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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26 17:2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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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约翰·勒卡雷

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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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妙的真相(勒卡雷作品)

微妙的真相(勒卡雷作品)试读:

保险箱和腹语术

代约翰·勒卡雷《微妙的真相》前言

突然之间,似乎觉得不应再背负秘密,八十过后的勒卡雷决定向追随他多年的读者揭露自己。继20

1

5年出版迄今为止最完整翔实的个人传记后,今年九月他又将出版一部回忆录The Pigeon Tunnel,其所记或人物事件,或器物场景,看似零星,却很可能会成为理解其作品完整意义的关键编码片段。

The last official secret(最后的官方秘密)一节中,勒卡雷从年轻时他头脑中一个古怪信念讲起——多年来他一直认为这个国家最“火爆”(hottest)的秘密锁在一只破旧的绿色保险箱中。保险箱放在一间顶楼办公室内,这间办公室所在大楼位于圣詹姆士公园地铁站附近,楼道复杂幽暗,只有获得特许的极少数人才有机会进入。大楼是军情六处总部,顶楼是首长办公室。勒卡雷二十出头刚刚加入间谍机构时就听人家说,那保险箱内的秘密文件只有情报处主管本人能够阅读。

岁月匆匆,事情来了。大楼要拆迁,新总部将坐落于泰晤士河岸,丑,而且现代化,在此之前情报处所有人员和动产先搬到临时驻地。关于那只保险箱展开了激烈讨论,让起重机、撬棍和沉默的人们护送它完整抵达下一个时代吗?高层反复争论,终于达成决议: 无论保险箱中的东西多么神圣宝贵,也已不再适合现代世界了,打开它。不管那会带来多少麻烦,宣誓、详细归档、根据其敏感性重新授权,开无数会签无数字,总之,打开它。

但是,那把钥匙呢?现任首长不知道,他从未动过打开保险箱的脑筋,对其中秘密毫无兴趣。他的生活哲学是不知者不会泄密。前任呢?前任的前任呢?谁也不知道钥匙在哪儿。登记处、秘书处、内保部门,问了一大圈,没有人知道,永远板着面孔坐在厨房椅上的看门人也不知道。大家只晓得保险箱根据“蒙塞”(Menzies)先生的命令安装,“蒙塞”是二战时期情报处的领导人。钥匙在他那儿吗?是他从字面意义上严格履行了誓言: 把秘密带进坟墓么?他有理由那么做,是他创办了英国战时密码破译机关“布莱切利公园”,他上千次密会丘吉尔,他既联络欧洲地下抵抗组织,也接触纳粹德国情报机关头子,天晓得那保险箱关着什么魔鬼,放出来也许就是世界末日。

情报处有能人,他们找来开锁专家。稍一摆弄就打开了,速度快得让人意外——那也太容易了吧?但保险箱内是空的,什么都没有。等等,这地方可全都是阴谋家,训练有素,不会轻易上当。这个保险箱会不会是个假饵?它有没有夹层?它是不是掩盖着真正的秘密洞穴?一根铁撬棍送进房间,轻轻地从墙上撬下保险箱,高级长官亲自伸头过去,检视保险箱与墙壁的夹缝。哇,传来一声惊叫,瓮声瓮气,像是来自远方。他伸手进去,慢慢抽出来一团东西,灰扑扑,仔细看是一条旧裤子,有一小片档案标签,用尿布别针钉在裤子上,打字机字体清晰可辨,宣告裤子的主人是鲁道夫·赫斯,纳粹党副党魁,元首希特勒的亲密同志。当时他自己驾机降落在苏格兰,试图与汉密尔顿公爵单独媾和,因为他得到错误情报,以为汉密尔顿公爵同情纳粹。标签下方另有一行手写体,是情报处首长传统上使用的绿色墨水: 请送实验室分析,也许能提供一些有关德国纺织工业的重要信息。

最大的秘密是没有秘密,加上一条脏裤子。不知勒卡雷是从什么时候起猜到保险箱中其实没有什么秘密的。他小说中那些情报机构,从来都没有完成过什么有意义的情报业务。书中人物永远都陷入假情报或者反情报陷阱中,希望渺茫,努力脱身。“巫术情报源”是《锅匠,裁缝,士兵,间谍》故事最大的秘密,最终却证明都是毫无价值的伪造情报。五十年后,八十高龄的勒卡雷出版了《微妙的真相》,小说中事件的缘起仍然是一条假情报。

与史迈利的对手不同,《微妙的真相》中假情报的提供者是国防承包商。“巴拿马裁缝”们,以及格林笔下那种“我们在哈瓦那的人”们,如今早已企业化。合法的情报骗子专项承包国家机构情报业务,假情报引发的行动和灾难结局被锁进国家最高机密的保险箱中,谁都不想打开它。在后冷战国际政治机制下,此类外包业务渐成惯例。针对敏感地区的间谍活动由私人公司承保,各国政府借此可以免除国际法责任。有关当代间谍活动的报刊报道中偶或见到一个词组,据说是情报业内行话,“cut-off”可以用来指称这种秘密行动或这类私人情报机构,因为对官方机构来说,把敏感业务(脏活)交给此类公司操作,目的就在于让它们成为一道防火墙,或者说一副白手套。争议、失败和丑闻一旦出现,官方便能切割关系,撇清责任。

在小说中,灾难事件真出现了。虽然是假情报,可是按预计没什么要紧。行动小组扑个空,写个报告上呈,总有理由可循,行动中偶然疏漏被对方发现,对方无故突然改变计划。一个小小失败,很正常,事情会完全掩盖起来,锁进保险箱。因为相关各方已提前兑现了利益。可谁也没有事先估计到小说中出现的那种情况,小失败变成大悲剧,当然在大部分参与其中者(包括部长、公司老板、雇佣兵头领)看来,那仍旧不过是一个小小意外,但有人就不同意了。

其中包括一名特种部队战士、一个老外交官和一位高级文官秘书。后面两位多少能看到一点作者本人的影子。勒卡雷年轻时也曾派驻使馆,工作业务范围与托比·贝尔差不多。老外交官基特·普罗宾退休后住在康沃尔,家中有屋又有田,生活乐无边。勒卡雷自己也长期住在康沃尔,附近居民都记得他,下午独自步行在山谷坡地间,嘴里喃喃自语,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激动起来甚至站在面对大海的峭壁上朗诵,看样子好像都是些戏剧台词。

这些不同意把悲剧仅仅视作小小意外的人们想要揭露真相,可大人先生们认为真相十分微妙,必须掩盖起来。真相也是脆弱的,一不小心就会碎裂、溶解、消失。在勒卡雷自己那个时代,政府机构人员常常在说话中用到delicate这个单词,意味某种特别敏感的秘密,一旦揭露会引发政治危机,必须把它们牢牢锁进保险箱。能不能打开这个整个英国统治阶级(establishment)精心维持着的秘密保险箱,只能依靠这少数几位反对者。

勒卡雷曾对《电讯报》采访记者说,他确实变得越来越激进。他甚至改变了政治立场,不再给工党投票。因为新工党倾向富人的政策,因为新工党在外交政策上无所作为。他觉得把国家权力让渡给私人公司企业,很可能让英国变成一个法西斯国家。在《微妙的真相》中,他设计了一个新工党部长,充满野心和私欲,是他让英国政府卷入一个行将暴露的丑闻之中,让整个国家机器无可奈何地帮他一起掩盖真相,收买、暗杀知情人。

