走到四面楚歌的末路时,

并不同项羽那般顽固,

定要投身于命运的罗网。

但我有这绝岛作了堡垒,

可以永远驻扎我的退败的心兵。

在这里我将养好了我的战创,

在这里我将忘却了我的仇敌。

在这里我将作个无名的农夫,

但我将让闲惰的芜蔓

蚕食了我的生命之田。

也许因为我这肥泪的无心的灌溉,

一旦芜蔓还要开出花来呢?

那我就整日徜徉在田塍上,

饱喝着他们的明艳的色彩。

我也可以作个海上的渔夫:

我将撒开我的幻想之网。

在寥阔的海洋里;

在放网收网之间,

我可以坐在沙岸上做我的梦,

从日出梦到黄昏……

假若撤起网来,不是一些鱼虾,

只有海树珊瑚同含胎的老蚌,

那我却也喜出望外呢。

有时我也可佩佩我的旧剑,

踱山进去作个樵夫。

但群松舞着葱翠的干戚,

雍容地唱着歌儿时,

我又不觉得心悸了。

我立刻套上我的宝剑,

在空山里徘徊了一天。

有时看见些奇怪的彩石,

我便拾起来,带了回去;

这便算我这一日的成绩了。

但这不是全无意识的。

现在我得着这些材料,

我真得其所了;

我可以开始我的工匠生活了,

开始修葺那久要修葺的剑匣。

我将摊开所有的珍宝,

陈列在我面前,

一样样的雕着,镂着,

磨着,重磨着……

然后将他们都镶在剑匣上,

用我的每出的梦作蓝本,

镶成各种光怪陆离的图画。

我将描出白面美髯的太乙

卧在粉红色的荷花瓣里,

在象牙雕成的白云里飘着。

我将用墨玉同金丝

制出一只雷纹镶嵌的香炉;

那炉上驻着袅袅的篆烟,

许只可用半透明的猫儿眼刻着。

烟痕半消未灭之处,

隐约地又升起了一个玉人,

仿佛是肉袒的维纳斯呢……

这块玫瑰玉正合伊那肤色了。

晨鸡惊耸地叫着,

我在蛋白的曙光里工作,

夜晚人们都睡去,我还作着工——

烛光抹在我的直陡的额上,

好像紫铜色的晚霞

映在精赤的悬崖上一样。

我又将用玛瑙雕成一尊梵像,

三首六臂的梵像,

骑在鱼子石的象背上。

珊瑚作他口里含着的火,

银线辫成他腰间缠着的蟒蛇,

他头上的圆光是块琥珀的圆壁。

我又将镶出一个瞎人

在竹筏上弹着单弦的古瑟。(这可要镶得和王叔远的

桃核雕成的《赤壁赋》一般精细。)

然后让翡翠,蓝珰玉,紫石瑛,

错杂地砌成一片惊涛骇浪;

再用碎砾的螺钿点缀着,

那便是涛头闪目的沫花了。

上面再笼着一张乌金的穹窿,

只有一颗宝钻的星儿照着。

春草绿了,绿上了我的门阶,

我同春一块儿工作着:

蟋蟀在我床下唱着秋歌,

我也唱着歌儿作我的活。

我一壁工作着,一壁唱着歌:

我的歌里的律吕

都从手指尖头流出来,

我又将他制成层叠的花边:

有盘龙,对凤,天马,辟邪的花边,

又有各色的汉纹边

套在最外的一层边外。

若果边上还缺些角花,

把蝴蝶嵌进去应当恰好。

玳瑁刻作梁山伯,

璧玺刻作祝英台,

碧玉,赤瑛,白玛瑙,蓝琉璃,……

拼成各种彩色的凤蝶。

于是我的大功便告成了!

哦,我的大功告成了!

你不要轻看了我这些工作!

这些不伦不类的花样,

你该知道不是我的手笔,

这都是梦的原稿的影本。

这些不伦不类的色彩,

也不是我的意匠的产品,

是我那芜蔓的花儿开出来的。

你不要轻看了我这些工作哟!

哦,我的大功告成了!

我将抽出我的宝剑来——

我的百炼成钢的宝剑,

吻着他吻着他……

吻去他的锈,吻去他的伤疤;

用热泪洗着他,洗着他……

洗净他上面的血痕,

洗净他罪孽的遗迹;

又在龙涎香上熏着他,

熏去了他一切腥膻的记忆。

然后轻轻把他送进这匣里,

唱着温柔的歌儿,

催他快在这艺术之宫中酣睡。

哦,哦,我的大功告成了!

我的大功终于告成了!

人们的匣是为保护剑的锋铓,

我的匣是要藏他睡觉的。

哦,我的剑匣修成了,

我的剑有了永久的归宿了!

哦,我的剑要归寝了!

我不要学轻佻的李将军,

拿他的兵器去射老虎,

其实只射着一块僵冷的顽石。

哦,我的剑要归寝了!

我也不要学迂腐的李翰林,

拿他的兵器去割流水,

一壁割着,一壁水又流着。

哦!我的兵器只要韬藏,

我的兵器只要酣睡。

我的兵器不要斩芟奸横,

我知道奸横是僵冷的顽石一堆;

我的兵器也不要割着愁苦,

我知道愁苦是割不断的流水。

哦,我的大功告成了!

让我的宝剑归寝了!

我岂似滑头的汉高祖,

拿宝剑斫死了一条白蛇,

因此造一个谣言,

就骗到了一个天下?

