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璐琪少-小说系列(套装共4册)(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9-01 15:05: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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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璐琪

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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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璐琪少-小说系列(套装共4册)

王璐琪少-小说系列(套装共4册)试读:

版权信息一棵行走的树作者:王璐琪品牌方:九久读书人目录

版权信息

向着明亮奔跑

旅行者的鞋

触不到的朋友

回忆里寄来的信

这世界上的另一个我

战场

天花板上的暗恋

一棵行走的树

像大脚怪一样

下雨了,天晴了

花开时节动京城

甜味女生

短发女孩向着明亮奔跑

我的家乡冬季潮湿阴冷,无暖气,碰上阴雨连绵的日子,在家终日无事可做,窗外淅淅沥沥的雨下絮了,时间被抻得无比漫长。没有手机和电脑等娱乐方式,十岁的我找到了消磨方法——看书。

本抱着打发时间的态度,却真的看进去了,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两脚两手都陷了进去,有零钱便买书读,在图书租赁书店办了借书卡,一次一角钱。

小时候经常跑书店,与书店老板渐渐熟了,被允许看放置在高处的书。书架是满墙的,人们能够到的位置放置的大多数是大众读物,已经被人翻得卷边儿,高处的大部分是名家名作,在童年的我看来,他们是“高高在上”的巨人。

再长大一些,经常在课本上与“巨人们”打照面儿,放在桌子上面对面读着字句,觉得距离我也不远,有些需背诵的,清晨起来朗朗读着,字里行间透出亲切来。

直到我也成为一名作家,参加活动时偶尔与“巨人们”打照面,隔着几米远的距离,他们唠家常般与我招呼着,我时常觉得恍惚,也会想起小时候那个矮矮的我,站在书架下高仰着头,拼命踮脚,想要多看一些,再多看到一些。

最高级别的追星莫过于此,不是追着明星们奔跑,而是成为他们身边的小星,与他们肩并肩站在一起,在浩渺的文学夜空中,闪烁着自己的光辉。

读得多了,十三岁的我脑子里的文字和故事开始往外溢,自己寻来纸笔,开始在粗糙的写字本上勾勒朦胧的文学梦想。

在二十岁那年我出版了人生中第一本长篇,我的半自传体小说,书写关于艺考的日子,此后陆续有多本长篇出版。很多读者问过我,有没有自己的偏爱,我答没有。但其实每个作家都有偏爱,就像父母对于孩子般,总有哪个孩子是心里最嫩的那块肉,我也有偏爱,我的偏爱是我的短篇小说。

写短篇比长篇费劲,每个尝试写作的人都知道,在短的篇幅中,几个字把人物形象交代清楚,比长篇大论的勾勒要难。

其实,最初发表过的短篇,严格来说不能算作完整的小说,它们没有小说精密的构架,倒像是叙事的散文或随笔,带着稚嫩,所以在选文时,我只把早期较像样的短篇小说择一两篇收录其中,比如十六岁时发表的《浮世绘》。这一系列短篇自选集如同我写作的纪录片,熟悉我的读者按照时间排序,可以窥见一个在文学道路上跌跌撞撞成长的我。

前几日回家,意外地从抽屉里翻出一摞厚厚的信,全是手写的用稿通知单,距离现在已有十几年,纸张泛黄。我是个丢三落四的人,我的母亲把它们叠整齐,她的生活很有秩序感,不允许带字儿的纸霉烂在抽屉里。

一封封读后,我陷入了对过去的回忆中。

十几岁的我穿着胖大的校服,一趟趟跑传达室,急躁地推开门——不,应该是用肩膀和前臂撞开门,我等不及立定站稳再去推。有时有我的信和样刊,有时没有,没有的时候格外失落,安慰自己第二天就有了,邮递员路上耽搁了。去的次数多了,传达室的老师记住了我,甚至在校园里碰见我,他也会主动走过来告诉我,今天有没有我的信件。

对于一个生活单调的中学生来说,偶尔来的样刊是一个极大的喜讯,足以使我高兴许久,如同处在黑暗中的人一样,对于窗口投进来的明亮格外珍惜,于是想要更多,让阳光完全照亮室内。高中时期我投稿的密度增加,记得那时候一年十二期杂志,有七八个月都有我的短篇小说刊登,几乎每个月都有汇款单邮来。如今想来觉得不可思议,十几岁的我真的充满了能量,脑子里似乎有源源不断的灵感,可能出于对无聊生活的反抗,但更可能是出于对文学的热爱。

那时候的时间很慢,事情进度很慢,现在很快,与编辑都是网络沟通,已经失掉了从前惴惴不安的期待,于作者而言这是好事,可我的脑海中老有那么个风风火火的女孩子形象,早晨到学校第一件事,便是丢开书包往操场东边的传达室跑,看看有没有来自远方的用稿通知单。

就是那么凑巧,每当我往传达室跑的时候,东边的太阳刚好全升起来,阳光四射,照耀着我,照耀着我目光所投的前方。旅行者的鞋

雨季过后,人们看到布町又开始在朝北的陡峭山坡上放羊,他手持一支脱了毛的芦苇梗子,斜挎着泛白的牛仔帆布包,松松垮垮的上衣襟上别着朵开春来第一朵盛开的金黄迎春花。他的眼睛一直望向北山的最北处,那遥远的一个小缺口,它是通往外界的唯一道路。

布町逢人就问,你从哪里过来,有没有看到过一个旅行者,灰白的长褂,深蓝色卡叽布裤子,可能没有穿鞋。说到这里,布町手在布包里翻找,一条腿独立支撑,另一条大腿根部抵着布包,拿出一双细长歪扭的黑色褡裢布鞋,鞋底已被磨穿,薄如蝉翼,中央一个拇指肚儿大小的洞。“他把他的鞋遗忘在我家里了。”布町煞有介事地说。

来人摇摇头,表示没看见,布町失望地抿抿嘴,把鞋小心翼翼地放回布包最底层,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嘱每一个要出山或者刚进山的人:“如果碰见旅行者,告诉他,他把鞋忘在南山坡脚下的布町家了,让他回来取。”

来人答应的同时不忘嘲笑布町:“你个傻子,还真等呐,一双鞋而已,值得费这么大心思折回来拿吗?”

布町一概不理会,他的眼睛又投向遥远的北山口,微微亮着的一缕光芒,柔柔地温暖着布町的眼珠,热量通过眼球一直延伸到心窝里。

布町眼前浮现了第一次遇见旅行者的情景:那是一个雾蒙蒙的湿润的清晨,他跌跌撞撞地从北山的缺口出现,无助地睁着一双能够温暖人的深邃眼睛。当他笑着向布町伸出一只手的时候,布町懵懵懂懂地牵着他宽大的手掌,把他带回了家。旅行者浑身裹着陈年的泥土,一层覆盖一层,最底的一层是新鲜带有雨腥气的尘埃。他每一寸皮肤都在诉说饥饿和干渴,皲裂的嘴唇布满血丝,似乎随时都会因体力不支晕倒,但是他的眼睛却是一束微笑着的火苗,虚弱但是持久地燃烧着。

布町给他端来一罐水,他倒进嘴里,一滴不洒。

旅行者发着高烧,他神志不清地倒在火炉边,布町替他把鞋脱掉,惊呆了,旅行者扭曲的脚掌如同炭火核般鲜艳,细长的脚趾猿人般挺直,指甲弯曲如鹰爪,尖端闪着利光,正是这尖锐的脚趾,能够牢牢地抓住平滑的地面和岩石,把旅行者送到这遥远的北山坡。火红的光映照下,他粗糙的皮肤如同干燥的黄土高原一般沟壑起伏。他微驼的背负有一个巨大的包袱,蛇皮一样的绚丽花纹,一丝一缕纠缠着来自外界神秘的文化。