勒卡雷的后冷战间谍故事确实反映了作者某种更为激进的态度,与从前史迈利们不同,勒卡雷笔下这些新时代正义战士不再有各种精神困扰,他们不是为某种意识形态而战,只是勇敢地、几乎本能般地选择了某种道德立场。这确实让故事和人物变得简单了。甚至这也可能跟故事本身某种内在逻辑必要性有关,因为抽离了冷战这个大前提,故事中人也许需要更鲜明的立场才能投入战斗。然而归根结底,那是勒卡雷一以贯之的想法。在勒卡雷的间谍世界里从来就有两种敌人,一种站在冷战敌对那一方,另一种则躲在己方内部,冷战结束后,他们成了最大的敌人。他们是腐败机构和僵化体制、阶级、公学教育、利欲以及“微妙的真相”。是他们给世界带来伤害,是他们伤害了他的托比·贝尔和普罗宾们,是他们让他的史迈利们徒劳无益地付出代价,成为牺牲品。

勒卡雷回忆录的书名是The Pigeon Tunnel(《鸽子隧道》)。勒卡雷特别喜欢这个名字,多次考虑以它作书名,《纯真伤感的情人》、《荣誉学生》、《史迈利人马》,不知为何全都作罢。一直到八十多岁出版回忆录,才有机会用上。

多年来,“鸽子隧道”的意象始终萦绕在勒卡雷心中,他终于有机会用它做了书名,并且在序言中讲述了那个故事。在勒卡雷快过二十岁生日时,他父亲决定把他带进自己的生活——到蒙特卡洛来一场赌博狂欢。他们入住的赌场酒店外有一片草地,面对着地中海。赌场管理人把它设计成射击训练场,绅士们午饭后便来这儿打几枪。草坪底下埋着成排细窄管道,管道另一端在大海岸边露出地面。赌场在楼顶上饲养了大群鸽子。成群的鸽子被人从草地一头塞入管道,它们顺着这条地下隧道拥挤前行,终于来到大海边。它们振动翅膀,腾空而起,射击场绅士们手中猎枪齐齐开火。这时候最让勒卡雷感到震惊、让他无法忘记的一幕发生了,那些未被猎枪打中的鸽子并没有就此逃逸,反而再次回到赌场楼顶,因为自出生以来它们便栖息于此。等待它们的将是下一条隧道。

也许对于勒卡雷来说,意识形态敌人并不是最大的敌人,官僚机构中几名腐败高官也不见得能给世界带来多大灾难。是那个类似“鸽子隧道”的社会结构,让他的小说中人陷入某种永恒梦魇——努力前行,却永远只不过挤向牺牲品命运。

尽管已是八十高龄,勒卡雷在《微妙的真相》中仍旧展现了娴熟的叙述技巧。时间线、视角、尤其是人物对话。勒卡雷小说中的对话独具作者个人印记,有人将其形容作某种“腹语术”风格。那些说话声像是被窃听者记录,看不见对话者,声音却清晰可辨。那些声音疏离、断续,有时候需要在不同场景中多次回味才能辨识其意义。那些对话甚至总是跟正在说话的书中角色不在同一个时空中,具有它们自己的独特戏剧魔力。这也许跟勒卡雷的写作方式有关。我们先前说过,康沃尔的邻居们常常看到勒卡雷独自散步,口中自言自语,那正是作者在构思人物对话。勒卡雷写作时往往在书桌上先写好叙述部分,随后才重写对话。这部分工作他通常在散步时完成,他有戏剧天赋,会导会演,他想象对话场景,独自扮演小说中不同角色,让他们互相对话,回到家中用打印机记录那些声音。小白

2

016年8月5日致VJC[1]冬天也将不会减少春天的增添邓恩[1] 选自英国玄学派诗人约翰·邓恩的《爱的成长》。如果一个人讲了真话,那么可以肯定,或迟或早,会被人发现。奥斯卡·王尔德1

英属殖民地直布罗陀,一家普通的宾馆,三楼的一个房间。一个男人坐立不安,来回踱步。他年近六旬,却身形矫健。长着一张和善的英国面孔,却也几乎怒形于色。他只顾勾着身子往前蹿,一股子木头木脑的书生气。头发花白,竟老是有些不服帖地从额前耷拉下来,他每次都毛躁地归置一下,将就手腕上突起的骨节那么一推。若有旁人在场,会以为他是个着急上火的教书匠。多数人想不到,做梦都想不到,这位先生来自英国的中层公务员队伍,隶属外交和联邦事务部。外交部下辖多个部门,皆比普通的枯燥无聊还要枯燥无聊。他就在其中一个部门办公。可现在,他却被带离办公室,安排参加一次机密得不能再机密的行动。

他被安上一个假名保罗。为了加强记忆,他反复默念,甚至有时念出了声。假姓是安德森,并不难记。打开电视以后,他能听到电视里说:“欢迎您,保罗·安德森先生。纳尔逊勋爵酒舍诚邀您免费品尝餐前酒,何乐不为!”这句尾的感叹号戳到了他的敏感神经。为何不用上更贴切的问号,他始终不解。自从被关进了这房间,他就一直穿着宾馆提供的白色毛巾布浴袍。想睡觉的时候,他会脱下浴袍,但根本睡不着。另有一次,仅有的一次,他趁着人少的时候溜到天台的啤酒屋吃东西。这次也是没有穿浴袍的。那啤酒屋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液味道,全是从街对面四楼上的泳池飘过来的。浴袍的气味也不好闻,跟屋子里其他东西一样,散发出烟臭味和薰衣草空气清新剂的味道。况且,浴袍太短,盖不住他的长腿。

他一边踱着步,一边对着自己发泄。在他的公务员生涯中,这样的发泄是少有的。他时而做苦脸表示真心的困惑,时而冲着墙上的穿衣镜做怒视状。此外,他还以安慰或劝诫的口吻自言自语,且声音也不小。反正他被关进这见鬼的屋子,没人听见他说话。只有那彩色相片上,我们亲爱的年轻的女王陛下跨坐一匹棕马,静静地注视着他。

房间里有一张盖塑料布的桌子,上面放着一块没有吃完的“会所三明治”和一瓶喝剩下的可乐。三明治是他刚来的时候就扔下的,可乐也已经不冰了。他从走进这个房间开始,就尽量控制自己不喝酒,虽然这有点困难。他恨透了房间里的床,尽管大得能睡下六个人,他却睡得背疼,只能伸直了躺在上面。床上铺有深红色的充丝床罩,床罩上躺着一只外表正常的手机,但有人告诉他这只手机已经做了最严格的加密设置。对于这些事情,他不以为然,说什么就是什么。因此,每回看到手机,他都要注视一会,眼神里充满了苛责、渴求和沮丧。

保罗,我必须遗憾地向你告知,除非出于行动考虑,你在整个行动过程中都无法与外界联系。艾略特用浓重的南非口音对他说,这个人自称是他的行动指挥官。你不在的这段时间,如果你的家庭发生了什么变故,他们会联络你所属部门的福利部,然后与你取得联系。我说清楚了吗,保罗?