哦!天下,我早已得着了啊!

我早坐在艺术的凤阙里,

像大舜皇帝,垂裳而治着

我的波希米亚的世界了啊!

哦!让我的宝剑归寝罢!

我又岂似无聊的楚霸王,

拿宝剑斫掉多少的人头,

一夜梦回听着恍惚的歌声,

忽又拥着爱姬,抚着名马,

提起原剑来刎了自己的颈?

哦!但我又不妨学了楚霸王,

用自己的宝剑自杀了自己。

不过果然我要自杀,

定不用这宝剑的锋铓。

我但愿展玩着这剑匣

展玩着我这自制的剑匣,

我便昏死在他的光彩里!

哦,我的大功告成了!

我将让宝剑在匣里睡着觉,

我将摩抚着这剑匣,

我将宠媚着这剑匣,

看着缠着神蟒的梵像,

我将巍巍地抖颤了,

看看筏上鼓瑟的瞎人,

我将号咷地哭泣了;

看看睡在荷瓣里的太乙,

飘在篆烟上的玉人,

我又将迷迷地嫣笑了呢!

哦,我的大功告成了!

我将让宝剑在匣里睡着。

我将看着他那光怪的图画,

重温我的成形的梦幻,

我将看着他那异彩的花边,

再唱着我的结晶的音乐。

啊!我将看着,看着,看着,

看到剑匣战动了,

模糊了,更模糊了

一个烟雾弥漫的虚空了……

哦,我看到肺脏忘了呼吸,

血液忘了流驶,

看到眼睛忘了看了。

哦!我自杀了!

我用自制的剑匣自杀了!

哦哦!我的大功告成了![1] 此诗引自英国诗人丁尼生《艺术的宫殿》。

西 岸

“He has a lusty spring,when fancy clear Takes in all beauty within an easy span.”[1]——keats

这里是一道河,一道大河,

宽无边,深无底;

四季里风姨巡遍世界,

便回到河上来休息;

满天糊着无涯的苦雾,

压着满河无期的死睡。

河岸下酣睡着,河岸上

反起了不断的波澜,

啊!卷走了多少的痛苦!

淘尽了多少的欣欢!

多少心被羞愧才鞭驯,

一转眼被虚荣又煽癫!

鞭下去,煽起来,

又莫非是金钱的买卖。

黑夜哄着聋瞎的人马,

前潮刷走,后潮又挟回。

没有真,没有美,没有善,

更那里去找光明来!

但不怕那大泽里,

风波怎样凶,水兽怎样猛,

总难惊破那浅水芦花里

那些小草的幽梦——

一样的,有个人也逃脱了

河岸上那纷纠的樊笼。

他见了这宽深的大河,

便私心唤醒了些疑义:

分明是一道河,有东岸,

岂有没个西岸的道理?

啊!这东岸的黑暗恰是那

西岸的光明底影子。

但是满河无期的死睡,

撑着满天无涯的雾幕;

西岸也许有,但是谁看见?

哎……这话也不错。“恶雾遮不住我,”心讲道,“见不着,那是目的过!”

有时他忽见浓雾变得

绯样薄,在风翅上荡漾;

雾缝里又筛出些

丝丝的金光洒在河身上。

看!那里!可不是个大鼋背?

毛发又长得那样长。

不是的!倒是一座小岛

戴着一头的花草:

看!灿烂的鱼龙都出来

晒甲胄,理须桡;

鸳鸯洗刷完了,喙子

插在翅膀里,睡着觉了。

鸳鸯睡了,百鳞退了——

满河一片凄凉;

太阳也没兴,卷起了金练,

让雾帘重往下放:

恶雾瞪着死水,一切的

于是又同从前一样。“啊!我懂了,我何曾见着

那美人的容仪?

但猜着蠕动的绣裳下,

定有副美人的肢体。

同一理:见着的是小岛,

猜着的是岸西。”“一道河中一座岛,河西

一盏灯光被岛遮断了。”

这语声到处,是有些人

鹦哥样,听熟了,也会叫;

但是那多数的人

不笑他发狂,便骂他造谣。

也有人相信他,但还讲道:“西岸地岂是为东岸人?

若不然,为什么要划开

一道河,这样宽又这样深?”

有人讲:“河太宽,雾正密。

找条陆道过去多么稳!”

还有人明晓得道儿

只这一条,单恨生来错——

难学那些鸟儿飞着渡,

难学那些鱼儿划着过,

却总都怕说得:“搭个桥,

穿过岛,走着过!”为什么?[1] 英国著名诗人济慈。

雨 夜

几朵浮云,仗着雷雨的势力,

把一天的星月都扫尽了。

一阵狂风还喊来要捉那软弱的树枝,

树枝拼命地扭来扭去,

但是无法躲避风的爪子。

凶狠的风声,悲酸的雨声——

我一壁听着,一壁想着;

假使梦这时要来找我,

我定要永远拉着他,不放他走;

还剜出我的心来送他作贽礼,

他要收我作个莫逆的朋友。

风声还在树里呻吟着,

泪痕满面的曙天白得可怕,

我的梦依然没有做成。

哦!原来真的已被我厌恶了,

假的就没他自身的尊严吗?