他睡得如同黑夜里的黄土地,舒缓静谧。

布町敬畏地替旅行者褪下包裹,昏睡的旅行者被蛇咬般一阵痉挛,惊醒了过来。双手死死捂着包裹,他缄默地盯紧布町,一脸警觉。良久,他竖起一根食指,在唇边舔舐一下,在布町额上点点,然后起身干脆利索地重新背上巨大的包袱,飞快地在村里游走。布町举着他的鞋追出去,在他身后喊叫。他不回头,一家一家敲开门,打开包袱搜寻,里面是一封又一封枯黄皱巴巴的长方形信件,旅行者眼睛含着笑容将信件交到每家每户人的手里,信都是遥远的亲人寄来的问候。

幸福的泪水濡湿了这些走了很远路程的信件,人们向旅行者致意,给他戴上英雄才有资格享有的巨大勋章,给他端来村头每年祭祀时才开启的泉水,让他沐浴。村人如同过年一般,相互奔走,信件相互传阅,欢呼声包围着旅行者,他们找来了全村最好的写字师傅聚集在开会用的祠庙里给每一封家书回信。祠庙里有祭坛,旅行者疲倦地卧在深黑色的粗糙石头上,沉睡得如同婴儿一般,在梦中,旅行者的眼泪从眼角缓缓流出,他喃喃地说着一些陌生奇怪的字眼儿,布町听到一个短促的词语,“妈妈”。

当人们满心欢喜地将写好的回信用麻绳拴好,包在一层又一层的纱布中递到祭坛上旅行者的手中时,旅行者的整个骨骼发出破裂的巨响,他背上的空包袱皮滚落到布町的脚下,掉出一把黄土,这黄土陈旧干燥,并且散发着这湿润的南方不曾有过的粗犷气味,旅行者手指指黄土,眼睛一合,昏迷过去。

雨季到来的时候,村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大水冲走了一切地面上生长的农作物,房屋被大水淹没,只有在北山坡上的几户人家幸免于难。大家只有全都聚集到祠庙里面,众星捧月般围着旅行者躺着的黑色岩石,人们给他带来了棉花被褥,替他仔细地盖上,媳妇婶子们送来了热水和食物,喂到他的口中,然而他已经不知道如何吞咽。人们着急地围着他,盼望他快些醒来,把信件都带出去,只有旅行者才能再次找到寄信的人,这个村子,已经很久没有外出的年轻人回家了。

可是旅行者丝毫没有好转的预兆,他一直冲着人们安详地微笑,笑得歉疚而温柔,水一样一波赶着一波。人们焦急恐慌的心被他淡泊如湖水的笑容感染,这笑容平复着他们受伤的心灵以及家园被毁的绝望之情,人们如同再次看到希望。

雨季结束后,祠庙里的食物被随着水流而来的巨大螃蟹吃得干干净净,人们在昏睡中看到一波又一波上岸的螃蟹和明虾,知道大水开始退了。他们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出了祠庙,水虽然没有完全退掉,但是洪水带来的肥沃泥土开始在这片多灾多难的土地上扎根繁衍。他们看到蓊蓊郁郁的水葫芦像瘟疫般疯狂蔓延,人们挽起裤管用手捞着水葫芦,把鲜嫩的水葫芦带回去炒着吃。水葫芦就像小白菜一般清脆有营养,滋润人们干涩已久的胃口。村人全部出动捞水葫芦,祠庙顿时空空荡荡,布町立在空无一人的祠庙中,看着高烧不退的旅行者,由于大水逐渐退去,旅行者的病情也逐渐好转,土地的面积越来越大,旅行者也越来越清醒。

布町将旅行者背回了自己在北坡上的家,两间风雨飘摇的小石屋。

当第一缕阳光投射进阴暗潮湿的石屋时,旅行者醒了。他坐在床头看布町在盆里洗水葫芦,布町憨厚地笑笑,抹抹溅在脸上的水,说:“我是孤儿布町,你叫什么名字?”

旅行者笑而不语。他那一双似乎能够看穿人思想的眼睛怔怔地盯着布町,从上到下,从下到上。“村里人都盼望你能快些好,好把他们的信件带出去,从家里出去闯荡的孩子,没有回来过一个,大家都很担心。”布町说,“你见到他们了,是吗?”

旅行者的眼神开始变得忧郁,他一脸哀伤地看着布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心脏部位,摇摇头。

布町不知道他的意思,继续说着:“他们既然能够把信件给你,你就再次能找到他们,是吗?”

旅行者的眼睛里泛起了泪花。

布町慌忙说:“你别哭,我不问了。”

旅行者把他色彩斑斓的包裹攥在手中,递给布町,布町解开一根又一根的布条,里面空空如也,布町疑惑不解地望着旅行者,旅行者双手抓住包裹的底部,往下倒,竟然倒出细细的黄土来。布町用手指捻着这些细致的黄土,抬头看着旅行者,旅行者的头发里、脸上、身上开始渗出同样质地的黄土,雪沙一般纷纷落下,布町惊恐地伸手去接,旅行者像如释负重般,长长舒了一口气。

布町的目光投向遥远的北方,那里是黄土的发源地,那里千沟万壑,终年缺水,不像布町的家,湿润得犹如浸满水的海绵。

旅行者放心地倒回床上,褥子上被旅行者身上的黄土一层又一层覆盖,与此同时,他的躯体一点一点变得稀薄,形体变得模糊不清。

布町拿着扫帚拭去床上的黄土,他心疼地看着旅行者,旅行者却用平淡的笑容抚慰他。

布町下了山,逢人便说,旅行者身上落下了许多黄土,叫他们想个法子治好他。周围的人忙忙碌碌,粗暴地推开挡路的布町。水灾带来了水葫芦,也带来了更多的螃蟹和明虾,他们在保护水葫芦的同时也在大批量地捞虾蟹,丰收的愉悦在每一个人脸上绽开,他们在幸福的时候是想不起来有人病得要死了这一事实的,更何况这病人只是一个送信人,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

有个老人捞了一篮子的明虾,他把虾送到布町手中,说:“那些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你现在要接受从天而降的厚礼。”

布町说:“可是他就要死了。”“人都会死的,只不过是早晚的问题。”老人说。“他死了怎么办?”布町问。“他死了,给他修一座华贵的坟茔。”老人说。“为什么不用修坟茔的钱给他治病?”布町问。

老人说:“他们是北方不停行走的人,一旦停下就意味着他们要死了,他背着北方才有的美丽包裹,走路的时候替我们捎来亲人的信。如果没有第二个北方的旅行者来把信取走,远方的孩子是收不到回信的,收不到回信孩子找不到回家的路。”“我们可以自己去送。”布町说。

老人见鬼一般捂住布町的嘴巴,脸上全是恐惧:“傻孩子,咱们是不能出去的,碰见了没水的地方,我们会干死的。”“那带上水。”布町说。“带的水是死水。”老人说,“只有活水能滋养我们。”“那从前出去的孩子是怎么维持生命的?”布町问。“他们在发大水的时候顺水漂流走了,无论漂到哪里,总离不开河流。”老人说着眼睛迷茫起来。