是的,艾略特,你说得很清楚。

他走到房间另一端的落地窗前,透过积满灰尘的窗幔眺望那著名的直布罗陀巨岩,神情凝重。苍黄、褶皱的巨岩也从远处回望他,仿若一位嗔怨的老妇。出于习惯和不耐烦,他再次查看了腕上的新手表,与床头电子钟所显示的绿色数字进行了比对。这块新手表是钢制的,黑色表盘,替换了他原来戴的卡地亚金表。那块表是他亲爱的妻子送给他的银婚礼物,是她从一位故世的姨妈那里继承了一笔遗产之后买的。

不过先别急!保罗是没有妻子的!保罗·安德森没有妻子,没有女儿。保罗·安德森就是个隐士!“你不能戴那个,保罗,亲爱的,我们现在就把它摘下来?”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女人这么说。听到她慈爱的声音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情,当时在希思罗机场附近的一所红砖别墅里,她和一个关系亲密的同事为他做伪装。“不能让别人看到那些刻上去的缩写字母,不然你就要说是从某个已婚男士手上抢来的了,是吧,保罗?”

他觉得这玩笑说得有道理,决定像平时一样听从安排。于是他任由她拿走了自己的金表和结婚戒指,看着她把东西锁进一个保险盒,再标上“保罗”的名字,但她没有说明保管期限。*

首先要搞懂,我到底是怎么跑到这鬼地方来的?

我自己进来了,或是被推进来的?还是半推半就进来的?

在房间里走上几圈,请好好想想: 你本来待在枯燥的办公室里,现在却被单独关在英属殖民地上的一个房间里,这样不可思议的转变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可怜又可亲的妻子近况如何?”问话的是来自人事部的冰美人。她算得上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人事部也被堂而皇之改成了人力资源部,个中缘由无人知晓。周五的晚上,正是守法公民往家赶的时候,那位冰美人却把他招至自己的闺房之中,没有给出任何的解释。他们是老对手了。要说他们有什么共通之处,可能是感慨身边的对手越来越少了。“谢谢你,奥德丽。她一点也不可怜,我很高兴地告诉你。”他回应了她的问话。对于这种有性命之忧的会面,他表现出刻意的轻佻。“她很可亲,但不可怜。她恢复得很好。你呢?贵体无恙?”“那她能离开你的照顾咯,” 奥德丽继续说,没有理会他的问候。“噢,不!这话怎么说?”他尽量保持轻松的气氛。“这么说吧: 如果派你到气候宜人的海外完全不受打扰地待上四天,或者五天,你有兴趣吗?”“太有兴趣了,谢谢你,奥德丽。我们的女儿正好在家里住,她又碰巧是个医生,这真是难得的机遇。”他忍不住炫耀了一番,但对方显然没有在意他女儿的成就。“我不了解这有多大的意义,也不需要了解。”她回答了一个没有被问到的问题。“楼上有一位年轻有为的副部长,他叫奎恩,你也许听说过了。他想立即见你。你们后勤保障部乱得很,可能没有收到消息。他是新上任的,刚从国防部过来。没有谁推荐,不过就找到你了。”

她到底什么意思?这样的消息,他当然听说了。他也读报纸,看晚间新闻。费格斯·奎恩,下院议员,众人口中的“费吉”,来自苏格兰的拳击手,自诩为新工党成员中的“知识猛兽”。他在电视上直言不讳,表现得好斗、有威慑力。此外,他自视为人民对付白厅官僚的鞭子,并以此为傲。这一点从旁人来看是值得称道的美德,但假如你碰巧是一位白厅官员,那就说不定了。“你是说现在、马上,奥德丽?”“我想他说的‘立刻’就是这个意思。”

部长办公室的前厅空无一人,员工老早就离开了。办公室的结实如钢铁一般的红木大门,此时是半敞开的。是敲门然后等在外面?还是敲门以后直接推门进去?他选了一个折衷的办法,听见里面的人说:“别站在外面,赶紧进来吧,再把门关上。”于是他进去了。

年轻有为的部长块头很大,紧巴巴地套着一件午夜蓝的晚礼服。他一动不动地站着,拿一只手机贴在耳朵上。他的面前是一个大理石壁炉,里面堆满了红色的箔纸来冒充火焰。他本人和在电视上一样,五短身材,粗脖子,姜黄色的板寸头,一副拳击运动员的面孔上滴溜溜地转着一双贪婪的眼睛。

他的身后挂有一幅十二英尺高的人物肖像,画的是穿紧身衣的十八世纪的帝国建造者。为了缓解紧张的情绪,人们忍不住要把画中人与眼前这位完全不同的人进行对比。尽管奎恩大肆吹嘘自己如何亲民,但他和画中人一样噘起嘴,表达出高傲的不满。他们都把身体的重量移到一条腿上,屈起另一条腿。这位年轻有为的部长打算对可恶的法国人实施惩罚性打击吗?他将以新工党的名义斥责那些闹事的暴民吗?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对着手机生硬地说了一句“等会打给你,布莱德”,然后“咚咚”走到门口,关上门,再转身回来。“他们跟我说你是资深的公务员,对吗?”他把来访者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番,似乎验证了他最大的担心,然后以精心学会的格拉斯哥口音、带责备的语气说道。“头脑冷静,不管怎么解释吧。人力资源部说你在各外事部门周转,总共服务了二十年。为人谨慎,不容易慌手脚。真是很高的评价了。但我不一定听信这些好话。”“他们过誉了,”他回答道。“你现在受到牵绊了,离不开大本营。无事可做。你妻子的健康问题让你无法脱身,对吗?”“只有过去几年是这样的,部长先生。”他觉得“无事可做”的说法不那么顺耳。“现在我可以出远门了,这一点让我感到高兴。”“你目前的工作是?请提示我一下。”

他正打算陈述他的各种重要职责,但部长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行了。我的问题是,你有直接参与过机密的情报工作吗?你本人亲自参与的。”他强调“本人”,好像除了本人,还有其他人可以代理。“直接参与是什么意思,部长先生?”“当然是实施情报工作了,不然你以为呢?”“很遗憾,只是偶尔得到一些情报罢了。没有从事过获取情报的工作,如果这是你要问的,部长先生。”“你在那些外事部门周转的时候也没有从事过吗?真是的,也没人帮忙把那些部门列出来。”“且听我说,外派海外的工作大多出于经济、商务或者领事的目的。”他拿出了一副老派的腔调,作为感受到威胁时候的常用伪装。“肯定,有时候会接触到一些机密的报告,但我保证这些报告的机密级别都不高。事情就是这么回事,我很抱歉。”

然而,对于他缺少情报工作经验的事实,部长先生竟表现出一时的欣喜,宽大的脸上闪过一丝得意的微笑。“但你是靠得住的,不是吗?可能没有经验,但反而靠得住。”“呃,可以这么说吧。”他有些迟疑。“你经历过CT吗?”“你是指?”[1]“反恐啊,老兄!你经历过,还是没有经历过反恐?”口气像是在跟一个傻子说话。“恐怕没有,部长先生。”“但你在乎?是吗?”“在乎什么呢,部长先生?”他想尽可能地跟上思路。“我们祖国的福祉啊,老天!我们人民的安危,不管他们身在何处。还有我们遭遇逆境时的核心价值。或者说,我们的传统,如果你喜欢这么说。”他把“传统”一词说得像是在抨击保守党。“你该不会是那些没骨气的地下自由党吧,私底下还以为恐怖分子有权利把这见鬼的世界砸个稀巴烂,是吗?”“不是,部长先生。我可以负责任地说,肯定不是。”他小声嘀咕。