夜散下无数茸毛似的天花,

织成一件大氅,

轻轻地将憔悴的世界,

从头到脚地包了起来;

又加了死人一层殓衣。

伊将一片鱼鳞似的屋顶埋起了,

却总埋不住那屋顶上的青烟缕。

啊!缕缕蜿蜒的青烟啊!

仿佛是诗人向上的灵魂,

穿透自身的躯壳:直向天堂迈往。

高视阔步的风霜蹂躏世界,

森林里抖颤的众生争斗多时,

最末望见伊的白氅,

都欢声喊道:“和平到了,奋斗成功了!

这不是冬投降的白旗吗?”

黄 昏

太阳辛苦了一天,

赚得一个平安的黄昏,

喜得满面通红,

一气直往山洼里狂奔。

黑暗好比无声的雨丝,

慢慢往世界上飘洒……

贪睡的合欢叠拢了绿鬓,钩下了柔颈,

路灯也一齐偷了残霞,换了金花;

单剩那喷水池

不怕惊破别家的酣梦,

依然活泼泼地高呼狂笑,独自玩耍。

饭后散步的人们,

好像刚吃饱了蜜的蜂儿一窠,

三三五五的都往

马路上头,板桥栏畔飞着。

嗡……嗡……嗡……听听唱的什么——

是花色的美丑?

是蜜味的厚薄?

是女王的专制?

是东风的残虐?

啊!神秘的黄昏啊!

问你这首玄妙的歌儿,

这辈嚣喧的众生

谁个唱的是你的真义?

时间的教训

太阳射上床,惊走了梦魂。

昨日的烦恼去了,今日的还没来呢。

啊!这样肥饱的鹑声,

稻林里撞挤出来——

来到我心房酿蜜,

还同我的,万物的蜜心,

融合作一团快乐——

生命的唯一真义。

此刻时间望我尽笑,

我便合掌向他祈祷:“赐我无尽期!”

可怕!那笑还是冷笑;

那里?他把眉尖锁起,居然生了气。“地得!地得!”听那壁上的钟声,

果同快马狂蹄一般地奔腾。

那骑者还仿佛吼着:“尽可多多创造快乐去填满时间;

那可活活缚着时间来陪着快乐?”

印 象

一望无涯的绿茸茸的——

是青苔?是蔓草?是禾稼?是病眼发花?

只在火车窗口像走马灯样旋着。

仿佛死在痛苦的海里泅泳——

他的披毛散发的脑袋

在噤哑无声的绿波上漂着——

是簇簇的杨树林钻出禾面。

绿杨遮着作工的——神圣的工作!

骍红的赤膊摇着枯涩的辘轳,

向地母哀求世界的一线命脉。

白杨守着休息的——无上的代价!

孤零零的一座秃头的黄土堆,

拥着一个安闲,快乐,了无智识的灵魂,

长眠,美睡,禁止百梦的纷扰。

啊!神圣的工作!无上的代价!

快 乐

快乐好比生机:

生机的消息传到伊甸,

群花便立刻

披起五光十色的绣裳。

快乐跟我的

灵魂接了吻,我的世界

忽变成天堂,

住满了柔艳的安琪儿!

美与爱

窗子里吐出娇嫩的灯光——

两行鹅黄染的方块镶在墙上;

一双枣树的影子,像堆大蛇,

横七竖八地睡满了墙下。

啊!那颗大星儿!嫦娥的侣伴!

你无端绊住了我的视线;

我的心鸟立刻停了他的春歌,

因他听了你那无声的天乐。

听着,他竟不觉忘却了自己,

一心只要飞出去找你,

把监牢的铁槛也撞断了;

但是你忽然飞地不见了!

屋角的凄风悠悠叹了一声,

惊醒了懒蛇滚了几滚;

月色白得可怕,许是恼了?

张着大嘴的窗子又像笑了!

可怜的鸟儿,他如今回了,

嗓子哑了,眼睛瞎了,心也灰了;

两翅洒着滴滴的鲜血——

是爱的代价,美的罪孽!

回 顾

九年的清华的生活,

回头一看——

是秋夜里一片沙漠,

却露着一颗萤火,

越望越光明,

四围是迷茫莫测的凄凉黑暗。

这是红惨绿娇的暮春时节:

如今到了荷池——

寂静的重量正压着池水

连面皮也皱不动——

一片死静!

忽地里静灵退了,

镜子碎了,

个个都喘气了。

看!太阳的笑焰——一道金光,

滤过树缝,洒在我额上;

如今羲和替我加冕了,

我是全宇宙的王!

志 愿

马路上歌啸的人群

泛滥横流着,

好比一个不羁的青年的意志。

银箔似的溪面一意地

要板平他那难看的皱纹。

两岸的绿杨争着

迎接视线到了神秘的尽头——

原来那里是尽头?

是视线的长度不够!

啊!主呀!我过了那道桥以后,

你将怎样叫我消遣呢?

主啊!愿这腔珊瑚似的鲜血

染得成一朵无名的野花,

这阵热气又化些幽香给他,

好钻进些路人的心里烘着罢!

只要这样,切莫又赏给我

这一副腥秽的躯壳!

主呀!你许我吗?许了我罢!

失 败

从前我养了一盆宝贵的花儿,

好容易孕了一个苞子,

但总是半含半吐的不肯放开。

我等发了急,硬是把他剥开了,

他便一天萎似一天,萎得不像样了。

如今我要他再关上不能了。

我到底没有看见我要看的花儿!