重建家园的人们终于在百忙之中回想起旅行者,他们蜂拥而进布町的石头屋子,给旅行者带去鲜活乱蹦的鱼虾。他们匍匐在地上,祈望旅行者能够起来把信替他们捎出去。他们眼中是无尽的渴望,这些渴望能够淹没旅行者的身体。旅行者为难地看着脚边虔诚的人群,几番挣扎,摇摇晃晃地下了床,这时候从旅行者身上簌簌地落下云雾一般的黄土,一步一个趔趄,旅行者重新站了起来,伟岸地立在门口。

湿润的南方突然刮起来百年不遇的强烈大风。这天早晨,风呼啸着贴着地面蛇行,刮散了一切站立的植物,全村的人聚集在村头的圣泉边,尖叫的风刮得他们瑟瑟发抖,站立不稳,风是从北山的缺口处来的,一路吹着悠长的哨音。

布町扶着旅行者,他的身体被风吹起的黄土笼罩着。布町扶着他胳膊的双手不停地被黄土覆盖、掉落到地上,又一层新的黄土覆盖上来。布町担忧地望着旅行者五官越来越淡的脸,淡得只能够依稀分辨出哪里是鼻子和嘴,只有那双温柔的眼睛告诉布町,他的状况还好。旅行者逆风而行,他的头发被撕碎在风里,为了保护脸,他低着头。布町将他送到北山口,他回身向布町挥挥手告别,布町迎风,他逆风,他身上的黄土随着风用力打在布町身上,布町被眯了眼,他哭了。

布町觉得,村人非同一般地自私,旅行者停留下来,最起码不会被风吹得魂魄全散,可是他们逼着他再次行走。

而布町,布町更恨自己,没有留下旅行者,给他修一个华丽的坟茔。

持续不断的风迫使人们躲在自己家里,他们点燃温暖的炉火,围着活泼的火苗吃储存下来的水葫芦,咯吱咯吱咬的响声裹在风里传到北山坡上布町的石头房里。布町生火的时候在壁炉里面发现了旅行者的鞋,那双底子磨穿破旧的鞋。布町回忆不起当时旅行者是否赤脚,于是布町细心地放好了鞋,他觉得,旅行者一定会再回来,到时候全村人都要给旅行者以最高的待遇。

风刮到第二年的雨季,人们骂骂咧咧地再次聚集到祠堂。这一回他们没有任何干粮,因为风的缘故,他们没有种任何农作物,只是在不停地吃上次雨季带来的水葫芦和虾蟹。

洪水来了。

洪水持续了一个多月,祠堂里的人们吃完了祠堂里的供品开始挖掘墙角的小蘑菇。小蘑菇有轻微的毒素,导致接连不断的幻觉,吃了小蘑菇的人疯疯癫癫地舞蹈。他们欢乐的舞步和无忧无虑感染了没有吃小蘑菇的人,全村的人都开始找寻小蘑菇吃,然后开起了盛大的舞会。只有一个人保持着清醒,那就是布町。他蹲在祠堂门口,捞顺水漂来的浮游生物,在他冻得哆哆嗦嗦的时候回头看村人丑态毕露的情景,厌恶地吐出了刚咽下去的浮游生物。

就在大家饿得奄奄一息、连舞都跳不动的时候,洪水退了。

老人们满含热泪感激上天,说水是不会为难自己的孩子的,不会把陆地上的儿孙赶进绝路。人们看到水面上再次浮动着水葫芦和上游没来得及逃走的大批水生物,冲进水里逮住就大嚼大咬,一时间水花四溅。

布町缄默地上了北坡。

他眺望北山的缺口,那里一片寂静,雾气蒙蒙。

这次的大水也波及到了布町的石头房子,羊圈里进了水,事先给羊儿割的草被水泡得肥硕,有一部分草在羊圈里生根发芽,短短一个月便围满了整个北山坡顶,北山坡就像是戴了一顶针脚稠密的帽子。

于是在雨季结束以后,布町就开始日夜不停歇地放羊。他的布包里带着旅行者的鞋子,等待有一天在北山的缺口再次看到旅行者跌跌撞撞的身影。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北山口开始不断有人进来,人们迎上去,相拥而泣。前些年出去的孩子都回家了,他们睁着迷瞪的眼睛,告诉家人他们收到了回信,是一段黄土泥疙瘩送到他们手里的。他们从怀里掏出皱巴巴的信件,上面印满了黄泥手印。

接下来的几个月,北山口陆续有人回来,也有孩子没有回家的村人哭着寻出去,找迷路的孩子。

村子从来没有像这样频繁地人群流动过。

布町追在回家的孩子身后,问送信的人怎么样了。

孩子们的回答惊人得一致,他是一块黄泥疙瘩,走的时候也是一块黄泥疙瘩。

布町终于找到最后一个见到旅行者的孩子,因为他是最后一个回来的。孩子想了想说:“他背着一个巨大的花包裹,逆着风走了。”“往哪边的风?”布町问。“北边。”

布町的心凉了,旅行者是要回家,回到正北方向,他很有可能永远不回来了。“他走的时候身体是什么状况?”布町问。“他真的只是一块黄泥疙瘩,浑身只剩两只胳膊搂着花包裹,两条腿走路。”孩子说,“他老了,很老了。”

愧疚像一只巨大的手,无声地攥住了布町的心脏。

布町回到他的石头小屋,他最后一次收拾干净床铺,扫干净地面,把羊圈里的所有羊的绳子解了,放它们回归山林,那里有终年歌唱的清澈小溪流和肥嫩的青草,羊会很愉快。

布町下了北山坡,他挨家挨户地向村人告别,告诉他们自己的行程,感谢他们一直以来对孤儿布町的照顾。

一个老人送了布町一双木浆。

一个中年男人把自家的小船借给布町。

一个年轻母亲把自制的芝麻米糕给布町带了许多。

他背上简单的行囊,随身带着旅行者遗忘的鞋子和干粮,准备一路向北追寻旅行者的脚步。布町下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找到旅行者,如果他还活着,布町就把鞋还给他,如果他死在路上,布町就要收集全他身上掉的黄土,给他修一座无比华丽的坟茔,坟茔上,将种满四季盛开并且永远不凋零的白色永志花。触不到的朋友一

这个春季,理惠过得无聊至极。

她的脚踝和脊椎被忽然掉下来的天花板砸到,负了伤,只能休学在家,周围的朋友全都上学去了,唯有她,别别扭扭地用一只脚蹬着自行车活动。对于负伤的过程,她一点都不记得了,就像摁了“F5”刷新键一般,一片空白,倒不是失忆,只是在医院的日子过得混混沌沌,回到家后整日睡觉,日夜颠倒,大脑似乎拒绝思考与回忆。这几天伤势好了许多,她用小型的自行车当活动的拐杖,这样可以到附近的街区逛一逛。

这个城市最美的地方,就是绕着市区而建的古城墙,每一块石头都经历了历史的洗礼,显得沧桑而厚重,有些残缺的城墙根部长了常春藤,点点的新绿蜿蜒在灰暗的墙体上。

远远的,理惠看到一个穿暗红色裙子的女孩站在阴影处,看年龄应该与她差不多大。她一阵激动,在这个时间点,年龄相仿的孩子都在学校。“你好,你是在这附近住吗?”理惠亲热地跟她打招呼。她背对着理惠,黑黝黝的长发披到背部。

她像是没有听见一样,对理惠的喊声没有任何反应。“你好?我叫理惠,在这附近住,你呢?”理惠又大声问了一遍,这次她是带着比刚才还要强烈的感情,因为她已经对这个有些冷漠的女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喂——”理惠喊道,女孩猛地回头,理惠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二