但部长先生完全没有体察到他的窘迫,继续施压:“那么好。如果我告诉你,我需要你完成的一项非常棘手的任务正是要阻止恐怖分子获取武器来对我们的祖国发动密谋已久的攻击,我猜你不会转身就走吧?”“正好相反,我会——呃——”“你会怎么样?”“感到高兴、荣幸,还有骄傲。不过多少有点意外,肯定的。”“怎么个意外法,请问?”他像是受到了无礼冒犯。“呃,这不是我该问的,部长先生,为什么选我呢?我知道公务员队伍里有好多人都具备你所期望的经验。”

亲民的费格斯·奎恩转身走向凸窗。他的下巴挑衅性地往前伸出,下巴下面的领带被脖颈后面的肉垫子撑起来,只能勉强系着。在夕阳的余晖下,他正凝神注视着皇家骑兵卫队阅兵场上被染成金色的碎石。“要是我进一步告诉你,你在生命结束之前都不得以任何言语或行为,或任何其他方式来透露某项反恐行动曾经被策划的事实,连策划都不能提,更别说是执行了。”他发觉自己的话太绕了,于是恼怒地看了一下四周,想换一个直截了当的方式。“你是高兴还是厌烦?”“部长先生,如果你认为我是适当的人选,我将欣然接受你的任务,不管其内容如何。我向你保证,会永久地、绝对地审慎对待它。”他很坚决,但他激动得有些脸红,因为有人当着他的面质疑和检验他的忠诚。

奎恩耸起肩膀,弓起身子,足有温斯顿·丘吉尔的风范。他仍旧站在凸窗里面,像是在焦躁地等待摄影师拍照。“还有些关节需要疏通,”他郑重其事地对着自己的影子说。“还需要得到那条路上的部分关键人物的首肯,”他用自己的头去指唐宁街的方向,公牛一般的神情。“等我们得到首肯之后再通知你,如果我们能办到的话。此后,在我认为适当的时候,你就要成为我布在现场的耳目。不能有任何的掩饰,懂吗?你们外事部那一套模棱两可、插科打诨的做法,统统不能有。至少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不行,谢谢你。你只要直来直去,看到什么就是什么。冷静地观察即可,我相信你是个资深的专业人士,尽量用你的双眼去观察。你听清了吗?”“听得很清楚,部长先生。我完全理解你的意思。”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仿佛从远处的一团云雾中传来。“你们家里有叫保罗的人吗?”“对不起,部长先生,你的意思是?”“上帝啊!这个问题够简单了吧!我是问你家里有人叫保罗这个名字吗?有还是没有?兄弟,父亲,还是谁?”“没有,我想不起有人叫保罗的。”“那波林呢?女人的名字,波莱特,或是其他类似的名字?”“绝对没有。”“安德森呢?周围没有人叫安德森的?娘家的姓,有安德森吗?”“还是没有,据我所知,部长先生。”“另外,你的身体状况良好。在崎岖的路面上行走不会让你晕倒吧?我们这里可能有人会出现这种情况。”“我走路很有劲。我也喜欢侍弄花草。”他仍然云里雾里的。“等一个叫艾略特的人电话联系你吧。他是你的第一联络人。”“我想知道,艾略特是他的名还是姓呢?”他听见自己温和的询问声,像是对着一个疯子讲话。“我他妈的怎么可能知道?他的行动完全隐蔽,背后是一个名叫‘道德传播’的组织。都是些初来乍到的新面孔,不过专业顾问向我保证他们是这一行里做得最好的。”“很抱歉,部长先生。这一行具体指的是哪一行?”“私人国防承包商啊。你到底怎么混的?这是最近的新玩法。战争已经企业化了,你大概是没有注意到。原地待命的专业部队就是个摆设。他们头重脚轻,装备落伍,几个人里面就出一个准将,花销高昂。你要是不信我,就去国防部待几年看看。”“我当然信你,部长先生。”他对这种全盘否定英国军队的言论感到震惊,却又急于迎合对方。“你正准备卖掉房子,是吗?哈罗镇还是哪里?”“哈罗镇,”他现在回过神了,“是北哈罗。”“急需用钱吗?”“这倒不是,和钱没有关系,我很庆幸!”他大声说道,终于有了回归现实的感觉,哪怕就一会也是好的。“我自己存了些钱,我的妻子也继承了一笔不少的遗产,其中包括一幢乡下的宅子。我们打算趁着行情好的时候卖掉现在的房子,先租一处小的住房,然后搬去乡下。”“艾略特会跟你说他想买你在哈罗镇的房子。他不会透露自己是哪个组织派来的。他只是从中介商那里或者其他地方看到售房的广告,又到现场看过房子,觉得不错,想跟你当面协商一下。他会提出见面的时间和地点,你只管同意就好。这些人就是这么行事的。还有问题吗?”

他提过什么问题吗?“现在你要保持正常人的生活。不要跟任何人透露一个字。办公室里不行,家里也不行。你听懂了吗?”

不,从一开始就不懂。但他只能诚心诚意又莫名其妙地点头同意。至于那一晚他是如何回的家,他也记不清了。回家之前,他到波迈俱乐部度过了一个无比轻松的周五之夜。*

妻子和女儿在隔壁房间愉快地说着话,保罗·安德森伏在电脑上搜索“道德传播”。你想查找的是在得克萨斯州休斯敦市成立的“道德传播”吗?为了得到更多的信息,是的,他就是要查找这个。

本公司最新成立了一支由最前沿的地缘政治思想家组成的国际团队,能够为各大型企业和国家机构提供独到、深入且前沿的风险评估服务。公司以信誉为本,对客户尽职尽责,采用最先进的网络技术服务客户。可随时为您提供贴身保护及人质谈判服务。您的私人保密咨询将由马龙进行接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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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获取更多有关“道德传播”的信息,需输入密钥。保罗没有密钥,又担心有越界之嫌,他放弃了搜索。

一周过去了。他按照指示,每天都保持正常人的生活: 早上吃早餐,白天在办公室上班,晚上下班回家。他耐心地等待着那一通重要的电话。电话不一定会打来,也许直到最后时刻才会打来,而事实也的确如此。一天清晨,妻子还在药力的作用下熟睡,保罗穿着格子衬衫和灯芯绒裤子在厨房里忙碌,一边收拾头天晚饭的残局,一边想着是有必要整理下后院了。电话在这个时候响了,他接了电话,愉快地说了声“早上好”。电话的那头正是艾略特,他当然是在房产中介那里看到了广告并有强烈的购房意向。

只有一点不太符合。对方是南非口音,把“艾略特”说成了“伊略特”。*

艾略特就是那支最新成立的“由最前沿的地缘政治思想家组成的国际团队”中的一员吗?这有可能,尽管没有什么明显的证据。仅九十分钟过后,他就和艾略特见面了。地点是帕丁顿大街花园旁边一条狭窄的小巷子里面的一间空荡荡的办公室。艾略特穿一身素色优质套装,配降落伞图案的条纹领带。他修剪整齐的左手上,有三枚寓意神秘的戒指套住中间的三根指头。他的脑袋锃亮,肤色呈橄榄色,脸上有痘疮,发达的肌肉让人心生畏惧。他的眼睛,时而忽闪忽闪地打量来访的客人,时而转移到肮脏的墙面上,始终没有流露出一丝的情感。他言辞精妙,仿佛正在接受一次考察准确性和发音的英语口语测试。

艾略特从抽屉里拿出一本九成新的英国护照,舔了舔大拇指,然后“哗啦啦”地翻动护照。“马尼拉、新加坡、迪拜: 这些是你参加统计师会议的一部分城市。你明白了吗,保罗?”