从前我做了一个稀奇的梦,

我总嫌他有些太模糊了,

我满不介意,让他震破了;

我醒了,直等到月落,等到天明,

重织一个新梦既织不成,

便是那个旧的也补不起来了。

我到底没有做好我要做的梦!

花儿开过了

花儿开过了,果子结完了:

一春的香雨被一夏的骄阳炙干了,

一夏的荣华被一秋的馋风扫尽了。

如今败叶枯枝,便是你的余剩了。

天寒风紧,冻哑了我的心琴;

我惯唱的颂歌如今竟唱不成。

但是,且莫伤心,我的爱,

琴弦虽不鸣了,音乐依然在。

只要灵魂不灭,记忆不死,纵使

你的荣华永逝(这原是没有的事),

我敢说那已消的春梦的余痕,

还永远是你我的生命的生命!

况且永继的荣华,顿刻的凋落——

两两相形,又算得了些什么?

今冬的假眠,也不过是明春的

更烈的生命所必需的休息。

所以不怕花残,果烂,叶败,枝空,

那缜密的爱的根网总没一刻放松;

他总是绊着,抓着,咬着我的心,

他要抽尽我的生命供给你的生命!

爱啊!上帝不曾因青春的暂退,

就要将这个世界一齐捣毁,

我也不曾因你的花儿暂谢,

就敢失望,想另种一朵来代他!

十一年一月二日作

哎呀!自然的太失管教的骄子!

你那内蕴的灵火!不是地狱的毒火,

如今已经烧得太狂了,

只怕有一天要爆裂了你的躯壳。

你那被爱蜜饯了的肥心,人们讲,

本是为滋养些嬉笑的花儿的,

如今却长满了愁苦的荆棘——

他的根已将你的心越捆越紧,越缠越密。

上帝啊!这到底是什么用意?

唉!你(只有你)真正了解生活的秘密,

你真是生活唯一的知己,

但生活对你偏是那样凶残:

你看!又是一个新年——好可怕的新年!

张着牙戟齿锯的大嘴招呼你上前;

你退既不能,进又白白地往死嘴里钻!

高步远蹠的命运

从时间的没究竟的大道上踱过;

我们无足轻重的蚁子

糊里糊涂地忙来忙去,不知为什么,

忽地里就断送在他的脚跟底……

但是,那也对啊!……死!你要来就快来,

快来断送了这无边的痛苦!

哈哈!死,你的残忍,乃在我要你时,你不来,

如同生,我不要他时,他偏存在!

青 春

青春像只唱着歌的鸟儿,

已从残冬窟里闯出来,

驶入宝蓝的穹窿里去了。

神秘的生命,

在绿嫩的树皮里膨胀着,

快要送出带鞘子的,

翡翠的芽儿来了。

诗人呵!揩干你的冰泪,

快预备着你的歌儿,

也赞美你的苏生罢!

春之首章

浴人灵魂的雨过了:

薄泥到处啮人的鞋底。

凉飔挟着湿润的土气

在鼻蕊间正冲突着。

金鱼儿今天许不大怕冷了?

个个都敢于浮上来呢!

东风苦劝执拗的蒲根,

将才睡醒的芽儿放了出来。

春雨过了,芽儿刚抽到寸长,

又被池水偷着吞去了。

亭子角上几根瘦硬的,

还没赶上春的榆枝,

印在鱼鳞似的天上;

像一页淡蓝的朵云笺,

上面涂了些僧怀素的

铁画银钩的草书。

丁香枝上豆大的蓓蕾,

包满了包不住的生意,

呆呆地望着辽阔的天宇,

盘算他明日的荣华——

仿佛一个出神的诗人

在空中编织未成的诗句。

春啊!明显的秘密哟!

神圣的魔术哟!

啊!我忘了我自己,春啊!

我要提起我全身的力气,

在你那绝妙的文章上

加进这丑笨的一句哟!

春之末章

被风惹恼了的粉蝶,

试了好几处的枝头,

总抱不大稳,率性就舍开,

忽地不知飞向那里去了。

啊!大哲的梦身啊!

了无粘滞的达观者哟!

太轻狂了哦!杨花!

依然吩咐两丝粘住罢。

娇绿的坦张的荷钱啊!

不息地仰面朝上帝望着,

一心地默祷并且赞美他——

只要这样,总是这样,

开花结实的日子便快了。

一气的酣绿里忽露出

一角汉纹式的小红桥,

真红得快叫出来了!

小孩儿们也太好玩了啊!

整日里蓝的白的衫子

骑满竹青石栏上垂钓。

他们的笑声有时竟脆得像

坍碎了一座琉璃宝塔一般。

小孩们总是这样好玩呢!

绿沙窗里筛出的琴声,

又是画家脑子里经营着的

一帧美人春睡图:

细熨的柔情,娇羞的倦致,

这般如此,忽即忽离,

啊!迷魂的律吕啊!

音乐家啊!垂钓的小孩啊!

我读完这春之宝笈的末章,

就交给你们永远管领着罢!

初夏一夜的印象——一九二二年五月直奉战争时

夕阳将诗人付给烦闷的夜了,

叮咛道:“把你的秘密都吐给他了罢!”

紫穹窿下洒着些碎了的珠子——

诗人想:该穿成一串挂在死的胸前。

阴风的冷爪子刚扒过饿柳的枯发,

又将池里的灯影儿扭成几道金蛇。

帖在山腰下佝偻得可怕的老柏,

拿着黑瘦的拳头硬和太空挑衅。

失睡的蛙们此刻应该有些倦意了,

但仍旧努力地叫着水国的军歌。

个个都吠得这般沉痛,村狗啊!