她的皮肤有些发青,十分瘦弱,两只黑洞洞的眼睛。只是瘦,若不是瘦,她一定是个相当漂亮的女孩。“我叫方晴。”女孩呆滞地盯着理惠,有些惶恐地回答她,即使她的惶恐已经是压制过的了,可还是很明显。

我刚才吓到她了,理惠内疚地想。她一向这样,咋咋呼呼的,为此奶奶不知教训了她多少次。她冲方晴吐了下舌头:“抱歉呀,我不是故意大声吓你的,只是刚刚跟你说话你没理我,所以……”“没关系,反正我要回家了……”方晴说着从阴影处走了出来,她的皮肤在阳光下近乎透明。“你家在哪儿呀?”理惠问道。

方晴更慌乱了,她躲闪着理惠的直视,甚至倒退几步,一副想要逃开的样子。“如果你不想说的话就算了,你肯定误会了,我不是坏人。”理惠慌忙解释,她觉得自己老毛病又犯了,跟什么人都是自来熟,又忽略别人的感受,并不是所有人都跟她一样的呀,“我家住在第六大街12号,绕过城墙就到了,我想没准我们顺路呢。”

方晴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理惠,怯生生地说:“我家也在第六大街,11号。”“真的吗?我们是邻居啊,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理惠惊喜地大说大笑,想上前拉住方晴的手,可方晴忽然把手背到身后,使劲摇了摇头。

理惠有些尴尬地看着方晴,她搞不懂面前这个面孔漂亮举止却拒人千里的女孩。于是,她讪讪地把手收回来,放在自行车把手上,用那只健康的脚支撑着地面。

看到理惠失落的表情,方晴想了一会儿,拍拍她的自行车筐:“那么我们一起回家吧,但是你不要骑得太快,我赶不上你的。”“好呀。”理惠放心了,看来方晴并没有讨厌她,于是她慢慢踩着脚蹬,时不时用脚点一下地面让速度更慢,“你是新搬来的吧?”

方晴摇摇头:“我已经在这里住两年了,从我读六年级就在这里住了。”“咦?我从一生下来就住在第六大街了,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呢?”理惠迷惑地问道,“你今天怎么没去学校呀?”“我有半年没去学校了……”方晴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她看上去情绪低落。“我也有半年没去上学了,我的脚受伤了,没法去,天天在家无聊死了。”理惠像是找到了知音,激动地说着自己的伤,“我们家房子太旧了,天花板刚好掉到我的床上,真倒霉……我爸妈也没从国外回来看我,家里就奶奶照顾我,真的倒霉到家了,你呢,为什么不去学校呢?”

方晴眨眨眼,泪水顺着消瘦的脸颊掉了下来,她看了看理惠,轻轻摇了摇头。“你不愿意说呀……那我不为难你……等你什么时候想告诉我了,我一定都在的。”理惠大大咧咧地说道,“不过我还是诧异为什么以前从来没见过你……”

方晴的神情变了,她咬住了下唇,似乎有话想对理惠说,可又咽了回去。“我要到家了,你家还在前面一点吧,我送你回去吧!”理惠热心地说,“我骑着自行车,不累。”

方晴点点头,算是默许了。

方晴的家隐蔽在一丛树中,理惠从前见过这栋房子,但是不知道里面住什么人,好像见过有人从里面出来,但没见过方晴,可能她经常宅在家里不出来。“我到家了。”方晴立在门前,敲敲理惠的车筐,“你回去吧。”“我明天能来找你玩吗?”理惠小心翼翼地问。“你是想和我做朋友吗?”方晴忽然尖锐地说道,“那我先跟你说,我从没有过朋友,性格也不讨人喜欢,没人想跟我做朋友,在学校里几乎没人愿意理我。”“为什么?”理惠被她突然爆出的一席话吓了一跳。“因为我有病!”方晴紧紧盯着理惠,咄咄逼人地说,“我是个灵媒,可以看到鬼魂。”三

理惠愣在那里,不知该说什么好,望着方晴凶巴巴的表情,她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好吧,你是灵媒,我明天可以找你玩吗?”理惠无奈地耸耸肩,问道。“可以。”方晴有些迟疑地回答。“那你跟我说说,你看到的鬼魂都是什么样的,你这么瘦,是因为被吓的吗?”理惠调侃她说。

方晴摇摇头:“他们跟普通人一样,实际上,他们就是人,只不过是死去的人。他们不能被人触碰,如果不小心碰到了,他们就会消散,就像水在太阳下烤一样,水不见了,变成了空气的一部分,你也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但是有了适合的条件,他们会再出现,就像是水蒸气聚集成云朵然后再下雨一样。”“那你能带一个来给我看吗?”理惠饶有兴趣地看着方晴,不相信她所说的。

方晴摇头:“我没法带来,只有他们来找我,如果他们有在人世间未完成的愿望就会来找我,让我帮他们完成……”“吱呀”一声,方晴身后的门忽然开了,猛烈的过堂风刮来,吓了理惠一跳。

一个又高又瘦的中年女人站在门口,她的眼窝深陷,有着与方晴一样空洞的黑眼睛。“妈……”方晴胆怯地喊了一声。“你在乱说些什么!”女人恶狠狠地问方晴,“到家了为什么不进屋。”

方晴十分害怕,回头看了理惠一眼,似乎不想进去。“今天好好吃药了吗?”女人严厉地问道,并像拎小鸡一样把她丢进了屋,里面传来她的惨叫声,大概是摔痛了。理惠见来者不善,想给她留个好印象,于是礼貌地叫了一声“阿姨好”。“你!”方晴妈妈大声冲理惠喊道,“不管你是谁,以后不要再来找方晴。”

说完,她把门狠狠地摔上,砰的一声巨响,吓得理惠久久不能平静。四

理惠到家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多了,她跟在客厅拖地板的奶奶打了招呼,奶奶没有理她。理惠叹了口气,奶奶耳聋得越来越厉害了,有时候在吃早饭的时候理惠跟她说话她都像没听见一样。理惠想念在国外的父母,他们每五六年只能回来看理惠一次。

理惠瘸着腿在厨房里找了点吃的,上楼回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发呆。

天花板已经修好了,掉下来的那一块已经被新的水泥补上了,因此显得与别处差距很大。理惠想着白天方晴说的话,她能看到鬼魂,鬼魂不像鬼片里演得那么恐怖,他们跟普通人一样。她想着想着,不禁浑身发冷,没准儿理惠就碰到过鬼魂,没准儿现在床上就坐着一个,只不过她从来不知道而已。这么想着她有些害怕,拧开了床头的灯,屋里亮着灯理惠觉得安心一点。

不管怎么样,明天我一定要去找方晴玩。理惠暗暗做了决定。还有,她妈妈为什么问她是不是吃药了,难道方晴是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吗?她所说的看到鬼魂,是不是她臆想出来的?她那么瘦,是吃药的副作用吧……

理惠搂着被子里的巨大海绵宝宝,这是妈妈从国外给她带来的礼物,她每天晚上搂着它,就如同搂着妈妈一样。她蜷缩着身体,把头埋进海绵宝宝柔软的肚皮里,身子一沉,跌进了梦里。五

清晨,理惠被说话声惊醒,楼下奶奶不知与谁在喊话,因为她耳朵听不清楚,所以跟人说话的时候就像是吵架。

理惠揉揉惺忪的眼下楼看是怎么回事,她惊喜地发现,原来是方晴。

理惠一瘸一拐地从楼梯上下来,笑得十分开心:“方晴!”