保罗明白了。“你坐飞机的时候,要是旁边有喜欢打听的人问你为什么去直布罗陀,你就告诉他们是去参加另一场统计师会议,然后叫他们少管闲事。直布罗陀现在正大兴互联网博彩业,不见得都是正当买卖。老板们不喜欢自己的人随便乱说。我现在必须问你,保罗,请坦诚地告诉我,你对于自己的伪装有什么疑问吗?”“呃,可能是有一个疑问,艾略特。是的,我是有疑问。”他认真思索之后说道。“那就说出来,保罗,别担心。”“只是说,我作为一个英国人,一个经常出入政府大楼的外事公务员,现在要以另一个英国人的身份进入重要的英属殖民地,呃,这么做是否有点——”他想找个贴切的形容词,“有点太可疑了?”

艾略特的小圆眼睛回到了他的身上,眨也不眨一下地盯着他。“我的意思是说,我能不能以自己的真实身份过去,碰碰运气?我必须是潜伏过去的,这一点我们都很清楚。但是,有没有可能说,我们算盘打得再好,我也会碰上我认识或者认识我的人。真要是那样,至少我的身份是无需隐瞒的。我就是我,不是什么——”“不是什么,保罗?”“呃,不是什么假扮的统计师,顶个保罗·安德森的假名。我是说,要是人家知道我的底细,怎么会相信那样瞎编乱造的事情?老实说,艾略特——”他感觉自己的脸开始发烫,但一时没办法缓解。“大英政府在直布罗陀有一个大规模的三军总部,自然少不了外交部要员和大型的监听站。还有一个特种部队训练营。只要哪里钻出个人来,老朋友一样地跟我亲热,我就露馅了。况且,提到统计学,我又懂得多少呢?屁都不懂。我当然不是要质疑你的专业能力,艾略特。无论如何我都会担此重任。也就是这么一问。”“这就是你所有的顾虑吗,保罗?”艾略特关切地问道。“当然,肯定是,我只说重点。”他希望自己没说过,但这种时候怎么能不冷静分析呢?

艾略特舔了舔嘴唇,皱了皱眉头,然后谨慎地回答说:“这么跟你说吧,保罗,你只要出示自己的护照,不要东张西望,就没人管你究竟是谁。不过我们确实有可能遇到最坏的情况,你自然是最直接受到威胁的人。考虑这种情况是我的职责。策划这次行动的人都是专家,我也是其中的一个。假设这次行动出现了策划人未曾预见的情况而不得不放弃,那么大家就会猜测是否有人泄密。他们就会联想到你,想知道那个呆头呆脑的整天猫在宾馆里看书的安德森到底是个什么人物。怎么去找这个安德森呢?他在这个弹丸之地还有什么藏身之所呢?真要是出现这样的情况,我猜你一定会庆幸自己没有使用真实的身份。你现在满意了吗,保罗?”

非常满意,艾略特。不能再满意了。完全颠覆了我的生活,整个在做梦的感觉,梦里还一直有你陪伴。不过他发觉艾略特有点烦躁的样子,生怕破坏了气氛,影响他了解行动的具体安排。于是他和艾略特套近乎:“要是我这么问不算唐突的话,艾略特,像你这样的专家又处于什么位置呢?”

艾略特用讲经布道的嗓音自我陶醉地说道:“我真诚地感谢你的问题,保罗。我是个军人,这是我的命。我参加过大大小小的战役,几乎都在非洲大陆作战。从军期间,我有幸遇到一位贵人。他拥有众多的情报来源,甚至可以说是匪夷所思的。他能获得全世界独一无二的情报,而且提供情报的人都相信他会利用情报来促进自由与民主。我待会要跟你介绍的‘野生行动’就是他个人的设想。”

正是艾略特的一番炫耀引出了下面一个显而易见又带有奉承意味的问题:“艾略特,可以问问,这位了不起的人物有名字吗?”“保罗,从今往后,你就是自己人了。我可以告诉你,‘道德传播’的创始人和领导者正是这位身份极其保密的绅士,杰伊·克里斯宾先生。”*

搭出租车回到哈罗。

艾略特说,从现在开始,要保留所有的收据。付钱给出租车司机,然后保留收据。“谷歌”搜索杰伊·克里斯宾。

杰伊现年十九岁,家住德文郡的佩恩顿。她从事服务员工作。

J.克里斯宾,胶合板制造商,1900年于肖尔迪奇成立。

杰伊·克里斯宾面试模特、演员、音乐家和舞蹈家工作。

然而,没有片言只语提到那个杰伊·克里斯宾,“道德传播”的领导人兼“野生行动”的总策划人。*

这个不得不自称保罗的男人又一次站在宾馆房间的大窗户前不知所措。他的口中不经意地冒出一连串骂人的话,不像他平时的老式做派,更接近现代人的风格。先骂了一句“混蛋”,然后“大混蛋”。紧接着,机关枪扫射般的连发“混蛋”,对准了躺在床上的手机。最后,扫射变成了一声哀求:“快响啊,你这个小混蛋,快响。”巧的是,不知道是出于自己的幻觉还是确有其事,手机竟在此刻打破了沉默,冲着他“嘀嘀嗒嗒”地狂叫。

他怀疑自己的耳朵,一步也挪不动。是隔壁留胡子的希腊肥佬在一边冲凉一边唱歌吧?要不就是楼上频繁做爱的情侣,男的哼哼,女的唧唧,惹得他浮想联翩。

他现在最想做的就是躺上床睡觉,希望醒来以后,一切都结束了。然而,等到上床以后,他却把手机放到耳边。出于一种过于谨慎的考虑,他没有说话。“保罗?你在吗,保罗?是我,柯丝蒂,还记得吗?”

柯丝蒂是他从未见过的临时联络员。他只听过她的声音,一副泼辣、专横的嗓子,此外全凭他的想象来勾勒她的样子。有时候,他怀疑自己听出了对方极力掩饰的澳大利亚口音,那口音正好匹配艾略特的南非口音。又有时候,他想知道拥有那副嗓子的是什么样的人,或者是否属于人类。

现在,这副嗓子正用尖利的音调和煞有介事的语气对他讲话,他好歹是听清了。“你还好吗,保罗?”“很好,柯丝蒂。你呢,还好吗?”“准备好夜间观鸟了吗?主要是猫头鹰?”