为什么总骂不破盗贼的胆子?

嚼火漱雾的毒龙在铁梯上爬着,

驮着灰色号衣的战争,吼的要哭了。

铜舌的报更的磬,屡次安慰世界,

请他放心睡去……世界哪肯信他哦!

上帝啊!眼看着宇宙糟踏到这样,

可也有些寒心吗?仁慈的上帝哟!

红荷之魂

有 序

盆莲饮雨初放,折了几枝,供在案头,又听侄辈读周茂叔的《爱莲说》,便不得不联想及于三千里外《荷花池畔》的诗人。赋此寄呈实秋,兼上景超及其他在西山的诸友。

太华玉井的神裔啊!

不必在污泥里久恋了。

这玉胆瓶里的寒浆有些冽骨吗?

那原是没有堕世的山泉哪!

高贤的文章啊!雏凤的律吕啊!

往古来今竟携了手来谀媚着你。

来罢!听听这蜜甜的赞美诗罢!

抱霞摇玉的仙花呀!

看着你的躯体,

我怎不想到你的灵魂?

灵魂啊!到底又是谁呢?

是千叶宝座上的如来,

还是丈余红瓣中的太乙呢?

是五老峰前的诗人,

还是洞庭湖畔的骚客呢?

红荷的魂啊!

爱美的诗人啊!

便稍许艳一点儿,

还不失为“君子”。

看那颗颗袒张的荷钱啊!

可敬的——向上的虔诚,

可爱的——圆满的个性。

花魂啊!佑他们充分地发育罢!

花魂啊,

须提防着,

不要让菱芡藻荇的势力

吞食了泽国的版图。

花魂啊!

要将崎岖的动的烟波,

织成灿烂的静的绣锦。

然后,

高蹈的鸬鹚啊!

热情的鸳鸯啊!

水国烟乡的顾客们啊……

只欢迎你们来

逍遥着,偃卧着;

因为你们知道了

你们的义务。

孤 雁

不幸的失群的孤客!

谁教你抛弃了旧侣,

拆散了阵字,

流落到这水国的绝塞,

拼着寸磔的愁肠,

泣诉那无边的酸楚?

啊!从那浮云的密幕里,

迸出这样的哀音,

这样的痛苦!这样的热情!

孤寂的流落者!

不须叫喊得哟!

你那沉细的音波,

在这大海的惊雷里,

还不值得那涛头上

溅破的一粒浮沤呢!

可怜的孤魂啊!

更不须向天回首了。

天是一个无涯的秘密,

一幅蓝色的谜语,

太难了,不是你能猜破的。

也不须向海低头了。

这辱骂高天的恶汉,

他的咸卤的唾沫

不要渍湿了你的翅膀,

粘滞了你的行程!

流落的孤禽啊!

到底飞往哪里去呢?

那太平洋的彼岸,

可知道究竟有些什么?

啊!那里是苍鹰的领土——

那鸷悍的霸王啊!

他的锐利的指爪,

已撕破了自然的面目,

建筑起财力的窝巢。

那里只有钢筋铁骨的机械,

喝醉了弱者的鲜血,

吐出些罪恶的黑烟,

涂污我太空,闭熄了日月,

教你飞来不知方向,

息去又没地藏身啊!

流落的失群者啊!

到底要往哪里去?

随阳的鸟啊!

光明的追逐者啊!

不信那腥臊的屠场,

黑暗的烟灶,

竟能吸引你的踪迹!

归来罢,失路的游魂!

归来参加你的伴侣,

补足他们的阵列!

他们正引着颈望你呢。

归来偃卧在霜染的芦林里,

那里有校猎的西风,

将茸毛似的芦花,

铺就了你的床褥

来温暖起你的甜梦。

归来浮游在温柔的港溆里,

那里方是你的浴盆。

归来徘徊在浪舐的平沙上,

趁着溶银的月色,

婆娑着戏弄你的幽影。

归来罢,流落的孤禽!

与其尽在这水国的绝塞,

拼着寸磔的愁肠,

泣诉那无边的酸梦,

不如棹翅回身归去罢!

啊!但是这不由分说的狂飙

挟着我不息地前进;

我脚上又带着了一封书信,

我怎能抛却我的使命,

由着我的心性

回身棹翅归去来呢?

寄怀实秋

泪绳捆住的红烛

已被海风吹熄了;

跟着有一缕犹疑的轻烟,

左顾右盼,

不知往哪里去好。

啊!解体的灵魂哟!

失路的悲哀哟!

在黑暗的严城里,

恐怖方施行他的高压政策:

诗人的尸肉在那里仓皇着,

仿佛一只丧家之犬呢。

莲蕊间酣睡着的恋人啊!

不要灭了你的纱灯:

几时珠箔银绦飘着过来,

可要借给我点燃我的残烛,

好在这阴城里面,

为我照出一条道路。

烛又点燃了,

那时我便作个自然的流萤,

在深更的风露里,

还可以逍遥流荡着,

直到黎明!

莲蕊间酣睡着的骚人啊!

小心那成群打围的飞蛾,

不要灭了你的纱灯哦!