方晴见理惠笑得跟孩子一样,也有了点笑的意思,一对酒窝若隐若现。“我正打算起床后去找你,没想到你来这么早,才四点呀。”理惠想拍一拍她的头,她却一偏头躲开了。理惠愣了一下,大概她不喜欢别人碰她的头发吧。“我不用睡觉的。”方晴简单地解释。“整天醒着不累吗?是你睡不着还是不需要睡?”理惠被方晴诡异的生活习惯惊到了。“应该是不需要睡。”方晴简洁地说,“我们到外面去玩吧,还能看到春天的日出,再过几天就立夏了,春天要结束了。有什么疑问的话我们到外面去说好吗?”

出了门,方晴就开始向理惠道歉:“对不起,昨天我妈妈说话有些过头了,她也是太在意我了,因为跟我做朋友的人最后都离我而去,妈妈不忍心看我伤心,才那样对待你的。”“没关系,她也知道你可以看到鬼魂吗?”“她知道,可她不信,她宁愿相信我的脑子生病了,可是我没有生病……我也好久没去学校了,同学们都孤立我,在他们看来,我就是个神经病……”方晴喃喃地说着,伤心地啜泣起来。理惠觉得她能够理解,因为她也被孤立过。

别的孩子家长都能来参加家长会,但是她从来没有过。偶尔耳聋的奶奶去一次,可是她也听不见呀,只能微笑着看大家讲话。有的时候,理惠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要爸爸或妈妈来参加她的家长会,与大家交流理惠在家是个什么样的孩子。“方晴,我觉得你不是生病了,我相信你。”理惠认真地对她说,“我愿意做你的朋友,如果别人敢欺负你,我就去打他们!”

方晴带着眼泪笑了:“你怎么打,你自己都还是个伤兵。”

理惠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如果我爸妈能回来照顾我,我会好得更快的。奶奶毕竟是老人了,不能再操心了。”

方晴不说话了,她只顾走路。奇怪的是她走路十分快,并不是因为理惠受了伤,而是比一般人都要快,可能是瘦的缘故,她的姿势有些飘忽不定,她们此刻在往河边走,河边有一片开阔的草地,可以清楚地看到日出。

太阳慢慢从云后面升起,阳光洒在方晴身上,她就像是透明的折射体般,耀眼的肤色更加白皙,好像在反射太阳的光。“你的皮肤真好。”理惠忍不住想去捏方晴的脸蛋,没想到方晴快速地躲开理惠的手,愤怒烧红了她的脸颊与脖子,她疯了一般嚷嚷道:“不许碰我!不许碰!”六

理惠有些害怕了,她拿不准方晴到底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于是她与方晴拉开了距离,并且后悔跟她来到了河边:“对不起……”周围一个人也没有,理惠不知道,如果方晴突然失控了,自己一个人怎么把她带回去。“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方晴懊恼地道歉,“我脾气太暴躁了,你不要介意,我想可能是因为这么久都没有朋友跟我这么亲密了……我不喜欢别人碰我,你千万不要碰我任何一个地方,包括头发、衣服,任何地方都不可以。无论是什么情况,哪怕我掉到了水里也不行。”“我知道了。”理惠听话地答应,“我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喜欢的事,你是我的朋友,我当然要尊重你,只是你一直没有说清楚……”忽然理惠停住了,她屏住了呼吸,呆呆地看着面前的方晴。

怪不得以前从没有见过方晴,怪不得她这么苍白,怪不得她眼神那么空洞,怪不得她那么了解鬼魂的特性,怪不得她不让人触碰她。

原来她才是鬼魂。

理惠觉得自己可以肯定第六大街11号从来没有人住过,偶尔见一两个人进出,也是房子的主人来照料老房子的吧。至于方晴,前几天才是头一次见,她不上学,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搬过来的,最重要的是,她从不让人触碰她。

方晴像是察觉了理惠的变化,她有些哀伤地叹了口气,转身打算走。“如果你现在后悔跟我做朋友,我也不会怪你,要怪只能怪我自己,谁让我生就跟别人不一样呢……”她的背影十分孱弱,隔着衣服可以看到她骨点突出,说实在的,有些瘆人。理惠向来不是胆大的人,但这是方晴,是自己的朋友,理惠不应该怕她,即使她可能是个鬼魂。理惠觉得方晴不会做任何伤害她的事。

她是有些古怪,但她是一个善良的人,即使是鬼魂,也是一个好鬼。“我没有后悔,我们还是好朋友,无论你是什么样的人,只要你回头,我永远都在你的身后。”理惠大声对方晴的背影喊道。

理惠看到方晴回过身,带着泪水笑了,就像阳光一样灿烂。七

有了方晴的陪伴,理惠觉得自己的伤好得很快,直到有一天,方晴劝她自己拆掉裹得厚厚的石膏与绷带。“我应该去医院拆。”理惠怯生生地说,“我记得就是在医院上的石膏。”“你相信我么,我说你好了,你就是好了。”方晴语气十分肯定。

理惠觉得,既然方晴是超自然的存在,那么她肯定不会骗自己。于是她一层层剥开石膏,发现当初肿胀发黑的脚踝果然痊愈了,于是她快速地卸掉了围在脖子上的绷带,脖子也没事了。她快乐地在卧室的床上打滚,好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如果能见到爸爸妈妈就更好了,我的人生就完满了!”理惠乐呵呵地说道,她发现方晴的脸突然一黑。理惠立刻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方晴已经没了自己的人生,而理惠刺激了她。“对不起……”理惠内疚地道歉说。“你不该道歉。”方晴虚弱地说,俩人继而又沉默了,良久,方晴才轻轻地问:“理惠,你真的特别想见到你的爸爸妈妈吗?”

理惠点点头:“很想,但是他们都是科学家,十分忙,我好几年才能见到他们一次。”“如果说,我能帮你见到他们呢?”方晴笑着看着理惠。八“真的吗?”理惠快乐得不可抑制,“你真的能让爸爸妈妈回来看我吗?”“真的。”说着,方晴的眼泪淌了下来。“你怎么了?方晴,为什么哭了,是不是……”理惠想到,是不是方晴这么做会威胁到她自己的存在,是不是她召唤爸爸妈妈回家后会消失?“方晴,我不要爸妈回来了,还是乖乖等他们有假期了回来吧,你不要哭了。反正我也没那么想他们的。”理惠很想替方晴擦掉眼泪,但是她知道,不能触碰方晴,一旦碰到她,她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的。理惠现在没法想象,自己最好的朋友与她诀别会是一种什么感觉。

方晴摇摇头,站起来,像是打算要走的样子:“我不能那么自私的,不能……”“方晴,你在说什么,你怎么会自私呢?”理惠着急了,想拦着方晴,可是又不敢,只好着急地在她周围团团转。“我决定帮你见到你的爸妈,理惠,这是你最渴望的事情,我是你的朋友,理应帮你。”方晴擦擦眼泪,微笑着对理惠说,“我会说服他们立刻就回来,相信我,不出意外的话,后天晚上你来我家,就能看到他们俩了。”

说完,方晴快速地下了楼,理惠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迅速消失的背影,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睛出了毛病。不过即将见到爸妈的消息使她兴奋不已,她没有心情考虑其他。她打开自己的衣橱,打算选一身最漂亮的衣服,以最佳的状态见爸爸妈妈。九“他们还没到吗?”“快了。”

这样的对话从理惠进了屋子后已经重复无数遍了。

方晴家里没有人,理惠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焦急地等待着爸妈的到来。“他们能待几天?”“对你不会有什么损伤吧?”“你是怎么让他们来的呢?”