爱好鸟类学正是他伪装成保罗·安德森的该死的手段之一。“得到最新消息。全员准备就绪。今晚行动。‘罗斯玛丽’已经在五个小时前离港,向吉布进发。‘阿拉丁’已经为船上的宾客预订了金钟道码头的中国餐厅,作为今晚的临时安排。他打算把宾客安排好之后再自己偷偷溜走。他与‘庞特’的约会时间确定为今晚二十三点三十分。我计划二十一点到宾馆接你,你意下如何?就是晚上九点整,可以吗?”“我什么时候同杰布会合?”“尽快吧,保罗,”她回复道。每次他们谈到杰布的时候,她的声音都会变得格外理直气壮。“全都安排好了。你的朋友杰布会等你的。你穿上外出观鸟的行头。千万别退房。还有问题吗?”

这些事情两天前就已经商量好了。“你带上护照和钱包。把行李装好,留在房间即可。再把房间的钥匙留给前台,做出你晚上要很晚才回来的样子。最好是站在宾馆外面的台阶上等,这样你就不用在大厅里晃来晃去的,以免被旅行团的人盯上。”“好的,我一切照办。真是好主意。”

他们又商量好一件事。“等一辆蓝色的丰田四驱车,很新很亮的车。副驾驶座位这边的挡风玻璃上有个红色的标识写着‘会议’。”

在柯丝蒂的坚持下,他们又一次对了表。这是他来了之后的第三次对表。他觉得现在是石英时代,完全没有必要对表。然而很快,他意识到自己也在做同样的事情,用床边的电子钟对表。离出发还有一小时五十二分钟。

她挂了电话。他又回到孤独的状态。这真的是我吗?是的,就是我。我是个可靠的帮手,可我的这双手正在出汗。

他心情复杂地向四周张望,仿佛一个囚犯正在打量自己即将离开的家。那些他随身带来的书,连一行都没来得及看。西蒙·沙玛写的有关法国大革命的著作,蒙蒂菲奥里写的耶路撒冷通史: 他本可以在不受打扰的环境下读完这两本书。一本囊括地中海鸟类的手册,是他们强迫他带上的。接着,他的目光碰触到最不愿看到的东西: 那张散发小便气味的椅子。昨天晚上,他实在忍受不了床铺,只好在那张椅子上坐了大半夜。要再坐一次那椅子吗?要再看一遍《轰炸鲁尔水坝记》吗?或者再看一遍劳伦斯·奥利弗主演的《亨利五世》,这部戏更能鼓舞士气,让战士听从战神的召唤。要不然,就再来一段梵蒂冈审查过的黄段子,给自己找点刺激?

他猛地拉开快散架的衣柜,找出保罗·安德森的绿色行李箱。箱子上贴了不少托运的标签。他把那个到处观鸟的统计师所需的一应物什全装进了箱子。然后,他一屁股坐到床边,守着正在充电的加密手机。他可不想这只手机到了关键的时刻没电。*

进了电梯,一对身穿绿色运动服的中年夫妇问他是不是从利物浦来的。真遗憾,他不是。接着又问他是不是团里的成员。恐怕也不是,说的是哪个团呢?他们见他谈吐优雅、装扮怪异,也就不再烦扰他了。

到了底楼,他发现那里闹哄哄的全是人。四周布满了绿色的丝带[2]和气球,一块闪闪发光的牌子上写着“圣帕特里克节”。一只手风琴正“呼哧呼哧”地奏着爱尔兰民歌。壮硕的男男女女戴着绿色的健力士帽子手舞足蹈。一位歪戴帽子的醉酒女士抱住他的头,冲着嘴亲下去,还说他是她的小心肝。

他一面拨开人群,一面给人道歉,好不容易挤到了宾馆门口的台阶。那里也站满了等车的客人。他深呼一口气,闻见海水和蜂蜜的味道,中间夹杂一股油烟味。抬头望见地中海的夜空,星辰寥落。他的穿着完全符合指示: 厚靴子,也别忘了带风帽的夹克,保罗,地中海的夜晚有点凉。他的夹克内袋,正贴着心脏的部位,装有他的超级加密手机。手机压在他的左侧胸脯上。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忍不住用手偷偷地去摸手机。

抵达宾馆的车流中多了一辆崭新的丰田四驱车。是一辆蓝色的车,副驾驶位置的挡风玻璃上贴有红色的“会议”标识。车上坐两个白人,男的是司机,戴眼镜,年纪不大;女的小巧、干练,以一名帆船运动员的身手跳下车,打开侧门。“你是亚瑟吧?”她说地道的澳大利亚口音。“不,我是保罗。”“哦,对啊,你是保罗!真是对不起。亚瑟在下一个站。我是柯丝蒂。很高兴见到你,保罗。快上车吧!”

这是事先商量好的接头暗语。纯粹的多此一举,但也无关紧要。他钻进车里,独自坐在后座。侧门被关上了,车子从白色的门柱间驶出,开上了石子路。“这位是汉斯,”柯丝蒂从座位上转过身来说,“他是团队的一份子。‘小心驶得万年船’是他的座右铭。我说的没错吧,汉斯?你想和这位先生打招呼吗,汉斯?”“欢迎加入,保罗。”小心的汉斯说道,没有回头。听口音可能是美国人,也可能是德国人。战争已经走向企业化了。

车子在两道高耸的石头墙之间穿行。他同时把所有看到的和听到的都记在心里: 从一间酒吧传来轰鸣的爵士乐,肥胖的英国夫妇在室外的餐桌旁豪饮免税酒,一家纹身小店的广告上画有穿低腰牛仔裤的纹身人体,专门打理六十年代发型的理发店,一位驼背的戴圆顶小帽的犹太老翁正推着一辆婴儿车,出售灵缇雕像的古董商店,弗拉明戈舞者,耶稣和他的信徒。

借着路边的灯光,柯丝蒂转过头来看他。她的脸瘦削,由于生活在澳洲内陆而长有晒斑。她个子不高,黑色的头发被塞进一顶阔边帽。没有化妆,眼睛里看不出什么隐情,至少他看不出。她只匆匆地看了他一眼,下巴靠在臂弯里。她穿一件宽大的衬衫式夹克,因此看不出体型。“东西都留在房间了,保罗?照我们的指示办的?”“全都收好了,就照你说的。”“那本有关鸟类的书也收好了?”“收好了。”

车驶入了一条漆黑的小路。路上晾着洗好的衣服。残破的百叶窗,斑驳的墙壁,还有写着“英国佬滚回家!”字样的涂鸦。车又回到了灯光闪耀的地方。“你没有退房吧?别一不小心或是怎么的给退了?”“大厅人太多了。就算我想退也退不了。”“房间钥匙呢?”