记 忆

记忆渍起苦恼的黑泪,

在生活的纸上写满蝇头细字;

生活的纸可以撕成碎片,

记忆的笔迹永无磨灭之时。

啊!友谊的悲剧,希望的挽歌,

情热的战史,罪恶的供状——

啊!不堪卒读的文词哦!

是记忆的亲手笔,悲哀的旧文章!

请弃绝了我罢,拯救了我罢!

智慧哟!钩引记忆的奸细!

若求忘却那悲哀的文章,

除非要你赦脱了你我的关系!

太阳吟

太阳啊,刺得我心痛的太阳!

又逼走了游子的一出还乡梦,

又加他十二个时辰的九曲回肠!

太阳啊,火一样烧着的太阳!

烘干了小草尖头的露水,

可烘得干游子的冷泪盈眶?

太阳啊,六龙骖驾的太阳!

省得我受这一天天的缓刑,

就把五年当一天跑完那又何妨?

太阳啊——神速的金乌——太阳!

让我骑着你每日绕行地球一周,

也便能天天望见一次家乡!

太阳啊,楼角新升的太阳!

不是刚从我们东方来的吗?

我的家乡此刻可都依然无恙?

太阳啊,我家乡来的太阳!

北京城里的官柳裹上一身秋了罢?

唉!我也憔悴的同深秋一样!

太阳啊,奔波不息的太阳!

你也好像无家可归似的呢。

啊!你我的身世一样地不堪设想!

太阳啊,自强不息的太阳!

大宇宙许就是你的家乡罢。

可能指示我我的家乡的方向?

太阳啊,这不像我的山川,太阳!

这里的风云另带一般颜色,

这里鸟儿唱的调子格外凄凉。

太阳啊,生命之火的太阳!

但是谁不知你是球东半的情热,

同时又是球西半的智光?

太阳啊,也是我家乡的太阳!

此刻我回不了我往日的家乡,

便认你为家乡也还得失相偿。

太阳啊,慈光普照的太阳!

往后我看见你时,就当回家一次;

我的家乡不在地下乃在天上!

忆 菊——重阳前一日作

插在长颈的虾青瓷的瓶里,

六方的水晶瓶里的菊花,

钻在紫藤仙姑篮里的菊花;

守着酒壶的菊花,

陪着螯盏的菊花;

未放,将放,半放,盛放的菊花。

镶着金边的绛色的鸡爪菊;

粉红色的碎瓣的绣球菊!

懒慵慵的江西腊哟;

倒挂着一饼蜂窠似的黄心,

仿佛是朵紫的向日葵呢。

长瓣抱心,密瓣平顶的菊花;

柔艳的尖瓣钻蕊的白菊

如同美人的拳着的手爪,

拳心里攫着一撮儿金粟。

檐前,阶下,篱畔,圃心的菊花:

霭霭的淡烟笼着的菊花,

丝丝的疏雨洗着的菊花——

金的黄,玉的白,春酿的绿,秋山的紫,

……

剪秋萝似的小红菊花儿;

从鹅绒到古铜色的黄菊;

带紫茎的微绿色的“真菊”

是些小小的玉管儿缀成的,

为的是好让小花神儿

夜里偷去当了笙儿吹着。

大似牡丹的菊王到底奢豪些,

他的枣红色的瓣儿,铠甲似的,

张张都装上银白的里子了;

星星似的小菊花蕾儿

还拥着褐色的萼被睡着觉呢。

啊!自然美的总收成啊!

我们祖国之秋的杰作啊!

啊!东方的花,骚人逸士的花呀!

那东方的诗魂陶元亮

不是你的灵魂的化身罢?

那祖国的登高饮酒的重九

不又是你诞生的吉辰吗?

你不像这里的热欲的蔷薇,

那微贱的紫萝兰更比不上你。

你是有历史,有风俗的花。

啊!四千年的化胄的名花呀!

你有高超的历史,你有逸雅的风俗!

啊!诗人的花呀!我想起你,

我的心也开成顷刻之花,

灿烂的如同你的一样;

我想起你同我的家乡,

我们的庄严灿烂的祖国,

我的希望之花又开得同你一样。

习习的秋风啊!吹着,吹着!

我要赞美我祖国的花!

我要赞美我如花的祖国!

请将我的字吹成一簇鲜花,

金的黄,玉的白,春酿的绿,秋山的紫,

然后又统统吹散,吹得落英缤纷,

弥漫了高天,铺遍了大地!

秋风啊!习习的秋风啊!

我要赞美我祖国的花!

我要赞美我如花的祖国!

秋深了

秋深了,人病了。

人敌不住秋了;

整日拥着件大氅,

像只煨灶的猫,

蜷在摇椅上摇……摇……摇……

想着祖国,

想着家庭,

想着母校,

想着故人,

想着不胜想,不堪想的胜境良朝。

春的荣华逝了,

夏的荣华逝了;

秋在对面嵌白框窗子的

金字塔似的木板房子檐下,

抱着香黄色的破头帕,

追想春夏已逝的荣华;

想的伤心时,

飒飒地洒下几点黄金泪。

啊!秋是追想的时期!

秋是堕泪的时期!

小 溪

铅灰色的树影,

是一长篇恶梦,

横压在昏睡着的

小溪的胸膛上。

小溪挣扎着,挣扎着……

似乎毫无一点影响。

稚 松

他在夕阳的红纱灯笼下站着,

他扭着颈子望着你,

他散开了藏着金色圆眼的,

海绿色的花翎——一层层的花翎。

他像是金谷园里的

一只开屏的孔雀罢?