这些问题像连珠炮一样打向站在窗前的方晴,她一直站在窗前往外看着,算着时间,一直没有回答理惠的问题。“理惠,”方晴突然说话了,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我最珍视的朋友就是你了,跟你在一起的这些日子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我想我会永远记着的……理惠,你真的是一个特别善良的女孩,假如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要把你留在我的身边,一直到咱们都老去,变成两个老太太,坐在太阳下,回忆我们小时候的时光……”“方晴!为什么说这么奇怪的话,我就猜到,是不是因为见到我爸妈,就再也见不到你了,我一直都怀疑……”理惠激动地站了起来,跑到方晴身边,“我不要见爸妈了,你让他们回去,好吗?方晴……”“确实,可能过了今天,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方晴凄楚地一笑,“但是这个不是诀别,我相信,只要可以,我们还能再见面的……理惠,你不要哭,你一哭,我也会难过的……”“我不想见爸妈了,也不想跟你分开,方晴,我真的不想见了,你怎么能替我做了选择呢,我只是随口一说罢了……”“理惠,我能理解你的感受,从小你就特别渴望有一个完整的家,可是一直得不到……”“不,方晴,我现在只要你,我现在就给他们打电话,让他们别回来了。”“你不行的……理惠,你不明白吗……其实……”“理惠!”

这时候,大门“嗵”的一声被推开,妈妈眼圈红肿地冲进来了,后面是爸爸。

他们都没怎么变,妈妈的头发白了不少,比以前显老,爸爸胡子拉碴,皱纹像蜘蛛网一样织在脸上。他们看到打扮漂亮的理惠,忍不住失声痛哭,给了她一个深深的拥抱,并且手揉搓着她的头发、衣服,就像是捡回了一直丢失的宝贝,他们的泪水流进了理惠的脖子。理惠惊恐失措地看着不远处静静流泪的方晴。

她难道要消失了吗?十

理惠的身体突然变得轻盈了,她的神志也有些恍惚,她被突然亮起的光芒吸引住了,低下头,原来自己的脚像灰尘一样开始缓缓倒塌,流逝。

她看到爸妈眼里悲伤与幸福交会的目光,往深处看,她突然明白了一切,突然想起了一切。

原来,自己才是方晴口中的鬼魂。

原来,自己才是因为去世前带着强烈的,对爸妈的思念而重新有了形体的鬼魂。

原来,奶奶一直对自己视而不见,并不是她老了、聋了,而是她从来都看不到自己。

记忆像闪电一样掠过她的脑海,是的,她受伤了,她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当时被天花板直接砸中脊椎的她过早地离开了人世。

她再次回来的时候什么都不记得,只有内心无比渴望见到爸妈,这促使她找到了灵媒方晴。“理惠,原谅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其实我不想让你触碰我的原因,是我太怕失去你。我以前也帮助过别的鬼魂,但是从没见过像你这样善良无辜的女孩。我承认我也有私心,不想让你见到爸爸妈妈,这样你就能够永远留在我的身边。我太坏了,太自私了,我应该从一开始就告诉你,然后帮助你,可是我没有,因为我太寂寞,太想有一个好朋友了……你能原谅我吗?我在你无法跟人世沟通的时候利用了你,可是我后来想通了,你的存在本就不是因为我,即使我不告诉你,随着时间的流逝,你也会慢慢发现的,我会长大,变老,而你却不会……”“谢谢你,方晴。”理惠微笑着打断了她的忏悔,轻轻走到她的面前,张开了双臂,“方晴,现在我要走了,咱们最后拥抱一下好吗?”

方晴泣不成声,紧紧抱住了即将消逝的理惠,她感到了来自理惠的温度,可只有几秒钟,来自理惠的光芒很快被黑暗吞没了。

她的愿望达成了,她走了。

真的永远地走了……十一

时隔两年,又是一个春季,方晴放了学,独自来到城墙下,这是她与理惠最初相识的地方。

她的状况好了很多,吃胖了好几斤,又回到学校读书,现在也不那么惧怕随时出现在身边的鬼魂了,最重要的是,她升了初中三年级,很快要考高中了。

这里的风景没怎么变过,只是藤蔓更加繁密茂盛。

方晴闭上眼,享受着阳光的触摸,就在她沉浸在春天特有的甜甜气息中时,一个声音在她身边响起了。“你好,我叫理惠,你家住在哪里呀?”回忆里寄来的信一

晓冉去图书馆还书的时候,管理员问她,从前总跟她一起来的男孩子怎么不见了。“他啊,”晓冉慢吞吞地回忆着,“他转学了。”

晓冉不愿意提起他,毕竟前段时间与他的关系很僵,转学了也好,眼不见心不烦。“挺奇怪。”管理员登记晓冉还的书,嘟哝道。

晓冉因为经常借书,探头瞄了眼管理员的屏幕,“超过最后期限了吗?”

管理员摇摇头,招手示意晓冉自己看。

晓冉转到管理员身后,望向屏幕,她的心在缓缓下坠,在融化。只见屏幕上显示,她名下借过的书目录,他也都借过。同样书名下面,他们的名字交替出现。

张晓冉。

麦伦。

张晓冉。

麦伦。

他显然借的书更多,名录甩出晓冉两行。“今天还借书吗?”管理员和气地问。

晓冉点点头,拽紧书包带,往里走去。书架高耸,一行行静静立在阳光之下,空气在阳光的照射下,浮现出细小的尘埃,一颗颗闪闪发光好似银河系里的星云。好熟悉的描绘方式,像是麦伦说过的话。

晓冉一排排书架浏览过去,她想起了从前,麦伦也是经常来图书馆的,来的次数多了,管理员就记住了他们两个。“你们俩是同学?”管理员问。

不同的时间段里,分别问过他们两个,他们两个都点了点头。“是同学。”俩人说。

后来,有一次老师让写有关辛弃疾的人物传记,她把手伸向一本有关辛弃疾的人物传记时,他也在场。“你先看吧,我不着急。”麦伦很有绅士风度地让给了她。

麦伦的态度让她诧异。她当时刚来学校不久,胆怯,内向,吃穿用皆与这里的孩子不同,自然是要受排挤的。尤其她的衣服,与城里的孩子差距很大——她的母亲是位心灵手巧的家庭主妇,很用心地照顾着晓冉姊妹几个,衣服的样式都是比照着品牌服装裁剪的。从前在小城里住,晓冉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她内向,生得白,眉毛和眼尾走向略朝下,笑起来有种楚楚可怜的感觉,穿着母亲做的时尚的衣服,走在校园里,备受瞩目。

但事情在她来到S市时变了样,还是那个模样的她,还是那几身衣服,可有天出了事,她与班上同学撞衫了。

一模一样的样式,用料却有差距,她的衣服面料比同学的软一些。“你这是假的吧?”与晓冉撞衫的是张晴晴,麦伦的同桌。

晓冉窘得说不出话来,身边围了几个同学,她们都是一副看大戏的模样。

晓冉不善言辞,她低头看自己的鞋面。张晴晴几步上前,一把揪住晓冉的领口,吓得她后退几步,张晴晴笑笑说:“没别的意思,看看你水洗标。”