在我的口袋里。他感觉像傻子一样把钥匙放进她伸过来的手里,看着她再把钥匙递给汉斯。“我们现在到处逛逛,明白吗?艾略特说让你看看地面的情况,这样你心里有数。”“好的。”“我们的目的地是上岩,现在正好经过金钟道码头。那个就是‘罗斯玛丽’,她一小时以前就到了。看到了吗?”“看到了。”“那个位置是‘阿拉丁’经常停靠的地方,那些台阶也是他专用的上岸的台阶。除了他,没人敢用。他在殖民地有资产。他现在还没有靠岸,他的宾客也迟到了。在他们上岸前往中国餐厅吃大餐之前,他们还在方便。大家都在盯着‘罗斯玛丽’看,你也可以。看的时候不要太兴奋就好了。没有法律禁止你欣赏一艘价值三千万美元的超级豪华游艇。”

他是为了这一路的奔波而激动不已吗?或者仅仅是因为脱离牢笼而倍感安慰?还是说,他没有梦想过有一天会以这样的方式报效祖国,略有些意外?不管怎样,当大英帝国几个世纪以来的殖民成果充斥眼前的时候,一股爱国主义的热血在他心中沸腾。那些伟大的海军和陆军上将的雕像、大炮、前哨战、堡垒,那些伤痕累累的、为我们坚忍的卫士指示最近避难所的空袭警示牌,手持刺刀长枪、在总督府外站岗的廓尔喀风格的战士,还有身穿肥大的英式制服的警察: 所有这一切成果,他都有权继承。即便是那些把门面装修成优雅的西班牙风格的快餐店,也让他有种回家的感觉。

匆匆参观完大炮,之后是战争纪念碑,一座英国的,一座美国的。再去海洋之村,密密麻麻地修满了公寓,公寓的阳台是用蓝色玻璃搭建的,仿造出波浪的效果。进入一条私家车道,有大门和岗亭,但没有人站岗。从此处望下去,可看见一片白帆,一处讲究的、铺有地毯的停泊点,一排时装商店,还有“阿拉丁”预订的中国餐厅。

出航的“罗斯玛丽”尽显华丽,梦幻般的灯光照亮了整个船身。中舱的窗户黑灯瞎火。透过会客厅的窗户,能看到壮硕的男人们围着几张空无一物的桌子打转。在“罗斯玛丽”的旁边,一艘镀金船的船梯脚下停靠着一艘造型优美的摩托艇。艇上载有两名船员,正准备接“阿拉丁”和他的宾客们上岸。“简单地说,‘阿拉丁’是个混血波兰人,加入了黎巴嫩国籍,”艾略特在帕丁顿的小房间里解释说,“我自己是不愿意惹他这个波兰人的。他是世界上最卑鄙无耻的军火贩子,没有之一。国际上跟他合作密切的都是人渣中的人渣,败类中的败类。他的货单上最重要的一项是Manpad,据我所知。”

Manpad是什么,艾略特?“最新的统计是二十个。都是最先进、最耐用、最致命的。”

刻意的停顿时间,艾略特流露出毫无顾忌的、高人一等的微笑,还有狡黠的眼神。“Manpad是单兵便携式防空导弹的简称,保罗。作为武器来讲,Manpad是一种连小孩子都能搬动的轻型武器。假如你想打下一架毫无战斗力的飞机,它恰好满足你的需要。这些杀人狂魔的心态正是如此。”“不过,艾略特,‘阿拉丁’会把这些武器带在身边吗?现在?晚上?放在‘罗斯玛丽’上?”他假装无知地问道,以为艾略特喜欢他这样。“我们的负责人有独家的可靠情报。这批Manpad只是待出售武器的一部分,此外还有最先进的反坦克飞弹、火箭推进榴弹,从那些流氓国家的军火库里弄来的最上乘的突击步枪。就像著名的阿拉伯故事里说的,‘阿拉丁’把他的宝藏埋在沙漠里,只会选择合适的人选去找寻它。他只有在交易达成之后才会告诉对方货物的具体所在。就这次交易而言,除了‘庞特’,没有别人。要问这次‘阿拉丁’和‘庞特’会面的目的是什么,就是为了协商交易的具体事项,包括用黄金付款,以及交货前最后查验货物的事项。”*

丰田车离开码头,驶出了一个种有棕榈树和三色堇的草地环岛。“所有人员准备就绪,全员到位。”柯丝蒂用机械的口吻对着手机汇报。

全员?人在哪里?是我自己没看到?他不小心吐露了心中的疑惑。“有两组共四人坐在中国餐厅监视,等待‘阿拉丁’一行人出现。两对假装路过的情侣。一辆普通的出租车和两辆摩托车随时待命,就等‘阿拉丁’从宴席上溜出来。”她详细地解释了一遍,感觉像是对着一个不用心的孩子。

双方尴尬地沉默了一会。她认为他很多余。她把他看成一个空降过来的穿条纹裤子的白痴英国佬,只知道添乱。“那么,我什么时候跟杰布见面?”他不止一次地询问。“你的朋友杰布会准备好跟你见面的,就在约定好的地点,我早说过了。”“他是我必须要见的人,”他提高嗓门,情绪有些激动。“没有我的许可,杰布的人马不能进去。这是一开始就定下来的。”“我们知道,谢谢你,保罗。艾略特也知道。只要你和杰布碰头,两队人马协商妥当,我们就能把任务完成,然后回家。是这样吧?”

他需要杰布。他需要有自己的人。

来到一个车迹罕至的僻静处。树木没有那么高大,头顶上的天空变得更开阔。他一路上都在欣赏地标建筑。圣伯纳德教堂。易卜拉欣-易卜拉欣清真寺,灯火辉煌的光塔。欧洲圣母祠。他在宾馆的时候随意翻看过一本满是油污的旅游指南,一不小心就把这些景点都印在了脑子里。海面上停泊着一大片货轮,灯光闪烁。从海路抵达的人员将从“道德传播”的母舰出发,是艾略特的原话。

进入隧道,看不见天了。隧道并非真的隧道,而是一个废弃的矿井,空袭的时候可以进来避难。主梁是歪曲的,潦草的焦渣石墙面,粗糙的岩壁。霓虹灯条在头顶飘忽,白色的路标不断后退。还有绵延起伏的黑色线缆。一块警告牌写着:小心坠石!路面坑坑洼洼,黄褐色的积水汇成一条条小溪。不知通往何处的铁门。今天“庞特”也从这里路过吗?他会带着他二十枚Manpad中的一枚躲在一扇门后面吗?“庞特”不仅仅是高价,保罗;照杰伊·克里斯宾先生的话说,他是天价: 还是艾略特的原话。

隧道口矗立着几根柱子,仿佛在指引他们进入另外一个世界。车子驶出隧道,来到一条悬崖边上开凿出来的道路。狂风猛烈地摇动车身。从挡风玻璃的顶部能看到半轮月亮。车子靠左行驶,一路颠簸。他们的脚下是万家灯火,远方则是漆黑的西班牙群山。海面上仍然是大片停泊的货轮。“只开侧灯,”柯丝蒂命令道。

汉斯关了车头灯。“引擎熄火。”

车子在沥青碎石铺成的路面上滑行,车轮发出轻微的“吱吱”声。他们的前方有一盏红色的小夜灯闪烁了两次,等它第三次闪烁的时候,他们已经靠得很近了。“停车。”

车停了。柯丝蒂打开侧门,车里立即钻进来一股凉风,伴随着海面上马达的喧闹声。山谷中的云雾乘着月光凝聚、翻滚,如一团硝烟弥漫在山脊之上。又一辆汽车开出了隧道,明晃晃的车头灯在半山腰摸索前行。在灯光的映衬下,黑暗愈加深沉。“保罗,你的朋友在这儿。”