烂 果

我的肉早被黑虫子咬烂了。

我睡在冷辣的青苔上,

索性让烂的越加烂了,

只等烂穿了我的核甲,

烂破了我的监牢,

我的幽闭的灵魂

便穿着豆绿的背心,

笑迷迷地要跳出来了!

色 彩

生命是张没价值的白纸,

自从绿给了我发展,

红给了我情热,

黄教我以忠义,

蓝教我以高洁,

粉红赐我以希望,

灰白赠我以悲哀;

再完成这帧彩图,

黑还要加我以死。

从此以后,

我便溺爱于我的生命,

因为我爱他的色彩。

口 供

我不骗你,我不是什么诗人。

纵然我爱的是白石的坚贞,

青松和大海,鸦背驮着夕阳。

黄昏里织满了蝙蝠的翅膀。

你知道我爱英雄,还爱高山。

我爱一幅国旗在风中招展。

自从鹅黄到古铜色的菊花。

记着我的粮食是一壶苦茶!

可是还有一个我,你怕不怕?——

苍蝇似的思想,垃圾桶里爬。

收 回

那一天只要命运肯放我们走!

不要怕;虽然得走过一个黑洞,

你大胆的走;让我掇着你的手;

也不用问哪里来的一阵阴风。

只记住了我今天的话,留心那

一掬温存,几朵吻,留心那几炷笑,

都给拾起来,没有差;——记住我的话,

拾起来,还有珊瑚色的一串心跳。

可怜今天苦了你——心渴望着心——

那时候该让你拾,拾一个痛快,

拾起我们今天损失了的黄金。

那斑烂的残瓣,都是我们的爱,

拾起来,戴上。

你戴着爱的圆光,

我们再走,管他是地狱,是天堂!

“你指着太阳起誓”

你指着太阳起誓,叫天边的凫雁

说你的忠贞。好了,我完全相信你,

甚至热情开出泪花,我也不诧异。

只是你要说什么海枯,什么石烂……

那便笑得死。我这一口气的工夫

还不够我陶醉的?还说什么“永久”?

爱,你知道我只有一口气的贪图,

快来箍紧我的心,快!啊,你走,你走……

我早算就了你那一手——也不是变卦——“永久”早许给了别人,秕糠是我的份,

别人得的才是你的菁花——不坏的千春。

你不信?假如一天死神拿出你的花押。

你走不走?去去!去恋着他的怀抱,

跟他去讲那海枯石烂不变的贞操!

什么梦

一排雁字仓皇的渡过天河,

寒雁的哀呼从她心里穿过,“人啊,人啊”她叹道,“你在哪里,在哪里叫着我?”

黄昏拥着恐怖,直向她进逼,

一团剧痛沉淀在她的心里,“天啊,天啊”她叫道,“这到底,到底是什么意义?”

道是那样长,行程又在夜里,

她站在生死的门限上犹夷,“烦闷,烦闷”她想道,“我将永远,永远结束了你!”

决断写在她脸上,——决断的从容……

忽然摇篮里哇的一阵警钟,“儿啊,儿啊”她哭了,“我做的是什么是什么梦?”

你莫怨我

你莫怨我!

这原来不算什么,

人生是萍水相逢,

让他萍水样错过。

你莫怨我!

你莫问我!

泪珠在眼边等着,

只须你说一句话,

一句话便会碰落,

你莫问我!

你莫惹我!

不要想灰上点火。

我的心早累倒了,

最好是让它睡着!

你莫惹我!

你莫碰我!

你想什么,想什么?

我们是萍水相逢,

应得轻轻的错过。

你莫碰我!

你莫管我!

从今加上一把锁;

再不要敲错了门,

今回算我撞的祸,

你莫管我!

你 看

你看太阳像眠后的春蚕一样,

整日吐不尽黄丝似的光芒;

你看负暄的红襟在电杆梢上,

酣眠的锦鸭泊在老柳根旁。

你眼前又陈列着青春的宝藏,

朋友们,请就在这眼前欣赏;

你有眼睛请再看青山的峦障,

但莫向那山外探望你的家乡。

你听那枝头颂春的梅花雀,

你得揩干眼泪和他一支歌。

朋友,乡愁最是个无情的恶魔,

他能教你眼前的春光变作沙漠。

你看春风解放了冰锁的寒溪,

半溪白齿琮琮的漱着涟漪,

细草又织就了釉釉的绿意,

白杨枝上招展着么小的银旗。

朋友们,等你们看到了故乡的春,

怕不要老尽春光老尽了人?

呵,不要探望你的家乡,朋友们,

家乡是个贼,他能偷去你的心!

也 许

葬 歌

也许你真是哭得太累,

也许,也许你要睡一睡,

那么叫夜鹰不要咳嗽,

蛙不要号,蝙蝠不要飞。

不许阳光拨你的眼帘,

不许清风刷上你的眉,

无论谁都不能惊醒你,

撑一伞松荫庇护你睡。

也许你听这蚯蚓翻泥,

听这小草的根儿吸水,

也许你听这般的音乐

比那咒骂的人声更美。

那么你先把眼皮闭紧,

我就让你睡,我让你睡,

我把黄土轻轻盖着你,

我叫纸钱儿缓缓的飞。

泪 雨

他在那生命的阳春时节,

曾流着号饥号寒的眼泪;

那原是舒生解冰的春霖,

却也兆征了生命的哀悲。

他少年的泪是连绵的阴雨

暗中浇熟了酸苦的黄梅;

如今黑云密布,雷电交加,

他的泪像夏雨一般的滂沛。

中途的怅惘,老大的蹉跎,

他知道中年的苦泪更多,

中年的泪定似秋雨淅沥,

梧桐叶上敲着永夜的悲歌。

谁说生命的残冬没有眼泪?