当然没有水洗标,衣服是母亲缝制出来的。“怪了,”张晴晴疑惑地看着晓冉,“没有水洗标。”“好了,好了,上课铃响了,你们都散了吧。”一直在看书的麦伦打断了女孩子们的争执,说道。

他给晓冉使了个眼色,意思让她先回自己座位上。

晓冉逃一样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她没有因为逃脱了众人的打量而庆幸,心里反而隐隐不舒服起来,老师在讲什么内容,她听不进去,此刻的她无比想家,那个遥远的地方。

第二天,流言四起——晓冉穿的是没标的衣服,估计是从衣服厂里偷的原单。二

晓冉在一个书架前停下了,她看到一本书,书名是《月亮和六便士》,刚刚麦伦的借书名录里有。她迟疑了一下,把这本书取了出来。

书的开本不大,她想起麦伦经常借这种开本不大的书,方便压在教科书下面看。

晓冉坐的位置刚好能看到窗户,班主任有时候悄悄贴着窗户往里观察,看谁不专心听讲。班主任已经走到第二扇窗户处了,可麦伦看得太入神,浑然不知。

晓冉想起上次他为她解难的事,于是撕了一点纸,搓成小球球,扔出去,砸了他一下。

麦伦下意识扭头看了一下,在这过程中,他的余光看到了即将走到第三扇窗户前的班主任,于是不动声色地把书遮一遮,这一切都被张晴晴看在眼里。

放学的时候,晓冉慢慢腾腾收拾书包,她不擅长与同学们抢道走,忽然感觉身后站着个人,回头看到了麦伦。

麦伦看着她笑道:“谢谢你啊。”

晓冉很少与男同学说话,在家乡也都是男生跟男生坐同桌,女生跟女生一起玩,彼此很少交流。

她匆忙点点头,跟在班级队伍后面走了出去。

绕过学校的围墙,她进了一片小产权房区。这片区域内的房子统一的蓝瓦白墙,房与房之间的空隙只容一人通过,门是往里开的,邻居们像是住在一起似的,谁家有点风吹草动,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晓冉倒是觉得生活得很自在,这里的环境与家乡很像。

她回到家,母亲从缝纫机后面抬起头,疲倦的脸上露出丝微笑:“回来了?饿不饿?”

她应了一声去里屋找饭吃,母亲跟进来,把衣服往她身上比划一下,她下意识一躲。

母亲敏感地察觉到女儿的反应,疑惑地望着她,晓冉说:“以后别比着别人的衣服自己做了,又不是原版,穿假的不如不穿。”

晓冉把思绪从回忆中扯回,这些片段令她神伤。

她把书借回了家,坐在桌边翻阅,她的读书习惯是大致浏览一下,然后再挑时间细致研读。翻出大家交流感想的阅读卡,她看到了几个人的读后感。

这本书没几个人借过,中学生谁看这类型的书呢,麦伦在读后感里写了一段话,字迹清秀,笔锋圆润。“过去固然美好,但人还是要活在当下,手伸出去才能触及未来,晓冉,要快乐哦。”

日期是一个月前,距离麦伦转学离开只有五天。那段时间俩人已经陷入僵局,不再沟通了。

晓冉突然觉出不对来,她走到柜台前,对管理员说:“麻烦您把麦伦名下借阅过的所有书都帮我调出来,好吗?”三

晓冉姊妹三个,她是中间的那个。她不如大姐懂事,也没小妹伶俐,都说中间的孩子会备受忽视,晓冉成绩没有大姐拔尖,小妹的多才多艺她也不具备,于是在家中,她好似一个小影子。

在学校,她成绩中等,不常发言,是个很难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学生,但麦伦和张晴晴是很耀眼的星。

跟随父母来到S市,父母也是征求过孩子们的意见的,比如想去哪所学习。“去一中,一中是省重点。”大姐说。于是父母想尽一切办法,托关系找人,费了很大功夫,把成绩拔尖的大姐送了进去。“当然去三中了,三中有艺术特长班。”小妹说。于是父母给她报了集训班,集训后的小妹如愿进了三中。“你呢?你想去哪儿?”父母问晓冉。

晓冉眨巴眨巴眼睛,温吞吞地说:“随便啊。”“随便是哪儿,你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吗?”

晓冉茫然地摇了摇头。于是父母真的随便给她选了一所学校——距离家近,升学压力不大,学费不贵。

晓冉很羡慕心中有向往的人。

如同跟随父亲工作改变生活环境的所有孩子一样,晓冉最初进班是惶惶然的,各种不适应使她无法很快适应,但因为大姐和小妹适应能力很强,她无处诉说。

直到那天,她与麦伦同时把手伸向写辛弃疾的那本书。“你怎么不在网上查阅资料呢?”麦伦兴致勃勃地问,“大家都觉得互联网更方便。”

晓冉一时没想出,拿到老师给的课题后,为何第一直觉是跑图书馆查资料的理由,她反问,“你呢?”

麦伦欣然道,“图书馆很安静,不会有干扰,我在这里会觉得放松。”

放松。晓冉捕捉到了这个词。她也觉得在图书馆里很放松,一本本书由作家写成,他们与读者的交流是单向的,当读者有意见时,作家不会从书里跳出来争论,很安全。“那我先用,用完再给你。”晓冉说。

她为防止麦伦等得着急,草草做了个笔记,次日便给了他。他拿到书的时候很诧异,挑了挑眉毛没言语。

那日,晓冉没下去上体育课,她趴在座位上休息,课程过半的时候,麦伦回来了,他把书从课桌的抽屉里取出,递给晓冉说:“用完了,你可以仔细读读了。”

晓冉诧异地抬起头,又惊又喜:“你怎么知道我……”

麦伦笑笑说:“拜托,这么大量的内容,一晚上怎么可能研究透彻,你肯定是担心我着急,所以牺牲自己的时间,加班加点赶出来的。”

晚上,晓冉打开书开始读,在读到三分之一的时候,一张纸条掉落出来。

纸条上有一行字,手写,字体略微右倾,但笔锋有力,字迹工整:“你是一个善良的人,希望能尽快融入我们的大集体。”四

晓冉抱着要借的书回家,手里拿着一叠纸条,大约有十张,都是从麦伦曾借过的书里翻出来的,无一例外的都是偏门的书,放在角落里布满灰尘,都不可能有人翻阅。

在管理员的协助下,她把麦伦的书单里的纸条全一一找到了。阳光下,纸条们或带有褶皱,或平整如新,有黑色笔迹,也有其他颜色。“可能你看不到这些纸条,毕竟我没把握,有一天你会一一翻开这些书。不管怎样,希望你能过得快乐,新的生活让人胆怯,但也充满希望不是吗?”“我有预感你会借这本书,所以多写了点话。张晴晴她不是有意的,她是个大大咧咧人。她对一些事缺乏理解的时候,会冲动地做出一些反应来,但我想应该不是她的本意,作为她两年的同桌,我向你道歉,接不接受这个歉意是你的事情。”

张晴晴与她产生嫌隙的事,她记忆犹新。

倘若她有消除记忆的功能,一定会毫不犹豫把那天发生的事情抹去。

很普通的一天,她早上起来的时候,觉得小腹有微微的酸痛,但因为不严重,她没在意。上午第二节课后,她站起来去厕所,身后的张晴晴大声惊叫道:“晓冉,你来例假了吧?”