他没看见什么人,便敏捷地移到了车门口。前面坐着柯丝蒂,她正把身子往前倾,将座椅的靠背往自己的方向拉,好像等不及要让保罗下车。他慢慢地把脚伸向地面,耳畔响起了海鸥不眠不休的叫喊,还有蟋蟀的鸣响。黑暗中,一双戴手套的手伸过来扶他。手的主人正是瘦小的杰布。只见他头上套一顶巴拉克拉法帽,满脸的油彩泛出光泽,额前的头灯活脱脱一个独眼巨人的模样。“很高兴再见到你,保罗。试试看这个大小是否合适。”他用轻快的威尔士口音小声说道。“见到你我也愉快的很,杰布。”他热情地回应,接过护目镜,又紧紧握住杰布的手。确实是他记忆中的杰布: 结实,冷静,只听从自己的意愿。“宾馆还行吧,保罗?”“跟狗窝差不多。你的呢?”“你来看看就知道了。一应俱全。踩着我的脚印走。慢慢地,别着急。要是有石头落下来,看清楚了再躲开。”

说的是玩笑话吗?不管怎样,他咧嘴笑了。丰田车已经在往山下开了,任务完成,该回家了。他戴上护目镜,眼前一片绿色。风夹带着雨点打在护目镜上,像一只只扑火的飞蛾。杰布在他的前面带路,往山上走。杰布额前的头灯给他们照亮脚下的路。事实上,除了杰布的脚印,别无他路可走。对于这情景,他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他曾经和父亲在松鸡猎场跋涉,穿过十英尺高的荆豆丛。唯一的区别在于这片山林没有荆豆,只有柔韧而浓密的莎草,拖住他的脚踝难以迈步。他的父亲,一个退役的将军,说过这样的话: 有的人需要你领导,有的人需要你跟随。那么,杰布就是那种需要你跟随的人。

地势趋于平缓。风速放慢,接着又加快了。地面也陡峭了起来。他听见头顶上有直升飞机的“嗡嗡”声。克里斯宾先生将采取全方位的美式布阵法,艾略特曾以骄傲的口吻宣告。至于到底有多么周密的部署,你是不需要了解的,保罗。总之,所有人员都会使用最高精尖的设备,不排除动用一架“掠夺者”无人机执行侦察任务。

现在坡度更大了。地面上一部分是坠石,一部分是风刮过来的沙土。他的脚不时地踢到一些螺栓、钢条和备用锚之类的东西。有一次他碰到一截金属的捕捞网,杰布及时地用手势提醒了他,他不得不费力地攀爬过去。“有你受的了,保罗。不过,吉布的蜥蜴不咬人。当地人把蜥蜴唤作石龙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是个有家室的人,对吗?”听到对方条件反射式地回答“对”,杰布接着问:“那你家里有什么人,保罗?没别的意思。”“妻子和一个女儿,”他气喘吁吁地说道,“女儿是一名医生。”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犯错了,竟然忘了自己是单身汉保罗。妈的,谁管那么多啊?“你呢,杰布?”“有一位好妻子和一个儿子,儿子下周满五岁了。希望他能和你的女儿一样有出息。”

此时,他们的身后突然有一辆小车从隧道里钻出来。他打算蹲下掩护自己,却被杰布牢牢抓住胳膊,疼得他几乎叫出声。“我们不动的话是没人发现我们的,你看,”杰布用低沉、舒缓的威尔士嗓音解释道,“我们所处的位置有一百米高,地势险峻,但愿不会吓到你。再横向走一会,我们就到了。那里就我和其他三个人。”好像在安慰他没什么好担心的。

地势确实险峻,到处是灌木丛和踩不稳的沙子。路上遇到另一个需要翻越的捕捞网,杰布伸出一只戴手套的手准备扶住他,然而他并没有摔倒。转眼就到了目的地。那里有三个一身戎装、头戴耳机的男人,一个明显比其他两个高出很多。他们正悠闲地坐在一块油布上,端着锡质的杯子,聚精会神地注视着监控屏幕,仿佛在观看周六下午的足球比赛。

这处隐蔽点建在一个捕捞网的钢架里面,四周被杂乱的枝叶和灌木遮得严严实实。要不是有杰布带路,他可能靠得再近也发现不了。监控屏幕固定在管件的末端,必须把眼睛瞄进管口才能看见。从头顶上的枝叶缝隙中能看见几点模糊的星光。还有几缕月光洒在一些他从未见过的武器上。靠一面墙的位置堆着四个装备包裹。“兄弟们,这位就是保罗。从外交部派来的人。”杰布小声说道,声音几乎被风声掩盖。

三个男人一个接一个地转过身来,摘掉一只皮手套,用力地和他握手并自我介绍。“我叫唐。欢迎来到利兹酒店,保罗。”“我是安迪。”“我是矮个子肖蒂。你好啊,保罗。爬山还顺利吧?”

叫“矮个子”是因为他比别的人高出一英尺吗?还有什么别的原因吗?杰布端给他一杯茶。加了炼乳的茶,很甜。横向开了一条箭缝,也是有枝叶遮蔽的。装有监控屏幕的管件就固定在这条缝下面。从缝里望出去,能清楚地看到山下的情况,海岸和海面都一览无余。他的左边仍旧是西班牙边境上的漆黑的山峰,只是现在看上去更近一点了。杰布让他看左手边的屏幕。一连串的镜头,全是从各个隐蔽的摄像头传来的: 码头,中国餐厅,灯火辉煌的“罗丝玛丽”。接着镜头转换到一个手持摄像头,在中国餐厅里面,镜头有点抖。摄像头在地板位置,拍摄角度是窗台边上一张长桌子的尾端。镜头里可以看到一位态度傲慢、年过半百的胖男人。他穿航海夹克,发型一丝不苟,正对着同桌的客人指手画脚。他的右手边坐一位深褐色头发的白人女子,年约二十五。她双肩裸露,双峰高耸,戴钻石项链,却苦着一张脸。“‘阿拉丁’就是个暴脾气的蠢蛋,保罗,”肖蒂开始介绍情况,“他刚才用英语臭骂了领班,因为没吃上龙虾。现在他的女朋友用阿拉伯语点了一道龙虾,而他本人是个波兰人。我还奇了怪,他居然没有扇她一个耳光,这不是家常便饭吗?跟在家的时候差不多,对不对,杰布?”“请你过来一下,保罗。”

杰布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他顺着手的动作移了一大步,看到了中间的监控屏幕。空中和地面的镜头交替呈现。这些就是克里斯宾先生不惜动用一架“掠夺者”无人机所执行的侦察任务吗?或者是头顶上“嗡嗡”作响的直升飞机?他看见一排白色的房子矗立在悬崖边上,房子前面有护墙板。通向沙滩的石阶成为每栋房子的分界线。石阶的终点是一小块月牙形的沙地。沙地上有礁石,周围则是嶙峋的山崖。橘色的街灯闪亮。一条碎石铺成的小路从房子延伸至主干道。房子里没有灯光。也没有窗帘。

从那道箭缝望出去,能把那排房子看得清清楚楚。“保罗,看到啦,那是个拆迁项目,”杰布在他的耳边解释道,“一家科威特的公司打算兴建一家赌场和一座清真寺。房子也就搬空了。‘阿拉丁’正是这家科威特公司的董事之一。目前看来,根据他对客人透露的消息,他今晚要和开发商秘密商谈。利润非常丰厚。他们想把利润独吞,这是他的女朋友说的。你想不到像‘阿拉丁’这样的人会这么把不住口风,不过他就是这么个人。”“不过是炫耀罢了,”肖蒂接过话茬,“典型的波兰怪人。”“那‘庞特’已经进去了吗?”他问。“这么说吧,保罗。也许他进去了,但我们还没发现他。”杰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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