老年的泪是悲哀的总和;

他还有一掬结晶的老泪,

要开作漫天愁人的花朵。

末 日

露水在笕筒里哽咽着,

芭蕉的绿舌头舐着玻璃窗,

四围的垩壁都往后退,

我一人填不满偌大一间房。

我心房里烧上一盆火,

静候着一个远道的客人来,

我用蛛丝鼠矢喂火盆,

我又用花蛇的鳞甲代劈柴。

鸡声直催,盆里一堆灰,

一股阴风偷来摸着我的口,

原来客人就在我眼前,

我眼皮一闭,就跟着客人走。

死 水

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

清风吹不起半点漪沦。

不如多扔些破铜烂铁,

爽性泼你的剩菜残羹。

也许铜的要绿成翡翠,

铁罐上锈出几瓣桃花;

再让油腻织一层罗绮,

霉菌给他蒸出些云霞。

让死水酵出一沟绿酒,

漂满了珍珠似的白沫;[1]

小珠们笑声变成大珠,

又被偷酒的花蚊咬破。

那么一沟绝望的死水,

也就夸得上几分鲜明。

如果青蛙耐不住寂寞,

又算死水叫出了歌声。

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

这里断不是美的所在,

不如让给丑恶来开垦,

看他造出个什么世界。[1] 此句原创“小珠笑一声变成大珠”,现据作者编选《现代诗抄》改。

我要回来

我要回来,

乘你的拳头像兰花未放,

乘你的柔发和柔丝一样,

乘你的眼睛里燃着灵光,

我要回来。

我没回来,

乘你的脚步像风中荡桨,

乘你的心灵像痴蝇打窗,

乘你笑声里有银的铃铛,

我没回来。

我该回来,

乘你的眼睛里一阵昏迷,

乘一口阴风把残灯吹熄,

乘一只冷手来掇走了你,

我该回来。

我回来了,

乘流萤打着灯笼照着你,

乘你的耳边悲啼着莎鸡,

乘你睡着了,含一口沙泥,

我回来了。

夜 歌

癞虾蟆抽了一个寒噤,

黄土堆里钻出个妇人,

妇人身旁找不出阴影,

月色却是如此的分明。

黄土堆里钻出个妇人,

黄土堆上并没有裂痕,

也不曾惊动一条蚯蚓,

或绷断蟏蛸一根网绳。

月光底下坐着个妇人,

妇人的容貌好似青春,

猩红衫子血样的狰狞,

鬅松的散发披了一身。

妇人在号咷,捶着胸心,

癞虾蟆只是打着寒噤,

远村的荒鸡哇的一声,

黄土堆上不见了妇人。

心 跳

这灯光,这灯光漂白了的四壁;

这贤良的桌椅,朋友似的亲密;

这古书的纸香一阵阵的袭来;

要好的茶杯贞女一般的洁白:

受哺的小儿唼呷在母亲怀里,

鼾声报道我大儿康健的消息……

这神秘的静夜,这浑圆的和平,

我喉咙里颤动着感谢的歌声。

但是歌声马上又变成了诅咒,

静夜!我不能,不能受你的贿赂。

谁稀罕你这墙内尺方的和平!

我的世界还有更辽阔的边境。

这四墙既隔不断战争的喧嚣,

你有什么方法禁止我的心跳?

最好是让这口里塞满了沙泥,

如其他只会唱着个人的休戚,

最好是让这头颅给田鼠掘洞,

让这一团血肉也去喂着尸虫,

如果只是为了一杯酒,一本诗,

静夜里钟摆摇来的一片闲适,

就听不见了你们四邻的呻吟,

看不见寡妇孤儿抖颤的身影,

战壕里的痉挛,疯人咬着病榻,

和各种惨剧在生活的磨子下。

幸福!我如今不能受你的私贿,

我的世界不在这尺方的墙内。

听!又是一阵炮声,死神在咆哮。

静夜!你如何能禁止我的心跳?

一个观念

你隽永的神秘,你美丽的谎,

你倔强的质问,你一道金光,

一点儿亲密的意义,一股火,

一缕缥渺的呼声,你是什么?

我不疑,这因缘一点也不假,

我知道海洋不骗他的浪花。

既然是节奏,就不该抱怨歌。

呵,横暴的威灵,你降伏了我,

你降伏了我!你绚缦的长虹——

五千多年的记忆,你不要动,

如今我只问怎样抱得紧你……

你是那样的横蛮,那样美丽!

发 现

我来了,我喊一声,迸着血泪,“这不是我的中华,不对,不对!”

我来了,因为我听见你叫我;

鞭着时间的罡风,擎一把火,

我来了,不知道是一场空喜。

我会见的是噩梦,那里是你?

那是恐怖,是噩梦挂着悬崖,

那不是你,那不是我的心爱!

我追问青天,逼迫八面的风,

我问,拳头擂着大地的赤胸,

总问不出消息;我哭着叫你,

呕出一颗心来,——在我心里!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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