她的嗓音足够大,大到全班同学、包括准备拿着教案走下讲台的音乐老师都回了头。

晓冉脑子嗡一声炸了,她意识到,可能是裤子脏了。家里的女性比较多,她当然知道自己来了例假,但因为发育较晚,比同龄人来得迟了一些,所以没有心理准备。

身边的声音被无限倍放大,她束手无措地在位子上坐着,站起来不是,冲出去也不是。

不知是谁牵着她的手,领着她去了厕所,还拿来自己的衣服给她换上,她定定神,发现是音乐老师。音乐老师漂亮又贴心,亲自把她送回了教室,还制止了嘘声一片的同学:“正常现象,你们消停点儿。”

晓冉满脑子想的是,不想再在这儿待了。

放了学,她背起书包就要往外冲,但是被张晴晴拦住了,她依旧是嗓门极大的,晓冉不明白为什么张晴晴的声音如此大,家里姐妹都是轻手轻脚的,每当大家放大音量,一定是在争吵。“晓冉,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是头一次来例假!其实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这是正常现象……”张晴晴演讲一般振振有词。“你说完了吗?”晓冉生气了,她又羞又恼,把声音抬高了八度。这大概是她生平头一次与人交恶,大概是十几年积攒的爆发,她格外愤怒和委屈,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她重重撞开张晴晴,夺路而去。

回家路上,她边走边哭,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同学们,甚至开始惧怕明天的到来。张晴晴实在是讨厌,但目前她没有能力躲开。

夕阳西斜,几乎没有温度的阳光打在她的身上,光很刺眼,她有些恍惚。五

回到家,她懒懒地与母亲和姐妹们打了招呼,钻进卧室,把纸条摊在桌上翻看。小妹蹭了过来,问:“怎么没跟大家聊天就闷着头……这是什么?”她拿起其中一张纸条,读着上面的字。“晓冉,我明天就要离开学校了,有很多不舍。在这里我度过了很多快乐的时光,也有不快乐的时候,比如上次与三班打球,因为得分与教练发生争执,我生气的时候,忍不住摔了一下篮球,不偏不倚打到了教练的头。我不是故意的,但是从那以后,教练对我一直都有误会。班主任说过,误解在我们的一生中,会出现很多次,有些可以解释清楚,有些则可能要背负一生。我本希望能够当面跟你说声再见,但现在的情况,可能你对我还是爱答不理,所以就没说。”“这是你从前跟我们说起过的麦伦写的?”小妹翻到纸条背面,看到麦伦的署名,问道,“你们俩怎么了,从前不是挺好的吗?他还请我吃过冰棍,怎么对他爱答不理的?”

晓冉把纸条收拢到一起,阻止了小妹继续往下看的行为。如果是在没发现这些纸条前,她或许会跟小妹说一说,但现在她觉得愧疚,觉得从前的自己有些不近人情了。“你们闹矛盾了?说说看?”小妹追问。“哎,你别问了。”晓冉烦躁地说。

小妹突然不说话了,晓冉抬头看了她一眼。“你总是这样,一遇到事就关闭自己,还把火气撒到无关的人身上,我怎么着你了,你跟他闹矛盾,他人走了,这是我的错吗?”小妹质问。

晓冉摇摇头。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自从进了新学校,发生了很多事情,她觉得一切都是因为新环境引起的。她觉得不安,就会出错,出了错无处诉说,憋在心里时不时冲无关紧要的人撒一阵。“对不起,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问题,我太胆怯了。”晓冉轻声说道。

与张晴晴交恶后,大家都觉得晓冉不太好相处,主动与她说话的人越来越少,除了麦伦。因为可交谈的对象越来越少,麦伦成了她情绪的唯一出口,去图书馆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晓冉的文笔很好,麦伦鼓励她写几首诗,在即将开始的元旦晚会上给同学们朗诵,以此抵消大家对她不近人情的误解。

晓冉很重视这次晚会,她每天晚上都对着镜子练习朗诵,矫正自己的表情和语调,家里所有人都是她的观众。父母讶异于晓冉的表现,他们乐于当观众,毕竟沉默寡言、脾气古怪的二女儿自从转了学校后,开始慢慢转变,他们十分满意这种状态。每次晓冉结束朗诵、对着想象中的观众们鞠躬时,心脏跳动得都无比剧烈,她祈祷着千万不要出事,千万进行顺利,然而事情总是这样,当我们报以强烈期待的时候,一定会出问题。

当晓冉真正站到台上,看到台下乌压压的观众,以及嗡嗡作响的嘈杂谈天声后,她的膝盖开始发软,路面也变得凸凹不平起来。麦伦和张晴晴站在她的身后,麦伦说了很多给她打气的话,让她把台下的观众当成蔬菜水果,就不会紧张了,但她不信这一套。

上台的时候,她被自己的脚绊了一下,底下泛起一阵轻笑,当她真的立在顶光之下时,浑身每个汗毛孔都在流汗,很快后背湿了一片。

她清了清嗓子,开始自我介绍,介绍还算顺利,但念第一句诗的时候,她就读错了字。

错误接踵而至,越着急越错,越错越害怕,台下的观众并不善意,嘘声一片。晓冉后悔极了,汗水滴进了眼里,她几乎睁不开眼睛,恨不得立刻跑下台,消失得无影无踪。“走吧,走吧,就让这时间不停流逝,直到开出一朵朵花……”

突然,身后传来了麦伦清凉温和的声音,他从后台走了出来,边走边背诵着晓冉写的诗句,边冲着台下微笑着。他的台风真的很好,稳重却不沉闷,活泼却不轻飘,一切都刚刚好。

他与晓冉并肩站在台上,替她解围,但也不让她傻站着,时不时还会有目光的交流。他背诵完一段,示意晓冉继续。

大概是被他所感染,她不再害怕,开始学着麦伦的样子,正了正麦克风,顺着麦伦的结束点,往下朗诵。就这样,你一段,我一段,她大概用了十分钟,结束了这场并不完美,但因为麦伦的加入而显得格外特别的表演。六

直到第二天,她才从表演后的喜悦与平静中苏醒过来。麦伦的确替她解了围,却招惹了更大的麻烦,起因是学校的贴吧里,有人发帖说俩人实在般配,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当然发帖人毫无意外是张晴晴。

晓冉发现,张晴晴所谓的“热情”真的是每一次都能把她推到风口浪尖。

好事不出门,外事传千里,很快帖子被人加了精,置顶到第一名,好不容易联系上管理员删帖,但由此帖子产生的“衍生贴”,以及表演节目时的照片在QQ空间和微信朋友圈乱传,他们俩“红了”。很快,俩人经常结伴去图书馆的事也被好事者扒了出来,当然晓冉听到的最多的议论就是——没想到麦伦喜欢晓冉这类型的女孩。

晓冉害怕极了,她切断了一切与麦伦联系的可能,甚至在无人的图书馆碰到,麦伦想要与她交谈,她也低下头装作看不见,飞快躲开。

这些日子她过得艰难极了,时常是焦虑的。班主任两次找他们谈话,当然是分别谈的,可是正因为分开谈,晓冉这些天躲着麦伦,他们之间的信息交流不畅,使她的心思更重,害怕班主任会对他们产生误解,最害怕的是老师找父母,倘若父母知道了,晓冉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刚开始,麦伦对她躲避的态度是很无奈的,但也没有追问她的态度,过了大约一个月,事态平息,麦伦开始主动与她联系,每次好像又欲言又止。晓冉没在意,她这段时间过得太惊心动魄了,本就习惯了不被人注意的日子,现在一下把她拉到众目睽睽之下,只有浑身的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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